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選擇
許三多在等,回基地後都一直在等。經過那件事後,他有權力不再天真。
所以他一直在等,二十天,不長,但許三多真的有點等不及了。
但他必須等。
等鐵大隊長找他。
等,一條可能無法回頭的路。
鐵路很煩,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煩躁了。他用盡一切辦法使自己平靜下來,甚至動用了那盒打算束之高閣一輩子的煙。
沒用。有人叫了開始,他沒權利叫停。
從許三多去t國後。
從那聲巨響後。
從戰場上‘他們’出現後
從軍區首長來到A大隊後。
從那管藥被拿到手後。
從導65被發現不只一個元件失蹤,并且在核心部分出現疑似複制品,而這複制品,出現的地區,太過敏感。
從,那個人下決定後。
從,很久很久以前。
他便沒有權利叫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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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家的利益高于一切,可他不想輕易的再次毀了一個人。
許三多。原來,你說的相信,是指這個。
鐵大隊長的辦公室,這次許三多沒有喊報告。
誰被深夜窗外的異響引到樓下,然後看見某扇不該此時打開的窗戶後站着期待已久的人影時,都不會報告。
今天,沒吹緊急集合。
昨天,晚餐的量有點多。
所以,大家都睡得很沉。所以,許三多看到坐在辦公桌前一身野戰迷彩的大校時,一點也不意外。
他的軍帽壓在肩章 帶下面。身上有槍。
臉色很嚴肅,看着許三多的眼睛裏有罕見的躊躇。
但他很快調整到A大隊最高指揮官慣有的狀态,你來了。
唇語。許三多毫不意外,嗯。
你,還是來了。無聲的輕嘆。
我最合适。一針見血,完畢的風格。
可是。目光中帶着審視和現在的許三多完全理解的沉重。
沒有可是,這有意義。腦海中閃過那個可怕的結果。
理由。
他不能孤軍奮戰。
不夠。
那麽,他們幫不了他。這夠了嗎?眉梢挑起,眼神淩厲。
你知道了。鐵大隊長的目光陡然沉下來,你會死。
如果我不去,死的人更多。軍隊沒選擇‘雪藏’我,就是對我最大的信任。
這真不像你,許三多。鐵路感嘆。無聲的。
早就不像了,隊長走之後就不像了。直視這位略顯無奈卻還在不斷試探的大校,國家的利益高于一切,你小看我了。
原來。鐵路難掩驚訝,你一直都在懷疑。你的心機……許三多。
不,我一直都在相信。
我不信。
我一直都在相信,隊長他活着。一直,不是從t國回來以後。
鐵路身體大震!他甚至反射xing觸摸腰間的手槍,許三多一動不動。
為什麽?這個兵,總是會帶給他一次又一次的意外與驚喜。
袁朗,也許你逼他抗拒你是你今生最大的敗筆。
第一,隊長不會在戰鬥還未結束時離開他的生死兄弟,即使在視線之外,他也會永遠在暗處看着他們。如果他真的離開了,只能說明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二,隊長不會輕易絕望,所以他不會輕易死。如果他死了,那也是和敵人同歸于盡也要把任務完成。我們都被黑索金迷惑了。任務失敗,你将不再回來。還有另一層意思;不完成任務,你就不要回來。
第三,那個狙擊手,射殺了四個人的,不是A大隊的。雨林中有另一支隊伍,自己人,活動在暗處。很厲害。遇到成才,開槍的是隊長。他是想再見我們一面,才會把成才調來。另外,他在考驗,顯然,成才他們不合适。
那個假隊長也是考驗,如果我沒猜錯,也應該是自己人。防彈衣,血包。那時我太急,失了謹慎,我的錯。
第四……
不要再說了!一柄槍口,鐵路臉色鐵青。許三多,木讷遲鈍,急于認錯。腼腆緊張,整話不會說。學習一點兒發散思維就開竅的呆子?還心理學……好笑!你是誰?
許三多。不顧槍口的威脅,一步步接近,成長的過快的許三多。
鐵路呆住,他仿佛從未像今天這樣失去一切大将風度,被個中尉牽着鼻子走。
許三多,我果然小看你了。良久,苦澀的笑爬上嘴角。槍口垂下——
大隊長,我一直是個兵。
鐵路頹然,不明所以。
我在局裏,只是一顆棋子。可您,是下棋的人。棋子可以當局者迷,下棋的人卻必須旁觀者清。
您的心亂了。因為隊長,和,國家利益與人性的較量。
難為您了。
我,真的是下棋的人?呵。
猛然睜眼,銳利的光,許三多,這才是真實的你。
不,面對您一次又一次自損形象的試探,我不得不慎重。
這次目光轉為鋒利的劍,許三多迎上,接招。
是的,剛才的一切都只是試探。歷盡滄桑權術玩弄于股掌間的浴血悍将,怎會如此不堪?
