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然爸爸的威信何在?不過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他有事。”
肖雨桐靜靜地站立,夜間溫度降了,河邊有着風,一片火光絢爛中,夜色卻似乎變得溫柔了。
☆、第 30 章
馬路上人跡罕至,回去的路上車子一路暢行,開得特別痛快,到了雍景園,在離門口還有幾米遠的地方,鐘厲減速停了下來。
随後他下了車,往前走去。
肖雨桐抱着聰聰坐在後座,透過車前的擋風玻璃看到他家門口停着一輛紅色轎車,屁股亮着燈,一閃一閃的。
她沒有多想,抱着孩子下了車,反正都已經到了。聰聰在車上晃悠一陣,有點想睡了,肖雨桐抱着他,讓他趴在肩膀上。
她繞過那輛紅車來到前面,終于看到找鐘厲的人。不得不說,跟以往相比,這個人今天看起來有點糟糕,雖說穿着打扮還和以前一般,精致考究,一件中長款駝色呢子大衣,裏面黑色娃娃領連衣裙,黑絲,駝色高跟尖頭皮靴裹住修長緊實的小腿,整個人看起來幹練又不失妩媚。
可是臉上……濕漉漉一片,面色潮紅,應該是喝了酒,優雅的卷發顯得有些淩亂。
她仰着臉,哭着正對鐘厲說着什麽,神情顯得很激動,鐘厲一直沒出聲,肖雨桐站在他背後,看不起他臉上是什麽表情,不過她并不打算留下來圍觀。
正在這時,鄭然忽然往前一靠,倒進鐘厲懷裏,順帶抱住了他的腰,與此同時,趴在肖雨桐肩上的孩子動了一下,肖雨桐及時按住他,從眼前那兩個人的身邊繞了過去,走到前面以後,她把孩子抱下來,扣在胸前進了屋。
曹阿姨正在客廳看電視,春晚剛剛開始不久,“睡了啊?”
“我沒睡。”聰聰從懷裏伸出腦袋,“咦,爸爸呢?”
“爸爸去停車了,一會來,我們先回房間。”
她抱着聰聰往樓上走,曹阿姨跟在她身後問:“是要給他洗澡嗎?要不要幫忙?”
“不用了,你回去看電視吧。”
不過曹阿姨還是跟着她一起上樓了,肖雨桐抱着聰聰去衛生間,曹阿姨去放水,然後又準備去給聰聰睡衣。
“曹阿姨你不用忙了,我自己來,你去看電視好了。”
曹阿姨擡起的腳慢慢收回,她轉過頭,看了看肖雨桐,猶豫了一陣,最後還是走到肖雨桐身邊,嘗試着開口:“肖小姐,我沒有和鐘先生說。”
肖雨桐正坐在小凳上給聰聰脫衣服,聞言擡起頭,“你說什麽?沒有和他說什麽?”
曹阿姨捏着自己的衣角,琢磨着說:“孩子的事情我沒有和鐘先生說過,我不知道他怎麽會知道。”
曹阿姨這話憋了一天一夜了,昨天晚上都睡不着,她看得出來,肖雨桐好像是被逼迫才到這裏來的,進門的時候看她的眼神充滿審視的味道,她真的沒有和鐘厲說過,不知道他是怎麽知道的。
肖雨桐緩和表情,笑了笑,“我知道,昨天聰聰已經跟我說了他們是在半路上遇到的。”她說完發現曹阿姨臉上的表情明顯放松下來,肖雨桐意識到,是自己的态度讓她産生了誤會,門口發生的事情到底對她的心态産生了影響。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我們相處那麽久,我怎麽能不知道你的為人。”
曹阿姨聽她說着,讪讪地點着頭,肖雨桐說:“麻煩你去幫我把聰聰的睡衣拿過來吧。”
“好的,馬上就來。”她回答得很快,走得也很快。
聰聰洗了一個澡之後,瞌睡蟲被趕跑了,**後不肯睡覺,肖雨桐給他開了電視然後自己去洗澡,還洗了一個頭,之前放煙花,有些碎屑落在頭上了。
“媽媽,爸爸怎麽還不回來?”肖雨桐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聰聰忽然從電視機上撇開眼看着她,臉上有點失落似的,他大概也感受到爸爸這個停車的時間過長了。
肖雨桐擦拭着頭發,走到床邊坐下,“爸爸也許有事去了。”
“是公司裏的事情嗎?”
