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相約來世
周身碎骨斷筋般的疼痛,讓司少卿自暈迷中清醒過來。
在黑暗中默默調息幾個來回,自覺經脈內腑雖有傷損,幸未動及根骨。他暗暗出了口氣,睜開雙目,打量存身之地。
半山腰上的某個淺穴;向外望去,一輪明月正半遮半掩地堵在穴口,悄悄地洩入一地清輝。
他突然一個哆嗦,因為月光下,他看到一只手臂正緊緊地攬在他胸口處。
“明瑜!”他猛然想起了昏迷前的激戰,想起那吞天覆日的恐怖掌力——他是怎麽活下來的?!心髒猛縮,他轉身,看到那張熟悉的、好看得不像話的臉,在月光下雙目緊閉,慘無人色。
他慌了。面對九品強者的實力碾壓,面對淩駕于頭頂的死亡威脅,他也未曾慌過。只是這個人,只有這個人,一颦一笑無不牽動他心中最柔軟的部分,動辄叫他心中兵荒馬亂,手足冰涼。
他俯身貼上明瑜的胸膛。
“撲通——撲通——”篤定有力的心跳,穿越他的鼓膜,敲入他的靈魂。
雙目一熱,淚水湧了出來。他癱在那溫暖的胸口不舍離開,雙臂不自覺地抱緊暈迷的人:
“謝謝你,救了我;謝謝你,還活着。”
一身嘆息,從頭頂飄落。
司少卿一激靈,想掙起身來,卻被一雙臂膀牢牢鎖着。索性放棄,索性倒在那人懷裏,緊緊相擁——就像來世,就像今生,就像所有跨越生死的時刻,他們永不曾放棄彼此。
“你說你,身為一派掌門,如此意氣用事,冒險輕生,如何能擔大任……”緩緩的字句,從頭頂掉落;聽在司少卿的耳中,是醇厚的膛音,由形及意地動人、動情。
“是我錯了。”司少卿埋首于人家的胸襟,蹭了一把臉上的涕淚:“是我自以為是,連累了你。”
懷中人出乎意料的馴服和驕縱,讓明瑜的心軟得一塌糊塗:“我好好的,談何連累……”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人聲的呼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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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好好搜!師父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兩人急忙坐起身來。司少卿站在穴口觀望,山腳下火光點點,人影憧憧,一字排開,搜索而來。
“快走!”司少卿邊說邊轉過身,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低呼起來——
明瑜柱着那把冷月刀,跪伏于地,口中狂吐鮮血,滴滴答答灑了一地。
“你怎麽——”司少卿剛剛放回到肚子裏的心,又提上了嗓子眼。
“我也,不知道……”明瑜白着臉說。
剛剛朱久焰那一掌轟出時,他已提着冷月刀擋在“陸漸行”的身前;明明借助冷月刀的雄渾冷厲,已将那滅頂而至的殺氣斫得勁力四散,就算以身為盾,替“陸漸行”擋住了餘下的掌力,也斷不至于重創如此——剛剛醒來的時候,身體毫無異樣;一旦運氣提勁,則感到內息全無,渾身的經絡如火燎般地痛楚。他真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也不敢告訴“陸漸行”傷勢的真相。
“快回去讓你師父為你醫治!”司少卿心中難舍,但依舊作出了他認為最合理的選擇:“我先走了,後會有期!”
“別傻了,你一個人走不出去!”明瑜強掙着傷痛扯住他:“挾持我!”
衛鸠的人馬已行至淺穴之下。遠遠地,望見兩個人影在山岩間穿梭。
“放箭!”衛鸠嘴角一揚,臉上浮出詭異的笑意。
“衛左堂,那可是……”手下嗫嚅着說。
“哼哼。”衛鸠冷哼,突然放聲:“大師兄!師父說了,你若把刺客捆了送到師父堂前,可恕你縱兇之過!否則,莫怪師弟我不客氣!”
“閉嘴!”司少卿佯怒:“你們大師兄在我手裏!識相的就讓開,否則……”
“小賊!你莫張狂。師父說了,中了他老人家的釋雷掌,就算僥幸不死,也是武功全失,廢人一個!不用拿一個廢人、一個棄徒來要挾我九霄堂!放箭!”
衛鸠的話狠狠地鞭在兩個人心上。司少卿呆呆轉向身邊人:
“明瑜……”每說一個字都像抽掉了他一口氣,叫他無法呼吸。
明瑜勉力借冷月刀站穩身子,淡淡說:“別聽他的,走!”
銀蟾山莊內,無人敢攔明瑜手中的冷月刀王。
司少卿就這樣架着腳步虛浮的明瑜沖出了山門。山腳下的岔路口,停着兩匹備好鞍的馬。司少卿牽過其中一匹,一劍斫在馬臀上,馬兒吃痛,瘋狂跑上一條岔道;司少卿扶着明瑜騎上另一匹,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明瑜,你不要死!”司少卿打馬揚鞭,惶急地沖向無盡的黑暗,只感覺到身後明瑜的身子越來越重,脖子後面傳來的的血腥味,越來越濃。
“漸行,你說過,你下一世的名字叫什麽?少卿?”明瑜輕輕環住身前的人,好像忘卻了萬蟻噬身的疼痛:“我若死了,是不是可以在下一世,和那個叫少卿的你,遇見?”
“不要胡說!你不會死!”司少卿怒斥,卻擋不住淚流滿面。
“上一次,和你同騎一馬,我們才剛剛認識,你剛剛給我講了來世的事情,老嚴的事情;那時候,我還不肯相信。”明瑜無力而眷戀地靠在司少卿的背上,露出了一絲微笑:“再一次和你一馬同乘,我居然,就信了你說的事,特別特別相信,甚至生怕你是騙我的。”
“你別說話!”司少卿在疾行中騰出一只手,和環在他腰上的手緊緊相扣,仿佛這樣就能拽着奄奄一息的人,逃離緊緊相随的黑暗。
“陸漸行,這輩子能認識你,是我最開心的事;”明瑜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踏碎在馬蹄聲裏:“我們來世再見,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