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惡意決堤
說罷,他将已經打開了一條縫的門推得更開些,讓兩個記性不好的訪客看看這盛大的聚會。看着那沒禮貌的姑娘大睜着眼、張着嘴的目瞪口呆的樣子,小老頭兒感到由衷的快意。
讓他不爽的是,那精靈的表情有些奇怪。精靈嘴角輕輕勾起,綠色眼眸似是冰封的湖水,妖冶淩厲。精靈居高臨下地看着他,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那是毫無遮掩的蔑視。
他們來到了聖誕節的中心——玩偶和妖精盛大的集會。燈火通明的廳堂頂端是圍着聖誕花環的吊燈,下方圓形的舞池中央是相擁舞蹈的是穿着聖誕老人裝的小侏儒。舞池邊聖誕樹環環站立,樹腳下是摞成小山的禮物盒子,灑滿了小仙子的金粉閃閃發光。一旁的壁爐裏劈劈啪啪濺出燒焦的炭火,地毯上是超大型的玩具鐵軌和玩具火車,那紅綠相間的火車歡快的跑着,嗚嗚的發出鳴叫。所有的一切都被聖誕節的小燈泡圍了起來,成千上萬個迷你光源金紅綠藍變着顏色。
老頭兒一拍手,小小侏儒們全都往艾弗利這邊張望,一張張臉上挂着誇張的笑容,嘴角咧到耳根。
“歡迎——”
“聖誕快樂......”
“好孩子會收到禮物的!”
“來吧,朋友們——”
他們叽叽喳喳、争先恐後的說着話。
艾弗利心裏覺得有趣,就也跟着咧開嘴巴笑起來。這種感覺她覺得很新鮮。節日的氣氛美好到失真。強烈的快樂足以像聖誕節冰涼又純淨的大雪洗刷所有污穢,她沉醉其中無法自拔。小侏儒們裝點餐桌準備開始盛大的宴會,她看見那三層蛋糕上仔仔細細點綴着仙子翅膀圖案的巧克力糖霜。所有的臉龐都被歡愉的笑意充滿,所有的眼睛都被節日的彩燈點亮。她拉着揚起下巴的精靈,恍恍惚惚地接受了小老頭兒的邀請向那聚會的圓桌緩緩走去。
失意是不存在的,悲傷是不存在的,仇恨是不存在的,罪惡是不存在的。全部被淨化,全部被否認,全部都散去。
哎,她在想什麽啊?今天是八月十九——
——不,在這裏每一天都是十二月二十四。
可是這是莉娅的家,她絕沒有邀請——
——這些有什麽關系呢?有什麽比眼前的宴會更重要呢?
精靈緊緊地握着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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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桌旁的兩把正常大小的椅子不知何時被悄然擺放在那裏,周圍環繞的全是很小卻很高的小高背椅。跳着舞的侏儒們圍坐在桌邊,晃蕩着沾不到地的雙腿。艾弗利和科林緊挨着坐下,那小老頭兒親自給他們斟酒。那上好的葡萄酒赫然是鮮血的紅色。
“歡迎——我們今天終于有了國王和女王,真是個不得了的歡喜日子,就在聖誕節!天吶,這個巧合難道不讓你們感到奇妙嗎,兩位陛下?”酒斟滿了,玻璃杯邊緣已經全是紅色的酒水,上端的液面微微的凸起,就像一個一碰就破的泡沫的上沿。老頭兒嘴裏絮絮叨叨地說着,轉來轉去的眼睛緊緊盯着艾弗利茫然而快活的臉。後者感知到這束焦急的目光裏滿是希望取悅的期待,于是慢慢的拿起杯子,灑出的酒浸染了她潔白的袖口,可是她沒有注意。就在嘴唇即将碰到那泡沫的時候,一只白皙的手按住了玻璃杯的上端。
酒溢出來,從那只手的指縫之間蔓延。精靈五指緊扣着那只杯子将它從艾弗利的手裏搶奪出來,然後在後者訝異的目光中狠狠的用力把杯子甩在圓桌上,一聲脆響過後玻璃渣和血紅色的液體飛濺,染上每一道精美的菜肴,染紅了巧克力蛋糕,粘在小老頭兒和衆侏儒的臉上,唯獨沒有傷及他與艾弗利兩人。
“科林!”艾弗利瞪着他,就好像他發了瘋似的。然而,随着酒全部灑盡,她竟猛然間清醒過來,好像從雲端徑直跌進冰冷的湖底。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發現那小侏儒揚起的一張張笑臉上是怎樣谄媚詭異的笑容,那實在是......太過誇張了。這不像聖誕節,更像萬聖節才對。
精靈扭過臉不看她,而是輕輕抿起嘴微笑,對那老頭兒一字一句地說:
“戲,演完了吧?今天是八、月、十、九。你們把莉娅藏到哪去了?”
他一偏頭,金發搖晃好像傾灑的月光,竟是說不出的妩媚。
“呀呀,現在是聖誕節,陛下!為什麽不,為什麽不和我們一起慶祝呢?這樣所有痛苦的事,就全部都——全部都消失了喔?”老頭兒鞠了個躬,右手攤開幅度很大的向圓桌和聖誕樹一揮,誇張的擠眉弄眼。
“不過是小喽啰而已,你有什麽資格挖掘別人的過去?還是說,你本身就是因此而生的,嗯?”