“……也許是吧。”
“那我可不可以給他打個電話?”
孩子的要求并不過分,肖雨桐還是猶豫了一下,這個時候打電話過去,他們會不會誤會她別有用心?人不能坦然去做一件事,那絕對是因為有私心了。對肖雨桐而言,無論和鐘厲處于一種什麽狀态,她對鄭然那個女人都不會顯示出好感來,你說我處于女性的嫉妒也好,還是對鐘厲還有期待也罷,總之,她不待見那個女人。
“媽媽?”
聰聰的聲音再次傳來,肖雨桐原本就不堅定的內心立刻投降,“我先下去看看,如果爸爸不在門口,我們再給他打電話,這樣好嗎?”
聰聰認真地點了點頭,他其實并不是一個蠻不講理的小孩。
肖雨桐去衛生間收拾了一下自己的頭發,然後下樓去,曹阿姨還沒睡,正在接電話,估計是家裏人打來拜年的,肖雨桐輕聲開了門,門一打開,外面的寒氣席卷而入。她身上穿着珊瑚絨的睡衣,也被夜裏的冷空氣激得一陣瑟縮。
肖雨桐眯了眯眼睛,隔着夜間的霧氣看到門口已經沒有人了,鄭然那輛紅色的轎車也不見了,只剩下鐘厲自己的車,停在離門口幾米遠的地方。
因為過年,家家門前廊檐下的燈都亮着,暈黃的燈光幾米一盞,點綴着沉黑的夜色,安靜又祥和。今晚的戶外特別安靜,這個時間家家戶戶都圍坐在電視機旁,一邊吃零食一邊看春晚,這個時候,沒有争吵沒有猜忌,就算在外面收了委屈也被融入家庭的溫暖而沖淡,可惜啊,這人世間最簡單的願望和幸福,肖雨桐偏就得不到。
我想有個家,一個不需要華麗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時候,我會想到它
我想有個家,一個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驚吓的時候,我才不會害怕
誰不會想要家,可是就有人沒有它,臉上流着眼淚,只能自己輕輕擦
我好羨慕他,受傷後可以回家,而我只能孤單的孤單的尋找我的家
……
她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斜對面那戶人家的燈光,溶溶夜色,款款生情,這一刻就連那柔和的燈光也變得刺眼了。眼裏的酸澀越凝越重,肖雨桐眨了眨眼睛,深吸一口氣。
片刻後她轉身回屋,關上大門。
上樓後,聰聰果然還沒睡,他在等待,肖雨桐坐進被子裏,對他說:“爸爸有事出去了,我剛剛給他打了電話,他說事情忙完後就回來。”
聰聰一臉不可思議,“我想給爸爸打個電話,我想問他什麽時候能回來。”
“聰聰,我已經說過了。”肖雨桐看着他,語氣有點嚴肅,她現在越來越受不了,孩子才見和他相處幾天,就開始黏他了?血濃于水的感覺這麽微妙嗎?
聰聰一聽媽媽的口氣,低了下頭,嘴裏含糊地說:“他都沒有跟我說話。”
肖雨桐心裏一嘆,“你睡醒他就回來了。”
聰聰又擡起頭,“真的麽?你沒有騙我?”