許三多明白,較量才剛剛開始。為了許多人,他不能夠失敗。
如果……我是說如果。鐵路身體前傾,目光冷峻,讓你在任務和你隊長之間抉擇。你……
不會有那種選擇。許三多笑,呲着大白牙。
我是說如果。鐵大隊長目光更冷,聽我說完許三多。如果,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任務,和,他,之間,你會選擇哪個?考慮清楚再回答。
不用考慮。許三多還是笑。如果真有那種情況,兩個我都要。
這不可能!鐵路顯然對他的回答十分不滿意,壓低身體,看着這個兵的眼睛,神色中有些激動又有微不可察的失望。
袁朗。你……
這不矛盾。都這樣了說明這次後果可怕的難以想象。這樣的任務無論如何也必須完成。無論如何。
許三多說得很慢,鐵路卻聽出了那無聲的決絕堅定。
那……
但這并不耽誤我把隊長安全的帶回來。如果非要傷害他才能完成任務,那麽這個任務,根本就不對。因為不管他‘屬于’哪個勢力,他永遠屬于祖國。
這次語速更加緩慢,卻激的鐵路‘霍’的一下猛然起身扳住瘦削的肩膀,眼神沉郁滄桑的不可思議,像要看進這個奇特的兵的心底。
許三多不笑了。臉繃緊,目光沉凝的讓鐵大隊長心口莫名的一堵。
任務,為了祖國。隊長,屬于祖國。所以,不會有那種選擇。
并且,他在‘孤軍奮戰’,是唯一的,至少現在,所以,不會有那種選擇。好吧,這句話,許三多說給自己的心聽。因為,一個士兵有時候是不必要想的太多的。
盡管這個兵已經帶給他太多的震撼,鐵大隊長這次還是有點接受不了的遲疑了一秒。這樣的答案。
袁朗,難怪你會如此……
坐下,緊緊盯住許三多,看着他平靜自然到詭異的神色,嘴唇無聲開合吐出最殘忍的話語。許三多,這次的一切都跟國家沒關系。成功,他不會回來。失敗,他将永遠沉睡在異國他鄉。他是個死人,死人不會被任何國家承認。任務完成如果你活着,将被強制召回或許成為內部英雄或許在軍事監獄過完一生。現在,說出你的選擇。
然後鐵路看到那平靜的破碎,心在往下沉,一點點冰冷。如果……
許三多的臉色現在十分怪異,仿佛要流淚的樣子,又仿佛下定什麽極為重要的決心,還帶着一點恍惚般要笑不笑的感覺。這種扭曲古怪的神情成功讓鐵大隊長将被打散的注意力硬掰回這個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潰的兵身上。
等他的回答,或者,做他最不想做的一件事。
你是說,祖國,已經抛棄了他。平鋪直敘,眼底卻隐藏着洶湧澎湃的暴風雨。
是的。鐵路回答的毫不遲疑,他想他知道這個人的選擇。那麽。
以這個人的性格,和對祖國,對那個人的感情。答案,幾乎不用想。
和剛才一樣。彎唇,一個上翹,笑。眼光比進來時還要平靜。平靜的扔出一個鐵大隊長差點跳起來的重磅炸彈。
再說一次。好不容易維持住大隊長基本的姿态,鐵路承認,他真的老了。
竟會被這樣的言辭刺激的心跳超标,眼睛刺痛。
我說,我要去。完成任務。并把隊長安全的帶回來。
我剛才的話……
我媽生了我。
呃……鐵路有點暈。這什麽跟什麽!丄一刻的激動還留在臉上現在——他承認,他實在跟不上這小兔崽子神奇怪異的鬼邏輯!
養我到現在,付出了很多。現在說不要我了。然後我就鬧脾氣說不要她了。離家出走,不想回頭。許多年後,才知道她因為得了很危險的傳染病,所以不要我了。我失去了盡孝的最後機會。她死了。我在永遠的自我譴責中過完一生。
或者,她沒給我任何理由就是不要我了。甚至還把我打個半死扔出家門。說再也不要回來。她不是我媽了。然後,我就不是她兒子了?這可能嗎?解除了法律上的母子關系,她本人也不承認了,我就不是她兒子了?這不開玩笑嘛!血濃于水,心還在,我知道她是我媽不就行了!
