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蕭栩抓着手機,兩眼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腦子陣陣發懵。
屏幕已經黑下去了,他唇角動了動,顫抖着摁亮,直到看到三分多鐘的通話記錄,還不敢相信柏尹方才說的話。
“你別走,我馬上就到。”
怎麽會馬上就到,你不是在骁市嗎?
你回來了?
“騙你的吧,她說‘馬上就到’你就信啊?她讓你等着別走,萬一只是想給你買個橘子呢?”鄰桌的胖男生攬着另一個男生的肩,毫不留情地戳對方痛處:“別傻了,悅悅上次都說了只想學習不想談戀愛,你還犯什麽傻啊?她逗你玩兒呢,真等你就輸了。”
蕭栩往鄰桌看了兩眼,收回目光,又摁亮手機看了看,焦躁難安。
燒烤攤越來越熱鬧,原來擺着的小桌小凳不夠用了,老板的兒子和老婆又搬來幾套,地盤太小放不了,只得讓已經坐好的客人們往裏面挪,彼此擠一擠。
顧客幾乎都是學生,早習慣拼桌和挪位,嬉鬧着擡桌踢凳子,蕭栩也跟着站起來,一看自己的小桌被搬去的地方,頓時皺起眉。
老板的兒子熱情地喊道:“哥,你坐這兒吧,不和他們擠!”
他一掃小桌旁邊的黃角樹,眼皮跳了跳,“這裏……”
“大樹底下好乘涼啊!”小夥子笑得憨厚:“哥,坐吧,這兒是咱們的vip席,那幫小子想坐,我還不給他們坐呢!”
他勉強地扯出一個禮貌的笑,借口有急事,請對方将已經沒多少溫度的烤串去簽打包。
這家的燒烤應該很好吃,否則生意不會如此好,但他實在沒有胃口,剛端上來時吃不下去,冷了就更不想吃。但老板的兒子那麽熱情地請他坐“vip席”,他不能跟對方解釋自己對樹下有心裏障礙,坐不了,也不想當着對方的面扔了烤串,只好先帶走,再找個地方扔掉。
小夥子顯然沒想太多,打包好又沖他笑:“哥,下次再來啊!”
他提着外賣口袋,在喧鬧的街上走了幾步,又被追打的男生撞了一下。
破皮的地方隐隐作痛,還有些癢,他不敢走得太遠,抻着脖子向街口望去,生怕錯過柏尹。
更怕柏尹不來。
等得很是焦慮,滿腦子都是柏尹在電話裏說的話。
想到那句“你怎麽了”時,他一怔,旋即明白剛聽到時為什麽會覺得不對勁。
過去,他每次找柏尹,柏尹說的都是“你有什麽事嗎”。語氣冷冰冰,用詞也冷冰冰,似乎拒人于千裏之外。
但這次,柏尹說的卻是“你怎麽了”。
他心跳再次快起來。
柏尹沒想到剛回仲城就接到蕭栩的電話。隔着電波,蕭栩話語間還是那種令他心煩的腔調,說起一夜情時也相當輕挑。
但蕭栩被自行車撞了,他沒辦法不管。
趕到三中,花了接近20分鐘。從出租車上下來,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路邊的蕭栩。
蕭栩正側着身子往另一個方向張望。暖色調路燈下,蕭栩的皮膚不像平日看到的那般白`皙,但即便如此,小腿與手肘上的傷痕也非常明顯。
柏尹大步走過去,未意識到自己的臉色很不好看。蕭栩大約有所察覺,向他的方向轉過身來,微紅的眼中,眸光倏地一閃。
“小……”
“讓我看看。”
柏尹捉住蕭栩的右手腕,力道略重地向上一提。蕭栩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血液在被捉着的地方跳舞。
“你,你來了啊。”蕭栩結巴了,眼前的柏尹與那天早上坐在床邊時完全不同,氣場不知怎地突然強了許多,震懾得他不僅無法再裝情場老手,連臉也不自覺地熱起來。
柏尹不答,看完他的手肘,又徑直蹲了下去,目光落在他小腿的擦傷上。他僵了一下,下意識想拉柏尹,手卻再一次被抓住。
柏尹擡起眼,從下方看他:“別動。”
他深吸一口氣,指尖陣陣發麻。
“除了這兩處,還有沒有哪裏痛?”柏尹蹲了大約半分鐘,起身問道。
“沒有。”蕭栩低着頭:“這兩處也不是很痛。”
柏尹蹙着眉,欲言又止。
蕭栩穿的是淺色運動套裝,薄薄一層布料,污跡一覆上去就很顯眼。上衣右側髒了,應該是摔倒時在地上蹭的。
想讓蕭栩把衣服撩起來,看看有沒有摔傷,但剛要開口,忽地意識到這裏四處是人,不太方便。
氣氛有些尴尬,柏尹很低地嘆了口氣,盡量溫和道:“走吧,回去上藥。”
“回去?”
“這邊的鑰匙你帶了嗎?”
“哦哦,帶了。”
“那就走吧,盡快清創處理。你現在住哪裏?一會兒我送你回去。”
蕭栩臉更紅了,“我……”
“嗯?”柏尹柔聲問:“怎麽?”
