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忍
只是——
那熟悉而陌生的感覺怎會如此清晰?比班長走時,七連散時,NBC絕望時,第一次殺人時,演習十四米意外跌落時,被隊長誤會時,不能……時,橫着蕩過刺藤樹枝時還要強烈百倍。刺激麻木的心靈,讓它疼。
怎麽會那麽疼呢?就好像……那聲爆炸響起時。
不敢洩露任何引起懷疑的氣息,靜靜的,看他走遠。
許三多從未懷疑過那不是他。
他一直相信,一直相信,他。
那個人氣質一百八十度大變,容貌的相似度卻極高。換做任何一個老A在這種情況下都會懷疑是諜報加心理極限的考核——老A老A嘛,就應該是無所不用其極的A。雖然利用逝去的戰友A人很不人道,但是敵人比這肮髒龌龊的手段多的是,戰場是不會給你講人道的。所以,在一切實戰出發的A大隊有這個可能。
第二種想法,就是碰到一個相似的人想要去跟蹤确認。沖動點的應該早就抛下狗屁考核大叫‘隊長’飛跑過去拽住那人問清楚,而不是任由心底的疑惑震驚喜極憤怒受傷複雜各種情緒将自己逼到極限。
可惜許三多是第三種人——像是被閃電劈中一樣,一切銜接起來。然後他就不敢做任何事,只能看着他走。
甚至試圖将自己的氣息調整的更加接近一個路人甲。
他不敢。國家的利益高于一切。
原來如此。
他告訴自己,許三多,不是時候,你得忍。
你,還,得,忍。
于是許三多以一個路人甲的身份,踱着腳步走遠。
于是完畢同志以A大隊特種作戰人員的身份,看着他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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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一步,一步,離開他,離開他,你得離開他。有任務,最重要的,那個不惜傷害所有人也必須完成的……
走開!你走開!!!我是葉喬。受雇于金三角一個明面上屁都不算暗地裏操縱多半個金三角毒品交易渠道。三個小zf,一個老對手做保護傘的超級毒枭。他叫吳胖子,我是他的保镖。這次來到這裏,是為了搜羅幾個t國妞給老大解饞……
一步,一步,一步,走到轉角,不回頭。一直走,一直走。
不是!你不是!你是……
不!我是葉喬!那管東西打入身體時就是了,很早以前就是了,決定的那一刻就是了!所以,別跟我說什麽……不!你不能這樣!至少對他……不!不行!誰也不行!!!
一直走……一直走……
他,他……
冷酷的臉有瞬間的裂痕,他想靠一下,一下就好……為什麽會遇到?上面不是把時間錯開了嗎?為什麽還是逃不開?
是的,他終于承認,他逃不開了。
兄弟,我是你的俘虜……
苦笑都不敢露出,他是葉喬。現在是,以後是,任務完成之後,也是。
永遠,回不去了。
而他,只能是他,他們,不可能。
終于,最深刻的東西暴露——卻只能強忍徹骨的寒冰熾熱的……
抿緊嘴唇,努力将目光慢慢冷卻,不能,不敢,露出破綻。
他得走,繼續向前。于是他邁開腿,走入他看不見的地方。
走了多久?走了多遠?為什麽?他沒有跟上來???
冷汗,一滴一滴,這個時候,自己居然還會有希夷?
中了劇毒,唯一的解藥被他狠狠扔掉。
幸好,他沒有跟上來。
否則,這時他必須毫不猶豫的……
沒等想完,劇烈的疼傳來,好疼,怎麽會如此的疼呢?心,心……
很好,這個角度,高手中的高手。
身體倒地黑暗襲來,最後一個念頭:千萬,別來。
踱入一家特色小吃,都市裏不太起眼的地方,繼續盯住他的目标。身體卻似支撐不住般的攤開,頭仰在椅子背上。這個姿勢,怎麽這麽像……
收集裝置塞耳朵裏,該帖的都貼明白了,還有什麽沒做……
吃不下東西,心跳有點快。沒關系,反正我是路人甲,來mg玩一圈不能白來不是?
随意去街邊晃一下無所謂……吧。腦海中卻不和适宜的閃過一組組畫面……
黑人的笑容,導65的原件,隊長發脾氣時異樣的臉。
心跳還是有點快,過一會兒就好了……吧。
那個地區出現的毒枭,莫名其妙的增援,隊長一個人的試探。
心跳得愈來愈快,怎麽辦?
大演習前首長們的不對,戰鬥位置的改變,隊長頻頻出基地直到深夜。
控制不住!砰砰,砰砰砰……不要再想!砰砰砰……可是沒用——
戰鬥前的真實,不該被帶出基地的墨鏡,直升機上有意無意的打斷,遍尋不着的蹤影,最後的寂靜……
砰——砰——
那個地區,導65,毒枭……那個,永遠不能讓隊長知道的……
天!!!
