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溫徵羽低頭翻着《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
“老君曰: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天道無情,運行日月;大道無名,長養萬物;吾不知其名,強名曰道。夫道者:有清有濁,有動有靜;天清地濁,天動地靜……”
“夫人神好清,而心擾之;人心好靜,而欲牽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
溫徵羽一遍遍默讀經文。她每個字都能看懂,每句話的道理也知道,但要說懂,她只能說是似懂非懂,半懂不懂。不過默念起來的感覺還是挺好的,她挺喜歡念經,也喜歡過這種清靜悠然的生活。
“昆侖……”葉泠夢呓般的低喃聲傳來。
屋裏很靜,溫徵羽聽得清清楚楚。她擡起頭朝葉泠看去,沒想到葉泠居然睡覺也講夢話。昆侖?是夢到昆侖山了?
“徵羽……”又一聲低喚傳來。
溫徵羽的眼神閃了閃,又趕緊低頭去看經書。
她一個字都沒看進去,豎起耳朵聽了半天,也沒再聽到葉泠講夢話。她尋思:葉泠夢到我畫昆侖山了?
她不可能鑽進葉泠的夢裏去看葉泠做的什麽夢,也不可能去問葉泠,無法知道葉泠到底做的什麽夢,只好繼續看經書。
夕陽西斜
溫徵羽見快到晚飯時間,便去叫葉泠:“葉泠,該吃晚飯了。”她連喊好幾聲,才見葉泠睜開眼。
葉泠的眼神朦胧而迷茫,神情也有些恍惚。她喊了聲:“昆侖?”
葉泠的腦子有點亂,乍然見到面前的朦胧身影有點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夢裏,她是凰鳥。她家的宅子變成昆侖雪山上的仙宮寶闕。仙宮寶闕另有主人,叫做昆侖,是昆侖虛之主。那是一個溫潤如玉的女子,白色的衣袍與那白茫茫的天地雪景融為一色,烏黑如墨的長發似雪山上那未被冰雪覆蓋的顏色。有說,她是昆侖山的山神,又有說她是昆侖神山的精魄所化,為昆侖精魂,也有說她就是昆侖虛,昆侖虛就是她。後來,她死了,昆侖虛化作廢墟,化成無數碎片崩碎于天地間。在夢裏,昆侖常于她所居的梧桐樹下撫琴,她在樹上高歌和唱,引百鳥來朝。
這夢是溫徵羽曾經給她說起的,她又夢到了。夢裏的世界全是溫徵羽畫出來的世界。
葉泠回過神來,她抱着被子坐起來,揉揉睡亂的長發,說:“我夢到你的畫了,還有你講的故事。”她又說:“在夢裏,我是凰鳥,你是昆侖女神。”
溫徵羽覺得怪怪的。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內心深處特私密的世界,突然闖進一個人,一瞬間把所有的隐私都掀開,又有一種“啊,這世上居然還有一個人跟我一樣想法”的感覺,又想:“我倆前世是不是真的有緣?”她又覺第三種想法太離譜。
她說:“該吃晚飯了。”話話間便見葉泠居然仰身又倒回床上。
溫徵羽意外又不解地看着躺回床上的葉泠。
葉泠閉上眼睛,說:“讓我再夢一會兒。”
明顯是做了美夢不願醒。
溫徵羽吓唬她:“再睡就該夢到昆侖女神死啦。”
葉泠的眼睛頓時睜得大大的,瞌睡醒了。她沒好氣地說:“你能不能說點好的,例如我娶了昆侖女神之類的。”
溫徵羽說:“可事實上就是昆侖女神死後變成小精怪,守着戰死的凰鳥,直到凰鳥變成骨頭又再變成骨灰。”
葉泠說:“徵羽,你再畫一幅,畫昆侖女神和凰鳥轉世再續前緣,凰鳥娶了昆侖女神,這就皆大歡喜了。”
溫徵羽說:“再把凰鳥畫成人形,以你為原形?”
