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讓那姑娘笑吧
精靈驚愕的看着艾弗利·安可抓起桌上的不知什麽動物的骨頭狠狠捅進了一只撲上來的骷髅怪黑洞洞的眼眶。精靈平日只聽得清雅琴音的雙耳裏貫滿骨頭折斷的脆響,以及慘不忍睹的聖誕老人裝的骷髅頭滿地打滾時發出的鑽心的哭天搶地的哀叫。
艾弗利又何嘗不是這樣。在她逍遙自在的隐士的生活裏,從沒見過與此番景象有一點點相像的場面——喧嚣、混亂、暴力、血污。然而,這讓冷血地踩碎了聖誕老人玩偶的科林都皺起眉頭的畫面,卻讓艾弗利感到殘忍嗜血的興奮。她感到一種顫栗蔓延了、貫穿了她的神經,讓她微微發抖,而那雙眼睛又是前所未有的明亮。咔吧,她手中的長骨将一只骷髅從胸腔鑽透,發出噼啪脆響,讓那精靈不引人注意的瑟縮一下,可她卻差點大笑出來。
哈!
完了完了,我不正常了。可是,這感覺意外的好啊!她一邊這樣對自己說着,一面毫無顧忌、無所畏懼地沉浸在黑暗的海洋,在那灼熱的暗流中汲取養分,還有她從未品嘗過的、金子一般的無盡快樂。
科林看她殺紅了眼,只能用自己的法力豎起屏障,憑空抽出利劍和數不清的銀色盾牌,将盾牌頂在四周,中間留下一個豁口供他與艾弗利斬殺敵人。
骷髅怪像源源不斷漲潮的海水,每一個都輕易的被打散,可它們數量驚人,怎麽打都死不幹淨。于是科林吟唱起咒語,降下萬丈光明裹住劍身,那利劍立刻削鐵如泥。這光芒太耀眼,讓艾弗利不得不偏過頭,酸痛的眼睛看向之前一直陷入黑暗的舞池。
真是怪事,那舞池中央是血色的線條錯綜複雜交疊成星盤一樣的圓形,就好像麥田怪圈一樣古怪得特別。彎彎曲曲的符文艾弗利一個字都看不懂,奇怪,難道這群小骷髅懂得這個?
嘩啦,她打散一只骷髅的肋骨時,一個想法像莉娅的閃電一樣劃過她的腦海,頓時思路漸明——
小骷髅不懂,可莉娅懂啊!
“科林!”她一把扯住精靈的袖子,在一片嘈雜中大喊道,“那是莉娅的魔法陣!”
科林回過頭,那湖綠色的眼睛一亮,之前那股莫名的邪氣殺意全都散盡,眼眸微微彎起笑得溫柔:“看來我們找到了。”
他解決掉一只骷髅,繼續說:“公主,不介意幫我一個忙吧?”
艾弗利心裏的無名火又突的一下冒出來,卻還是極力壓抑着這黑色的火焰倉促地重重點頭。精靈清涼的呼吸輕飄飄的呼在耳邊,她聽見他說:
“我要把你丢過去。”
“你說什麽?!”
下一秒鐘,她就被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大力拽離了地面,呈抛物線丢到了魔法陣的正中心,遠離了怪物們的包圍圈。她看看腳下的地面上紅色的印跡,從那潮濕粘膩的暗紅色質感認出那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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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什麽?”
“跟着我念!”精靈高舉起散發着強光的利劍,揮起落下間長長的金發飄舞,在他的耳鬓落下幾绺修長流暢的發絲,襯得他修長柔和的身型英姿飒爽,“我向神樹祈禱,我将獻上鮮血作為失敗的補償——儀式終止!”
“我向神樹祈禱,我将獻上鮮血作為失敗的補償,儀式終止!”艾弗利念道,以最為篤定的語氣。她不懂那話裏的鮮血是怎麽回事,可是現如今要結束這個局面,哪怕讓她裝一罐子血給魔神當禮物,她也會眼睛都不眨的做。她話的尾音帶動着藍色的光芒,從紅色血寫的魔法陣的脈絡緩緩滲出,就像極光一樣結成簾幕飄搖着掃蕩過整個大廳。轉瞬之間,腐臭的味道消失不見,空氣重新變得清新。骷髅和它們散落的骨頭蒸發一樣的沒影兒了,一同消散的還有長桌、聖誕樹、禮物和變成爛泥的吊燈。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老舊的地下室,泛起一股灰塵和木地板的味道。
寂靜的黑暗裏傳來呻/吟的聲音。
“哎喲,去他奶奶的,你個死聖誕老人,敢算計世界第一女巫,真是活膩歪了......”
