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連家兩兄弟和葉泠吃完飯出來,坐上車後,連晰對連昕說:“四哥,放心了吧。妹妹一看就是我們老連家人,跟姓那姓溫的半點都不像。”
連昕說:“姑姑出嫁的時候,你還在三嬸的肚子裏,你知道個屁。那時候,溫時熠追我們姑姑的時候,長得那叫一表人才,琴棋書畫,樣樣拿得出手,那待人接物,處處妥貼,就說當年,我都覺得他當我們姑父挺好,誰都沒看出他是那鬼德性。”他想起小時候的事,眼睛都紅了。
連晰調侃道:“四哥,你怎麽跟羽兒一樣,提到姑姑就……”
連昕一記冷眼過去,連晰頓時靜音。
連昕說:“你是生得晚,好多事情都不清楚。奶奶是怎麽生的姑姑和小叔,你是知道的吧?”
連晰說:“知道,說是那時候醫療條件不好,龍鳳胎,還遇到難産,奶奶最後是靠含着參片,拼了最後一把力氣,才把他們生下來,說那時候接生的醫生都說,要是再生不下來,母子三人都保不住。”
連昕點頭,說:“奶奶四個兒子,只有姑姑這麽一個女兒,把姑姑看得比眼珠子還寶貝。你是出生晚,沒見姑姑,羽兒長得像姑姑,說話柔柔軟軟的,不過,比起姑姑來,她就差遠了。”
連晰問:“怎麽個差法?”
連昕說:“小時候,姑姑出嫁前,家裏管家的不是奶奶,是姑姑。那時候我們的父母都忙,就把我們扔奶奶這,小叔當兵去了,姑姑沒出嫁,就姑姑在家帶着我們這窩小子。我們小時候可淘了,上樹掏鳥窩,挖地磚,在院子裏打地洞找地道,上房梁掏蝙蝠窩,什麽事都幹。奶奶管教嚴,我們惹了禍,那通收拾,每次我們都被她吓得不行,就往姑姑那躲。姑姑次次都先幫我們把奶奶攔下來,再問我們是怎麽回事,然後指點我們去把惹出來的爛攤子收拾了,我們不對的地方,細細地跟我們講道理,說完後,再罰我們抄書做家務活,這事在奶奶那就過去了。不過,那時候,同樣的錯,不能犯第二次,犯第二次,姑姑就把我們往奶奶那送。”
“奶奶罰人,是把我們兄弟關地下室。那地下室,以前是當過牢房的,裏面還死過人。七月天都陰冷陰冷靜的,賊瘆人。關進去,還不給飯吃,在下面哭破嗓子,樓上都聽不見。”
連晰頓時對連昕投去同情的目光。
連昕想到他姑姑,心頭就一陣難受。多好的人,說沒就沒了,死得那麽慘。姑姑死時,他趁着亂,進去看了眼。掀開蓋在身上的布,見到她連眼睛都沒閉,就那麽瞪得圓圓的,他想給合上,怎麽合都合不上。後來,被二叔抱住外拖,他一個勁地喊:“姑姑沒閉眼,姑姑沒閉眼!”
他爸當時就亮了槍要殺溫時熠,溫時熠把剛出生的孩子抱身前擋住,躲進了醫生的辦公室裏,鎖上門,喊着要死就一家三口一起死。
他那表妹,剛出生就沒了媽,被她爸抱着當人質,哭得嗓子都啞了。
那時候他殺溫時熠的心都有。
溫時熠怕死,拿女兒當保命符,一會兒說要一家三口一起死,一會兒又說孩子沒了媽,不能再沒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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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人都說,那時候才知道自己有多瞎眼,看錯了溫時熠這麽個東西。
他的奶奶把他姑姑嫁出去前,對溫家那是仔仔細細打聽過的。不僅看溫時熠這人,還看過他家的人,見到他家人口簡單,兩個姐姐都出了嫁,離家遠,沒什麽姑嫂妯娌矛盾,溫老頭兩口子又都是知書達禮的知識份子,不太容易出現婆媳難處的情況。可誰想到溫時熠是那麽個東西。沒把他姑姑娶到前,是千好萬好,恨不得要星星給星星要月亮給月亮,他姑姑懷着孕,就傳出他在外面不老實。他姑姑聽到風聲後,支走身邊的人,找溫時熠談,等照顧他姑姑的人見到溫時熠板着臉沖出來,還上前問:“姑爺這是怎麽了?”
