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

第6章

從董翰家走出來的時候，天已經暗下來了。

初春的太陽落山很早，童涵因為酸菜魚出的一身熱汗，被風一吹，硬生生打了個哆嗦。沿着人行道往公交車站走着，童涵揉揉吃了半飽的肚子，又有點舍不得剩下的半鍋酸菜魚。

童芬芳離婚後，董翰搬到了職工宿舍，一直到高三為了學業，他在學校旁邊租了現在的一室一廳獨自居住。等董翰上了大學，童涵開始隔三差五過來蹭飯吃，不知不覺已經兩年多了。

童涵沒像童芬芳那樣，跟董翰斷了聯系。剛開始幾年，董翰總會在他面前提到那個人，說他有多麽不容易，說他其實是為了這個家好。每當這個時候，童涵就會掉頭走掉。漸漸地，董翰明白童涵不可能原諒他，也便不再提起。童涵曾經問他，為什麽不再試圖緩和他和那個人之間的關系，董翰回答說：因為不想失去你。

然而現在董翰再次主動打破了這個禁忌。

童涵突然想到，也許是董翰在他和那個人之間，做出了選擇。要麽原諒他，要麽徹底分開。

為什麽董翰會突然這樣？童涵煩躁地在口袋裏摸煙盒，拿出來卻發現已經空了。他把煙盒甩進垃圾桶，拐進旁邊小街道去找便利店。

就在這時，他發現有人在跟蹤他。

裝作毫無知覺地繼續前行了兩個街口，他拐回董翰家附近，找了塊熟悉的地形，趁着紅綠燈變換的瞬間，猛然穿過馬路，回頭去看馬路對面被車流隔絕的尾随者。

站在斑馬線上的男生絲毫沒有暴露的慌張，微笑着對他招了招手——正是他在校園裏遍尋不着的學生。他還穿着跟上午一樣的衣服，趁童涵發愣的時候，紅綠燈再次變換，慢悠悠地朝童涵走了過來。

感覺到陌生人的靠近，童涵皺起眉頭：“你跟蹤我？”

男生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只是剛好同路罷了。”

“你也住這附近？”

“沒有，我住在你家附近。”

童涵變了臉色：“你怎麽知道我住哪兒？”

“因為我跟蹤過你呀。”

童涵忍到額頭青筋凸起，才沒有在大街上動手打他。

“哎呀，別生氣嘛。我都知道的哦！”

“知道什麽？”

男生扭頭看向董翰家的方向：“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

童涵的心髒猛地收縮了一下，他忍住不看那個方向，雙手插在褲袋裏，裝作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那你倒是說說，為什麽？”

男生把頭轉回來，調皮地側着頭與他對視：“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呀？”

童涵努力咽下到嘴邊的髒話，扭頭就走。

“哎哎你別急呀！”身後男生一蹦一跳地跟了上來，“我還知道你為什麽會生氣哦！”

童涵加快了腳步。

“董翰知道你生氣了，他很難過哦！”

童涵突然停下腳步。

男生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了下來：“你怎麽了？”

“我沒有生氣。”童涵悶悶的聲音傳來，“我只是有點不爽。”

“不爽什麽？”

“不爽他對那個人……啧，算了，我跟你說什麽。”

童涵再次邁開腳步，速度卻慢了下來。

男生也不緊不慢地跟着他，雙手墊在腦後，倒退着走。

“我不是說剛才。”

童涵沒理他，原路返回，走到了前方能看到公交站點的地方。

“董翰他交女朋友的時候，你也沒生氣嗎？”

童涵在公交車站牌前停下來，決心不再搭理他。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生氣了。我還知道你為什麽會生氣。”男生站在離他一段距離的地方，小聲說。

心劇烈地跳起來。童涵抿緊嘴唇，回頭去看他，才發現他一直遠目眺望着董翰家的方向。童涵跟着他瞄了一眼，馬上像被陽光刺傷一般轉了回來。

在男生說出更多話之前，公交車來了。童涵跟着人流擠進公交車，身後的男生跟着他，也上了車。

公交車窗全都關着，空調開得很高，童涵被凍透的身子暖了過來，熱氣慢慢彙聚，汗水從毛孔中流了出來。剛才在房間裏還沒感覺，現在童涵覺得自己就是個移動的酸菜魚熱鍋，在熱氣騰騰的公交車廂裏散發着獨特的氣味。

那男生擠到童涵身邊，用力嗅了嗅，咧嘴笑了：“好像挺好吃的。”

“閉嘴。”

“我閉嘴了還怎麽跟你聊天。話說，你不想問我問題嗎？”

童涵被他煩得不行。如果說上次天臺遇見純屬偶然，這次明顯是惡意找茬。這人到底跟蹤自己想幹嘛？他跟自己無冤無仇，難道真是董翰前女友的弟弟？報複自己讓董翰跟他姐姐分手？

反正董翰已經分手了，本來想無視他，忍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左手在口袋裏把空煙盒捏到變形，童涵暴躁地跺了跺腳，轉向男生：“你……”

腦海裏打定主意問出的話語消失在嘴邊，童涵發現，男生雖然還穿着天臺那件衣服，也還是小小的臉，唇紅齒白的面皮，可怎麽看都不像董翰的前女友了。

男生眨了眨水潤的眼睛，眼角狡黠地上挑：“怎麽了？”

“算了。”

也許是自己看錯了，童涵想。他只在街上撞見過董翰的前女友一次，記憶早已模糊了。沒必要讓這個來歷不明的小子知道更多的秘密，童涵選擇閉上了嘴。

等了一會兒，見童涵沒有開口的意思。男生主動笑了笑，湊近童涵，低聲問：“你那麽緊張幹什麽？”

“……”

“安心啦，我沒有惡意的。我不會再把你認成董翰了。交個朋友吧童涵，我叫郐梓。”

這是什麽奇怪的名字……童涵皺了皺眉：“你認識董翰？”

“嗯……怎麽說呢，”郐梓離開了一些，透過公交車窗看着外面的景色，“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

童涵松了一口氣。看來董翰沒有騙他，既然董翰不認識，那也就沒必要繼續糾纏了。

公交到站以前，童涵都保持着沉默。郐梓也不介意，徑自哼着小曲兒，在他身邊站着，也不說話。

到了車站，童涵拿出手表看了看時間，如果童芬芳不加班的話，這個點應該已經回家了。一想到至少童芬芳還是屬于自己的，家裏還有人在等着自己，從董翰家出來就一直憋在心裏的惡氣稍稍舒緩了一些。童涵吸了口氣，振奮起來，朝家的方向走去。

“你确定要現在回去嗎？”郐梓沒有跟來，而是站在車站，出聲問他。

童涵再也忍不住，吼了回去：“你有完沒完？我自己的家，我想什麽時候回去就什麽時候回去！”

“我覺得現在不是個好時機。不過……”郐梓側着頭想了想，壞笑了一下，“可能也不壞。”

“神經病吧你，跟了我一路，你到底想幹嘛？”童涵顧不得周圍人的目光，掏出口袋裏揉成一團的空煙盒扔了過去。

郐梓往後跳了幾步，躲開煙盒，朝童涵揮了揮手：“那我就跟到這兒了，再見啦！”

“滾滾滾！”童涵一邊罵着一邊低頭去撿空煙盒，等他擡頭去看的時候，郐梓已經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