葉泠嘆道:“知我者,徵羽也。”
溫徵羽無語地瞥了眼葉泠。
葉泠的睡袍衣領半敞,酥胸半掩半露。她慵慵懶懶還有點賴床,全無平日裏的半分強勢姿态。她渾身放松,透出成熟女人獨有的妩媚,像一朵綻放到極至的天竺牡丹。
溫徵羽的心頭微動,畫凰鳥不如畫葉泠的想法從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她又想起葉泠那紋有凰鳥圖案的光裸後背,那背對着她的身影,透着別樣的誘惑,她想,如果把那樣的葉泠畫下來也一定很好看。
溫徵羽驚覺到自己走神,她回過神,便見葉泠正滿眼是笑地看着她。
葉泠問:“看傻了?”
溫徵羽扔下句:“起床吃飯了。”轉身從葉泠的旁邊走開。她想到晚上還要和葉泠共睡一張床,有些不安。
葉泠很是遺憾地起身,心說:“怎麽就住道觀裏呢。”不過,沖溫徵羽這別扭勁,不住道觀也不能做什麽。
她脫下睡袍,換上衣服,又洗了臉,沒化妝,素顏朝天地和溫徵羽出門去吃飯。
葉泠的底子很好,她不僅皮膚好,五官輪廓眉眼樣樣都長得好,即使素顏也很好看。有些人化妝,貼假睫毛貼雙眼皮眼影腮紅一通往臉上塗抹,化妝就像易容。
葉泠化妝不貼假睫毛,頂多刷點睫毛膏,化妝也就是讓皮膚看起來亮一些,遮遮眼下的黑眼圈,這會兒素顏,眼底那因睡眠不足而出現的淡淡痕跡便顯了出來。
有些人素顏完全沒法看,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沒收拾打理,顯得邋遢,但葉泠不化妝給人的感覺就是清新簡練,像雨後的天空,有種洗過纖塵後的幹淨。
溫徵羽瞬間有種塞把拂塵給葉泠拉着她一起出家的想法。
這想法一閃而過。她又覺得荒誕,哪有人出家還結伴的。
道觀在下午五點的時候會有鼓聲響起,五點半吃晚飯。
午餐有專供游客用餐的炒菜,味道挺好。
晚餐是溫徵羽帶着葉泠去的道長們用餐的膳堂吃的。不同于午飯是四道菜,晚餐只有兩道菜,再有米飯、饅頭和水果。
溫徵羽保持身材,晚飯經常是水果,偶爾會吃點米飯和蔬菜。
道觀的飯菜清淡,正合溫徵羽的口味。
葉泠的口味偏重,喜歡肉食和辛辣食物。
溫徵羽估計葉泠得把老幹媽請來才能吃得習慣道觀的夥食。不過道觀吃素,最主要戒的不是肉,而是姜蒜這類味道重的東西,例如葉泠喜愛的辣椒醬之類的,那是為了照顧游客的口味,在供應游客吃飯的膳堂才有。
溫徵羽注意到葉泠比平時多吃了整整一碗的米飯。她問:“你能吃得習慣?”吃得這麽香?
葉泠低聲說:“沒油沒肉沒味,不飽肚子。”又拿了個饅頭掰開成兩半,分了一半給溫徵羽。
溫徵羽心說:“看來真的不飽肚子。”
葉泠問:“道觀晚上有什麽活動?”