蕭栩實在不知該怎麽說,自己現在就住在這邊。
他不愛收拾屋,家裏被弄得亂七八糟,當初兩人各睡一間卧室,他的在進屋左手邊,柏尹的在右手邊,現在他的卧室沒人住,柏尹的滿是生活氣息,出門時他站在床上換衣服,嫌天太熱,內褲被汗弄濕了,脫掉換了一條,穿過的正好扔在床中央。
這時再說“其實我沒帶鑰匙”已經遲了,他緊張道:“那邊有藥店,要不你幫我去買點藥,我就在這兒弄弄得了。”
“這裏不好弄。”柏尹道。
蕭栩左右看了看,指着不遠處的石凳道:“那裏有凳子。”
柏尹眯了眯眼,蕭栩莫名心髒一緊。
“對了,我剛才就想問,你腿不舒服,怎麽不找個地方坐着。”柏尹道:“電話裏我聽見你在燒烤攤上,為什麽不在那裏等我。”
蕭栩眼角一張,別開眼道:“人太多,他們挪了我的位置。”
“嗯?”柏尹沒聽明白,“挪位置?”
“沒什麽沒什麽。”蕭栩心下嘆息,又問:“你想上去坐坐嗎?”
柏尹不容反駁道:“我去給你上藥。”
蕭栩胸口湧起一陣讓人鼻酸的甜,極想抱住柏尹,将灼熱的臉埋在柏尹肩上,又擔心柏尹看到屋裏的狼藉。
如果柏尹問“你為什麽住在這裏,你為什麽睡我的床”,他當真不知如何回答。
柏尹向他伸出手:“能走嗎?”
他垂下眼,柏尹的手指和手掌上都生着薄繭,比他的手粗糙許多。他不确定柏尹是不是要牽自己,瞄了柏尹一眼,恰在此時,柏尹已經牽住他手,沉聲說:“不舒服的話,就走慢一些。”
他喉嚨像被堵住了一般,邁出第一步的時候,竟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冷臉,冷臉……
“怪”字悄然替換成了“柏”,他怔忪地想,冷臉柏怎麽突然不冷了?
他不知道,此時柏尹心中,亦是一片驚濤駭浪。
來,是莫名其妙的責任感使然。一夜情雖然只是酒後撒野,但做了就是做了,既然占有過蕭栩,他就沒有辦法像過去那樣對待這嬌氣又自我的少爺。蕭栩說自己被撞了時,他第一個念頭就是立即趕去,說出那句“你別走,我馬上就來”時,他已經站在路邊,攔下了一輛出租車。
但時隔近兩月,再次看到蕭栩時,堵在胸口的除了責任感,似乎又多了些什麽。
蕭栩站在那條擁擠的街上,衣服髒了,胳膊與腿都有傷,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望着一個方向,與周圍的熱鬧格格不入,看上去似乎……
有些可憐。
客觀來講,那些傷很輕,擦點碘伏就行,但他抓住蕭栩手腕,感覺到對方的慌張時,心尖分明痛了一下。
這個沒吃過苦頭的少爺啊,過去也許鮮少被磕着碰着。
他沒有喜歡過誰,除了蕭栩,更是從未與誰做過如那夜般親密的事。他不知道其他人會不會像自己這樣,在占有一個人之後,就難以自控地将這個人放在心上,忍不住去關心,忍不住管着對方,不知不覺間,似乎連态度也軟化了不少。
對蕭栩,除了榮鈞出事那次,他幾乎沒說過什麽重話,但語氣始終偏冷,這兩年更是越來越疏離。
可現在,他已經沒法完全冷漠地站在蕭栩面前。
“鱿魚須。”兩相沉默地走了一會兒,蕭栩突然道:“小尹,你想不想吃?”
柏尹停下腳步,鐵板鱿魚攤就在他們旁邊。高三也放學了,攤位上擠了許多學生,老板一邊壓鱿魚須,一邊朗聲喊:“5塊錢一串!泡椒麻辣随你挑!”
“漲價了?”蕭栩回過頭:“以前才3塊錢。”
“你不知道?”柏尹問。
“我很久沒吃了。”
“你說你來這一趟就是為了吃鱿魚須。”柏尹說:“我以為你已經吃過了。”
蕭栩一頓,抿住下唇,片刻後尴尬地說:“還沒來得及買,就被撞了。”
“那你現在還想吃嗎?”
“我……”蕭栩小聲道:“想。”
柏尹擠進隊伍裏,幾分鐘後拿着兩串鱿魚須出來,卻并未遞到蕭栩手邊。
“這是醬香的?”蕭栩問。
“嗯,你暫時別吃辣椒。”柏尹手往前一推,鱿魚須幾乎碰到蕭栩的唇。
蕭栩正想伸手接過,柏尹道:“我拿着吧,你把眼睛閉上。”
他怔住,一下子就想到了兩年多以前,柏尹第一次給他買鱿魚須時他鬧出的笑話——
鱿魚須被緊緊串在竹簽上,辣油接連往下滴,他咬住鱿魚須就要用力扯,柏尹卻把竹簽從他手中拿走。
他訝異地看着柏尹,柏尹道:“閉眼。”
他當然不會乖乖閉眼,瞪着柏尹瞧了半天,“你要親我?”
“……”
“你真要親我啊?”他樂了,開玩笑道:“這大庭廣衆的……”
“辣油可能彈到眼裏去。”柏尹打斷。
“啊?”
“像你那樣用力扯,辣油會彈起來。”
他這才明白,柏尹讓他閉眼不是想親他,是他神經兮兮地想多了。
往事歷歷在目,當初心裏沒有“雜念”,才說得出“你要親我”這種話,現在再一次聽到柏尹說“閉眼”,蕭栩只覺耳根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