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過了很久,溫徵羽才冷靜下來。
人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她與溫時熠先生則像天生的仇人。即使她不能宣之于口,可關于母親的死,她做不到不怨不怪,怨溫時熠先生,也怨自己。若沒溫時熠先生,她母親不會死,若不是懷了她,也不會死。
這是梗在他們父女之間永難消除的芥蒂。
她和溫時熠先生不合,在他們父女關系之下,是無數場無聲的戰争。父女親緣的關系,讓他們之間的戰争,留下的只有傷疤。
在溫時熠先生看來,她鬼祟,總是背對着她爺爺奶奶跟他對着幹,不服管,不服教,他作為父親,應該管教她,讓她有個好女兒的樣子。
在她眼裏,溫時熠先生就是一個不盡職不盡責的丈夫和父親。
每次他們之間的較量,不見高下,不分輸贏,是不會停止的。
就如這回,溫時熠先生看不上她的小畫室,覺得找個人随随便便處理了就算完事。她卻當着溫時熠先生找來的人面,說溫時熠先生是缺錢,打她和爺爺最後一點安身立命的家底的主意。溫時熠先生最重面子,她折損了溫時熠先生的顏面,溫時熠先生定要把這顏面補回來才會甘休。葉泠讓他破産,她與葉泠合作,只要這合作關系在一天,他的顏面便沒有光彩一天。之前,他遠在國外,沒時間或沒功夫搭理她,如今她自己找上門去,溫時熠先生自然是要收拾她的。如果要如溫時熠先生的願,大抵是要攪到她跟葉泠拆夥,才會罷休。
葉泠是畫室最大的股東,她是畫室的經營者,無論她跟葉泠誰退出,對畫室、對她,都是難以承受的損失。
這事情無論是從商業利益,還是從她個人意願考慮,都不能如溫時熠先生的願。
溫徵羽回家,她打開保險櫃,将當初家裏變賣家産替溫時熠先生還債的清單和收據找出來,全部拍照,發到溫時熠先生的郵箱,再打電話給溫時熠先生,讓他查收郵件。
家裏的東西,低價賤賣,變現将近三個億給他還債。溫時熠先生,您的面子,都在這了!
她對着筆記本電腦呆坐許久,又給溫時熠先生發了條短信:“我和爺爺現在住在二姑的宅子裏,我在畫室的收入還不夠維持家裏的日常開銷,需要爺爺賺錢貼補。假如您想我們爺孫倆淪落大街,抱歉,我們都不願意。溫先生,希望我們互不打擾,各自安好。”她過了兩分鐘,想了想,又發了條短信給溫時熠:“您欠的錢,我和爺爺一起替您還了。你經商多年,競争對手太多,假如您想讓我們連你的競争對手也一起接手,恕不奉陪。”她略作猶豫,又發了條短信過去:“溫時熠先生,您一共欠我和爺爺2.98億的債務,如果您還有空暇閑情幹預我的私事,請您先考慮怎樣把欠我和爺爺的債務償清。我和爺爺不願您成為通緝犯,不代表我們願意替你承擔債務。”
過了好一會兒,溫時熠發來短信:“逆女”。
溫徵羽發了條短信回他:“有其父必要其女。”
對着別人,溫徵羽說不出這種不留絲毫顏面的話,可對着溫時熠先生,總要把臉面扒到地上才算完。可每次扒完了,踩了溫時熠先生的臉,她心裏又很難受,畢竟是至親。是至親,卻又是仇人般的至親。鬥完了,卻打斷骨頭連着筋。如果只是仇人,溫時熠先生破産跑路,她能拍手稱快。父女親緣,烙在骨血裏的聯系,切都切不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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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到車子開進後院的車庫的聲響,起身合上電腦,把清單和收據等收回保險櫃,若無其事地下樓。
溫老先生見到溫徵羽在家,很是意外地問:“今天怎麽這麽早回來?”
溫徵羽看了眼時間,說:“不算早。”她扶老先生到沙發上坐下,說:“爺爺,過幾天就是您的壽辰,要給哪些人派請貼,要訂哪家酒店,要什麽菜式都沒定下來。我想着今天同你商量商量,把具體章程定下來,好着手安排。”
老先生說壽辰不大辦,只請親朋好友。家裏親戚多,老先生的交游廣闊,朋友比她家的親戚還多。人情往來,除了逢年過節,也就是這些生辰壽誕添丁加口的時候了。
一個家興不興旺,看辦宴席時來的人多不多,都是些什麽人就知道了。
溫時熠先生倒了,她和老先生就得把門戶撐起來,因此,即使壽宴想要小辦,該有的場面也得有。
以往,都是以溫時熠先生的名義給老先生過壽辰。如今溫時熠先生不在,溫徵羽不想讓老先生因為有那麽一個敗家兒子便過得晚景凄涼,她爸跑了,還有她在。她準備以她的名義給老先生過一個熱熱鬧鬧的壽辰。
敲定好賓客名單,便要聯系酒店提前預訂。秉持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再加上溫黎家的酒店确實不錯,溫徵羽聯系溫黎她爹,也就是她四堂伯,把宴會地點訂在了她堂伯的酒店。舞獅隊、司儀、場地等都托給她的四堂伯安排。
老先生的至交好友,多是有名望、有地位的老人家,溫徵羽不能像通知她的堂哥、堂姐們那樣一通電話告知就算完事。她得先寫好請貼,再親自送上門去。跑腿的活,最是耗費時間和體力,這事還不能找別人代勞。她這裏的人情往來也得顧到,也有不少人要請。
溫徵羽寫請貼的時候,猶豫了很久,問老先生:“要不要請葉泠?”