溫時熠回了句:“你家小姐摔了,進去扶起來吧。”就走了。
他姑姑那時候有九個月的身孕啊,那是懷有九個月孩子的孕婦啊!
他聽老阿嬸後來說她當時抱着姑姑一直喊救命,就看着他姑姑那血拼命流,溫老頭兩口子趕過來,看血流得多就知道情況不太好,讓人趕緊送醫院,那血,流了一路……人到醫院的時候就不太行了……
連晰見連昕的臉色不太好,沒敢說話。他想了想,說:“溫時熠這麽多年,找了那麽多女人,心心念念想要個兒子,不也連個……”說完,就見到他四哥一聲冷笑,笑得格外猙獰。他心說:“不是吧?”他湊過去,在連昕耳邊悄聲問:“我們家真給溫的……那活兒動了手腳?”
連昕瞪大通紅的眼睛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說:“誰跟你說的這個?”
“我聽小叔跟我爸嘀咕的,沒聽真切。”
連昕罵道:“你的嘴邊別總沒個把門的。還有葉泠那邊,別老被她套話!她挖空心思在羽兒那下功夫,還不知道想做什麽。”
連晰說:“哪些能說,哪些不能說,我心裏有數。”
連昕讓連晰氣笑了。
葉泠沒想到,連家兄弟找她問溫徵羽的事,溫徵羽就到辦公室問她,她跟連家的事。确切地說,是她跟連家聯手鬥垮溫時熠的事。
葉泠愕然地看着溫徵羽,不明白她是從哪裏收到的消息。
溫徵羽不是從哪裏聽來的,是她把近來的一些人和事串連起來,得出來的結論。
她不管事,也知道溫時熠的身家保守估計也得有十個億以上,她和爺爺替他還的債,不到三個億。她以前不懂,只覺欠了近三億就是好多,自己做生意後才明白,欠債根本就不是事,得看是否有那償還能力。無論是從溫時熠本身,還是通過家裏的親戚,怎麽都能把這錢湊出來,不至于為了這點錢就突然什麽都不顧不要直接跑了。至于非法集資那條,從溫時熠當時的情況來看,并不是非法集資。可溫時熠就突然跑了,老父親過壽辰都不回來。這點,很不符合常理。
要說這事,她在之前只是隐約有個疑惑,從連家吃完飯出來,便忽然想明白了。
她二十多年沒跟連家來往,但她看得出來,他們都是惦記着她的。他們惦記着她,她的爺爺奶奶又是喜歡人情往來走動的人。即使連家和溫家不往來了,她總還是連家的親外孫女,照常理,在她自己學着給親戚送禮物走動時,就該到連家拜訪。可是,沒有,二十多年沒往來,最後還是連家通過葉泠找的她。
她媽媽的死,連家三代人都記着。這麽大的仇,她跟溫時熠是親生父女,她在這事上對溫時熠都沒法介懷,更何況是連家。連家不可能不找溫時熠算這筆帳。可是,這二十多年裏,溫時熠順風順水生意越做越大,直到去年才破産跑路。
讓溫時熠破産的人,是葉泠,至少,面上做這事的是葉泠。她小舅能通過葉泠找她,說明葉泠跟連家的往來挺多,交情不淺。葉泠再有能力,那也是剛來本地沒幾年的外來戶,她能做到讓溫時熠直接跑路,必然是跟本地的一些關系有往來的。那關系跟溫時熠不對付,且不對付到她家所有的親戚到現在都避着她沒提的。
外家,因為她媽媽的死,把她爸爸打跑了,這事,外人不知情,知情的兩家人,都沒法跟她提。
同樣,這事她也沒法去找外公家的人或爺爺問,所以,她只找到參與了這事的葉泠問。
