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拉地看着給他穿睡衣的爸爸,不敢說話。
“聰聰,老師有沒有說過,作為一個小男子漢應該怎麽樣?”
“勇敢,不能哭鼻子。”聰聰說。
嗯,鐘厲肯定地點點頭,“那作為一個勇敢的男子漢,是不是不用讓爸爸媽媽□□了呢?”
聰聰沉默了,低着頭看腳丫子,爸爸果然另有目的,他還沒有一個人睡過,心裏是有點怕的。他怕怪獸晚上從窗戶外爬進來把他吃掉。
“爸爸上幼兒園的時候都是自己一個人睡的,有一天老師問我們哪些小朋友是自己一個人睡的,請舉手,爸爸就很自豪地舉起了手,然後就被老師表揚了,誇我是幼兒園裏最勇敢的小朋友,聰聰想不想得到老師表揚?”
聰聰點點頭。
“那,今晚一個睡好不好?”見小家夥還有點糾結,他又說,“爸爸媽媽的房間就在你斜對面,你只要叫一句我們就能聽見了。”
聰聰擡起頭,眼睛水亮水亮的,他提出一個一直在思考的問題:“如果怪獸晚上把我吃了怎麽辦?”
鐘厲心裏立刻把那禍害了幾代人的日産電視劇唾棄了一遍,嘴上卻耐着性子說:“你只是在電視上看到怪獸,在我們生活的地方你看到過嗎?”
得到搖頭的答案後,鐘厲再接再厲,“所以,怪獸是想象出來的,并不是真的,世界上是沒有怪獸的。”
經過他不遺餘力地的科普強調以及沒有節操的擡高表揚,并答應如果以後都自己一個人睡他将在每個周末帶他去市裏最贊的游樂場玩,在這一個個糖衣炮彈的轟炸下,聰聰繳械投降,勉為其難答應了。
“這才是爸爸的好兒子!”
☆、第 36 章
肖雨桐上樓準備洗澡的時候,意外發現父子倆都不在主卧,她退出來然後在走廊裏聽到他們在對面說話。她搞不清鐘厲想幹什麽,覺得最大的可能性是他今晚很可能要帶孩子單獨睡了。
肖雨桐沒多想,回到主卧進衛生間洗澡,洗完澡之後她坐在床上猶豫,要不要過去看看?可是她如果過去,萬一鐘厲今晚是打算和聰聰一起睡的,聰聰看到她出現又要求他們一起睡那怎麽辦?
算了,随他們去吧。肖雨桐關了燈躺下了,本以為聰聰不在她會覺得不習慣,結果呢,她迷迷糊糊的竟然這麽睡過去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被一些細碎的聲音吵醒。
睜開眼睛,室內漆黑一片,仔細辨認聲音是從她左手邊傳過來,淅淅瀝瀝的……是洗浴的聲音。
她轉了下頭看向門邊的浴室,果然門內有微弱的黃光從門縫下面透出來,是鐘厲他在洗澡。
肖雨桐躺在床上猶豫着要不要去聰聰那邊睡,或者鐘厲洗完澡還要過去的,因為他的睡衣都在這邊,她沒有動,靜觀其變。
不一會浴室裏面的聲音停止了,肖雨桐的神經不知怎麽的忽然一緊,好像有什麽事要發生一樣。她跟自己說一定是自己想多了,那種事情不會發生的,心裏雖然這樣想,可是手還是抓了抓背角。
門開了,浴室裏的燈光照亮門口的一段地面,一道修長的人影從裏面走了出來。肖雨桐閉上眼睛裝睡。
鐘厲向來不會在裏面穿衣服,這會八成是光着出來的,眼不見為淨,等穿好衣服出去後再說。
腳步聲由遠到近,鐘厲拉開衣櫃門找衣服穿,悉悉索索一陣之後,肖雨桐忽然感覺蓋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被人扯動了一下,緊接着身邊的床鋪往下一陷,有人上來了。
“你幹什麽?”肖雨桐一下子從床上彈了起來,手裏緊緊地揪着被子,真想不到他今天這麽勤快給聰聰洗澡,帶聰聰去兒童房睡覺,做這麽多事,原來為的是晚上和她一起睡。
“你醒着啊,早說啊。”鐘厲側身開了床頭燈,吧嗒一聲,床頭燈亮了,橘黃色的燈光緩緩流淌下來,“剛剛怕吵醒你我連燈都沒有開。”