老先生扔給她一句:“你自己看着辦。”
溫徵羽說:“我覺得刻意回避也不太好,弄得跟此地無銀三百兩似的。”她見壽星公沒有反駁,于是寫了張請貼給葉泠。
不過葉泠事忙,不在,她把給葉泠的請貼放在了葉泠的辦公完,再打電話給葉泠說了聲。
出于禮節,她把請貼送到了。至于葉泠會不會來,溫徵羽說不準。她忙得腳不沾地,連睡覺時間都被擠得只剩下三四個小時,沒有空去琢磨這些。
溫徵羽跟溫時熠先生鬥這一場,未嘗不是想告訴溫時熠先生,他的父親為他付出太多,想讓他也惦記點老先生。她想老先生過生辰,他能回來看一眼,即使不能回來,備份禮,或打通電話,老先生知道他的兒子心裏惦記着他,也算是有點安慰。
她二姑,堂伯、堂姑他們都來了,就連遠在國外的大姑因為不能回來,也備了壽禮,與老先生視頻通話,給老先生賀壽。
溫徵羽注意到老先生把手機緊緊地揣在兜裏,偶爾會裝作不經意地拿出來看一眼。她知道,老先生是在等溫時熠先生的電話。
溫徵羽找了個僻靜的角落,給溫時熠打電話。
電話剛響,便被挂斷,不多時,溫時熠發了條短信過來:“我在陪客戶。”
溫徵羽發了條短信給他:“今天生日爺爺,他在等你電話。”她發出這條短信,為自己有這麽一個父親,感到臉上火辣辣的,眼眶也有點發紅。
過了好一會兒,溫時熠回了條短信:“好好孝順你爺爺,等我把欠你們爺孫倆的錢賺夠了就回去。”
她盯着溫時熠先生發過來的這條短信看了很久,才回過神來,身上的力氣卻似讓這通電話全抽空了。她緊緊地握住手機,無力地靠在牆上,借助旁邊的大花盆遮住身子,她用力地咬住嘴唇,也沒能把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逼回去。她明知道,對溫時熠先生這個人,不去想他,不去理會他,就當世上沒有這麽個人,便是最好的對待方式。
她連續幾個深呼吸,把情緒壓下去,拭去眼淚的濕意,又去到洗手間補了個妝,再去到前廳招呼客人。
董元來送壽禮,壽禮上還有葉泠親自動筆寫的賀卡。董元滿是歉意地告訴她,葉泠臨時有要緊事,只好派他過來。
她收下賀禮,說:“葉總客氣了。”請董元入內。
董元簽了到,又代葉泠向溫老先生賀過壽,這才離開。
溫徵羽很擔心溫老先生因為溫時熠先生壞了過壽辰的心情。她沒敢讓任何人知道她跟溫時熠先生聯系過。可她找溫時纾女士要過溫時熠先生的電話,卻是瞞不了溫時纾女士。
溫時纾女士問了她一句。
溫徵羽聳了聳肩,什麽都沒說。
溫時纾女士低聲說了句:“慣得他!”找她的助理要來手機,往旁邊角落去了。
溫徵羽悄悄地跟過去,便聽到溫時纾說:“老三啊,你現在的啓動資金是從大姐那借的吧?你別的事兒,我不管,今天是爸生日,老先生要是過不痛快,我跟你說,你這一年也甭想痛快。”說完,便挂了電話。
不到一個小時,溫時熠先生的壽禮到了,電話也到了。
壽禮是他托人送來的。兒子在外,回來不了,托故交買了壽禮送來給父親賀壽。
溫老先生接完溫時熠先生的電話,挂斷後,還對老友罵了句:“這混賬東西還知道打電話回來。”整個人卻是輕松了許多,也精神了許多,笑得臉上露出深深的皺紋。
溫徵羽壓下所有的情緒,繼續操持着老先生的壽宴。
晚上,送走賓客後,溫徵羽回到家,與老先生、溫時纾女士一起清點壽禮。
溫老先生裝作很随意地對她說:“看你爸讓人送什麽了?”