溫徵羽說:“自由活動。晚上到八點十五分以後就不讓串門了,有些道長睡前要打坐,怕被打擾。”
葉泠說:“行,那就随便逛逛,散個步。”
游客散去後,道觀裏靜得鴉雀無聲。
夕陽下,霞光鋪灑在山嶺間。秋風陣陣,吹得竹葉嘩嘩作響,金黃的落葉在天空飄蕩着徐徐落下。空氣中,彌漫着立于塵世喧嚣之外的寧靜美好氣息。
溫徵羽和葉泠在道觀中沿着林間小道散步。
文靖、馬峻和葉泠的兩個保镖遠遠地跟在她倆後面。
她倆沿着林間小道,一直走到山頂。
山不高,山頂有座涼亭,叫觀風亭。
亭中,涼風習習。涼亭下方,是掩映在樹叢中的青磚黑瓦飛檐鬥拱。
葉泠站在涼亭中,享受這難得的寧靜祥和,也不由得生出幾分神仙日子的感慨來。
溫徵羽坐在涼亭旁的長椅上,手托着下巴,看着天邊的雲霞。
太陽已經看不見了,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只剩下天邊的最後一縷霞光還在,只餘霞光籠罩處還有一抹亮色。霞光中,還有晚歸的飛鳥飛過的身影。飛鳥展翅,在空中一縱而過,化作一道優美的弧線遠去,又或是在空中盤旋,那身姿暢然自在。
溫徵羽是真愛過這樣的日子。
晨鐘暮鼓,聞香習道,朝看日出,晚看日落。
葉泠的視線落在溫徵羽的身上。
溫徵羽的周身流淌着沉靜怡然的氣息,她的身影都似融進了這片景色中,與周遭渾然一體。
葉泠的想法有些矛盾,她不忍心打擾溫徵羽的這份悠然平靜,但又想伸出手去撥亂那一池平靜,攪起波浪。
天色黑盡,溫徵羽與葉泠下山,回房休息。
她們回到居住的小院時,觀中挂單的道姑已經洗漱完,正在屋檐下晾衣服。
道觀沒有洗衣機,衣服都是手洗,洗完後挂在屋檐下的晾衣繩上晾曬。她的衣服也都是晚上挂出去,等不再滴水後再挂回屋裏陰幹。她來到山上,衣服都是自己手洗,還是文靖教的她洗衣服。
溫徵羽含笑與她們打過招呼,便和葉泠回了自己的房間。
溫徵羽回房後,帶上睡袍披肩和洗漱用品去旁邊的浴室洗澡。
浴室是公共浴室,因為女賓客和道姑都不多,房間和浴室都備得少。
一間大浴室,分成四個小格間,一道浴簾挂在格間門口遮擋視線。
浴室用的是電熱水器,門口有鏡子和洗手臺,浴室的旁邊是洗手間。
葉泠沒備涼拖鞋,好在道觀裏備有酒店用的一次性拖鞋,溫徵羽給了她一雙。
她倆一起去的浴室。
浴室就在她們的房間旁邊,與文靖住的屋子只有一牆之隔。
文靖正趴在欄杆上低聲講電話,聽聲音似乎是在和家人通話。
因為靜,文靖電話的聲音也大,溫徵羽還聽到電話裏有個大媽的聲音,在問她什麽時候有假,過年能不能回家之類的。
溫徵羽想起,文靖跟了她這麽久,幾乎沒有休過假。
文靖見到葉泠和溫徵羽過去,站直身子,微微低了低頭問好。
溫徵羽沖文靖點點頭,回了一禮,進入浴室。
葉泠見文靖是站在浴室門口的,便知道這是特意在這裏守着的。她雇的保镖全是男的,在這道觀裏都不能跟她們住一個院。她倆的安全只能全靠文靖了。
作為一個女人,用女保镖方便,但作為一個女同,用女保镖做貼身保镖,有時候就容易發生別的事情。她雇的第一個保镖是個女保镖,剛開始還好,後來處久了,那保镖便以關心和盡應的職責為掩飾有意無意地介入她的生活。她覺察到她的意圖,将人辭退時,那保镖先是抱委屈,又再表白,再然後還想用強。自那以後,她再沒用過女保镖,哪怕偶爾不方便,她也不用。
