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僞裝與真實
熄燈之前集體聚在齊桓寝室裏捉老A是老A們最喜歡的事件之一,但今天沒有。
許三多進來的時候,房間昏暗。齊桓側躺在床上,第一句話就是:“完畢,為什麽抗命?”
昏暗中,臉是白的:“問隊長。”
齊桓‘騰’一下跳起來!不是驚于許三多的問題答案,而是驚于他說出這個答案的平靜與淡然。
這是許三多不會有的平靜與淡然,這是一潭死水的絕望。
他們是鐵血凝鑄的戰士,當然不會膚淺的認為戰場上不會死人,或者是誰連累了誰,誰指揮失當。或者,誰的抗命與誰的死亡有無關聯。
齊桓是從頭看到尾的,一衆老A也是。看他們進入包圍圈,看許三多站起來誘敵,看狙擊手開槍,交火的間隙看許三多瘋跑。接着,看那個尖兵被流彈擊中,看己方狙擊手為掩護大部隊沒能撤出來……
齊桓只是認為失去戰友生死兄弟他們該悲傷,但,許三多不對勁。
在齊桓沖向袁朗的辦公室時,袁朗正在鐵路的辦公室內吞雲吐霧。
“原來是這樣。”鐵路看向袁朗,沉聲問:“你想好了?”
袁朗歪斜着身子,一如從前的潇灑,慵懶:“除了離開,怎麽處置随意。”
“不怕他恨你?”鐵路試探着,眼底有一絲心疼。這個,凡事習慣一肩承擔的兵啊。
“早就恨了,不怕。”袁朗苦笑,不再掩飾真實情緒:“是我的錯。”
一個不甚标準的軍禮,走掉。沒看見鐵路強壓在眼底的震驚與憤怒。
袁朗走後五分鐘,鐵大隊長摔了一部電話。
走廊轉角,遇到齊桓。身後三步,回到辦公室,路上,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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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辦公室的門,袁朗只一句話:“別問我,我不想解釋。”
“許三多很不對勁。”齊桓也一句話,近乎擊碎袁朗的僞裝。
“處分下來了,記大過,禁閉七天,訓練量加倍。”袁朗勉強穩住情緒,聲音淡淡,身體慵懶,挑眉看齊桓。
“最好進行心理幹預。”又是一句,袁朗心一顫:“我知道了。”
齊桓不再看他,拔軍姿,敬禮,出去。
門關上的那一刻,袁朗的額頭抵在辦公桌角。眼睛閉着,一點血跡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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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匆匆過去,老A們從悲傷中走出恢複A人的本質。訓練場上揮汗如雨,爛人的加餐,齊桓寝室中的牌局繼續。許三多安靜地看書,只是那書大多變成了軍事學院函授教科書。吳哲還在不斷懷疑并且每次逮着機會習慣性的與袁朗長于辯論一通,一切看起來平靜又平穩。
心理幹預進行得非常好,許三多呲着大白牙笑的明亮又耀眼。他在檢讨中對他的隊長說七天的禁閉讓他想明白很多。他知道他錯了,戰場抗命是他不對雲雲。他甚至勸說他的隊長不要沉浸在悲傷中傷心傷身,他說他也悲傷但不會再過分自責。他又說,他得為犧牲的兄弟好好活着……他習慣用文字表達自己,然後在他的隊長面前又變得急于認錯而腼腆緊張——還是從前那個許三多。
訓練場上的雙倍訓練他默默承受,隊長的不假辭色加餐開小竈絲毫不損許三多的訓練積極性。寝室戰友兄弟的笑鬧他笑着看着,有時還是會說句‘玩牌沒意義’惹來一陣哄笑齊桓吳哲的白眼。
一切,都很好,許三多想。
一切,都很好,除了許三多。四十天後連齊桓吳哲都相信他們的‘三兒’活過來的時候,袁朗還是不安。
有事,許三多照樣來他辦公室中氣十足的喊報告,然後讓他又氣又急又無奈還得端着那幅爛樣子應付。
沒事,許三多碰見他時也照樣腼腆的叫他隊長,呲着大白牙沖他笑的明亮又耀眼。
訓練場上下,他挑這挑那胡亂A人,他仍然那樣勇于或者急于認錯。
內務值勤樣樣老樣子,什麽習慣都沒改變。
袁朗,卻始終不安。或者說,他不敢往下想。
日子一天天過去,南瓜節到了。今年,齊桓主削。吳哲,石麗海副削,沒許三多什麽事。
許三多雖然是老南瓜了,但看着這‘慘絕人寰’的一幕幕還是很大反應,反而吳哲‘這爛人教官真難受’齊桓石麗海‘連削三屆手都軟了’的抱怨不敢茍同。
“今年的南瓜很奇怪。”寝室裏捉老A時石麗海如是說。
“我早覺得古怪了,不少熟面孔。”吳哲冒出一句。
“師偵營的南瓜有點多。”這句話齊桓是瞅着許三多說的。果然就見後者神色一愣,停下看書湊到牌桌旁:“連長?”