砰,砰,砰……心髒跳得很穩,這很好。非常好。現在,站起身結賬,然後,去找你住的地方。第一天的工作結束了。
黃昏,容易讓人想起舊事。
好,走出來了。一切都很完美。發揮百分之二百的潛能,許三多,他需要你。
現在,叫計程車,随意晃兩圈。在前面左轉第二個路口下車。那裏有條小巷子,走進去,有個小旅館。
今天你住的地方。
盡頭,是遇見他的那條街。兜了小半個城市,應該不會被發現。如果僞裝的完美,許三多,你還期望……
看到他。
真的……看到了。如此巧合,如此殘忍。他走進黑暗的小巷,他倒在潮濕的地上。
血,花朵一樣綻放。理智卻沒有崩斷,他,不能再給他添任何麻煩。
野獸般的直覺告訴他,周圍沒有危險。還是打量一圈——沒有明顯的監控設備,沒有動手腳的痕跡,微型攝像頭就真顧不得了。只能賭敵人不是老對手那邊的直系,黑市上的微型攝像頭得二十分鐘一換。這明顯是伏擊,看傷口大概幾分鐘前,有守株待兔的時間。
傷口不致命,可流了很多血。子彈就嵌在肩頭,推測彈道不排除有人故意射偏或者這人規避動作不到位。
應該是試探摸底沒過。也許是将計就計什麽的,或別的勢力放冷槍所以不敢停留。怕……可沒有人幫他,他在孤軍奮戰。
這個人的本事應該不會讓人在身上裝上小玩意兒,但他現在不清醒。
心往下沉,這樣的情況……
手碰到身體,冰涼。一點一點飛快摸索,不放過任何可疑角落。籲,還好。
翻出剪刀幾下将帶血的襯衫變成布條丢垃圾筒,古銅色的胸膛暴露空氣中一絲異樣——和着猙獰的傷口,緊閉的眼,這個人從來沒有這麽脆弱毫不設防。
真想……手卻沒閑着,脫下外套蓋在人身上背進小旅館——相當冒險,但現在他沒那麽多時間上醫院周旋。
在老板驚疑不定的眼神中拍下手頭所有的大鈔,進房間。
關門。放人在床上。
得先想辦法讓人清醒,然後取子彈。否則疼痛會讓這人發起……
為……為什麽?這不對勁!自己碰到他來回來去折騰半天,按理說這樣的傷他早該醒了!雖然那藥……但他們可是……
呃……他發不出聲音,咽喉被人死死扼住,對上迷蒙中帶着審視的目光,苦笑。
隊長,你還是那麽能A人……
那眼睛看着他,聲音有點虛弱的沙啞:“你是誰?”
為什麽,回來。
我是……緩緩扳開失血過多力量不足的手:“救你的人,一個人躺大街上,着涼了不好。”既然如此,我陪你。
小子,一年長進不少,……真高興。可這個時刻……危險……
冷酷的臉上劃過更冷的笑容:“現在你可以走了。別等我改變主意。”
“我住這今天,還有,剛剛把錢花光了。”
隊長,到這一步。我不能看着……
瞅瞅皺成一團的床單的和蓋在身上對方的外套:“別廢話,滾。”
“有錢嗎?”問的自然而然,呲着大白牙沖他一樂:“給錢就走。”
超常發揮……呵……
一晃神,人欺進,變魔術般的一堆急救用品:“你的傷口需要處理。”不由分說,開始忙活。
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麽個結果。拼命深吸一口氣,沒傷的左手狠狠推開眼前的人:“不關你事。”牽動右肩傷口,冷硬俊美的面孔卻沒有任何表情。
必須讓他離開,否則……
這次,你A不到我。黑白分明的眼睛執着而認真的看他:“不處理會感染的。”
不能看着……
突的就要起身,猛被大力按回床鋪:“會感染。”
目光中,有辦公室幾進幾出的倔強強硬。有懸崖邊撲向自己的決絕義無反顧。有,太多難受……所以就那麽放松了。不抵抗了。任由那人忙活了。
火焰舔過刀鋒,刀鋒劃過肌肉。身體陣陣顫抖,然而卻沒有聲音。
動刀的絲毫不手軟,挨刀的沒喊一聲疼。
動刀的時候只想,隊長的傷勢不能耽擱。
挨刀的在想,這小子的确變了很多。
伴随‘叮’的一聲響,身體終于忍不住痙攣,一聲冷聲冷氣的嘲諷:“真慢。”還是……卷進來了。真傻。
輕笑,晃人眼。消毒,止血,纏繃帶一氣呵成。卻沒有半句反駁。
手在抖,極力穩住。是隊長,值得。
“現在可以走了。”不許……快走……
“你在發燒。”隊長,我擔心你一個人……早就……
“不關你事。”在擔心……
“哦。那我走了。”
轉身,出門。沒說一句保重。沒看強行撐起的身影。
重重跌回,一聲悶哼。
還是,走了。走了好。好。
不知多久,漸漸迷糊……
“退燒藥。”頭頂熟悉的聲音——該死!
已經不知說什麽好了!那張欠揍的臉就橫在立式衣櫥旁!人什麽時候進來的自己居然不知道!!!
飛快撐起身體,拳頭真就狠狠揍了上去——左眼角一片烏青。那人沒躲,生生受了這一拳。甚至連目光都沒有任何躲閃。
直視着他,全是理解與了然。
你,真的了解嗎?