溫時纾坐在旁邊,托着下巴,酸酸地說:“所以說還是兒子親,親女兒就在跟前,也不想先看看我送什麽。”
溫老先生趕緊改口,對溫徵羽說:“先看你大姑和二姑的。”
溫時纾說:“別啊,先看寶貝兒子的。”
溫老先生說:“那不成器的東西,別提他。”
溫徵羽把她親自選的玉料請人雕刻成的平安佩給老先生戴上。她說道:“二姑送的按摩椅,我已經讓展叔他們擡到了您的卧室,給您當躺椅用。”說完,又把一張銀行卡給老先生,說:“怕您不收,悄悄塞給我,說是給您的壽禮。另外還有房産證,我也擱您卧室了。”
溫時纾說:“你要是不收,那可得一碗水端平,誰的都別收。”
溫徵羽看她二姑這張嘴又要點火,趕緊去拆她大姑送的壽禮。她打開禮盒,便見裏面放着房産證、土地證,以及鑰匙。她翻開證件看過後,立即轉移炮火,問:“二姑,你跟大姑商量好沒有?您倆一人一套,讓爺爺住誰的好?”
溫時纾輕飄飄地說:“對上你大姑,我慫。不過,我想着,你們都住習慣了,搬家多費事,就這麽住着呗。”
溫徵羽不發表意見。她拆開溫時熠先生臨時讓人送來的禮盒,打開,便見裏面裝着一套清代的官窯茶具。她心裏暗嘆口氣,面上帶笑地說:“夏季濕氣重,您那普洱熟茶,可以拆開來喝了。”她拿起茶杯,仔細節打量一翻,說:“特意挑的您喜歡的花鳥紋,乾隆時的官窯。”她遞給溫儒老先生,說:“看看,我爸找的朋友靠譜不靠譜?”
溫儒老先生小心翼翼地接過茶杯,仔細地觀摩打量,說:“确實是乾隆時的官窯,保存得也不錯。瓷器市場走俏,這麽一套保存完好的乾隆官窯不好找。你爸買這套瓷器,估計沒少費心。”
溫徵羽心說:“費心不至于,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弄來這麽一套,費錢倒是一定的。”也就是老先生的名望在這裏,又是他的大壽,再加上之前出過天球瓶被調包那事,本地行內人如今天不太敢在老先生跟前弄鬼,不然,溫時熠先生這樣買古玩,鐵定被當冤大頭宰。這次古董是真的,他花了多少錢,有沒有被人漫天要價都難說。
她悄悄地掃了眼溫時纾,溫時纾沒事人一樣,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
她和溫時纾陪着老先生拆禮物。收的禮需要她仔細清點造冊登記,以後走動時,得以此為參考回禮。
老先生忙碌了一天,累了,看過壽禮,便上樓睡去了。
宅子小,房間不多,家裏來的親戚朋友都安排在酒店。溫時纾女士惦記着老父親,跟着回來,這麽晚了,再去酒店也折騰,溫徵羽便讓她二姑跟她一起睡。
她很累,但心裏似有一根弦繃着,睡不着。
她洗漱完,躺床上,等溫時纾洗漱完也沒睡着。
溫時纾見她還睜着眼,說:“挂這麽大的黑眼圈還不睡?”
溫徵羽其實不太喜歡跟人靠太近,不過她除了爺爺奶奶,最親近的人就是二姑了,所以有點粘她二姑。她嘆了口氣,說:“二姑,你說我爸……”
溫時纾說:“你爸沒大毛病,就是又慫又裝,家裏老幺慣有的通病。”
溫徵羽苦笑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溫時纾說:“睡吧。”她心疼地念叨:“都快瘦成麻杆了。凡事放寬點心,天又塌不下來。”
溫徵羽輕輕地“嗯”了聲。她只要把溫時熠先生當透明不存在,天塌下來都不煩心。
溫徵羽覺得吧,她二姑什麽都好,就是睡覺搶被子這點挺坑的。夏天,她的床上只有一床空調被,她二姑搶去後,把她凍醒了,她起床拿了條薄毯過來,然後,她二姑在睡夢中又給搶走了。溫時纾女士身上蓋着空調被,懷裏抱着她的小薄毯,斜着身子,占據着她的床三分之二的位置,睡得相當香甜。
溫徵羽困得眼睛都睜不開,撐着起來拿了次毯子,就再不想起來第二次,瑟瑟發抖地縮在床邊睡到天亮。
第二天溫時纾女士還說她:“你這睡覺習慣怎麽還不改改?縮成一團貼床沿邊睡得跟只蝦米似的。”
溫徵羽心塞加鼻塞,半句話都不想跟溫時纾女士說。她最近忙她爺爺壽辰的事,已經有好幾天沒去畫室。她把清點壽禮的事情交給回家探望老父親的溫時纾女士便去了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