她來問葉泠,并沒抱太大希望,畢竟葉泠即不姓連也不姓溫,很多事連家人不見得會和她說。
葉泠不知道是誰給溫徵羽透的風聲,可這事,她還真不好說。一邊是溫徵羽的舅家,一邊是溫徵羽的親爹,她要是對溫徵羽沒什麽想法,三兩句話就能打發了溫徵羽,可這事吧,不說,顯得她跟溫徵羽見外,說了,溫徵羽要為這事跟連家人鬧起來,她得裏外都不是人。
她倒是挺想背這個鍋,把這事給糊弄過去,說就是她幹的,托了些連家的關系幫忙,但她又不願對溫徵羽說謊隐瞞。
她把溫徵羽請到沙發上坐下,給溫徵羽倒了杯水,才猶豫着說:“老實說,裏面的事,我并不太清楚,因為你的關系,一些事,我也不太好說。”
溫徵羽點頭,說:“我明白。我就是想知道是誰幫我媽媽報的仇,想知道一些我媽媽的事。”
葉泠驟然聽到溫徵羽提到她媽媽,愣了下,随即反應過來。連家說起來,跟溫家是有姻親關系的,不會無緣無故地整溫時熠到這份上。她知道溫徵羽的媽媽很小就沒了,裏面與溫時熠有點關系,所以連家才整他,但到底怎麽回事,她并不清楚。
溫徵羽問:“是我小舅吧?”是連懷信找的葉泠聯系她,與她媽媽又是龍鳳胎同胞姐弟。
葉泠很想勸一句,上輩的恩怨就讓上輩的人去處理吧,可跟她聯手的連昕并不是上一輩的人。連信懷找的她,具體操作是連昕和她聯手辦的。不過,賣連昕,她倒是沒壓力。她說:“還有連昕。”她想了想,說:“連家兄弟,一向齊心。一個動了,其他兄弟,不會坐視不管的。”
溫徵羽點頭。這樣,一切就說得過去了。她唯一還有點疑惑的就是,為什麽連家要等二十多年才動手。
葉泠說:“連家兄弟挺在意你的,擔心你受欺負或過得不好,昨天還特意找過我。”
溫徵羽“嗯”了聲,又輕輕點了點頭,說:“他們都很好。”
葉泠很想勸溫徵羽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可關系到親媽的事,誰能輕易過得去。當初她父母出車禍,她和哥哥都追查了好多年,再三确定确實是意外才甘心罷休的。
溫徵羽向葉泠道過謝,便告辭離開。
她怕惹外公外婆傷心,沒敢找兩位老人家問她媽媽的事,打電話給連懷信,找連懷信問。
她問這些,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知道她媽媽是什麽樣的人,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想知道她媽媽的一些過去,不至于每次想到媽媽,除了那張照片,就是大過年的溫時熠給她一記耳光。
她去的連懷信的家。
她的小舅媽和兩個表弟都在國外,她小舅舅很少回家住,都是住在她外公外婆那。
屋子雖然不太住人,但看得出來還是經常有過來收拾的,很幹淨,沒有積灰塵,也沒有黴味。
照片牆上還挂着一家四口的照片。她小舅舅一臉滿足地站在妻兒身後,那站姿特別像把妻兒摟在懷中。她小舅媽長得不算漂亮,但是清秀幹淨,笑起來很親切。
她說:“小舅媽真好看。”
連懷信自豪地說:“那是!”他問溫徵羽:“喝什麽?”