肖雨桐心裏真不确定,是否真如她所說,孩子睡醒的時候,他就能回來了,可是在孩子面前,她只能點頭。
“那好吧。”聰聰乖乖縮進被子,躺下去了。
肖雨桐拿起遙控器關了電視,房間裏陷入黑暗,“睡吧,媽媽在這裏陪你。”頭發還沒幹透,肖雨桐靠在床頭,心裏其實挺平靜的,因為腦子是一片空白。
很多事情想不來,盼不到,那便不想不盼了。
剛剛生下孩子那段時間是她最艱難的時候,那時白天要上班,晚上回家還要帶孩子,聰聰當時才三個月大,沒有斷奶,她請了保姆,每天中午還要趕回去喂一頓奶,怕孩子在家哭,她來不及吃飯,都是去食堂打好飯菜拿回家吃。原本她的奶水還是很足的,但因為間隔時間太長,慢慢就回掉了,聰聰半歲就斷奶了,之後一直吃奶粉。
孩子第一次發高燒才一歲兩個月,燒到三十九度八,肖雨桐差點急哭,她沒有見過發高燒的小孩,看到孩子昏昏沉沉額頭滾燙,她簡直沒有主意。不過幸好有顧辰他們,幫忙一起送醫院,孩子住了三天醫院,溫度才降下來,肖雨桐自己卻又發起了高燒。
顧辰幫她把孩子帶去辦公室裏,讓她在家休息,肖雨桐睡得昏天黑地,如果不是孫朝增來看她,她估計都要燒成腦膜炎了。
其實比起同齡的孩子,聰聰算是好帶的,沒有像有些孩子那般月月去醫院報道,不過隔三差五感冒總是有的,上幼兒園後,孩子的體質比以前強多了,去年也就發燒過一次。
最困難的日子已經熬過去了,肖雨桐對自己說,所以沒有什麽事會比那時候更糟糕吧。
最後肖雨桐不知道什麽時候也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窗戶那邊露出微微晨光,昨晚是胡亂倒在枕頭上,脖子有點酸痛,她輕手輕腳起來,走出房間。
廚房裏曹阿姨正在準備早餐,聽到聲音跟她招呼了一聲,“你起來了,現在還早怎麽不多睡一會?”
“昨晚睡得早。”肖雨桐随意答了一句,眼神飄過玄關處,鐘厲穿的那雙藏藍色的棉拖鞋靜靜地呆在那裏。
很顯然,他一夜未歸。
怕吵醒孩子,肖雨桐沒有再回房間,她去廚房看了一圈,可曹阿姨不要她幫忙,她只好又走出來,就在她覺得無所事事,猶豫着要不要回房間的時候,大門開了,鐘厲走了進來。
他的樣子好像有點疲倦,臉色也不太好,犀利的短發也有點亂,看起來不太精神。他身上還穿着昨晚那套衣服,黑色呢子大衣皺皺的,裏面的灰色毛衣上有一塊污漬,像是紅酒或是血跡?
“你……”
“昨晚鄭然喝多了,我送她回去,沒想到路上出了車禍。”鐘厲說着低頭看看自己胸前,“這些血跡是鄭然的。”
“所以,你在醫院呆了一晚上?”
☆、第 31 章
肖雨桐有點說不清楚自己此刻的情緒,不過還是覺得很壓抑,心裏好像被什麽東西撕扯了一下,又像被什麽巨大的東西壓着,沉甸甸的。
孩子等了他一晚上,結果他在醫院守着別的女人,連句交代都沒有。
鐘厲昨晚一夜沒睡,腦袋有點重,反應也比以前遲鈍了那麽幾秒,肖雨桐那犀利的眼神看着他的時候,他不由愣了下,才問:“你幹嘛這麽看着我?”
肖雨桐轉過頭,語氣頓了頓才開口:“聰聰昨晚一直在等你,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鐘厲,吃過飯後,我帶聰聰回去。”
鐘厲在她轉身的時候攔在她面前,眉宇間的皺褶深深的,目光凝視在她臉上,“好好的發什麽神經?”