和肖雨桐想的不差,鐘厲全身上下就穿了一條子彈內褲,他甚至還沒有完全坐進被子裏,露出一條緊實的長腿以及肌肉緊繃的胸肌,小腹那兒因為坐着的角度,能看到幾塊齊齊整整的堅實壁壘。他的頭發還沒幹透,濕漉漉地豎着,光線從頭上照下來,他的臉像打了柔化效果一樣,溫柔多情。
好一幅美男出浴圖。
肖雨桐閉了閉眼,剛剛聽他在衣櫃那裏磨蹭半天,居然就穿了一條內褲而已,他的效率還能再低一點嗎?再睜開眼睛,她不理解地問,“你不去跟聰聰睡了嗎?他一個人要哭的。”
“不會的。”鐘厲回答說,眼底帶笑看着她,“因為他現在已經進入夢鄉了,我看到他睡着了才出來的,而且他答應我了,從今晚開始他自己一個人睡。”
“我去陪他。”肖雨桐剛轉過身去,手就被扯住了,“他已經睡着了,你想吵醒他嗎?他是男孩子,早就應該鍛煉他一個人睡了。”
肖雨桐咬着唇,這個局面有點不知道怎麽應對,手腕上傳來一陣陣熱度,她擡起手甩開他。“你放手。”
鐘厲哼了一聲,後背往床頭一靠,歪頭看着她,“矯情什麽?我們都在這張床上睡了快一個月了。”
“那怎麽一樣?”肖雨桐說,那是為了聰聰兩個人扮演恩愛夫妻而已,現在孩子不在這裏,他這樣明顯是別有用心啊。
“有什麽不一樣?少一個孩子而已。”鐘厲看她表情那麽猶豫,心裏有點不高興,“別鬧了,睡覺吧,明天要上班。”
肖雨桐知道,如果這時候她說要去客房睡,這個男人肯定是要發火的,可是就這樣睡在一起又有點不情不願,以前聰聰在,她還能找到說服自己的理由,現在呢?他們這樣算什麽一回事。
“你不睡我睡了啊。”鐘厲作勢要關燈,肖雨桐趕緊出聲,“你先把衣服穿上。”
“穿什麽穿?我習慣這樣你又不是不知道,何況你也不是沒見過。”鐘厲完全變了一個人,跟他剛剛回國那段時間的陰冷沉默完全不一樣,或許孩子的存在改善了他們的關系,也讓他的內心變得比較柔軟了,肖雨桐不知道他們兩個人還能像以前那樣開玩笑的說話。
“你穿不穿?不穿我去樓上睡了。”肖雨桐很堅持,這個男人故意敞開自己不就是想誘惑她?她可不是輕易就被迷惑的人,把持得住。
“我真是服了你了。”鐘厲見她表情認真,嘀咕了一句,起身下了床去衣櫃裏刨出睡衣床上,長袖長褲十分保守,只是睡衣上面那顆扣子沒扣,露出漂亮的鎖骨。
“這下行了吧,睡覺吧,已經十一點了。”鐘厲關了燈,肖雨桐裹着被子轉過身去側卧着,留了個寂寞的後背給他。鐘厲看着兩個人之間隔着的距離冷哼了一聲,掀開被子輕輕蓋住自己。
夜色寧靜,肖雨桐看着窗戶出神,她覺得自己應該有很多事情要想的,可是卻發覺腦子裏空空如也,什麽也沒有,好像一些事蓋棺定論了一樣。肖雨桐覺得這樣不對,她應該,應該要考慮一些事情的,比如……
安靜漆黑的環境裏人的感官異常敏感,當她感覺到身後有熱源靠近的時候,她立刻轉過身去看,當看到鐘厲近在尺咫的臉時,她又開始為剛剛的反應後悔,不用看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她就應該直接滾下床去,也就不至于把自己送到他眼皮子底下了。
而現在,她想挽回已經來不及了,在她轉身躺平的時候,鐘厲的上半身已經伏在她身上了。
“你幹什麽?”
“你說呢?”他在黑暗中的那張臉露出了微笑,聲音低緩沉醉,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真是個傻姑娘,穿上睡衣就安全了嗎?穿了也能脫啊。”他這個模樣,像極了第一次誘*拐她的時候,那時候他說:我的傻姑娘,進了我的房還能走得了嗎?
