第1章 土包子進城
——想看日出,就要守到拂曉時分。——
立冬将近,傍晚的東京汴梁城聳立在落日餘晖之下,高大的深灰色城牆染上了一層淡紅,一眼看去少了幾分蕭索,多了一絲脈脈溫情。通向開封城門的官道兩側,一排排榆樹已經生長了百年,粗壯的枝幹上,葉子雖早就落光,但黑色的丫杈仍遮擋着寒風卷起的陣陣塵土,守護着這座繁華的都城。
透過縱橫的樹影,未被夕陽染盡的淡藍夜空中,一輪如鈎的新月已經悄然升了起來。
離城門不遠處,一名身着白衫的少年不緊不慢的往前走着,他身材修長,略顯得有些消瘦,穿的也頗為單薄,頭戴一頂鬥笠,幾乎遮住了他的大半個面孔。
少年的背上,背着一個碩大的竹筐,上面蓋着厚厚的棉布,捂的嚴嚴實實的。
“……你們知道這是哪兒?這是開封,開封啊!老娘我要去喝茶、逛夜市、泡澡、聽戲,我要見蘇東坡蘇大學士……”
一個尖細的女孩的聲音從筐裏傳出,鑽入了少年的耳朵。少年還沒答話,另一個帶着諷刺的笑聲冷冷的響起:“蘇東坡?呵呵……蘇東坡這會兒還遠在巴蜀埋頭苦讀呢。再說,蘇大學士不會跟你有任何共同語言的。你想見名人?要不要我送你去見見包青天?”
竹筐劇烈的晃了起來,在咬牙切齒的争吵聲和冷嘲熱諷聲中,又有一個帶着幾分怯意的孩子聲音道:“你……你們能不能先別吵,咱們……咱們進了開封,吃什麽,住哪兒……”
筐子裏面陷入了一片寂靜,片刻開始那兩個聲音一并響起:“譚!知!風!”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之後,名叫譚知風的少年站在離城門不遠的地方,他仍然背着那個筐子,但他的身後,卻不知何時多了三個神色各異的同伴——
一位俏麗的粉衣少女兩眼放光,雙臂環抱胸前,興奮的往遠處的城門內望去。在她身旁,高挑的青袍少年倒背着手,一臉冷淡,偶爾帶着幾分警惕打量一下四周來往的人。
兩人身後還跟着一名年紀小些,濃眉大眼的男孩,他穿着一身深褐色的短衫長褲,目光茫然看着前面三人。
官道眼看就到了盡頭,譚知風停了下來。他白皙的手指扶住鬥笠邊緣,輕輕往上一擡,鬥笠下的臉迎着最後那一縷落日餘晖,在暗紅的霞光中顯得不太真實——這是一張精致、美麗,明澈動人的臉,如初次綻放的鮮花一般,沾着清晨的露滴和朝陽的光芒。
他雙眉如黛,黑白分明的眸子晶瑩而明亮,鼻梁高挺,嘴角微微翹起,帶着一種朝聖般的虔誠望着眼前的開封。
他的笑容動人心弦,令人窒息,仿佛這傍晚的寒冬将被一只手輕輕翻過,下一刻就會旭日東升,春回大地。
幾個擦肩而過的行人被這少年的容貌吸引,紛紛放慢了腳步,訝異的回頭張望,卻在看到少年臉上那淡淡微笑時心中湧上一股暖流,把好奇的探尋的目光都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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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知風馬上将鬥笠放下,就這樣在開封城門下默默的站了一會兒。他伸手在自己頸邊摸索,扯出了一根細細的紅繩。紅繩上面挂着一個很小的吊墜,好像是一滴水一樣輕盈,卻又似乎很重,把那紅繩繃的緊緊的。
就在這一瞬間,譚知風的笑容裏閃過了一絲苦澀,他輕輕的道:“希望這次能找到你,我……”
一句話還沒出口,“砰”的一聲,身後幾人接二連三的撞在了譚知風身上——“唉喲!譚知風,眼看就關門了你站在這兒幹嘛?!”
“沒銀子,城裏城外都是喝西北風的命!”
“知風、知風哥哥你會給我們找地方住吧……”
三個人吵吵嚷嚷,譚知風自動屏蔽了他們的聲音,小心的把水滴吊墜塞進衣領中。“走。”他終于開了口:“先找個地方住下再說……錢的事,我會慢慢想辦法的……話說我什麽時候虧待過你們,這麽不相信我?咦?人呢?”