“我發神經?”肖雨桐反問道,“是誰說第一個新年要和聰聰一起過的?是誰說答應孩子的事情就要做到的?孩子昨晚一直不肯睡覺,就要等你回來,還說要給你打電話……鐘厲,你就算不想對我交代什麽,好歹也給孩子說一聲。”
“手機沒電了。”
他的解釋換來她的一聲冷笑,一句天底下的男人最爛俗的借口能有幾分說服力?如果有心,別說是沒電,就算宇宙洪荒,天崩地裂,想要讓你知道也總會有我的辦法,我明知這是最爛俗的借口還對你說,那完全只是因為心裏不在乎。
她的反應惹來他的不滿,鐘厲是忍耐性一向有限,他好看的眉眼立刻皺起來,反問她:“你笑什麽?”
“沒什麽。”
鐘厲當然不肯相信,她那種質疑又冷漠的表情說明了她心裏有事,這個女人就是這樣,別的本事不大,惹怒人的本事倒是極為高超,他一把扣住她手腕正要繼續追問,樓上傳來孩子突兀的哭聲,是聰聰醒了。
肖雨桐理直氣壯甩開他的手,轉身之前沒忘記剜他一眼,随後趿着拖鞋蹬蹬往樓上趕,推開卧室的門,聰聰果然坐在床上哭,眼淚鼻涕白花花的,“媽媽……你騙人,你說我睡醒就能看到爸爸了……”
緊随其後跟進來的鐘厲聽到孩子的話,忽然一下子明白過來,這個女人為什麽會生氣了,以聰聰現在對他這個父親的黏糊勁,昨晚她一定花費了不少時間來哄他。
“聰聰,爸爸在這裏啊。”鐘厲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聰聰聽到他說話的聲音,小手一抹眼睛,果真看到爸爸坐在面前了,他立刻從被子裏爬出來,爬上爸爸的大腿,“爸爸,你去哪裏了,我怎麽醒來的時候沒有看到你,我以為你又不要我了。”
沒有安全感的孩子啊,時時刻刻擔心着再次被抛棄。鐘厲聽到這話,心裏非常不舒服,他拉過被子蓋住孩子下半身,雙手将他抱在懷裏,“怎麽會呢?爸爸只是有事情去了,因為手機沒有電,所以沒有給聰聰打電話,不過爸爸答應你,這種事情以後再也不會發生了。”
“好吧,那我就原諒你了。”聰聰有模有樣地說,在他懷裏轉了個身,一擡眼卻又看到鐘厲胸前的血跡,忍不住大叫起來,“爸爸,你受傷了?”
“不是,是爸爸的一個朋友,昨天晚上爸爸在醫院裏陪她,剛剛才回來。”
“他是你的好朋友嗎?”
“嗯。”
“哦,我知道了,他一個很害怕所以要你陪他對嗎?”
“嗯,聰聰,你說得對極了,爸爸現在有一個問題想問你,你們老師有沒有說過好朋友之間要互相幫助?”鐘厲忽然問道,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睛看着肖雨桐,眼底蘊含着一股很特別的意味,似笑非笑的模樣。
肖雨桐豈能不明白他的用意,但她并不認同,聽他們父子倆交流甚歡,轉身就去衛生間洗漱了,對鐘厲這間接的解釋連個眼神都沒有回饋給他。
肖雨桐洗漱之後,鐘厲也去洗了一個澡,換了身幹淨的衣服下樓吃早餐。聰聰已經換上新衣服坐在餐桌上等了,小家夥穿着一件橘色的羽絨服,深色牛仔褲,馬丁靴,神氣得不得了。
這身衣服是陳奶奶給他買的,每次過年過節,陳奶奶都會給他買新衣服,就跟自己的親奶奶一樣。不過那時候他是沒有找到自己的親生爸爸,現在爸爸找到了,那麽他應該有親生奶奶了吧?想到這個的時候,聰聰在吃東西的時候忽然就問了一句“爸爸,我怎麽都沒有見到爺爺奶奶?”
