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傷逝
許三多跑回去時,并不意外成才不見了。
他肯定是被安排好的人接走了。
對,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什麽黑匣子,什麽聯合特種作戰,什麽黑貓阿三什麽……
一切,都是假的。
這是兩人‘冷靜’下來吳哲的推論,之後他抱頭跳腳甚至有些歇斯底裏。在他的認知裏,一切似乎都變成假的了。
就像那場NBC演習,連戰友犧牲,都像假的。
被欺騙的憤怒,深深的揪住了他的心,毫不遲疑的掀翻他引以為傲的判斷能力與理智。一旦理智的人瘋狂起來,是很難被阻止的。
也是可怕的。所以,許三多毫不猶豫的敲暈了他。
許三多擁有過分信任的天賦,所以,他一直站在‘我相信’的立場上推論。于是,他得出了一個讓他放下一切也要找到隊長的結果。
可怕的事實不可怕,可怕的是……
背起昏迷的吳哲,許三多循着不知哪個組組員撤退的痕跡,緩緩摸索向雨林邊緣前進。
如果一切是那樣,急死也沒用。罕見的深深吸了口氣;隊長,對不起。
四個小時後,他們走到預定撤離地點。
沒有直升機,只有一片激烈的交火聲。吳哲早就醒了,也真正冷靜下來了。兩個人伏在茂密的雜草叢中,冷冷的看着這多國特種混戰。
不包括C國,現在看來。
戰鬥漸漸膠着,因這武器都差不多,格鬥冷兵器也都不相上下,戰鬥十分慘烈。地上随處可見斷肢殘骸,張大嘴巴無聲哀嚎的傷兵,更多的是不要命往死裏整C家夥狠gAn!到處都是跳彈,破片滿天飛,殺傷手雷槍榴彈,常規非常規冷熱武器。炸藥詭雷連環子母雷反步兵地雷,甚至火箭筒,追擊炮這些恐怖家夥都上了場!輕重機槍微沖手槍狙擊步更不在話下,反正是不消滅光除己國外的同行們不罷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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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場上形勢開始明朗——A國老海豹不愧久負盛名的老牌特種部隊,作戰經驗沒的說,武器更是先進一大截,人也不少。這次很顯然不想拼持久戰,持久力一向是A國特種精英的軟肋。
速戰速決,先進的,快速的,殺傷性強的,陰損的,各式武器齊上陣。陣形也漸漸由防守兩翼策應型改為進攻的标準三角隊形。漸漸占據上風,重火力更是壓的他國特種兵根本無法擡頭。
半個小時……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又二十分鐘……
一個小時又四十五分鐘後,場上能站着的只剩二十一個了。兩個Turks,兩個yn人,三個D國人,三個F國人,和十一個狡猾的老海豹。
動手的時間到了。
沖出來的C國人包圍了這‘漁翁之利’,根本不給說話機會上來就是火力封鎖輕重機槍掃射!這回可有笑話看了,剛剛壓着別人打得歡,現在一時忘形彈藥匮乏被人重火力反壓制苦不堪言……
報應。
看到熟悉的面孔,伏在草叢中的許三多心卻亂了。
三中隊。
隔岸觀火,漁人之利,香餌釣金鳌。吳哲眼睛都快噴火了——這餌,撒的可真分散啊,這戲,演的可真逼真啊。
逼真的……
不是戰友嗎?兄弟嗎?長相守這種屁話誰說的?怎麽……
砰砰,砰砰砰,許三多的心跳的厲害,隊長怎麽還不出現?為什麽?他在等什麽?
不好!許三多的心都快跳瘋了:那黑匣子肯定沒到手,如果到手,根本不會和這些家夥糾纏下去!或者,這黑匣子的線索就在這裏其中一個人身上……
好像還是不對……
心裏愈來愈不安,許三多腦門上冷汗直冒,那種感覺又回來了!飛機上那詭異的違和感……
對!違和感!!!難……難道……
砰——
Turks眉心冒血。狙擊手!有人高呼,也不知是叫給誰聽的。
M24狙,八百米外精确射殺,只有隊長!隊長出手了!
砰砰——砰砰——
四槍,四個人,兩個Tueks,一個yn人,一個F國人。
許三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他仔細觀察着,仔細——
當看到那個僅存的yn人做出一個奇怪的動作後,許三多的世界一下子冷透。
黑匣子,呵呵。
來不及解釋,抓起微沖加入戰團。對着海豹就是一個大範圍概率掃射。吳哲不明所以,還是一個魚躍奔到許三多背後打長點射掩護。
這是戰場上無數生死之間的默契。
看到殺出來的兩人,三中隊老A們是無限的驚喜。海豹們可就慘了,被冷槍打個猝不及防。
一下子放倒仨,許三多還不滿足,拔出手槍對着另一個方向打出兩個短點射,放倒一個,另一槍打對方鋼盔上狠狠彈開……
就在這要命的節骨眼兒上,那個yn人竟然不再顧多方火力網交錯,恐怖的大家夥們正在瘋狂的傾吐火焰。飛快接近離他最近的一名海豹隊員!一個正宗中國的掃堂腿将他撂躺下,抽出武裝帶困縛住雙手拎了就走!