記憶和眼前漸漸重疊,肖雨桐不禁分了神,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鐘厲已經在寬衣解帶,她頓時大驚失色,手腳并用地反抗起來,鐘厲已經脫掉外套,長褲蹬掉一半,見她掙紮把整個身體都壓了上去。
肖雨桐本來就不是他的對手,近距離的搏鬥更是被壓制得死死的,沒一會她的雙手就被鐘厲扣住壓在了頭頂,兩條腿也被他壓着動彈不得。
“鐘厲,你放開我,要不然我喊人了。”
“你喊啊,要是不怕曹阿姨和聰聰聽見,進來圍觀我們在幹什麽,你喊就是。”
他果真是肆無忌憚,也知道她最擔心什麽,更知道她身體的敏感點在什麽地方,那些話他就是貼在她耳邊說的,說完後就咬住了她的脖子。
肖雨桐渾身像過了電,雞皮疙瘩從頭延伸到腳趾頭,她手腳都不能動,而他卻空閑着一只手,現在他就用那只手在她身上四處點火。
肖雨桐被他弄得直抽氣,身體卻控制不住地顫抖,“鐘厲,你給我住手。”她輕喝一聲,但這話根本震懾不住一個**上腦的男人,鐘厲聽完後不但沒有住手,反而開始剝她的衣服。
“鐘厲,你給我住手,你聽見沒有,你是缺女人了還是怎麽的……”
鐘厲聽到這話動作停頓片刻,身體往上一蹭,嘴巴堵住她的嘴,“不瞞你說,我的确是缺女人,自從離開後我就沒有碰過女人,你說我憋了這麽久,你不幫我誰幫我?而且……”
“什麽?”肖雨桐的聲音輕輕顫抖,不知道是緊張還是因為他剛剛那番話,她竟然情不自禁感動起來。
“你說你和孫朝增只是朋友,你又說和顧雲騰之間是清白的,現在,我、要、親、自、檢、查。”
“你混……”
肖雨桐氣的渾身發抖,一句話還沒罵完整,餘聲就隐匿在他唇邊,抗議和質疑,被他的熱情吞噬淹沒。
我知道我混蛋,可你偏偏愛死了我這混蛋,我一去五年杳無音訊,你照樣給我生兒子,你沒有逃離這座城,因為你壓根不想逃,你一直在等待,等待我這個混蛋的回歸,所以現在,你說你不愛我,我死都不會信。
大軍眼看就要入境,身下的女人卻突然哭了起來,一聲一聲在抽噎,好像遭遇了世間最難以忍受的侮辱。
鐘厲猛地僵住,過了會翻身下來,大手在她臉上一抹,“哭什麽?嗯?難道經過今晚的事你還看不出來我的用意?我帶你和聰聰去和鄭然吃飯,我就是想和她保持距離,她怎麽想我不知道,也控制不了,可我能保證以後我不會主動去找她跟她單獨見面。”
換做以前,這些話鐘厲不會說,至少也不會親口對肖雨桐說,然而現在這個場景,恐怕他只有實話實說才能獲得原諒,心裏到底是在乎的。
肖雨桐的眼淚止也止不住,如果說最初是因為他強迫的行為感到難受的話,那麽此刻她則是在感懷過去,曾經他們也曾那麽好過,也曾在這張大床上熱情綻放,恨不能吞噬掉彼此,然而過去有多美好恰恰反襯出之後有多醜陋。
“鐘厲,我沒有偷你的标書……”她也很想像他那樣來一句,我就解釋這麽一次,你愛信不信,然而話語出口,聲音裏淨是哽咽,前面的哭泣讓她一時回複不到平靜,可有些話她憋在心裏很久了,不吐不快,也不能再這樣和他若無其事下去。
“……我和顧大哥也是清白的,在這兩件事上不管誰來問我,什麽時候來問我,我始終都是這個回答,我知道你眼裏容不下沙子,我何嘗又不是?當年是你否定了我,傷害了我,現在你卻可以若無其事當做什麽事也沒有一樣和我**,我告訴你我不願意。如果你真想為了聰聰改變點什麽,那麽請你帶着十足的誠意再來找我,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跟個發了情的動物一樣把我壓倒,我今天不妨告訴你,我和你之間如果不能做到百分之百的信任,就算有了聰聰也改變不了什麽。”
☆、第 37 章
鐘厲壓根想不到這事到了最後怎麽就成了他的□□會,說起來還真是讓人郁悶,聽着肖雨桐長篇大論數落了自己一番,最後還把他歸類為發了情的動物,呵,還真是讓人郁悶地想發火。
“誠意?你要什麽誠意?”他如今的立場難道還不足以說明他的誠意,真要對她沒有感覺了,才不會花那麽多心思,也不會讓她住進他家。“難不成要我給你下跪?”
