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戰鬥與拯救
當時袁朗敲定這個冒險的作戰計劃時,參戰人員幾乎全部扭曲着臉孔反對。袁朗就倆字:沒用。
斬釘截鐵。許三多就知道隊長去定了。傍晚就跑到隊長辦公室要求接應。結果袁朗還是倆字:不用。
“很危險。”許三多直視着他吐出三個字,見袁朗還要裝作那副爛樣子又來一句:“放冷槍的多。”
袁朗愣住,他覺得三七五回來之後許三多變了很多,雖說私底下還是腼腆緊張表達能力不怎麽樣。可是在關鍵時刻,他學會了一針見血。這在原本的印象中,近乎是不可能的。
許三多并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變化,這讓所有的老A都為之驚訝。那個唯唯諾諾,不時犯呆勁的許三多沒有淡去。木讷個性掩蓋的敏銳洞察力卻逐漸顯現,不再拖泥帶水,猶豫不決。連長于辯論的吳哲都不禁感嘆發散思維真奇妙,能讓呆子也開竅。
真實的原因,許三多不打算讓任何人知道。
“隊長。”許三多輕聲說:“我在割盲腸。”
“好,”伴随這一聲是袁朗飛跳的心髒和不再隐晦的心慌。
許三多走後,袁朗緩緩平穩情緒後陷入了深思。良久,他決定任務完成後放個大假看望一下自己的後方。
前方三百米出現隊長的身影時,許三多的心卻仍未放下。他伏在雜亂無章 的碎石堆後緊盯袁朗的四周,直覺告訴他,不能放松。
盡管沒有任何異常。
隊長在逐漸接近,步履不快不慢,充滿節奏感。兩百七十米……兩百五十米……
沒有任何異常,可許三多還是不敢放松。隊長這次偵查着便衣,當然不可能攜帶大量武器——只有手槍和其他一些小零件。
一百九十米……一百六十米……一百……不對勁的感覺突然湧入腦海,許三多條件反射一樣撲向袁朗的射擊死角,子彈出膛——前方五十米外的水泥混凝土塊兒崩裂夾雜一聲輕哼。
袁朗扣扳機,許三多右側三十米處小土包微微塌陷。尋找掩體迅速跑位交替掩護前進,同時警惕注意四周有無狙擊手與敵人重火力。
如果有,艱苦的戰鬥就要提前打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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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一片開闊地,沖過這幾百米就是國境線,到那他們就算基本安全了。畢竟毒販不是恐怖分子,他們更想要的是金錢。
雖然,老A們都納悶,他們怎麽會跑到這些喪心病狂人的聚集地而不是能賺取巨大利潤,又複雜的讓各國頭痛的著名毒品交易市場——金三角。
袁朗瞄一眼開闊地皺眉,少頃示意許三多:迂回,右側。
這不可能!許三多一串暗語比劃過去:橫向距離過長,推測至少三公裏,如果迂回,無法确定敵伏擊點數量,支援至少十七公裏以外,兩個人,沒戲。
袁朗還是那兩個字:迂回。
許三多看一眼隊長,一個注意後方的手勢,伏低身體繞過他在前面開路。
蘿蔔,隊長讓在這邊接應,人怎麽還沒到?鉗子打手勢問身邊的戰友兼主攻手。
翻個白眼:問詩仙兒去。沒等這位叨咕唇語,那邊一個黑瘦小個子打過手勢——有情況!
一支隊伍,五個人,不多,裝備差強人意,家夥可兇。全是大口徑步沖!隊形整齊明顯是加過餐的——尖兵,重火力壓制,爆破手,火力支援兼輕機槍手,還有中間那個,稍微有些發福卻依然動作敏捷的目标人物。
整個一标準攻擊小組,只是少了——狙擊手!