話音未落,整個餐桌上的氣氛立刻靜了一下,三個大人都被驚訝到了,曹阿姨是局外人,不便多說,肖雨桐作為母親,責無旁貸拍了拍兒子,“聰聰,小孩子別問奇怪的問題。”
聰聰不能理解,這怎麽是奇怪的問題呢?有爸爸,自然就有爺爺和奶奶了。
“聰聰,你想見爺爺奶奶?”鐘厲忽然開口,得到兒子肯定的答複後,他說,“吃完早餐,爸爸就帶你去。”
肖雨桐無語地看了他一眼,所以,這是打算把他爸媽從土裏掘出來嗎?聰聰才四歲哪能聽懂着拐彎抹角的話,何況聰聰從來沒有去過墳山,指不定會問出什麽奇怪的話來。
爺爺奶奶為什麽會躺在地下?
死是什麽東西?
小孩子的腦回路那可是個神奇的存在。
鐘厲既然答應了,肯定是要言出必行,吃過早餐後,收拾了一下,他就帶着聰聰出門了,自然也帶上了肖雨桐。他的理由是:如果你不去,聰聰會覺得你很不孝。
肖雨桐真是呵呵噠,想當初,他爹沒去世之前,他可是經常把老爺子氣得上蹿下跳的,有一次在股東大會上因為新項目的事和老爺子意見相左,他随口說了句:您那套思想已經跟不上時代了,不如早點退休算了。
老爺子氣得差點把手裏的杯子扔出去砸他頭上:你個混賬,居然這麽跟你老子說話。
那次老爺子差點沒爆血管,他還真是個大孝子啊。
老爺子和鐘厲生母的墳在離市區十五公裏的青山公墓,那裏肖雨桐曾經去過一次,老爺子過世的時候,她和鐘厲還沒有産生矛盾。
老爺子生前已經知道鐘厲和肖雨桐交往的事,不過他沒有多說什麽,沒說反對也沒表示支持,他只是跟鐘厲說感情是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只要将來不後悔就成。
後來有一次在飯店,肖雨桐跟鐘厲吃飯的時候碰上老爺子,肖雨桐當時特別緊張,結果老爺子居然對她笑了笑,雖然沒有說什麽,但肖雨桐還是感到很意外。後來鐘厲跟她說,老爺子對他說,那女孩子不錯。
那時候肖雨桐和鐘厲一樣,只是對他的母親沒什麽好感,後來他們才知道原來那并不是他的親生母親,肖雨桐覺得老爺子之所以對她沒有敵意,沒有用門當戶對的條件來約束自己兒子的婚姻大概也跟他自己的遭遇有關,他和鐘厲的親生母親相遇的時候,對方只是一個酒店的總臺而已。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在鐘老太太那裏得到另一種體驗,所以她反對肖雨桐和鐘厲來往也是情有可原,在她眼裏肖雨桐就是和鐘厲母親一樣,是低賤而又手段卑劣的女人,看到有錢的男人就一心想要爬上他的床,所以她一直看肖雨桐不順眼,她心裏內定的兒媳婦的人選正是家世背景都能和鐘家匹配的鄭然。
她在鐘厲和肖雨桐兩方面施壓,可惜都沒有得到成功,鐘厲跟她關系本來就不太好,逼急了幹脆來一句,您以後不要管我的事情。
肖雨桐則是軟硬不吃,給支票當面就撕了,吓唬她卻不怕,因為鐘厲那時候天天跟她在一起,她壓根不擔心什麽。
在那之前鐘老太太估計是想過要把鐘氏給鐘厲的,前提是他肯聽自己的話,聽她擺布,鐘氏就算交到他手上也和她自己掌控沒什麽兩樣,可結果鐘厲自掘墳墓,對老太太的用心視而不見,老太太對他徹底失望,覺得他将來一定也和他父親一樣,是個沒出息的男人,所以老太太決定放棄他,把他逼走了。
人在回想往事的時候,總能不經意記起當時別忽略的細節,其實鐘厲走到今天這一步,也和她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肖雨桐從後座上擡起眼,看向車內後視鏡,鐘厲目視前方聚精會神開着車子,感受到後面傳來的視線,他的眼睛輕輕一擡和她對上,肖雨桐立刻撇開。
“怎麽了?”前方傳來他的詢問。
“沒什麽。”
“沒什麽?”他的反問口氣尋常,“肖雨桐你承認自己放不下一個人有多難?承認心裏還想着我會少塊肉啊?”