溫徵羽說:“都行。”
連懷信見天晚了,擔心溫徵羽喝了茶失眠,便去燒了白開水。他燒好水,才回屋,去搬了一個厚厚的相集出來,給溫徵羽看,說:“這些都是我跟姐姐的照片。我們是龍鳳胎,稀罕,你大舅又是個愛擺弄相機的,成天給我們照相。走親訪友,也總有人拉着拍照片。你外婆那時候也總愛往我們身上搗騰,這一來二去的,我倆的照片比你大舅、二舅、三舅他們加起來都多。”他又說溫徵羽:“你看過就看過,可別拿走了。我姐那也有一冊,在她的房間裏。你下回過去的時候,拿她的。”
溫徵羽應了聲:“嗯。”相冊裏的照片是從他倆一個月大點的時候開始拍的。有些是他倆的合照,有些幾兄妹一起的合照。她媽媽和小舅比起大舅要小上十三歲,比三舅也要小上九歲,跟三個哥哥站在一起就顯得特別小,像小豆丁似的,兩人還特別要好,拍照的時候都是手牽着手,小姐弟倆都特別可愛。野小子似的三個哥哥帶着兩個粉嫩的弟弟妹妹,這效果,一眼就能看出前面三個兒子放養的,後面一對龍鳳胎家養的。
連懷信說:“他們三個還妄想跟我搶姐姐。照相的時候,總想抱我姐,還嫌棄我。”他指着其中一張照片,說:“看到這沒,沒抱成我姐,瞪我呢。瞪也沒用,我倆一個娘胎裏出來的。”
溫徵羽說:“他們也是呀。”
連懷信掃一眼溫徵羽,說:“那不一樣。你看,他們長得都像我爸,我和姐長得像媽。”
溫徵羽看了眼她舅。頓時覺得,終于有人的臉皮比葉泠厚了。這種瞎話都說得出來。自家舅舅,總拆臺也不好。溫徵羽默默地把話咽回在肚子裏,繼續翻照片。
相冊很厚,這些照片背後又都有好多他們小時候的趣事。連懷信提起姐姐,總有一堆說不完的話,因此,不知不覺時間便晚了。溫徵羽沒看完,想借走,連懷信不肯,讓她去拿她媽的那一份。
溫徵羽是惦記上要去拿那相冊,可是沒解說員。于是,她跟連懷信商量,明天她再過來。
連懷信約她去她外公外婆家。
溫徵羽應了。
等她去到外公外婆家,吃完飯,去到她媽媽的房間,解說員就又多了兩位。她外婆話不說,但是,偶爾聽到她小舅或外公說起事時,就忍不住插上兩句。
“三個混小子,下湖游泳,诓了妹妹在岸上給他們看守衣服。還有這個,多大點就敢下湖。等回來的時候,他們幾個曬得滿身黑,懷瑾讓蚊子咬出滿身疙瘩,把我給氣得!”
連懷信說他不記得。
她外婆說:“你當然不記得,你那時候才四歲!”
溫徵羽頓時無語。哥哥下湖游泳,把四歲的妹妹扔岸上看守衣服。這也得虧是那個年代,擱現在,估計等他們游泳上岸,妹妹就已經讓人販子帶走了。然而,她外婆的關注點居然是她媽媽被咬出滿身蚊子疙瘩。
連老先生還給兒子分辯了兩句:“懷信下湖有懷仁帶着,出不了事。”
她外婆又把她大舅給罵了頓:“當大哥的不給帶個好頭,帶着弟弟們下湖。”又引申到這當爹的不管好兒子上,把她外公又給罵了頓。
對比她外婆對待兒子們的态度,溫徵羽覺得外婆待她是真的和氣啊。多少年前的舊事了,外公還得挨頓罵,多冤。由此可見,當年這事,幾個當哥哥的連同她外公都沒跑得了,全被她外婆訓了。
連老先生、老太太女兒的相冊,記載的都是連懷瑾成長的點點滴滴,溫徵羽能知道自己媽媽的很多事,就已經很滿足了,沒好意思要走相冊。
老太太還跟她說:“你媽媽的東西都在這兒,要是想的話,随時過來。”
溫徵羽明白,老太太是想讓她有時間就多過來陪陪他們。她應下,說:“好。”
她的電話響,拿起來見是連昕的電話,喊了聲:“昕哥。”
連昕問她,周末有沒有時間。
溫徵羽說:“有。”
連昕說:“行,那周末我們去接你。”
溫徵羽一頭霧水,問:“有什麽事嗎?”
連昕說:“農家樂燒烤,就在城郊,早上開車去,到下午回。”他頓了下,說:“哦,對了,你帶個伴。”
溫徵羽又有點反應不過來,問:“帶伴?為什麽?”
連昕說:“我們成雙成對,你孤家寡人,多不好。”
溫徵羽頓覺心口又被戳了一刀。她突然明白為什麽連家的人都結婚早了。就這環境,當單身汪,誰受得了。
她挂了電話,一臉糾結。
老太太問:“怎麽了?”
溫徵羽說:“昕哥說周末燒烤。”
老太太說:“去吧。現在他們都成了家,得守着老婆孩子,沒以前那麽野了,跟着去玩玩也熱鬧。”
溫徵羽:“……”她還單着。你們說話能不能顧及下單身汪的心情?
她朋友不多,最熟的就是溫黎和葉泠。叫溫黎是不合适的,叫葉泠,明顯也不合适。溫徵羽想:“我還是去當只單身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