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刺客
銀蟾山莊。依山傍水而建,險絕秀絕。如果不知道這是昔日江湖大幫冷月宗的宗門所在之地,說它是皇家宮苑也無人起疑。
一輪滿月挂在半空,映照得山莊仿若瓊樓玉宇。銀輝之下,山門前長長的階梯上,出現了一個拾級而上的人影。
“大師兄。”人影行過山門,便被暗處冒出的聲音截住:“你也趕回來了?”
“師娘壽辰,理應回來。”冷清的語氣。
“可是師父說,你受了傷,不回也罷。”衛鸠從陰影中走出來,就着月光打量明瑜:“看情形,未見大好啊。”
明瑜未作理會,徑直向山門內走去。
衛鸠對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偏心。”
明瑜繼續延着山道上行,這漫長的石級環山一周後,緩緩收于半山腰側的一座風格拙樸的長亭。
“師父,師娘,瑜兒遲了,請師父降罪。”穿過長亭,明瑜拜倒在地。
“以為你來不了了,傷可大好了?”一雙纖纖素手伸過來,虛扶了扶。
明瑜借勢站起身,依舊低着頭:“勞師娘挂心。已無大礙。”
“既已無大礙,便過來罷!”朱久焰站在亭前古樹下,負着手說。
明瑜連忙走上長亭盡頭的平臺,在已置好的香案前,褪下玄鐵手套,淨手焚香。
朱久焰夫婦二人,對着當空皓月三叩其首;然後夫人自懷中摸出一柄黃金打造的精致小刀,口中喃喃頌唱,在月下走起了詭谲舞步。
冷月刀。
冷月宗的祭月儀式,神秘孤高,只有嫡系傳人才能主持,血親才能相陪。身為冷月宗的傳人,夫人在宗門興盛之年嫁給了朱久焰,也是當時武林的一宗熱聞。然後宗門日漸凋敝,每年生日可以相伴祭月的至親只剩下丈夫一人。至于明瑜,雖然只是一個打下手的身份,但也是衆多弟子中唯一能享有參與祭月儀式特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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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舞姿逐漸繁複,一團銀色的光暈在舞者的身周若隐若現,而舞者神色迷醉。明瑜知道時間差不多了,俯身掀開香案下的一個鐵門,露出埋在地下的一個半個人身大小的鐵箱子。這裏面,是一把真正的冷月彎刀。巨大,沉重,削鐵斷金。祭月儀式的高潮部分,就是在冷月宗傳人的祈頌下,請出這把真正的冷月刀王。
明瑜手伸向鐵箱的手頓在半空中。他突然恐慌起來。
他知道,祭月,是殺朱久焰的最好時機。他自損經脈,沖破穴道,逼退體內十香軟筋散之毒,放倒韓錦昆的看守,星夜兼程,在祭月這天趕回銀蟾山莊,為的是——
他并不十分清楚,他為的是誰。
好似一把銳利的狼牙棒在心裏來回碾壓,躲過了這頭,躲不過那頭。他驚覺“陸漸行”給他下十香軟筋散,說的那番話,實在是在這錐心刺骨兩難全的問題前,最柔情的一種選擇。
可他依舊沒得選。
祭月儀式進行大半,安然無事;可就在他要打開鐵箱,請出冷月刀的時候,他那條緊繃的神經莫名地灼燙——箱子裏,不會是,沒有冷月刀,而是那個以出其不意聞名的、年輕的、在他眼裏異如瑰寶的……刺客。
他的遲疑,引起了朱久焰的注意,一道淡淡的目光遠遠投來,有如實質般激起明瑜一身的寒意。他咬牙拉開了箱上的鐵環。
眼前是刀鋒的冷冷寒光。
耳畔是金屬的铿锵殺意。
箱子裏沒有他臆想的刺客;但他打開鐵箱的同時,亭子邊那株古樹的樹幹轟然炸裂,飛濺的木屑中一柄劍光閃電般刺向跪在蒲團處的朱久焰。
古樹,蒲團,劍。
這才是,那名刺客的選擇。
最佳的距離,最佳的時機。一擊必中的兩個條件,齊俱。
然,行刺者是丹霞派五品弟子“陸漸行”,目标是九霄堂堂主朱久焰,傳說中的九品強者。
知微見著。空氣中的些微嬗動,在九品強者的耳中,皆是宇宙。
肉掌虛抱,一團勁力陡然出現,好像從來就在那裏,而非從無到有地生出;柔柔黏住破空疾刺的劍鋒,竟叫它懸在空中難以再推進半分。
“螢火之光,怎敢與日月争輝……”朱久焰淡淡道。
“螢火之光雖然微末,與日月同輝才是大道。”全力一擊被阻,“陸漸行”心脈已損,一縷鮮血溢出他的嘴角;卻依舊不張皇,不畏懼,目光灼灼地回應強敵。
朱久焰的臉上浮起了笑意,眼中盡是欣賞:“我給你的藥,至今依舊作數……”
“陸漸行”也翹起了帶血的嘴角:“我給你的驚喜,還未老……”
他說着,驟然發力,似乎要強行突破朱久焰的肉掌;朱久焰丹田一沉,掌中勁力又增加了幾分。此時“陸漸行”突然卸力,連人帶劍,借朱久焰增強的勁力倒翻出去,同時一條長鞭纏上朱久焰的頭頸。
“小孩子家家……”朱久焰嗤笑,撥掌去擋。然而他立即發現這不是尋常的鞭子,鞭上似乎帶着無數小勾,勾着一串奇怪的彈丸,勾衣粘手,自重翻轉,格住了一段,仍有一端纏上他的肩膀。
“霹靂丸!”
閃念之間,爆炸聲起,朱久焰的半臂衣衫被炸成了碎片;雖憑持功力深厚,自有純元護體,未傷及要害,總歸是面目熏黑,狼狽不堪。朱久焰心中的邪火終于如煙霧騰起。霹靂丸煙霧正濃,但并不妨礙他感應到空中激射而來的危險氣機,排山倒海般轟出一掌——威力之恐怖,竟連天上懸挂的一輪明月,仿佛也變了顏色。
有人拉扯了他一把,分散了這一掌三成的勁力。但見半空中冷光一閃,空氣中激起層層氣波,而後歸于寂滅;只有古樹紛紛落下的葉子,佐證着剛剛發生的殊死搏擊。
“素魄!”朱久焰回首,發現拉扯他的人因受了那一掌的反噬,已重創倒地:“你,你竟敢相幫刺客!”
“那是瑜兒啊!”冷素魄慘無血色,開口辯解:“他提了冷月刀,要助你鏟除刺客……你盛怒出手,是連他的性命也不顧及了!”
“哼,”朱久焰冷笑起來:“別當我是瞎的,你對他春心萌動,已不是一時半日。”
“你!……哈哈哈哈”冷素魄不怒反笑,嘴角綻出腥紅的血花,無端妖冶:“就算我冷月宗對你已經沒有價值,你又何必信口雌黃,玷我清白,污你徒弟的名聲……我娘家的人你設計一一鏟除,現下連你身邊的人也信不過,是要當孤家寡人啊!當上武林至尊,又有何意義!”
朱久焰未再理會夫人的控訴,只對匆匆趕上長亭的二徒衛鸠說:“搜山。刺客,和逆徒,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