步伐熟悉的刺眼。
老A們驚呆了,突聽到一聲熟悉的漢語:“快點,趕得及回去加餐。”
是那個yn人走出三十米之後說的。
淡淡的,卻讓老A們殺紅了眼。頓時又是一陣人仰馬翻。
戰鬥結束,又是初曉。
老A們沒有休息,他們的隊長還沒有回來。
許三多不敢休息,那種感覺沒有因為戰鬥停止而散去,反而愈來愈壓迫人。
他在想,是什麽?究竟是什麽?
吳哲悶聲不吭呆在角落,這場戰鬥他受到的刺激不小。
他需要獨處。
是……“啊!!!”突然跳起來狂喊,手舞足蹈臉色猙獰。
所有人都被許三多狀若癫狂的樣子吓得不輕,不等衆老A圍上來,許三多已經語無倫次了:“去找……快……隊長!!!晚了,晚了……去,分頭……快!!!分頭……去……快……”
他喊得聲嘶力竭,衆老A驚愕中疑惑不明。看他拼命狂蹦亂跳就要往外胡沖,趕過來的吳哲在內好幾個戰友按住想要打暈他。
許三多這時仿佛已經沒有意識了,他像頭受傷的狂獸般力大無窮不受任何人控制!嘴裏嘶聲嚎叫:“找他!你們給我找他!快……去找,晚了……脖子……脖子……”
脖子,脖子!!!意識到什麽,吳哲頭一暈就要栽倒……
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隆隆!!!
震耳欲聾的巨響傳遍整個雨林,狠狠撼動着地面,卻再也撼不動這些浴血戰士的冰心。
那樣威力的爆炸,只有黑索金光榮彈才能夠制造,那東西,內部專用。
在C國,軍隊,A大隊,絕密行動,失敗。
如果行動失敗,你将不必回來。
很順嘴兒的一句話吧,把這東西給絕密行動最高指揮官挂脖子上時,上面都會調侃着念叨上這麽一句。
脖子,脖子……失魂落魄之後是瘋狂的哭喊慘嚎狂蹦亂跳!比之許三多有過之而無不及!!!
吳哲沒喊,他早在爆炸聲響起那一剎那陷入深度昏迷。
許三多也沒喊,相反,他此刻冷靜的讓人感到恐怖。他看着比剛才的他還要癫狂的戰友們:“走,去找,帶他,回家。”
麻木的前行,沒有人說話,碰見木木呆呆的成才,也沒人理他。
自動跟上,成才走在隊尾。眼角沒有淚,嘴角卻有血。
在一個半塌陷的山洞旁,他們找到了他——實際上已經沒有‘他’了,只有大片焦黑的痕跡說明這是爆炸的中心點。
他存在過的地方。最後存在的痕跡。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都顫抖着雙手捧起焦黑的土壤,裝進特質的袋子。一捧,一捧……
黑索金光榮彈,爆炸威力媲美火箭筒……沒有遺體。
只有土,黑色的土,日出時分,朝陽披薄而上,暗紅色的凄豔勝似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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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直升機,A大隊全員到齊。隆重的迎接儀式,無聲的全體肅立,敬禮。
那不是一群活人。失去了袁朗,A大隊像死去一樣。
沒有國旗,沒有葬禮。那袋子被第一時間送到他們不應該知道的地方。
封閉。
然後,在見鬼的命令文件和鐵大,一二中隊隊長,一二中隊全體隊員的‘目送’與‘押解’下,三中隊全員進心理幹預室。
許三多沒去。身姿筆直,目光直視一個大校,兩個中校:“我選修的心理學系。”
沒有敬禮。
“服從命令,士兵。”開口的是一中隊長葉雷,聲音極沉。
壓抑。
“我選擇不去。”許三多的聲音更沉,眼睛飄向頓住腳步的成才:“他也不用去。還有齊桓吳哲……”
“後果,你承擔不起!!!”平地一聲雷。二中隊長肖年華再也無法維持冷靜,一個健步沖到這個不清狀況蠻纏的兵面前,伸手就要拽他的脖領子。
“夠了。”平穩異常的聲調,鐵路看着這個第三中隊長私底下最欣賞也最C心的兵:“三天。三天的時間,你能把自己與他們的心理狀态調整過來。我不追究。否則——”袁朗,他,可以嗎?
“鐵大——”
“這不行!”