肖雨桐知道他在說氣話,他才不可能做這種事,所以不理他,掀開被子就下床了。
鐘厲氣得也跳下床,一把拽住她,“你這個女人,但凡我開始對你好一點,你就要把我惹毛,別以為給我生了個兒子就能橫着走了,我告訴你,只要我想多的是女人給我生孩子,不是非你不可。”
這話倒是不假,肖雨桐聽完只是搖頭,“鐘厲,你搞錯了重點。”
鐘厲何嘗不知道此刻的自己不過是在嘴巴上沾點便宜罷了,他氣她在他主動求和的時候不給面子,說這些話完全就是惱羞成怒的意思。
他松開手,指指她,“不識好歹,不可理喻,給我等着。”
這一晚鐘厲去了樓上的客房,躺下之後孤枕難眠的他突然有些後悔,早知道這樣他就不該花那麽大力氣讓聰聰單獨睡,這回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
一晚上睡不踏實,第二天早上肖雨桐正在睡回籠覺的時候,感覺到身邊有動靜,睜開眼睛,一個小小的身軀正往她被子裏鑽。
“媽媽,爸爸呢?”
第一次一個人睡,聰聰心裏其實是害怕的,可是爸爸似乎對他這麽大還要跟他們睡有點不滿意,爸爸對他還是很好的,帶他放煙火,吃披薩吃漢堡,還帶他去游樂場玩,他也該讓爸爸高興一下吧。
爸爸陪着他,直到他睡着才離開,不過半夜的時候,他醒了一次,翻身的時候摸到身邊空空的,他很害怕,一會兒擔心怪獸會跑進來把他吃掉,一會又擔心外星人把他抓走,最後他躲在被子裏蒙着頭哭。
哭着哭着,他又睡着了,早上他很早就醒了,睜開眼睛看到天亮了,而他也沒有被怪獸吃掉,看來爸爸沒有騙他,于是高高興興到爸爸媽媽睡覺的房間,想和爸爸說,可是爸爸卻不在床上。
“爸爸出去跑步了。”肖雨桐對聰聰說。
“爸爸為什麽要去跑步?鍛煉身體嗎?”
“聰聰真聰明,多鍛煉身體才能強壯。”
“可是爸爸為什麽不帶我去呢?”聰聰十分認真地考慮起來,過了會恍然大悟,“爸爸一定是怕我将來比他還強壯,他以後就打不過我了。”
肖雨桐:“……”
孩子的思維有時候就這麽簡單,你不能用大人的尺度去衡量,比如他說打不過并不是真的要跟爸爸打架,其實就是一個以偏概全的比喻。
母子倆在床上躺了一會,直到手機鬧鐘響起來,兩個人才起床。肖雨桐穿好衣服,又幫聰聰穿好,然後去衛生間洗漱。
結果下樓的時候曹阿姨告訴她,鐘先生已經去上班了,不過吩咐了司機過會來送聰聰上學以及送她上班。
“你不是說爸爸去跑步了嗎?”聰聰不解地發問,“爸爸為什麽這麽早就上班?”