許三多是越說越輕松,鐵大隊長卻是越聽越激動。聽到許三多說‘這連選都不用選,大隊長你真有意思。隊長都被打半死扔出家門了,你還讓我選’的時候,已經需要死死攥住拳頭才能控制住某種讓人軟弱卻感染力十足的情緒沖破理智。
這個讓他‘驚喜連連’的兵啊。
但是……
“許三多!”聽到自己名字的瞬間許三多标準立正敬禮:“是!”
不是……唇語???
看着一臉茫然後震驚詫異瞪大眼睛猛盯着自己但還拼命拔軍姿的兵,鐵路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後知後覺的反應真不是一般人能及!
太好玩了!!!
下一刻,人猛沖過來,槍被奪到到對方手裏,然後自己被制住雙手,頭被狠狠按在辦公桌上‘砰’的一聲沉響!截斷了笑聲換上了訝異。
“你是誰。”肯定句,許三多說的。這時候,他已解下對方的武裝帶小擒拿壓住對方雙手反扭到背後捆住打了個死結。把人控制在辦公桌與自己身體之間順便搜了一遍身沒別的武器。心微微踏實下來:“大隊長在哪兒?”
被制住的人好像剛反應過來一樣露出一抹怪異的笑悶聲道:“兄弟,我是你的俘虜……”
“你是那個假隊長。化妝技術真好。”許三多連眼神都沒顫動一下,槍抵上對方太陽穴還是那句話:“大隊長在哪兒?”
這下那人真的苦笑了:“難怪,袁朗被你逮到。你還真是……”
“大隊長在哪兒?”第三遍詢問,卡,保險打開,手指壓住扳機……
這次那個人真有點驚了!
“不要動手!”一聲沉喝,鐵路飛快推門自辦公室裏間疾步走來一把拉過許三多:“自己人。”
後者慢慢擡頭,看看許三多看看勒的死緊的武裝帶,沒等許三多上前只覺眼前一花,人自己站起來捏着‘綁繩’漫不經心的扣上。
許三多張大嘴巴,鐵大隊長見怪不怪。
擦擦眼睛,這……猛然想起什麽:“大大隊長,我,我,我錯了……我……不……知道……”看這尴尬場面,許三多低頭擡頭瞪大眼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反射性拔軍姿開始認錯卻急的臉通紅說不出一句整話。
“哈哈!老鐵,你,你,哈哈……這兵,真有趣!哈……”第一次看到許三多前後巨大反差的人笑得喘不過氣。
“他人格分裂。”鐵路也被自己這兵的鬼樣子氣笑了,‘口不擇言’了一句。
“大隊長你怎麽知道?”許三多擡頭,表情認真又詫異;這事兒,只是自己猜……
“吳哲說的。”鐵路強忍大笑的沖動忍到內傷,旁邊那位早已直不起身體笑的差不多要岔氣。
“他怎麽知道的?”偏偏許三多還搞不清狀況的喃喃自語了一句,神色充滿驚異。
這回換鐵路笑的直不起腰,那位更幹脆,直接笑倒在地不起來了!
……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就見許三多還杵在原來的位置看着門的方向一臉擔心。
“沒事。”真正的鐵大隊長看一眼許三多,回頭再瞅瞅‘替身’的臉:“老夥計,能不能……”
“好吧。”那人會意退入裏間。
“許三多,你的表現不錯。”鐵路神色輕松:“我這,初步考核通過。他那兒……”
“我這只到一半。”門又一次被推開,一個普通的聲音,一個普通的人。然而是将近半百的年歲。
許三多又張大了嘴,不過這次他的問題是:“那個,解繩子的功夫……”
“頭一次有人對你的化妝技術不感興趣。呵呵。”鐵路輕笑,看着略顯郁悶的好友。
“我也奇怪,小子,你難道真不想學?”他指指自己五官大變的臉:“很多人對這個感興趣。”
“我不合适。”許三多還是瞅着他的武裝帶:“我想學這個。”
也許是察覺到和隊長身上相似的東西感到親切,許三多現在已不太拘束,話自然說得流利許多。
又回到他完畢一貫的風格。
果然就見那人噎了一下,瞅瞅鐵路:“他是不是還有個綽號叫‘死心眼兒’啊?”
鐵路知道他打什麽主意苦笑,許三多卻怔住了。
那場演習,鋼七連解散前的演習,第一次相遇。
坦克車裏。
“你們使的那個八一杠還行嗎?”那個害‘死’班長的‘罪魁禍首’一手吊着拉環,神色懶散。
盡管俘虜了這個人,他還有點恨他,班長沒機會了。成才也……他不說話。坐在角落。
“報告首長,還行。”甘小寧回答,帶着一絲羨慕。
“我覺的挺好,比九五好,九五卧射太高了。吶,昨天我們那個狙擊手就因為這,被你們那拿八五的狙擊手幹掉啦。”那個人無所顧忌的攀談,絲毫不管軍官的形象和成為俘虜的窘況:“哎你們那個狙擊手不錯啊!”