同時響起的反對聲音。
“軍事法庭。”說出這四個字時,許三多的眼神閃過讓鐵路不想懂的決絕堅定。
衆人皆驚。
“你确定?”目光對視,冷沉的東西漸漸溢出,緩緩彌漫走廊。是曾經鐵血征戰無數次如今鋒芒盡斂卻凝滞骨血的沉郁蕭殺之氣。是多年執掌權柄幾近翻手雲覆手雨身居高位獨有的凜凜威嚴磅礴壓力。是強壓眼底多時,如今放肆奔湧的失去,痛惜,悲怮,絕望,哀傷,心疼,寂寥,空虛,無奈,苦澀……
是……太多太多……
是一個心理素質最好,性格最樂觀陽光的士兵非戰時最佳狀态下也絕對無法承受的東西。
所以,周圍落針可聞,所以,幾乎所有人包括兩個中校都下意識回避。所以,成才屈膝頹然蹲坐轉角時驚覺自己已無法站立。
因——
眼鋒交錯間,鐵路之與許三多的是——
一個将近半百的浴血悍将錯綜複雜風雲詭谲又沉重無奈的一生滄桑風雨。
“确定。”堅定有力,毫不猶豫。沒半秒考慮和一絲遲疑。
對視良久的眼光全然無懼,葛然眉峰挑起,竟變得有些淩厲。
“為什麽?”
偏頭,下意識問出口,鐵路心中的震驚難以言喻。
三中隊長,這就是你最最重視與信任的的兵嗎?
在你走後,讓A大隊最高指揮官跟個新兵目光較量中首嘗敗績,并且身不由己的……
“他們是戰友。”這次聲音很輕:“他們,不該這樣,我,有責任将傷害減至最低。”
尾指微小不可察的一抖,眼神再次交彙。鐵路像是頭一次認真衡量這個兵的價值。
頂的住那樣沉重的壓力,不被強權威懾,有自己獨特的做人原則,奇特的兵。
很不簡單。
時間不多,A大隊經不起。猛然欺近身體擋住周圍人反應過來的驚呼和鐵路下意識的規避。看不見的死角,無聲的唇語。
鐵大隊長陡然定格在原地。僵硬的看着沒做任何抵抗的兵被沖過來的校官死命按倒在地抱頭身體弓起摔在他腳前。
眉峰,仍如剛才那般淩厲。
呵——
又是如此不留餘地。
袁朗,好眼光,好魄力!!!
“我把他們交給你了。”彎下腰,撥開那些手,扶起那個被鉗制全身要害卻仍毫無狼狽之色的兵。聲音溫和,目光鄭重。
無視錯愕驚怔的人群,轉身。
“保證完成任務。”中氣十足的六個字加一個标準的立正敬禮。許三多拉過仍未醒過神的成才朝宿舍走去。
鐵路微笑,苦澀卻爬上嘴角。
袁朗,這樣的人……難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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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才是被許三多拖回宿舍的。他根本找不到自己的靈魂。在那聲爆炸響起的時候,他把自己的靈魂弄丢了。
丢在哪裏,他居然想不起來。那張臉那個人都在快速模糊着,然後被他封進的心靈閘門,加上記憶屏蔽這條沉重鎖鏈。
不被自己找到。
不想找回。
回避,一直回避。
唯一的斷面,停留在那場糟糕卻震醒心靈的評估。
打碎地基重建本就不簡單。被人輕易打碎心靈地基,然後一個人舔傷一個人反思,一個人承擔一個人重鑄。所有的一個人中,支持他的永遠是另一個對他說的那句:“以後,對別人,對自己,仁慈點。”
袁朗。
不會痛,心不會痛,從噴出那口血時候,就不痛了。
從那聲巨響之後,就忘記痛苦。
他消失——最強烈的心靈劇痛過後,什麽都不會有。
他失去痛覺。
然而,他仍然為許三多,這個從小玩到大,也‘欺負’到大的‘三呆子’今天的表現震驚!那種時候,他都已經腿軟到站不起來的時候,這個唯唯諾諾,腼腆緊張,急于認錯,害怕被人注意。雖然成長,但關鍵時刻有時仍語無倫次,表達能力極品,服從命令為本能的人。居然會那樣堅毅決絕不留餘地的與三個校官一群老A針鋒相對!頂住沉重壓力極力抗命到底!!!
只因為——
他們是戰友。
不抛棄,不放棄,是真正融入這個人的骨血中的。
許三多,我離你太遠了。而你,離他愈來愈近了。
這是成才恍恍惚惚被許三多拖着買了一大堆營養品,拖着走到A大隊附屬軍醫院住院部四號樓三層三零八病房門口前的一路所思。
三零八號一級護理病房,住着吳哲和齊桓。
一個深度昏迷,一個半身麻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