肖雨桐把牛奶放在他手邊,“可能公司裏有事情吧,好了,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問那麽多,趕緊把牛奶喝了,一會唐爺爺要來送你上學。”
聰聰眨了眨眼睛,感覺媽媽說假話,不過最後他還是哦了一聲,沒有再問問題了。
肖雨桐知道昨晚的一席談話或許已經讓她和鐘厲再次回到以前那種狀态了,雖然她現在也有點擔心,不知道鐘厲在幹什麽,會不會對付她,不過她話都說出口了,現在來考慮這些沒有任何意義,既然如此不如讓自己活得灑脫一點。
肖雨桐狀态很好地上班去了。
博雅居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別墅區,當時開發這個項目的是顧雲騰的爺爺顧耀天,如今老爺子已經駕鶴西去,而他手上建設的這些項目也正随着城市化的建設的腳步一個個消失,據說已經有開發商看中這塊地方了,和政府方面也已經初步達成協議,大概要不了多久就要上門來談拆遷條件。
鐘家的別墅就在最外圍,前面有個很大的院子,周圍用鐵栅欄圍着。以前的鐘家是很輝煌的,那時候門廳羅雀,成天熱熱鬧鬧的,有時候能看到一溜兒的豪車沿着門口的街道一直排到拐彎處。
月盈則虧,任何事物發展到一定程度上難免會走下坡路,大家庭也是一樣,鐘老爺子五年前過世,鐘家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後來連公司都差點保不住,前不久聽說小兒子回來了,重新掌管了公司,女兒女婿卻被踢出局,女婿還因為虧空公款的事吃了官司,據說賠了不少錢,連以前的別墅都賣了,現在一家三口擠在一間二居室裏,日子過得很落魄。
如今這大房子裏只有鐘老太太和一個老傭人住,老太太那個人平時很嚴肅,也不大理人,在這裏住了這麽久,連一個要好的鄰居都沒有,堪稱晚景凄涼。
不過今天有些意外,一大早一輛黑車就停在了鐘家的大門邊,很多晨練的人經過時都忍不住看了一眼,心裏在揣度什麽人來看望這個脾氣古怪的鐘老太太了。
“該不會是小兒子來看她了吧?”
“怎麽會?那兒子根本不是她生的,鐘太太當初可沒少整他,他不回來報仇已經不錯了,還看她?”
就在這時候,車門打開了,車子裏面的人走了出來,高大挺拔的年輕男人邁着大長腿走進了鐘家的院子裏。
鐘老太太剛起來不久,正在院子裏澆花,天氣漸漸回暖了,早上一起來擱在牆角的那盆迎春居然開了,嫩黃色的小花掩映在綠葉之間,遠遠看去像一只只黃色的小蝴蝶。
“一大早來欣賞我如今過得有多凄慘嗎?”鐘老太太穿着一件羊絨衫,外面裹着一件大披肩,正彎腰看着角落裏的花,一只手裏提着灑水壺,另一只手随意地在枝條上撥弄着,聽見身後的腳步聲也沒有回頭,但她知道是誰。
年紀大了,睡眠少得可憐,一大早起來站在二樓的窗戶往下看的時候就看到他的車子停在那裏。她絕對不相信他會好心來看她,多半是有什麽事,或者來跟她炫耀如今的成就,當初她曾罵過他,你和你母親一樣就是個上不了臺面的下作之人,可如今這個上不了臺面的下作人不但拯救了她和先夫創建的基業,還有繼續發揚光大的跡象。他回來後,連連談成好幾個大項目,未來五年,鐘氏就算沒有拓展任何業務,也不會坐吃山空。
“你慘嗎?比起我當初,您現在的日子可算逍遙多了。”鐘厲淡淡道,目光在四周環視一圈,“至少你還有個屬于自己的安樂窩,不用寄人籬下,我給你留的股份也能讓你後半輩子衣食無憂,比起普通家庭的老人,你實在好太多。”
鐘老太太沒什麽表情的臉上淺笑一下,“所以,你現在是想讓我感激你?”
“那倒不必。”鐘厲轉了下頭,好像在調整情緒,“我來只是有個問題想問你。”
鐘老太太繼續澆水,灑水聲淅淅瀝瀝,“你憑什麽以為我會回答?”
“無所謂,你不告訴我我也能查到,時間問題而已。”鐘厲說着嘆了口氣,轉身就要離開,身後的水聲陡然停歇,“等等。”
鐘厲停住腳步轉身,鐘老太太走過來兩步,把手裏的灑水壺擱在一邊的石桌上,“說吧,我想知道這個時候你還有什麽事想要問我。”
鐘厲擡了擡下巴,過了會低頭看着她,“标書是不是你讓人偷的?”
鐘老太太表情安靜,沒有一絲異樣,“不是。”
鐘厲下意識挑了挑眉,老太太見他好像不相信,繼續說:“到了這個時候你覺得我有必要推卸責任?”
鐘厲表情緩了緩,“那你知道是誰?”
老太太沒說話,一只手攏了攏身上的披肩,當她擡起眼看着眼前的男人事,他眼中竟然漸漸露出了期待,很顯然他在乎。“五年了,你居然到現在才還在糾結這個問題,鐘厲,你有膽識有頭腦,可為什麽到現在還沒看明白?”