葉泠進入浴室,聽到隔壁的水響聲,想象着溫徵羽在隔壁洗澡的模樣,不由得心猿意馬。不過偷窺這種下作的事,她是做不出來的,對着溫徵羽,她連調侃句洗鴛鴦浴都不敢。溫徵羽的界線劃得特別清楚,她想越普通友誼的界線擠到溫徵羽的身邊,得格外的小心翼翼一點一絲地往前挪,唯恐觸到溫徵羽的雷區。
溫徵羽比她先洗完澡,她出來時,溫徵羽正拿着電吹風在鏡子前吹頭發。那電吹風是固定在牆上的,只能在浴室的鏡子前使用,沒法拿走借用。
天氣已經轉涼,夜裏的氣溫很低。
溫徵羽還穿着夏季的睡裙,只在肩膀上披了件披肩保暖。
葉泠還不如溫徵羽,她沒想到道觀的浴室居然是公用的,客房裏沒有獨立的洗手間和浴室,更沒想到山上入夜後會這麽冷,因此毫無準備。她的睡袍是夏裝,絲質的,風一吹,從頭涼到腳。
葉泠用半幹的毛巾擦了擦頭發,便睡備回屋。
溫徵羽關掉電吹風的開關,将電吹風遞給葉泠。
葉泠捂着嘴便打了個噴嚏。
溫徵羽看着穿得薄薄的葉泠,便去解披肩,說:“你披我的披肩,我先回房了。”
葉泠趕緊阻止,“你別凍着,哈……哈啾!”
溫徵羽說:“你別吹頭發了,山上風大,當心感冒。”
葉泠冷得身上的雞皮疙瘩都出來了,披散着的頭發,發尾還挂着水滴。她凍得顧不得頭發濕漉漉的,徑直往房裏去。她說道:“這麽差的條件你也住得下去。”加快步子往房裏鑽。
溫徵羽說:“我覺得還好。”她的視線落在快步走到她前面的葉泠身上。
葉泠濕着的頭發把睡袍都染濕了。絲質的睡袍濕了後呈透明狀緊貼在背上,連後背的金色紋身都顯露出來。半濕的背部,微卷的長發,竟透出幾分別樣的誘惑和性感,襯上那露在寒風中的白嫩嫩的細細長長的小腿,以及腿上趿着的濕答答的酒店用的拖鞋,又略顯狼狽。葉泠環抱雙臂,縮着身子,像寒風中的小鳥似的快步逃進屋。
溫徵羽是真沒想到,叱咤風雲的葉總,居然有被秋日的涼風打敗的時候。她跟進屋,便見葉泠濕着身子就往床上鑽,頭發上的水還往床上滴。溫徵羽半張着嘴,差點就喊出句:“你下來。”她的床!可她看葉泠凍得哆嗦成一團,生生地把話咽了回去。她只能拿起自己的毛巾給葉泠送過去,讓葉泠再擦擦頭發,還提醒道:“你的衣服濕了。”
葉泠“嗯”了聲,沒接毛巾,而是麻利地把後背濕透的睡袍脫下來扔在床頭放東西的方凳上。
溫徵羽愕然地看着奔放的葉泠,呆呆地回不過神來。她在心裏說:“這樣……不太好吧?”可又真不好意思把凍得直打噴嚏還光着上半身的葉泠趕下床。她看着葉泠的頭發還滴着水,把被子和枕頭都弄濕了,只好用毛巾兜住那滴水的頭發。
葉泠喜出望外地叫道:“居然還有這待……哈啾!遇!”
溫徵羽沒理這個不講究不衛生濕着身子就上床還不打算擦頭發的葉泠,默默地給葉泠把頭發擦幹,又把葉泠掉在床上的頭發一根根地揀起來扔進垃圾桶,保住了自己幹幹淨淨的床。她把葉泠洗澡時弄濕的那雙拖鞋扔進垃圾桶,又再去拿了雙全新的酒店用的棉拖鞋過來放在床邊。她一擡頭,便見葉泠抱着被子兩眼放光,臉上滿是笑容地看着她,跟着又猛地捂住嘴,打了個大噴嚏。
溫徵羽看葉泠這樣子,像是要感冒。她又去把自己備的感冒藥找出來,從保暖壺裏倒了熱水,讓葉泠吃點藥預防感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