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柏尹輕輕往後抽竹簽,但蕭栩咬下第一條鱿魚須時,眉梢和鼻梁還是被濺到了幾點醬汁。
上次也是這樣。柏尹想,那次自己讓蕭栩閉眼,蕭栩起初還不聽,後來零星辣油挂在眼皮上,才認了慫,眼睛閉得緊緊的,死活不肯睜開,瞎子摸象般地揮着手,着急地喊:“柏尹,紙呢?帶紙了嗎?幫我擦擦!”
蕭少爺那冒失又倒黴的樣子有些滑稽,柏尹心裏好笑,書包裏明明裝着紙,卻不肯拿出來,淡淡地說:“不巧,剛用完。”
“啊?”聞言,蕭栩眼睛和眉毛都快皺到一塊兒去了。柏尹更樂,湊近了看,卻被兩手亂舞的蕭栩扯住衣袖。
“嗯?”
“那就只好委屈你的衣服了。”蕭栩說完就抓着他的衣袖往眼皮上抹,他沒料到蕭栩會有如此舉動,短暫地一愣,袖口已經被糊上了辣油。
蕭栩這才睜開眼,松了口氣:“吓死我了,這彈到眼裏去得痛死吧!”
柏尹收回手,看了看那攤污跡,“你怎麽不拿自己的衣袖擦?”
“我……”蕭栩略一頓,并未正面回答,“小氣,回去我幫你洗還不行嗎?”
柏尹沒想跟蕭少爺計較,回家後本想自己洗,誰知剛脫下就被搶去。
“不用你洗。”他嘆氣,想要回來,蕭栩已經跑去陽臺。他只得裸着上身跟去洗衣池,見到令人哭笑不得的一幕——
蕭栩果然是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爺,此時正将衣服搭在肩上,小心翼翼地在水流下沖着袖口,動作很小,似乎生怕讓衣服的其他地方濺上水。
“你就這麽洗啊?”柏尹問。
“不這樣洗要怎樣洗?”蕭栩反問。
柏尹拿來洗衣盆,一把拿過衣服扔在盆裏,将蕭栩往旁邊一擠。
蕭栩連忙喊:“诶!我都要洗完了!你這一扔……我靠你還沖水?這不全濕了嗎?”
“不然呢?”柏尹擠了幾滴洗衣液,開始搓洗,“你所謂的‘回來幫我洗’,就是只洗袖口啊?”
蕭栩不解:“我只弄髒了你的袖口啊!”
嬌氣少爺的邏輯,似乎并沒有錯。
柏尹不欲與他争,也懶得跟他講理,三下兩下将衣服洗好,晾上就回了書房。
“小尹,有紙嗎?”蕭栩害怕眉梢的醬汁滑到眼睛裏,只睜着一只眼睛,有些難堪地說:“我忘了帶。”
柏尹回過神來,立即拿出随身帶的紙巾包,本想直接遞給蕭栩,手已經向前伸出,卻突然換了動作,讓蕭栩拿住竹簽,自己抽出一張,展開後靠近兩步,在蕭栩眉梢和鼻梁上各自擦了擦。
柏尹靠過來時,蕭栩背脊都僵住了,眼睑往下垂着,耳根燙得惱人。所幸柏尹很快就擦完,他松了口氣,正想裝作若無其事,繼續吃鱿魚須,卻見柏尹将紙巾團起來,扔進路邊的垃圾桶。
這本是非常正常的舉動,看在他眼裏,卻有別樣滋味。
那日他從柏尹身上下來,就曾經用紙巾胡亂擦了幾下,團起來,扔進垃圾桶。
“不想吃了?”柏尹從垃圾桶旁踱回來,見他呆乎乎地愣着,以為他不喜歡吃醬香味的鱿魚須,于是接了過來,自己咬了一口,“下次還是吃麻辣味的吧。”
蕭栩喉結滾了滾,讷讷地點頭:“嗯。”
回家必經的小巷,路邊的黃角樹已經枝繁葉茂,若是在白天,連陽光也能被擋住。
兩年前,兩人晚上一同回家時還不到盛夏,樹葉遠沒如今密實,柏尹總是讓蕭栩走在裏面。
但這回,蕭栩執意要走外面,眼角還時不時往上方瞄。
“走進來一點。”柏尹拉住他的手腕,“路上經常有自行車經過,還想被撞?”
他抖了一下,又往上看,支支吾吾的,“裏邊樹葉太密了,路中間好一些。”
“樹葉?”柏尹擡頭看了看,沒弄明白:“樹葉怎麽了?”
蕭栩臉色漸白,“我不喜歡樹葉太密的地方。”
“為什麽?”
“因為……”蕭栩額角出汗,猶豫了一會兒,“沒什麽,就是不太喜歡。”
柏尹眼神一沉,沒有繼續問,也沒逼蕭栩回來,趕了幾步,與蕭栩一同走在小巷中央。
家裏的狼藉程度比想象中還要糟糕。蕭栩剛一打開門,就往卧室跑,以為柏尹不會馬上跟過來,那知剛抓起床上的內褲,還未來得及藏,轉身就撞在柏尹身上。
他大睜着眼,緊抓着內褲,半天沒擠出一句完整的話。
柏尹倒不是故意跟來看他笑話的,只是見他跑得那麽急,心裏一時好奇,就大步跟了過來。
完全沒想到,蕭栩急匆匆想藏的東西,居然只是一條內褲。
內褲有什麽好藏?
“今天熱,換了還沒來得及洗。”蕭栩都快羞死了,粗着脖子說:“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去洗。”
說完悶頭沖進衛生間,“嘭”一聲關上門。
柏尹硬是沒明白蕭栩在緊張什麽,一條內褲忘了洗而已,過去又不是沒有發生過這種事。
蕭少爺以前住這兒時,被子從來不疊。柏尹有次放學回來幫他整理房間,看到床邊扔着一條穿過的內褲。
這玩意兒太私密,柏尹打電話問他還要不要,他大咧咧地說不要,柏尹就順手扔了。
衛生間的水聲停下,蕭栩開門就與柏尹目光相觸。
一人吐字奇怪:“我去晾內褲。”
一人莫名其妙:“嗯。”
柏尹站在原地,看着蕭栩去了陽臺。三秒後,內褲連同衣架,“啪”一聲落在地上。
柏尹虛起眼,轉身往兩個卧室看了看,後知後覺發現蕭栩換了卧室。
蕭栩将內褲重新洗好時,柏尹已經找出需要的藥,沖他招了招手,“過來吧。”
被抓住胳膊時,蕭栩骨頭裏像有小蟲在爬似的,癢得難受。柏尹讓他坐在沙發上,自己搬了個皮凳子,拿着浸滿碘伏的棉簽,一點一點往傷口上沾。
從他的角度,看得到柏尹的發旋。
柏尹念高中時留着額發,偶爾會擋住眼睛,上大學後剪成板寸,整個額頭全露了出來,很有精神。
剛認識那會兒,他學榮鈞摸柏尹的頭發,覺得這小孩兒頭發軟軟的,如今不知是發質變了,還是發型的緣故,看上去硬了許多。
突然有點想戳一戳那發旋。
但未受傷的左手剛情不自禁地動了動,柏尹就倏地擡起頭。
他又尴尬了,掩耳盜鈴似的将左手背到身後。
柏尹注意力都在他的傷處,未注意到他孩子氣的舉動,溫聲問:“痛嗎?”
“不痛。”他老實地說。
柏尹又低下頭,取來新的棉簽,“痛就告訴我,我輕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