“什麽意思?”他眉宇間的皺褶又深刻了一些,這老太太是在跟他打太極?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在這方面你和你爸爸倒是挺像,商場上縱橫一生,有勇有謀,感情上卻是一筆糊塗賬。鐘厲,你在美國的時候,你舅舅有沒有告訴過你,你死去的母親是怎樣一個人?哦,瞧我也是糊塗了,他怎麽會跟你說這些?他應該會說我這個女人有多可怕才對,你也應該和你爸爸一樣,相信他們才對……”
“夠了。”鐘厲暴躁地打斷她,來之前他做了多少心理建設,結果來了居然聽她說這些廢話,顯然是不服氣借題發揮。
“你只需回答我知道不知道就好,不需要說這麽多,人死不能複生,你現在計較這些有什麽意義?”他說完轉身往外走,走了兩步又停住,轉過身指着她說:“以後再也不會有人來看你,你就在這孤獨終老吧。”
這回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不過當他剛走到院門那裏的時候,老太太的聲音又像幽靈一樣飄了過來,她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可是那聲音卻深沉,缥缈中帶着勁道,好像說給他聽一樣:
“一樣都是愛,有的人是成全,有的人是毀滅。”
☆、第 38 章
今天的鐘氏員工發現一個奇怪的事情,他們近來已經和顏悅色的大老板鐘先生突然又恢複以前噴火龍的狀态,早會上不知怎麽的把一幹興致勃勃和他彙報戰果的精英給訓了一通,“有什麽值得你們驕傲的,這點成績還想我表揚你們?比我預期的差得遠了,下會後每人寫一份材料給我!”
簡直莫名其妙得很。
會議結束後,他回到辦公室,關上大門後再也沒有出來過,門口的秘書原本想去給他沖杯咖啡,不過看看緊閉的朱紅色木門,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決定放棄了。剛剛他進來的時候就吩咐過了,今天不見客,沒什麽事不要打擾他。
鐘厲其實也沒在裏面幹正事,只不過昨晚上欲求不滿憋了一肚子火,早上去找鐘老太太結果被她指桑罵槐連帶着死去的母親都給說了一回,他受了一肚子氣,現在總需要時間來調節一下情緒,并且有些事他也要靜下心來再好好考慮考慮,接下來他該如何去做。
只是情緒這種抽象的概念來得快去得慢,像個頑皮的孩子一樣不太聽話,時不時就竄出來鬧騰一番,他在辦公桌前坐了會,随手翻了翻手邊的文件,覺得沒什麽心思看,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
屏幕亮起來,上面顯示着一個號碼,目光淡淡掃過,下一秒他的眉毛為之一皺,慢條斯理接起來,卻沒有說話,讓電話那頭的人先開了口:“鐘大哥,我要見你。”
“有事嗎?”鐘厲的聲音平靜得近乎淡漠。
“我現在沒有事情都不能見你了嗎?鐘大哥,你以前不是這樣對我的。”
鐘厲握着電話往後靠去,公事公辦的語氣,“鄭然,我想你應該清楚,在我心裏一直拿你當妹妹一樣看待,以後如果沒有特別重要的事,你不用給我打電話,我也不會再去見你。”鐘厲說,原本他心裏就亂得很,鄭然又給他打電話,讓他覺得無力周旋,也不想再周旋,既然如此,不如一次性說清楚。
那頭安靜了半秒,之後傳來鄭然哽咽的聲音,“你怎麽這麽對我?這些年我的心一直都在你身上,你也不是不知道,不管你是落魄還是得勢,我都義無反顧地支持你,相信你,我甚至可以為了你不要我自己這條命,可是你……”
“好了鄭然。”鐘厲很快打斷她的喋喋不休,雖然他現在心裏有點煩躁,也極不平靜,但那種清晰的感覺他很确定,甚至比以前的任何一個時候都要确定清晰,以前一個人孤身在外的時候,有很多事情他來不及想清楚,而現在作為一個有了孩子的父親,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後半生追求的是什麽。
他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渾渾噩噩地活着。
“我想你應該清楚,那天晚上的車禍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如果不是你一味無理取鬧,車子根本不會失控,你不要覺得因為你對我有深厚的感情我就該對你負責,這是一種錯誤的思維方式,何況這麽多年我有給過你承諾嗎?如果有,我一定負責到底。”
“可是你明明早就知道,我一直喜歡你……”也許是他強硬的态度讓鄭然感到恐懼,她的聲音低了下去,有點類似負隅頑抗。
“我是知道,難道因為我知道所以就要負責了嗎?我不止一次暗示過你,我對你沒有男女之情,我和雨桐戀愛的時候第一時間就帶她和你們見了面,這就是我最好的拒絕方式,不管怎麽說你是範逸的表妹,範逸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讓你太難堪,如果換做別人我不會對她這麽客氣……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們不妨徹底說開。”鐘厲的聲音頓了頓,最後給出一個總結:“我愛的人是雨桐,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我想共度一生的人,始終只有她。”
說完,利落挂斷。
感情上的事來不得半點虛假,也切忌拖泥帶水,他早就該這麽做了,要不然哪有後面這麽多事。鐘厲扶了扶額,修長的手指按了按眉心。現在的他無心再來敷衍那些不重要的人和事,他只想弄清楚當年的事,然後可以像那個女人說的那樣,以百分之百的信任和誠意去和她繼續彼此的後半生。鐘厲自己也想搞清楚事實,有些事情如果心裏沒有一個清楚的答案,終歸是橫亘在兩人之間的一道鴻溝。
鄭然的事,鐘厲沒有再去想,可事情并沒完,到了下午的時候,範逸忽然來找他,一見面就問:“你和我家大小姐說什麽了?”