極輕微子彈破空聲中,黑小子旁邊一聲悶哼,油彩下臉色慘白的‘哨子’捂着肋間顫抖。
九點鐘方向!目測四百米左右!黑小子手指一劃:解決他!!!按住不停抽搐的‘哨子’檢查傷勢。
距離三百五十米外僞裝完美的己方狙擊手‘銀河’頭盔微擡,狙擊步十字準星套住對方急于縮回去的半個腦袋一個長點射,連着風帽下的頭蓋骨一并掀翻。
目标小組這下急了,朝這邊就是一通大範圍概率掃射,己方主攻手蘿蔔迅速調整位置火力壓制,其他戰士紛紛開火掩護狙擊手轉移狙擊陣地……戰鬥,打響了。
許三多剛剛翻過一座殘舊的工事掩體,回頭見隊長躍入四點方向一坨枯草堆并示意他十二點方向三十米外低矮灌木叢。不敢怠慢,許三多警惕四周同時小碎步疾行至目标物十米擺動身體槍口迅速移動一周。剛要打手勢确認安全就見枯草堆不正常晃動——下意識一個側滾翻險險避過飛來的子彈就勢卧倒扣扳機!一聲慘叫,伸出枯草堆持槍的手腕被打斷。
G得不錯!袁朗從裏面冒出腦袋比劃。反正我又不要舌頭。嘎巴,周圍恢複寂靜。
兩人繼續迂回,低矮的灌木叢漸漸多起來。許三多明白,這是遠離沙漠的征兆。瞅見袁朗嘴唇;方向沒錯,繼續前進。
一百二十米後,許三多聽見槍聲。袁朗從後側繞上來——九點鐘方向,六百米,支援!
袁朗許三多間距十米,持槍交替晃動封住死角。俯身斜跨步加速沖刺!六百米,持槍警戒的狀态下也不過八十秒出頭的事兒,所以當他們趕到時,戰鬥剛好膠着。
許三多什麽也沒想,看到受傷的戰友眉頭一皺,同時本能感覺危險斜身側倒規避,随即概略瞄準右後方就是三連射。砰砰兩聲,一槍走空兩槍擊中人體,一個棕色皮膚的男人緩緩倒下。
袁朗瞬間掃個大概,戰況十分慘烈,敵方人數居然多過己方三倍!雖然被放倒六七個,己方情況卻更不容樂觀:哨子肋間重傷,火力掩護基本報廢。突擊手蘿蔔胳膊被彈片豁開個大口子,失血過多影響戰鬥力。尖兵黑猴兒頭部滲着血……陣型也不十分嚴整,甚至彈藥都有些匮乏!眯起眼睛,這夥人真不簡單。扣扳機兩個點射幾乎不分先後,一個準備咬手雷保險栓的黑人倒地不甘的翻了白眼,另一個明顯火力手的高壯亞裔男人眉心冒血,重機槍歪在一邊。
老A們看見隊長支援眼裏閃過驚喜,剛才他們被對方大口徑重機槍壓得擡不起頭來,本以為就那些家夥兇點兒,沒想到‘哨子’卻被冷槍放倒了!這下眼睛都紅了,避過第一波火力瘋狂還擊,報銷了對方三個。‘銀河’都快摸到目标罩門就差臨門一腳了!誰知對方還有支援,西面八方竄出十來個端着機步沖這邊就是交叉重火力封鎖網……等轉移陣地再組織攻擊,目标早沒影了……
微沖槍口調向十點鐘人影扇面掃,瞥到撲倒兩個一個掙紮着飛奔本能要去追。看見隊長一個手勢;掩護兄弟們,兩點半方向,撤。
當他們與鋤頭C3彙合時,吳哲眼睛都瞪圓了——自進A大隊以來,他就沒看過這麽狼狽的隊伍!三個正常傷員不說,再慘烈的都見過了,還在承受範圍。就說個爛人,這鼻青臉腫一身古怪傷是怎麽弄的?這完畢就更奇怪了,手纏着厚紗布,接應來接應去傷都扭曲出一倍?還有那軍服怎麽回事?