小老頭兒的表情一瞬間變得猙獰,眉毛豎立起來張着嘴巴渾身打顫。聖誕帽滑落下來,白色的假發也跟着脫落,剩下的便是可怖的、沒有頭發的油膩膩的光亮頭皮。
精靈不顧旁邊已經石化住了的艾弗利,伸出手直直的卡住他的咽喉,提着禿頂聖誕老人将他砰的一聲懸空按在冰冷的大理石牆壁上,小老頭兒那短短的手腳徒勞的揮舞着。
“莉、娅、在、哪?”
那是與他的笑容全然不同的、最最冷漠生硬的語氣。
“哎呀,不巧,咳咳——”小老頭兒再一次誇張的笑了起來,語氣陰沉起來,又帶着詭異的尾音上揚的明媚,“我們要她有用,咳咳,她——那女巫——她的法力還夠點亮這些燈泡,我們還要——還要再過很久很久的聖誕節!對不對呀,大家!”
“對!對!說得沒錯!聖誕節!天天都是聖誕節!聖誕快樂!”幾百只小侏儒一同叫嚣着,聲音一浪高過一浪,震耳欲聾。艾弗利痛苦的低着頭蹲下,拼命想要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是那叫聲怎麽也沒法被遮掩住,幾乎是刺穿了心髒而來,在她身體的每一處劇烈地震蕩。
精靈發出一聲冷哼,手指用力咔吧一聲扭斷了光頭侏儒的脖子,可掉在地上的光頭的眼珠兒還在咕嚕咕嚕轉動,嘴角帶笑。那騰空的肢體蛇一樣扭動着,于是精靈擰斷他掙紮的玩具關節手腳,可那些斷手斷腳在地上不斷地跳來跳去。肢幹的扭動抽搐愈演愈烈。精靈将手上提着的殘破的身體抄起來往地上一砸,精致的金色靴子逐一踩上每一部分,窸窸窣窣反複移動□□。終于,地上能勉強辨認出是哪一部分的殘破碎片被壓扁了,不動了,斷氣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低笑聲漸漸的放大,嘶嘶地詛咒。精靈回過頭,看到那女孩祖母綠色的眼睛驚恐地圓睜着,她手指着那張圓桌——
“科林,看那裏!”
桌旁的可愛侏儒們搖身一變,全部化身為玩具關節的骷髅骨架,還穿着那白紅相間的聖誕老人裝,伶仃的骨幹從寬大的袖口伸出,蜘蛛一樣的五指開開合合,就像它們開開合合的空洞的嘴巴。桌上的菜肴腐爛發臭。那蛋糕不過是一節圍繞着蒼蠅的老樹根,烤雞是一只巨大的死耗子,濃湯是下水溝發臭的油污,葡萄酒是鹹腥的人的血液,銀質刀叉是不知什麽動物的骨頭。艾弗利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差一點就要吐了。還好當時科林打碎了那只杯子......
聖誕樹的松針顆顆掉落,剩下光禿禿的枝幹和之前隐藏在花花綠綠禮物中間的牢牢綁在樹枝上的上吊用的繩索,唯一不變的就是聖誕樹頂上的那顆星,還在一閃一閃眨着眼睛。壁爐中的火焰燃燒成青綠的顏色,好像墓地裏的光斑。地毯上的禮物盒子一個個炸裂開來,裏面彌散出紫色綠色棕色的煙霧。那煙霧被精靈喚出的風暴打散,栖身于衆賓客的高背椅和桌布上,在所有停留過的地方像濃酸一樣腐蝕灼燒。滋滋的響聲讓兩人不禁打了個寒戰。真像撓牆的聲音,艾弗利想,就好像有白色的長指甲的枯瘦的老婦人的手在牆壁上滋啦——滋啦的垂直抓下來。她适時制止了自己的聯想,因為感覺渾身都冒出了雞皮疙瘩。
吱呀——吱呀——頭頂金燦燦的吊燈晃了晃,融化成褐色的泥巴滴滴答答掉了下來,與此同時,艾弗利驚恐的看到,那光芒,滅了。
借由精靈掌心浮現的溫暖的火焰,艾弗利看見成百上千個侏儒骷髅圍成一個巨大的包圍圈,像漲潮一樣撲過來了。沖擊着她心房的恐懼也漲潮似的一波又一波擊打着她搖搖欲墜的理智。
“我說過吧,這東西不适合一國公主來看。”精靈将嘴角往上提一提,故作輕松的說。
“你給我聽好了,精靈!我不是什麽一國公主。我永遠都只是艾弗利·安可!”艾弗利的心頭突然冒出一股無名火,讓所有畏縮都被憤怒的魔鬼取代。黑色的火焰在她祖母綠色的眼睛裏熊熊燃燒,卻那麽溫暖而光明。看着那些發出呵呵笑聲的龌龊傀儡,惡心憎恨嗜血一股腦的将她淹沒,埋葬她于沖動魯莽的深淵一般的海洋。就這樣,精靈驚愕的看着艾弗利·安可抓起桌上的不知什麽動物的骨頭狠狠捅進了一只撲上來的骷髅怪黑洞洞的眼眶。精靈平日只聽得清雅琴音的雙耳裏貫滿骨頭折斷的脆響,以及慘不忍睹的聖誕老人裝的骷髅頭滿地打滾時發出的鑽心的哭天搶地的哀叫。
修羅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