莉娅出現在原來長桌所在的位置,半坐半躺着罵罵咧咧,朝她的兩個救星苦笑。她搖搖晃晃的走向艾弗利所在的法陣中心,無視掉精靈伸出的攙扶的手,從寬大的黑袍裏摸出一根槲寄生的針葉幹脆利落地割開了自己的手心,緊緊握着拳将殷紅的血大顆大顆擠在那法陣上,直到法陣符文的暗紅色越來越淺、越來越淺,最終随着這場鬧劇一起散去。
*****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特立獨行的、無所不能的女巫。她可厲害了,可以呼風喚雨,可以看懂高深的凱爾特魔法的符文,可以降下震驚所有旁觀者的超級大閃電,她的日子在鑽研魔法和旅行中度過,倒也算平靜快樂。
和其他巫師一樣,她讨厭人類,更讨厭人類糾結複雜的感情。直到有一天,一個人類小女孩成為了她的第一個朋友。那女孩笑起來非常好看,不僅僅是小孩子的天真,更是一種極度樂觀的堅持。小女孩好像是生活在糖果屋的仙子,她擁有魔法師都難得的純淨。
小女孩不認為女巫是個女巫。她堅持說女巫是個仙女,是個給人們帶來幸福的仙女。可是那女巫實際上算是把惡事做盡,也沒少咒過人。她決定離開,擔心自己會污染了朋友寶石一般的心靈。
可是,她離開之後,有一件很難過很難過的事發生了,從此以後那小女孩再也沒有露出那樣美麗的笑容。她還會笑,可是那笑容就是......不一樣了。
女巫想要把她的笑容帶回來,就像變魔術一樣“砰”的一下變回來。她去鑽研最深刻的魔法書籍,許許多多年,終于發現了一個法陣,只需要一份原料。法陣她可以畫,但是那份原料是親屬的愛,這女巫沒法給,所以她就......就劫持了女孩的親姐姐,簽了霸王條款。
莉娅講到這裏,深深吸了口氣,手支着腦袋半趴在松松軟軟的沙發裏。淩亂的紅色頭發遮住她的眼睛,但艾弗利總感覺那雙亮藍色的機靈的眼睛在悄悄的偷看自己。
“所以那女孩是我的小妹?就是那個——弗——弗拉梅爾?”
“是弗洛侖絲!”莉娅差點從沙發裏跳起來,瞪着她,“你不會連你妹妹的名字都忘了吧?記性這麽差……”
不,不是記性差。艾弗利嘴角挑起科林式的溫和笑容搪塞過去。她從來都沒在乎過。是她刻意的不想記得了。這儀式從莉娅找了她開始就注定是個失敗,因為她對她的親姐妹連記憶都沒有,更別提愛了。她什麽都沒說。
“所以那個聖誕老人?”科林打破沉默,偏過頭問。
“那是......儀式失敗的結果。”莉娅點點頭,繼續講下去。
她找到的魔法儀式如果應用正确,可以除去人心中一切的陰霾。可是如果被中斷,哪怕是最短暫的中斷,都會引起反噬。反噬就是說,不僅那陰影不會被削弱,還會擴大,并遠程具象化。弗洛侖絲心裏的陰暗面有增無減,而且更恐怖的是,那陰暗面在莉娅的地下室裏顯形。
“我寫完了法陣,打算去樓上叫你,讓你念幾句咒語、傳達一下心情,這事兒就算完成。可是沒想到這麽幾分鐘的中斷都算數......”
女巫剛剛打開地下室的門,登上通往一層的第一級階梯,就聽見了聖誕頌歌的聲音,并不知不覺被它吸引。她看見滿面紅光的小老頭兒,他說她的儀式起作用了,而他将和她一起,乘上馴鹿拉着的雪橇,為弗洛侖絲帶去她最喜歡的聖誕節。
“他說,在那之前,需要點亮聖誕彩燈。我用魔法把燈點了,然後就——然後就動不了了。從小彩燈裏蹦出來好多小人兒......”
這些小人兒就把莉娅塞到桌子底下去,然後自己開起了隆重熱鬧的聖誕晚會。
“準備了那麽久的事情……就這麽失敗了。吶,你說,艾弗利,我這個大魔法師的名聲,不會就是個幌子吧?”莉娅說。
“沒關系的,莉娅。我們過幾天等你休息好了,再來一次吧。下次肯定能成功——”
女巫搖搖頭,精靈就不說話了。
改變他人心靈的法術屬于禁術,只有一次機會,而且在這僅有的一次機會裏,成功率還是相當的低。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現在是晚上,艾弗利在夏天夜晚清涼的風中打了個哆嗦。她手裏捧着熱巧克力,坐在窗邊的高背椅上,盯着熱巧的水蒸氣越飄越高,眼睛呆呆的凝視着盤旋上升的水霧。莉娅的計劃失敗了,大家的興致都不怎麽好,她卻在這個時候難以自制的開始走神。她看着幻化着形狀的霧氣,好像看見了高聳山川山尖環繞的極淺的游雲。
她想到女巫是怎樣的,一共八年,好像攀爬高山一樣的翻閱堆成高塔的書籍,就像一個偉大的征服雪山的旅者,向前邁出一步又一步,心裏背負着太過沉重的信念。那女巫看起來就像揮舞長劍指向未知的騎士。記憶幻化成霧,結成圓溜溜的缤紛泡沫,在艾弗利的眼前鋪展開來。她認得一個騎士。可是那個騎士不會像莉娅期待弗洛侖絲的笑容一樣,期待自己的笑容。
“您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所以——”
她緩緩地說,用與平日截然不同的異常平靜的語氣,全然不顧兩位同伴的詫異心情,艱難地繼續道:
“這件事如果可以的話,我會盡可能幫幫忙,畢竟我馬上就要去那裏......”
她頓了頓,扯出一個大大咧咧的笑容,笑容明媚:
“我也想看看——讓那姑娘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