袁朗帶着點什麽的暗沉目光緊緊盯住那個人。然後被後者眼底清澈幹淨坦然無畏,毫不猶豫的全盤信任激的理智近乎塌陷!
有什麽在燃燒,第一次分辨不清……青澀美好的東西太過讓人惦念……
許三多,我給過你機會了。
人。
緩緩欺進……
剎車,快,你想要毀了他嗎?我知道,可我不能叫停。
那人沒有躲閃。黑白分明的眼睛大睜着,有點呆。有點反應不過來,然而,沒有逃避與抗拒。
為什麽不躲!遲鈍成這樣?躲啊!都這樣了還不推開我……
瞪大的雙眸中漸漸流露震驚,疑惑,古怪,複雜,各種情緒交錯……最後仍定格成毫無理由的純粹信任與絕對服從。
到這一步,為何你仍如此相信我?是否只因為我是隊長,或者……
你隊長不會對一個兵做這種事,這種程度……別再信賴早已殘破不堪的偶像,不要再回來。
微微斂下眼眸不可察覺一道暗光——隊長,這種試探沒意義。
有些失控的人卻無暇去注意。否則,事情也許是另一種結局。
A你們那麽狠,為何還學不會恨。
再狠一點,一定要再狠……手,緩緩……
“隊……隊長……”終于還是喊出來了!後者身體一顫,仰起頭的瞬間拼命克制隐忍,近乎痛苦的閉眼穩定心間澎湃到要滿溢而出的激烈情緒,狠狠撚滅還在瘋狂燃燒理智的暗沉火焰。
距離一寸寸拉開,睜眼時目光殘餘深深的壓抑,聲線太過低沉暗啞:“明白過來了嗎……”
明白了嗎?那就該對我徹底絕望。
顧不得了,只要能逼你離開,一切就都,值得。
“還……活着……真好。真好……”液體一滴滴落在他臉上,滾燙。冰冷。
凍結所有撤退的希望。
良久——
能學會才怪……呵。
牽起嘴角,這笑真苦啊。沒想到啊沒想到,被我那樣對待後,居然開口是這樣一句話——歷劫不改的‘天真’逼的我從此再沒有退路。
再退,就是對人性純善一面踏破底線的狠狠踐踏與侮辱。我袁朗本人從來沒有那個資格!
對,袁朗。
過分信任是一種如此強大而純粹的天賦,讓我再做不成葉喬,只能是袁朗。
在你許三多面前。我是袁朗。
你的隊長。
許三多轉身無聲的流淚。此時什麽都不再重要。疼痛與嘴裏的血腥味,過于清晰的觸感。後者莫名灼熱的體溫和最後輕撫脊背的大手終于讓他确信:這次,是真實的。他的隊長,真的回來了。
輕輕擡起沒受傷的左手,抽離情感想要像以前一樣攬住這個兵的頭,卻在半空中猛然滞住!剛剛……那兩片嘴唇這只手……
身體被電擊一樣僵硬,這個人,不再可以碰觸。
背過身的人沒注意到那個破碎的表情,再控制不住,他只想最後放肆哭一回!在這樣驚喜之極的‘意外’過後,恐怕,一切都将不同。
良久,良久——
“周圍我剛剛處理過,沒有微型攝像頭,監視器已被屏蔽,暫時是安全的。”聲音出奇的平靜,轉過身停止顫抖,上一秒的淚人脊背挺直,标準軍姿:“退燒消炎藥我放桌上了,記得吃,不然傷口感染很麻煩。紗布繃帶還有一些小零件兒在櫥子裏,湊和着用吧。酒精有點少,來不及買了。我還有工作,先走了。”回眸,紅腫的眼睛烏青的眼角受傷的嘴唇,然而神色間卻平靜自然看不出一絲異樣:“店老板歸你處理,我沒見過你。”
翻窗戶出去,這才叫真正不留一絲餘地。
房間裏回過神的葉喬看看還僵在半空中的手,神色複雜苦澀晦暗難明——前一個瞬間,它已經先意識一步替他做出了選擇。後一個瞬間,再不想也不能裝作單純的安慰。
三七五的夕陽下,有個兵淚眼朦胧地看着他,然後毫無顧忌的和他說了很多這個兵絕對不可能對他隊長說的話。然後他震驚喜悅不知所措的被毫無雜質的純淨笑顏晃花眼。
原來。
那時被他極力回避的東西叫喜悅。
原來。
這只手的主人很早以前真正想要做的,就是……
傷口,又開始疼了。
這次,他有點忍不住。
兩天後,預定地點直升機準時接許三多回基地。這次任務他完成的非常出色,情報詳細的不能再詳細。甚至灰熊喜歡看靓妞穿什麽顏色的內衣都被認真的記錄下來。當然這又引起衆老A一陣狂笑與善意的提醒:快二十五了,該物色一個了……嘿嘿……
天知道經過那件事後,他得花多少精力克制自己,用任務麻痹他不再單純的心。
所以,灰熊倒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