肖雨桐氣結,“鐘厲,你覺得在孩子面前說這些合适嗎?”
果然,下一刻聰聰的聲音就響起了,“爸爸媽媽,你們不要吵架好嗎?陳奶奶說,大年初一要說好聽的話,不能吵架。”
兩個大人立刻噤聲,當着孩子的面吵架的确不是一種理智的行為,不過肖雨桐覺得這事完全是鐘厲的責任,他怎麽能在孩子面前說這些?
“聰聰,爸爸媽媽沒有吵架,我們只是……對一件事有不同的看法。”
聰聰表示明白地點點頭,“爸爸說你心裏想他了,其實媽媽并沒有想爸爸對嗎?媽媽,你是不是在想幹爸爸?”
真是童言無忌,哪壺不開提哪壺。
鐘厲果然生氣,“聰聰,以後你只有我一個爸爸,沒什麽幹爸爸了,你知道嗎?”
☆、第 32 章
相比市區裏節日氣氛的熱鬧,處于市郊的青山公墓清冷異常,鐘厲把車子停在下面的停車場的時候,已經有幾輛車停在那裏,看起來選擇大年初一來給親人拜年的也不是沒有。
大約都是一個個寂寞的人吧,如果在這世上還有其他的親人,今天這樣一個日子是不會出現在這裏的。
肖雨桐的視線掃過那幾輛車,目光微微一頓,前面鐘厲已經牽着聰聰往山上走了,肖雨桐走在後面,摸出手機打過去。
“雨桐?”
肖雨桐答應一聲,“新年好啊。”
“謝謝,新年好。”對方回答她。
“你在哪兒呢?”
“當然是在家啊,你呢,你今天還過來嗎?我媽還說正要打電話給你叫你晚上來吃飯呢。”
“我現在有點事,下午過去。”肖雨桐回答說,她有點猶豫,再次往後看了一眼,她确定那是顧辰的車,或許她借給朋友也說不定。
肖雨桐覺得自己想得有點多了。挂斷電話再擡頭,鐘厲和聰聰已經走得有點遠了。
“媽媽,你快點啦。”聰聰回過頭朝她招手。
肖雨桐放下亂七八糟的思緒,快速跟上去。
鐘厲首先去的地方是他親生母親的墳前,他母親過世得早,在他一歲的時候癌症去世,後來跟着舅舅生活了一段時間,沒過多久又被鐘老先生抱回去,導致他對自己的親生母親毫無印象,一直以為自己是鐘老太太的親生兒子。
直到老爺子去世之前,這個秘密才被揭開,當時鐘厲覺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真是狗血,但也那麽合情合理。鐘老太太不喜歡他這是事實,無論他考試多麽優秀,拿回來多大的獎,老太太對他始終萬年冰山臉。有一陣子他還想過扭轉自己的形象,變得特別乖,上課認真聽講,積極發言,團結同學,放學就回家也不在外面閑逛,在家裏更是自覺學習,不看電視,不聽音樂,尊老愛幼,逢人就笑。
那時候連老師都特意打電話來家裏表揚他,但鐘老太太絲毫不為所動。
最後,鐘厲生氣了,回到房間就把自己貼在門背後的學霸打造計劃給撕了,媽的,老子再也不幹了,愛咋滴咋滴。第二天他搖身一變又成了讓老師頭疼的問題學生。
不過有的人天生腦子好用,就算課堂上不聽課,下課還搗亂鬧事,成績照樣在班上前十,老師連給他處分都手軟。
鐘厲那時候不明白,為什麽他變好了鐘老太太不高興,他變壞了之後她卻似乎高興起來了,每當老師告完狀,老爺子扔下電話就訓他的時候,老太太就在一邊笑,是冷笑。他一度不明白做母親的,為什麽會在兒子挨罵的時候露出那麽詭異的笑容,好像唯恐天下不亂,好像唯恐他不挨罵。
多年以後,他才終于明白那期間的潛臺詞,那便是:看,那卑賤的女人生下來的小畜生就是這個德行。
其實鐘厲對自己的親生母親已經毫無印象,後來在鐘老先生的遺物裏看到幾張照片,自己和母親在長相上的确有幾分相似,但那種感覺依然淡淡的,好像對着一個陌生人一樣,還不如那個讓他恨之入骨的鐘老太太讓他畢生難忘。
仇恨也是讓人記憶猶新的一種方式。
“聰聰,這就是奶奶住的地方。”寂靜的山間,男人的嗓音幹淨清爽,沒有多餘的情緒。
聰聰擡頭往上看,“爸爸,奶奶的家在地下是嗎?”