“你還真是!”衆老A哄笑,許三多不好意思:“我,只是問問……”
“老的就認識一個。”齊桓看他呲着大白牙:“馬小帥。剩下都是新的。”
瞬間看見許三多眼睛射出驚喜的光,然後對衆人一句:“出去一下。”沒了影。
“真是‘癡情’啊……”衆老A笑倒一片,只有齊桓吳哲神色莫辨。
袁朗總是有辦法将辦公室的能見度調到最低——用他手中的煙草。這讓坐在他身旁不遠的裝甲老虎十分憤恨無奈。
“怎麽着,高副營長,為那幾個兵至于嗎?”袁朗眼睛半眯,身體斜扭的靠在椅子上。沒一點軍人形象。
“我師偵營來了十八個,你三天刷下去五個,你有心行吧?”高城側臉的傷疤都扭曲了:“辛辛苦苦給你送兵,你倒好,不領這個情!”裝甲老虎咆哮起來:“你不要可以,至于那麽狠嗎?五個有倆殘廢,一個精神崩潰,都是戰友,至于嗎?你……你這是草菅人命!!!”
“草菅人命?!”袁朗不知被觸碰了那根弦,說話聲音漸漸狠戾起來:“高副營長,你好大的帽子扣的!當初我說過,進老A就是進活地獄!人命?笑話!他們生死狀都簽了,現在後悔,晚了!另外,我提醒你,那兩個殘廢的一個是石麗海在他掉下斷崖拼死相救。另一個,差點在渡河時害死他小隊中的所有人!都讓他放手了,就是不相信齊桓能拽住他,差點把整個隊伍帶倒!拜托高副營長,那是激流橫渡!你叫齊桓怎麽辦?只能用巧勁把他拽下來,自己掌握不住平衡把腿撞斷了怨誰?有兩個戰士還因為他死不撒手給帶下了河磕礁石上受了輕傷我找誰去?齊桓,石麗海如果有事,我又找誰去?至于那個精神崩潰的……”
高城剛要回嘴,只聽一聲中氣十足的‘報告’響起。倆人同時瞅向門的方向,默契的閉嘴。
“進來。”袁朗恢複懶散的模樣坐回椅子,高城探出沙發的身體收回來。許三多進門,拔軍姿,敬禮:“隊長好,連長好。”
高城喜形于色,袁朗哭笑不得。
“許三多,怎麽樣,這些日子。”高城有些急切的問,A大隊離師偵營一千兩百華裏,且信件管理嚴格。幾個月收到一封這小子的來信,心裏有些惦記,語音自然親切許多。
“連,連長……”許三多臉漲通紅手腳不知放哪裏,聲音磕磕絆絆:“我……很好……那個……隊長,隊長對我很好。”
“這剛進狼窩幾天,就變狼崽子了!”高城大笑,沒注意到袁朗眼底的沉郁和深思。
許三多見到他連長才是真正放松的。而這個樣子……作為他現任隊長的自己多久沒見到了?三……個月嗎?有些暈眩,身體自椅背輕微滑下一些,勉強端着怪樣陪着笑幾聲:“這不還是叫你連長呢嗎?慌什麽?呵呵……”
“沒……沒有。”這回換許三多慌神了:“隊長,連……連長,我,我錯了!!!”
“啥都長進了,這急于認錯的毛病還是沒改!我說你個死老A,怎麽就是掰扯不過他這個怪毛病……”高城無奈朝袁朗擠眼睛,卻看到後者不經意間的疲憊。話,就這麽止住了。
許三多又要張嘴,袁朗擺擺手:“先出去,我和你連長有正事談。他這兩天不走,要敘舊,明天吧。”
許三多呲着大白牙,走了。高城的眼睛眯起來:“袁朗,怎麽回事?”
……
其實,我站在門外很久了。他們說話聲音很大。所以,他們在說什麽,我聽得十分清楚。
我知道連長護兵,鋼七連時就知道,我理解連長的感受。那是戰友,不管什麽原因,手底下的兵受傷了,連長都是要難過的。因為,那是戰友。我也理解隊長,出于他那‘長相守,随時随地,一生’。說出那樣話并時刻那樣做的人,應該被人理解。他拿齊桓,石麗海當生死兄弟,戰場上為你擋子彈的人——戰友。
原因相同,然後刺痛了我的心——那三個人,如果不是我抗命,應該能活下來吧。
隊長那樣對我,也是可以被理解的吧。畢竟,他失去了他的生死兄弟,而我,只是單方面信賴着他,可是……
許三多想到這,開始數坦克車。一輛坦克車,兩輛坦克車……直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