疑問的眼神飄來,袁朗瞅許三多一眼:回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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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點半方向,撤。許三多還是當尖兵。奇怪的是,這次隊長沒有斷後,斷後的是狙擊手‘銀河’。
他們的運氣這次可不算好,剛前行四五百米居然是一條過隙道,必須貼着圓弧形山壁橫着緩慢移動,快一點都不行。這道只有軍靴兩個半寬,卻足足有将近五六百米長!強風一吹,微微不穩就會直接掉山澗子裏,拽都拽不住。
袁朗陷入深思,都到這了根本沒辦法迂回,這三個傷員……何況,這是最佳的伏擊地點,上面四五十米有個不小的平臺,就是一個有利陣地。再上面是緩坡,沒有傷員,還可以試着往上爬,可這重傷員根本拖不得。過隙道危險,往上爬不行,又不能原地等追兵……
“隊長,我去探探路。”脫離一線戰場,小聲說話已不再被限制。許三多靠近袁朗,如是說。
袁朗剛要阻止,就聽許三多說:“這是尖兵的責任。”袁朗只好點頭,心弦卻一點一點繃緊:“小心點。”許三多回給他一個招牌大白牙笑,小心翼翼的貼着過隙道趟着走了。
A大隊的三中隊長從來都知道等待是熬人的事情,可袁朗從來不知道這次等待竟讓他想起當年那段最黑暗的熬刑歲月!身為指揮官的他,居然險些讓這次等待熬去了多年以來根深蒂固的冷靜與鎮定。軍靴幾次伸出又縮回來,身體繃得筆直,放肆的展露上位者習慣性的凜冽壓迫感和不知為何而起的隐隐殺意……
時間一點一滴走着……
早已沒有了那引以為傲的僞裝本事,無數次與死亡交鋒的鐵血軍人竟不曾注意戰友們驚懼的眼神和粗重的喘息。如果不是指揮多年本能的留一絲理智警戒四周,如果不是重傷員‘哨子’的一聲痛呼,如果不是山壁深處的沙沙聲由遠及近,他想他會……
這次不是冷水冷汗,理智回籠袁朗覺得什麽都是冷的。當許三多安然無恙又呲着大白牙笑得一臉燦爛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只是淡淡的問:“怎麽樣?”
隊長又奇怪了,但許三多還是掩飾不住興奮:“只有五十米隊長,五十米過後有條通往山下的叉道,雖說邊上也是山澗,但可比這路寬多了大約有三四米呢。剛才咱們視線被過隙道遮住了沒注意……”
初曉中,大家手握着手身體呈‘小’字型緊貼着山壁走這五十米的絕命索。許三多仍然是尖兵,走頭一個。鉗子,袁朗中間夾着戰場急救做得非常好,現在只是失血而過多還能勉強走路的哨子。然後是輕傷員蘿蔔,黑猴兒,之後是詩仙,銀河斷後。
一點點挪着,一米米蹭着,不管身上大小破爛的傷口了,也不敢太睜着眼睛看腳下黑漆漆的山澗子。只能移動,緩慢的移動。就要接近這五十米了,馬上……大家都對自己說。
可惜,天不遂人願,一聲沉悶槍響,所有的努力即将化為泡影。
是山上!有埋伏!老A們下意識就想回頭,“貼緊山壁!”槍響同時,袁朗低喝。指揮官的本能與經驗告訴他事情有異。果然,槍只響了一聲就沒動靜了,不是沖他們。
服從命令成為條件反射,老A們不愧久經沙場的鐵血戰士,如此險境愣是強自将身體歸位,幾乎沒人犯錯誤。
只是幾乎——
哨子因為重傷失血過多反應慢了半拍,終于沒能收住動作,身體急速向山澗下傾斜!許三多一只腳踩到叉道時驚覺不好本能單腿支撐伸手抓住要被帶倒的鉗子保持平衡。卻見隊長右臂猛然發力扳住哨子肩膀死死按回山壁,同時松開左手……
許三多的心,便在那一刻停跳……
我敬佩一位老軍人,他說他費盡心血卻不敢妄談勝利,他只想戰場上自己的部下少死幾個。他說,這是,軍人的,人道。
許三多又感覺到自己在飛。只是這一次的目标不是五十個腹部繞,不是留住班長,不是守住七連,不是一輛一輛的坦克車,不是不被爹叫做‘龜兒子’……
我對自己說,袁朗,你一定要做惡的善良人,因為你不能讓你的部下,受傷。
是,是什麽呢?
以後要長相守了,長相守是個考驗,随時随地,一生。
老A們僵立在山壁上看着無數次帶着他們出生入死的隊長為救那個重傷的戰友和他心愛的部下們松開了手……也松開了自己的生命……他們看着,看着只要踏出半步就可以完全脫離危險的戰士義無返顧的縱身撲向他們隊長跌落的方向……在那之前是輕聲的一個字:“走。”
沒有回頭。
重傷的哨子被戰友推着踏上那條安全的路,可他只能跌坐在那裏停止思考。在隊長松手的那一刻,他失去思維。
兄弟們一個個憑着本能僵直着身體移過了那絕命五十米。可是,他們失落了生命的一多半,丢在隊長松手的瞬間,留在那個輕輕的‘走’以後……
然後,他們看到了奇跡----那個戰士一只手血肉模糊慘不忍睹,卻同時抓住了兩個希望——嵌在崖壁刺藤樹粗壯的分枝和,他們的以為再也拽不回來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