剛剛上來的時候,鐘厲就在路上跟他解釋了人為什麽會死,死了後會去什麽地方,很顯然,聰聰的理解力和他小時候一樣強大,他只說了一遍他就懂了。
“對,奶奶很久以前生了治不好的病,然後就住在這裏了,她不能說話,不能走路,我們也看不到她,但是她是可以看到我們的。”
“奶奶你好,我是聰聰,是爸爸的兒子。”
站了一會兒,鐘厲帶聰聰繼續往前走,鐘老爺子的墳在另外一處地方,老爺子曾經想過跟鐘厲的生母合葬,但鐘老太太不答應,不顧老爺子已經只剩一口氣,在他床前大叫:生前讓我受了委屈,死後還要讓我繼續忍受恥辱,我是這輩子欠了你們的嗎?這幾十年的夫妻,你到底把我當什麽?你要真和她合葬,我半夜就叫人把你倆刨出來扔海裏喂魚去。
老爺子聽得呼吸一滞,嘆着氣說:罷了,随她去吧。
鐘厲帶着聰聰往上走,肖雨桐仍舊走在後面,她在思考待會下山就跟鐘厲說晚上要去顧家的事,以他對顧雲騰的敵視态度,指不定又要發火,不過就算他要發火她也還是要去的。
“顧媽媽!”走在前面的聰聰忽然高興地大叫起來。
謊言被戳破來得這麽快,顧辰着實沒有想到,以至于她看着肖雨桐的時候顯得有些尴尬。鐘厲帶着聰聰先上去了,肖雨桐和顧辰面對面,可是誰也沒有開口。
顧辰到底理虧,最後終于先開了口:“我來看一位故人。”
肖雨桐點點頭,可是心裏的臺詞卻完全不一樣,你來看故人沒有錯,可你為什麽要對我撒謊?