可他只想到了成才。
“報告首長!”下意識拔軍姿,坦克車剛巧拐彎。壓倒一片人同時毫無意外磕了頭:“狙擊手,狙擊手叫成才。”
戰友們沒笑,戰損比……那人卻揚起嘴角,弧度有點大。笑完瞅他。
“哦,小兄弟,你叫什麽啊?”目光中帶着探究,和那時的他根本不明白卻讓人感到緊張的東西。
“我叫……我叫……這個……”他果然緊張了,連話都說不清楚。
那人低笑:“百家姓裏有這個姓啊哈哈還這個……哈哈……呵……”眼睛中卻閃過不知名的精光。
最狡猾的狐貍,深山裏的野狼。被吓到。他沒敢吱聲,在心裏想。
“報告首長,他叫許三多。”伍六一的聲音。
“他是不是還有一個綽號叫死心眼兒啊?”
“我……我老犯渾……”下意識出聲,這下怔住三個人。
安靜,很安靜。許三多眼眶又紅了。這次沒人阻止他,但他卻努力讓自己慢慢平靜下來。
鐵路扭過頭,眼裏深深失落。
那人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這個,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
鐵大隊長辦公室隔音效果很好,裏間隔音效果更好。裏間儲物櫃後面挪出一個毫不起眼的突起按下一道暗門開啓,走過一條長廊,盡頭的電梯通向地底下三十米的子基地裏的一間二十平米的小屋。哦,不,應該叫密室。許三多恍恍惚惚的想。
“這裏隔音效果好。省得麻煩。”那人一臉無所謂,鐵路一臉無奈難明的複雜。
許三多則是完全茫然震驚手腳僵直不知往哪擺。
“現在你所說的一切将……”那人興致盎然的看着僵硬着身體沒回神的許三多。
“保密條例。”許三多本能回答,然後後知後覺的疑惑:“電影不這麽說……”
那人低笑,鐵路也笑:“放輕松,士兵。”
“嗯。”答着話,卻真開始緊張,雙腿灌了鉛一樣沉重,許三多從來沒感覺立正這麽累。
“看你們大隊長。”那人瞅鐵路:“本來還不錯,你一句話又成僵屍了。”
鐵大隊長有點尴尬,許三多卻突然聲音響亮的道:“首長,這事與大隊長無關,是我自己緊張,我錯了。”
“好了,知道你急于認錯的毛病。”那人突然嚴肅起來:“許三多,知道‘沉默’嗎?”
鐵路由尴尬轉為詫異,這,不像這位的風格啊。
“……”許三多剛要說話,那位突然擺手急急打斷他的話頭:“別別,等會背教科書字典,我知道你從A到Z的讀書習慣。我不是問這個。”
許三多疑惑古怪不知所措:“那您問哪個?”
那位又一次噎住。鐵路大笑:“他綽號完畢,我知道你早就知道。我說的是另一個意思——完斃,完全斃掉。”
“當我沒說。”那人甩甩頭,雖然看老友吃癟的樣子很好玩,但他們時間真的不多了。于是鐵大隊長嚴肅起來,開始談正事:“完畢,現在我叫你完畢。許三多這個名字,以後也許用不到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許三多低下頭,思考,然後擡頭,神色平靜:“知道,和隊長一樣。”
一針見血,他的風格。鐵路已經習慣,那位神色卻有些古怪:“你得退役。”
“明白。”
“然後偷渡。”
“明白。”
“然後……”
“明白。”
“你明白什麽?你什麽都不明白!給點表情完畢先生!退役,偷渡,這相當什麽你明白!我不信!”鐵路明顯有點激動,不,他是有點被激怒:“你很可能回不來了知道嗎?!回不來了!!!你有爹,大哥二哥,不像你隊長,他沒牽挂!”到這,戛然而止。
被那位按住肩膀,鐵路呼吸有些粗重,卻在緩緩平靜自己。
“我退役,然後偷渡,然後像隊長一樣,就這樣。”許三多又開始人格分裂:“我只是棋子。我只負責完成任務。不計任何代價。和把隊長安全的帶回來。僅此而已。我是個兵。中尉也只是個兵。我應該明白什麽大隊長?”
“如果,你隊長回不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