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愛恨交錯
“陸掌門,請節哀。”熊之傑憐惜地扶起那個哭成一灘泥的少年掌門:“丹霞門遭此大難,聚豪會群雄折損,均禍起九霄堂。陸掌門智勇雙全,義薄雲天,粉碎九霄堂的陰謀,救衆豪俠于危難,今日起,我聚豪會和江北武林,願以陸掌門馬首是瞻。”
群豪紛紛應和。丹霞門自立派以來,從未有過如此聲勢、地位;雖蒙喪師之痛,但丹霞弟子無不從內心深處對新任掌門“陸漸行”推崇有加,除了個別心灰意冷之徒。
“可是,洞口已被炸毀,我們豈不是要困死在此?!”丹霞派大師兄銳聲說道。
“不出半日,便會有人來救我們。”司少卿終于擦去眼淚,環顧洞中的局面:“各位稍事調息,養精蓄銳;就算援手未到,我們自行挖掘,也很快可以重見天日。”
聽了“陸漸行”篤定的話語,衆人心中大石落地,對他更添幾分欣賞和信賴。
司少卿心中盤算的救兵是韓錦昆。然而不過片刻,某處堆積的碎石松動起來,似乎有人在洞外挖掘。司少卿心道這韓錦昆來的倒快,連忙組織人手,在同一處挖掘起來。
人多力量大,堵塞的石堆上很快出現一個可容一人通過的洞眼。衆人大喜過望,交首稱賀中,石堆對面有人急不可耐地鑽了過來。
此人一站直身子,仿若一塊寒冰投入熱水,寂滅了洞中的喧嘩。衆人如臨大敵,握緊兵刃,凝神屏息。這塊寒冰似乎天生無視衆生,只在意他在意的人;在敵意的聚焦中一步步踏進,目光冷冷地流連逡巡,落在“陸漸行”臉上時,終于燃起一星熱度,便不再轉動。
“陸漸行”的目光與他交錯了一瞬,生硬地移開,卻被他那只沒有戴玄鐵手套,鮮血淋漓的左手,死死黏住。
但覺胸口一痛,艱于呼吸。
為什麽是這樣?為什麽他是弑師仇人之徒?為什麽他要不惜性命地來看顧自己——明知是自己師父布下的死局,他卻要違抗師意、孤掌刨開;明知這裏的人都要殺他為快,他依舊面不改色地走進來。執拗地恨,執拗地無視令此人義無反顧的真相,卻依舊無力避開血淋淋的事實。
“明瑜,你還敢回來?!朱久焰為禍武林,害死我師父,我要殺了你,為我師父報仇!”大師兄怒吼着,橫劍相向。
明瑜身形未動,連目光也未從“陸漸行”臉上移開,只揮了揮手,大師兄就飛了出去。
“明瑜,你為虎作伥,惡有惡報!”熊之傑口中訓斥着,礙于輩分有別,沒有親自動手,卻有兩名年輕一輩的俠客聞言加入戰圈。
進洞到現在,明瑜一言未發。
自打離開皇宮回到九霄堂,一路行來被神秘人物緊吊,怎麽都甩不開;朱久焰對他的信任度已明顯不似從前,靈猿洞府整件事,他都被安排在外圍。所以,他沒有第一時間認出那個面具少年。所以,聽到爆炸的那一刻起,知道面具少年便是“陸漸行”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便開始坍塌。
Advertisement
他不顧己身地挖掘洞口的碎石,莫不如說是在拯救自己。生死相隔的絕望就如亂石般堵在心頭,叫他無處遁形。他只有一個念頭,無論生死,都要找到“陸漸行”。
他找到了,找到了安然無恙的“陸漸行”。然而“陸漸行”的眼中。沒有他昔日眷戀的靈動,沒有他期待的生死重逢的歡悅,空餘悲情與仇恨。
為什麽是這樣?為什麽我們定要不共戴天……被命運戲弄的怨念,灌注于掌心,催動漫天的殺意……
剛剛絕處逢生的洞府,又變成了修羅場;兵刃相交、挫骨裂肉之聲此起彼伏,慘叫之聲不絕于耳。圍攻明瑜的年輕俠客增加到四人,有人敗落,便不停地有人加入。
明瑜在不間斷的四人合圍之下,迸發一身修為,絲毫不顯敗像,只是戾氣越發濃重。亂鬥中突然遞進來第五柄劍,明瑜險險擰身錯開,脅下拉開了一道血線。定睛一瞧,原來是心有不甘的大師兄伺機偷襲。鬥得眼紅的明瑜一式“伏虎手”,直取大師兄的咽喉。
“叮”的一聲輕響,一柄冷光濯濯的劍鋒擋住了他的玄鐵手。明眼人看得出來,明瑜硬生生地頓住了攻勢,任由那柄威力平平的“往生劍”,淺淺地送入胸口。
“你?!為什麽不躲!”往生劍的主人氣急敗壞,卻只能在他耳邊低呼。
旁邊圍攻的人攻勢未絕,又有兩柄快劍招呼過來,明瑜身不能移,只掌揮出,卷起一片雷鳴……兩面劍客斜斜飛出,明瑜的身上依舊綻開兩道濃豔的血痕。
“住手!”往生劍的主人嘶聲叫道:“他是我的!”