鐘厲正坐在大班桌後面看文件,經過一個上午的調整,他已經恢複平靜,此刻他手裏握着一只簽名筆,聞言後也沒有擡頭,目光依然流連在面前的文件上,嘴裏淡淡道:“你是來興師問罪的?”
範逸被他公事公辦的語氣惹笑,說:“我有麽?我只是站在好朋友的角度想了解一下鐘先生到底說了什麽毒蛇的話,讓我家溫柔乖順的妹子失控成那樣。”
“哪樣?”鐘厲終于擱下筆,朝對面看了過去。
範逸見他肯賞臉看他一眼,就從沙發上起身,走到他對面,雙手撐在桌上,低頭看着他,表情略帶誇張地說:“很恐怖,房間裏的東西都被她砸爛了,連以前你送的生日禮物都打碎,簡直慘不忍睹。”
鄭然每年過生日都會請他去,作為受邀請者,空手赴約有失禮節,所以每次去,他都會帶上事先讓人準備好禮物,至于裏面具體是什麽,有時候他自己都不清楚。
不過他讓人準備禮物的時候都會交代一句,是普通朋友的身份,不是女朋友。其實他不特意囑咐,辦事的人也心知肚明,真是女朋友哪需要別人代勞?
不過鄭然卻把他送的那些禮物好好保存了下來,沒事的時候還會拿出來看看,回味無窮,可是就在上午,她把那些細心保管的東西全都掃在了地上,噼裏啪啦的聲音驚動了樓下的家裏人,她母親跑去樓上一看,倒吸一口氣:整個人房間一片狼藉,鄭然則趴在床上大哭不已。
她母親安慰了她一會,回到樓下給範逸打電話,作為母親自然知道自己的女兒這些年為情所困的對象到底是誰。
在這件事上,範逸其實不好多說,感情的事沒有道理可說,作為好朋友他總不能要求鐘厲對自己妹妹怎麽樣,不過受姑媽所托,他答應幫忙問問到底是怎麽回事,因為鄭然不肯說原因,姑媽表示很擔心。
鐘厲的表情沒有任何動容,聽了他誇張的言辭也只是淡淡道:“這和我沒有關系,我只是告訴她以後沒什麽事不要給我打電話,并再次申明,我這輩子想要在一起的人是誰。”
範逸直搖頭,“哎,你這話對于一個心裏喜歡你這麽多年的人簡直就是毀滅性的打擊。”
“難道你覺得我跟她玩暧昧才是正确的态度?”鐘厲立刻反問,擡眸看向他,“我從來沒有主動招惹過她,早知道這樣麻煩,當初就該和你保持距離。”
“幹嘛和我保持距離?我可從來沒有給你們拉過皮條。”
鐘厲一眼瞪了過去,範逸見好就收,笑着說:“算了,我就是奉命行事過來問一句,沒別的意思,怪只怪然然自己,對待感情太執着,不過你這皮相也是罪惡的根源,哎,我可憐的妹妹,這輩子算是毀在你手裏了。”
範逸說完趕緊走,在鐘厲發飙之前滾出門外去了。
鐘厲擡了下手坐正身體,想起最後範逸那句話,嘴裏不贊同地嗤了一聲,自言自語道:到底誰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