天色昏暗,城門處十分擁擠,你推我撞,鬥笠顯得有些礙事。譚知風擡手輕輕在臉上拍了拍,把鬥笠拿了下來。
奇怪得很,在城門下令人側目的一張臉,此時卻變得平淡無奇,絲毫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了。
譚知風卻不敢耽擱,趕緊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打開大筐上蒙着的那一層厚厚的布往裏一瞧,只見三個青花玲珑瓷瓶中,一株粉紅色的風信子,一團瑩綠的生長茂盛的綠蘿,還有一盆淺褐色、胖乎乎的多肉靜靜的望着他,一齊沖他晃了晃葉子。
他們都在,譚知風松了口氣,小心的把棉布重新蓋上了。
他背好筐子,繼續往前走着,此時夕陽的光芒已經完全散去,開封城裏卻仍然亮如白晝,燈火通明,帶着頭巾,滿臉笑意的夥計站在各家酒店門口,不知疲憊的招攬着客人。
譚知風擡頭望去,擁擠的街道一旁,巨大的木架子兩邊搭成了鳥雀的形狀,中間卻綴滿色彩各異的花朵,宏偉瑰麗,仿佛高聳入雲的天梯一般,這就是“彩樓歡門”,開封城裏有名的酒樓、瓦子招攬客戶的顯眼标志。
所謂瓦子,又叫瓦市,是開封城內的百姓打發時間的好去處。眼前這桑家瓦子裏有大大小小數十個勾欄,晝夜上演各種歌舞雜劇,有說史的,有角抵的,也有演傀儡戲的,巨大的看臺周圍酒樓茶館林立,無論場內還是場外都擠的滿滿的。
“知風!”“譚知風!”“知風哥哥我想去看看……”
譚知風奮力往前擠了擠,問身邊的人:“今晚演什麽?”
對方用打量鄉巴佬的眼神瞄了他幾眼,簡短的道:“角抵。”
譚知風往前看看,隐約瞧見了幾個守在門口的夥計,他小聲問道:“進去要收錢的吧?多少錢?”
對方眼中的不屑更深了:“後邊的座位,一個人五十文,至于前邊的嘛,我看你也不用想了,有錢也不一定訂得到!”
譚知風背後的筐子又晃動起來,“快、快看看他有什麽能賣了換錢的?”
“這是什麽?一本老黃歷,還是唐朝的?!”
“這個呢?”
“好像是幾卷破書……還有幾件破衣服……”
譚知風在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聲中小心翼翼的抱着筐子擠了出來,回頭一望,那彩門歡樓上搖曳的絢麗的絹花如同焰火綻放,映的夜晚的天空更加幽深而漆黑。
他忽然想停留片刻,人潮中似乎有一絲極其微弱的熟悉的氣息在吸引着他,但僅僅是那麽一瞬,很快又消失了。
筐子裏已經開始讨論其是否要變賣他那少得可憐的幾件衣服,譚知風趕緊加快腳步往反方向走去。這回他吸取經驗,避開人群,拐進了一條安靜的街巷,可不知不覺中,人越來越少,他開始沉不住氣了。
“打擾了……”眼看身旁好不容易走過了一個身穿襕衫的年輕人,譚知風忙出聲叫住對方問道:“請問……哪兒有便宜些的,可以投宿一宿的地方?”
那人矮小瘦弱,一臉病容。被譚知風攔下後,見譚知風風塵仆仆,還背着個筐,面露幾分同情之色,道:“讀書人吧?不如到附近的朱雀門東,太學那邊瞧瞧?麥稭巷邸店多得是,一天也就要幾個錢……”
譚知風注視着這年輕人的眼眸,從對方的眼中,他感受到了深深的焦慮和沮喪,還有一絲煩躁不安。雖然他現在能驅動的法術所剩無幾,但他還是将自己的些許靈力悄悄輸入了年輕人的體內。
年輕人指完路,就加快腳步匆匆跑了。譚知風看着他的背影皺起了眉頭。這人的狀态不太對勁,希望方才那點靈力能幫他守住內心的一點清明。
他同時也意識到——開封城,或許并不像表面上如此光鮮。
……
他猜得沒錯,就在方才的桑家瓦子裏,高臺上鑼鼓齊鳴,兩個彪形大漢纏鬥在一起,四周圈着欄杆,整個場子裏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人,時不時爆發出一陣陣震耳欲聾的喝彩。
而高臺之後,寒風中,還有一排同樣赤着上身,高矮各異,凍的發僵的男子。一名中年人裹着緞袍,頭戴貂皮暖帽,慢步從他們跟前走過,最後停留在最後一個高個男子跟前。
“就是他?”中年人沉聲開了口,跟在他身後的另一名管事模樣的男子連忙點頭道:“是的,是的,他說他能打敗段鐵塔,老爺您看……”
中年男人擡起頭來,仔細的審視着這名年輕的男人。年輕人身長八尺有餘,一張削瘦的臉隐沒在高臺投下的陰影中。他的上身和其他人一樣脫的赤條條的,肌肉線條并不是特別明顯,卻流暢而充滿了活力。他寬肩窄腰,兩條腿修長筆直,巋然站在一衆瑟瑟發抖、等待上場的男人中,就如同一尊高大而莊嚴的雕像,強壯完美,令人心生敬畏。
中年男人贊嘆了一聲,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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