多年好朋友,顧辰怎麽會不知道肖雨桐心裏在想什麽,但是有些事情她真的不知道怎麽說,而且就算要說也不該是在這樣一個地方。
“雨桐,這件事我以後再跟你說,他應該在等你了,我先回去。”顧辰說完低頭往下走,她穿着極為休閑,腳上是一雙平底靴,蹭蹭蹭就走下去好遠了。肖雨桐轉過頭繼續往上走,心裏卻在想,顧辰最近似乎變得越來越奇怪了。
這幾年她在顧家過春節,這兩年顧辰大年初一上午和父母吃過早餐後都會開車出去一趟,事後肖雨桐也問過她,她卻表現出很神秘的樣子,那時候她還以為顧辰有了男朋友,等着她帶回去介紹給自己認識,但一年一年下來,顧辰從來沒有提過。而今看來,想必是那個人已經不在了吧,曾經滄海難為水,或許這又是一個為感情而糾結到死的故事。
這個世界永遠不乏庸俗的故事,我們都是芸芸衆生裏俗不可耐的一個,感傷着自己,關注着別人。
下山的時候,肖雨桐對鐘厲說了要去顧家的事,鐘厲聽完後冷冷地笑了笑,肖雨桐知道他沒有好話,還是補充說:“這些年他們幫過我不少忙,我住的地方是辰辰的,我上班的時候都是辰辰和陳阿姨幫我帶孩子,否則我和聰聰不知道在哪流浪。”
“我又沒說不讓你們去。”鐘厲說,“不過你既然是吃晚飯完全不用那麽早過去,下午我送你們。”
他說完抱着聰聰下去了,終于也算講理了一次。
不過鐘厲最後并沒有兌現自己的承諾,中午的時候他接了個電話就出去了,快到傍晚的時候又打電話來說,有事走不開,不能送他們了,不過他給老唐打了電話,一會來接他們。
肖雨桐其實并不想麻煩老唐,可鐘厲電話都已經打了多說無益。下午五點的時候,老唐開車來他們,聰聰看到老唐叫了他一聲唐爺爺,老唐頓時吓住,又聽孩子說:“是我爸爸讓您來接我們的吧。”
老唐的心肝顫了顫,天哪,鐘先生竟然和肖小姐都有一個孩子了,怪不得今天鐘先生給他打電話的時候口氣特別溫柔,和平時簡直就像變了一個人,仔細看小家夥跟鐘先生長得還真像。
老唐原本因為大年初一要出來跑車還不大高興,這下子樂呵起來,肖小姐已經和孩子住進鐘先生家裏,他們定是已經很好了。人逢喜事精神爽,新的一年,鐘氏應該迎來更加嶄新的面貌——一個嶄新的鐘先生,一個脫胎換骨的鐘先生。
鐘厲考慮事情非常周到,連禮物都讓老唐給備好了,可是肖雨桐看着後座上自己的位置旁邊擺放的高檔禮盒,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到了顧家,聰聰首先給顧爺爺陳奶奶拜了年,立刻收到兩個豐厚的紅包,肖雨桐在一邊解釋,抱着歉意說自己失禮了,應該早上過來的。陳若男和顧凱風自然知道她現在的處境,又怎麽會埋怨她呢?
聰聰又給兩位顧叔叔拜了年,卻發現顧媽媽不在。
“在樓上。”陳若男對肖雨桐說,朝丈夫那邊努了努嘴小聲說,“父女兩鬧別扭了,辰辰吃過午飯就上樓了,到現在都沒下來過。哎,人家都說父女連心,我們家這兩位啊……你上去幫我勸勸吧。”
幾分鐘後,肖雨桐來到樓上顧辰的房間,她躺在床上,肖雨桐進來她就坐起來了,頂着一頭亂發,眼神卻十分清明。
“怎麽了?沒事吧?”
顧辰撥了撥額前的頭發,聲音沙啞地回答:“沒什麽,和我爸吵了兩句嘴而已。”
“大過年的,和你爸吵架。”肖雨桐用的是陳述句,可反問的意味卻很明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這麽做是不是有點不孝了,好歹等年過完,你再去争取啊。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顧辰雙手掩面,聲音哽咽,肖雨桐吓壞了,印象裏的顧辰一直樂觀開朗,還是頭一次見她哭。“我知道很多事情不對,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控制不了……雨桐,我好難受啊,真的好難受……”
顧辰徹底哭了出來,肖雨桐不知道她遇到了什麽事,只有先抱住她安慰了一番,她似乎是真的遇到了很大的事,哭了很久才漸漸平靜下來。可是恢複了平靜的顧辰同樣也恢複了理智,她又變成了平時那個大氣灑脫的顧辰,對一切毫不在意。
肖雨桐心裏盡管很想分擔她的苦惱,但她不肯提,肖雨桐也不好再問,只在心裏覺得,顧辰身上一定有一個很大的秘密,只是還不到時候跟她說。
這天晚上飯桌上氣氛并不是太好,顧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