衆人讪讪後退。他們都看明白了,唯有往生劍前,狂暴作困獸鬥的明瑜才異乎尋常地馴服。
明瑜白着臉勾起唇角,說了他進洞以來的第一句話:“你終于,出手了——你說的對,我是你的,你讓我死,我就死;除了你,誰都不能……”
“你閉嘴!”司少卿帶着哭腔,泫然欲泣。
“漸行……不要去!”明瑜伸手握住往生劍彼端的手,好像為了說這一句話,他才拼受了這一劍:“你殺不了我師父,你會死……”
“陸漸行!你此刻不殺明瑜為師父報仇,你就不配當丹霞掌門!”身後,大師兄聲嘶力竭。
司少卿神思恍惚間,感覺握住自己手腕的力道一緊,往生劍又往前送了寸許。
“啊——”他慌忙發力相抗,血還是熱騰騰地湧了出來。
“殺我,就當為你師父報仇了。”那個人的聲音還是涼涼的。
“當啷”一聲,血染的往生劍重重掉落于地。司少卿抱着站立不穩的人一起跌坐在地上。撕衣,止血,上藥,有條不紊地施救;末了從懷中摸出一卷繃帶,熟練地包紮纏繞。
“陸漸行!你這是做什麽?你這是放虎歸山,婦人之仁!你不配掌門之位!”大師兄又再沖上前來。
“冤有頭,債有主。師父的仇,我自會與朱久焰算清楚。”司少卿不複此前的迷亂,神色沉靜:“罪不及親,恩怨分明,才是真豪傑。明瑜剛剛掘開洞口,此間每一個人,都欠他一條命!”
鴉雀無聲。
唯有委坐于地的明瑜,血灑靈猿洞府的的明瑜,捉住司少卿的手,不肯将息:“不,你說過,自己的命最重要;你快答應我,不要去找我師父……你,你給我上的什麽藥?”明瑜的手松軟地滑下,什麽也捉不住。
“我不會叫你為難,你好好養傷吧,哪裏都不要去——這繃帶上,是青雲莊的十香軟筋散,從你的創口進入血液,藥效應該很持久。”他說着,自袖中摸出那粒火紅的藥丸,塞進明瑜的懷裏:“這是你師父給我的藥,我沒有吃,留給你,或者對你有用;再或者,交給寧子歌,他能辨出這藥的成分,找到破解之法也不一定。記好了,莫要遺忘。”
“陸漸行,你……”進入到血液的十香軟筋散,猛烈到讓人昏睡。明瑜在失去意識前,留下一句話:“你不如一劍殺了我……”
司少卿攬緊那個失去意識的人,久久舍不得放開。也許他們在這一世的緣分,就是這麽短,就此盡了;也許他回不去原來的世界,見不到那個世界的老嚴……他沒得選。就算是亂入于世,他亦有不可逃避的責任道義;就算是身死魂消,他亦須完成。
他突然皺起眉,伸指去觸明瑜的鼻尖。那雕像般完美的鼻尖上,有一粒叫人動容的晶瑩——那是明瑜的淚,他來不及表達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