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願意
獠山。
司少卿站在璋牙臺西南角三峰拱衛的山谷處,已是半個月後。
半個月。明瑜離開後的半個月。自從明瑜離開後,司少卿的時間單位就變成了明瑜離開的第一天,明瑜離開的第二天……明瑜離開的半個月。半個月,足以叫他心力交瘁。
尋找明瑜的,不僅僅是他,還有九霄堂。九霄堂的赤炎令頻現江湖,要義只有一條:要明瑜的項上人頭。司少卿憂心如焚,不知道武功盡失的明瑜如何躲過九霄堂的追殺,是否安然無恙;也終于透徹地洞悉了明瑜離他而去的良苦用意。
“我知道,你在盡自己最大的力量,守護我的平安;可是,你要我的心,如何安寧?”
司少卿站在瀑布傾瀉的山崖邊緣,思緒如水流般湍急。明瑜離開後,他在幽熒部的護送下,尋跡百裏,不得其蹤;告別幽熒部,他只身來到獠山。只有江北一帶聚豪會的勢力範圍內,九霄堂才會有所收斂;明瑜最好的藏身之地,或者就是這裏——他第一次來到,便莫名感到親切的地方。
靈猿洞府的洞口,已經被炸毀;進入的途徑,只剩下眼前這條青雲莊掌握的秘徑。想起那日,一手鮮血滿身塵土,在刀林劍峰環繞之下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明瑜,司少卿心中便陣陣鈍痛。正出神,身後的岩石輕輕響動,走出了一個人。
“洛纓?!”
“運氣不錯,叫我碰上你小子!那日你在靈猿洞府羞辱于我,沒想到這麽快就可以一雪前恥!”洛纓說着,從腰間拔出一柄金燦燦的短杖,司少卿看得真切,這是靈猿洞府的四杖之一——蛇杖。
洛纓一身塵土,想見是在洞內廢墟當中掘得其中一柄蛇杖;此人對靈猿洞府的貪婪執念,可見一斑,難怪被朱久焰利用,當做九霄堂破壞聚豪會的傀儡。此番他既向司少卿尋仇,卻不用自己的成名佩劍,而是動用這柄蛇杖,殺心昭然難藏。
司少卿睜大了眼睛,一手按上了腰畔的往生劍,口中辯道:“洞中那次比武,規矩是雙方定下的,何談羞辱……”
“呵呵,任你巧舌如簧,現下只有你我二人,誰贏了,誰說了算!拿命來罷!”話音未落,洛纓手中的蛇杖化作一點金芒,帶着死亡的絢爛在司少卿的瞳孔中放大。
然而,發生了什麽?他苦苦思念的那張臉出現在眼前,用深情缱绻的對視,替代了那刺目的死亡威脅,在他耳邊留下一句短促的喉音,洞穿他的鼓膜,把他的大腦炸成一片空白。
他傻了。僵硬地抱住撞入懷中的沉重,想不明白是什麽力量讓一個武功盡失的人擋在武林名宿的雷霆一擊之前。
“明瑜?九霄堂的棄徒,也敢與我作對!”洛纓走上前來,伸手欲拔刺入明瑜後心的蛇杖。
“啊——”司少卿終于在痛徹心扉中清醒過來,他嘶吼着,将手中的往生劍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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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纓輕蔑地伸出兩指,夾住了司少卿的往生劍,微微一擰,抱着明瑜的司少卿,竟然騰空翻轉。洛纓覺得有些不妙,但是已經遲了,一股真氣順着往生劍逆施而來,他一聲痛叫,兩根手指血淋淋地飛離他的手掌。
而憑借幻天劍法切掉洛纓兩根手指頭的司少卿,亦失去了憑持,抱着明瑜堕入咆哮的瀑布。
像一生一世那麽長。司少卿抱着那個人,下墜,下墜;萬劫不複,心如死灰;耳邊瀑布的轟鳴仿若他內心的吶喊:縱是粉身碎骨、魂飛魄散、堕入阿鼻地獄,讓我陪你……
他沒有堕入阿鼻地獄。像寧子歌和趙磊一樣,他們被水流沖上了那個秘洞。
“明瑜……不可以這樣,不可以……”束手無策、萬念俱灰的司少卿抱住那具毫無知覺的軀體,陷入癫狂;完全沒有留意到,洞中的一隅,立着一個灰撲撲的人影。
“咦?”那個人影似乎被紮在明瑜後心上那柄蛇杖吸引,遠遠地擡起一只手。
“啊——”明瑜一聲痛叫,突然挺直身體,一口鮮血噴了司少卿一臉。
司少卿驚擡頭,發現明瑜身上的那根蛇杖不知如何落入一個怪人的手裏。怪人看了看手中的蛇杖,再次擡起手掌,一股強大的力道襲來,明瑜的身體朝他飛去。
“你幹嘛?!”司少卿怒道,挺劍相向。
那個人完全無視司少卿的怒意,随手一揚,氣浪滾滾,司少卿整個人被轟到岩壁上,又重重地摔落在地。受此重擊,他徒勞地掙紮了一番,還是暈了過去。意識消失之前,隐約聽見那個怪人說:
“……居然曾經經脈寸斷,有意思……”
司少卿在一片不絕于耳的頌唱中醒轉過來。
“荒荒油雲,寥寥長風。超以象外,得其環中。持之非強,來之無窮……”
司少卿坐起身來,發現還是身處黑幽幽的洞穴中,只是已不是剛剛進洞之處;洞穴的岩壁上刻滿了符文。洞穴中央,一個老者盤膝而坐,對着同樣盤膝而坐的明瑜指指點點,氣機如槍;口中頌唱不絕,唱到哪,指到哪,明瑜身上相應的穴位便凹陷下去。
司少卿上前幾步,看清了明瑜胸膛上輕淺起伏的呼吸,終于放下心來,重新倒伏于地。
“你醒了。”不知過了多久,老者停下頌唱和操作,飄然走近司少卿身邊,仿佛足不沾地。
“大俠。”司少卿連忙翻身拜倒:“大俠救命之恩,陸漸行粉身碎骨,無以為報。”
“我救的又不是你,你幹嘛要粉身碎骨相報?”老者的譏诮笑意,牽起一臉的皺紋:“他是死是活,跟你有何關聯?”
司少卿心中一恸,顫聲道:“他若死了,我便随他而去。”
“呵呵,好,好一個生死相随。”老者眼中閃着勘破紅塵的光芒:“我告訴你,他死不了;非但不死,還因為一身經絡重築,又被蛇杖激活靈臺穴,有望練成絕世神功。”
“啊?真的嗎?!”司少卿膝行至老者腿邊,扯住老者的衣袍下擺,喜不自禁:“太好了,那真的是太好了……”
“但是,他既受我傳功,就必須跟我走,随我雲游四海,避世隐居。”老者笑着看向司少卿:“你可願意?”
司少卿委頓于地,呆滞無言。
“不急。”老者善解人意地說,飄近司少卿,伸掌罩住他的神庭:“他還需要築基數日,築基完成,你再回答我即可。你看起來也有潛傷在身,老朽且替你療理一番,你自可體會一下,跟着老朽修煉神功的妙處,也好叫你放心。”
一股宏大的暖意從神庭穴源源不絕地傳入,強勢卻并不逼迫,綿柔不絕地導入小周天,溫暖地洗刷、修複經絡內腑。司少卿在這股暖意的滌蕩下神志昏沉,只餘一個念頭牢不可棄;他眼睫顫動,淌下兩行清淚:
“我,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