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陳燦不知不覺離開了林城,林城依舊喧鬧繁華,沒有因為少一個人就有所不同。
沒有山雨欲來的征兆,歌舞升平。
“杜阿姨的事情查得怎麽樣了?”沈順清貼在曲霆胸前,食指戳着粉色的乳`頭,手指一撥,小東西一翹,特別可愛,他有點兒玩上瘾:“這些天太關注花明村的事情,感覺都冷落你了。”
“胡說什麽呢,”曲霆被他撩得呼吸不穩,抓住他搗亂的手:“我喜歡看你工作的樣子。”
“那杜阿姨……”
“祁陽已經答應幫忙,而且産業園的事情曝光後,應該會有轉機。”
“轉機?”沈順清猛地坐起來。
“躺好,冷風都吹進來了。”曲霆拉人入懷:“我打聽過,景青禾為人謹慎,尤其是工作上的決策幾乎沒有纰漏,這樣的人一旦出現意料之外的情形往往會亂陣腳,到時候我再找機會接觸他。”
“還不知道報道後會發生什麽,”沈順清躺下:“但上次祁陽車禍都波及到義華的股市,這次要嚴重多了,恐怕義華上下會亂一陣子。”
曲霆翻身壓在他身上,咬住沈順清的耳垂:“我有預感,你的報道會很關鍵。”
祁家別墅。
祁陽回家發現車庫多了一輛車——白色的奔馳。
傭人解釋:“小少爺的朋友把車還來了,他說他要走了,這車也該還了。”
祁陽一看到這車就來氣,“他不是我朋友。”
傭人好脾氣,恭敬地換了稱謂:“那位簡先生把車停好就離開了,車鑰匙放在您車上。”
車身明亮幹淨,看上去特意洗過車上了蠟,祁陽鬼使神差地坐上去,點着火發現油箱是滿的,車裏的內飾全都被清洗過了。
Advertisement
“假惺惺的。”祁陽熄火:“他說他要走了?”
“這個沒說太詳細,不過聽簡先生的意思好像是訂了這兩天的機票。”
祁陽甩了車門,清脆地響聲在車庫的牆壁間折返,沉悶如洪鐘,久久不絕。
那夜,祁陽意外地失眠了,沒有原因沒有征兆,只是大腦不肯睡,像一個不聽使喚的放映機,把腦海裏存儲的畫面,擅自、強行地放給他看。
他想起簡知行和他對弈,想起把新買的德國鋼筆偷偷塞到白語舟包裏,甚至想起小時候父親給他買的玩具車,後來那車輪子壞了,他哭了很久,爺爺又給他買了個一模一樣的……
後來那些車去哪兒了?不太記得了,他有了真正的法拉利瑪莎拉蒂,已經很久想不起來那個玩具車了……
他喜歡的東西,好像不知不覺都離他遠去了。
玩具、父親、白語舟、簡知行……
夜越深他越清醒,胸悶、煩躁、睡不着。
相距十多公裏外,沈順清也靜不下心來,翻來覆去鬧得曲霆也沒法睡,最後被猛操了一通,射了好幾次才蔫了,老老實實縮在愛人懷裏。
他迷迷糊糊地睡着,恍惚間看到杜阿姨圍着圍裙對着他笑:聽秋回來啦,呀,小清也來啦,阿姨今天做了糖醋魚……
糖醋魚很香,很快就被吃完了,曲叔叔、杜阿姨、曲聽秋還有曲飛用筷子哐哐敲着碗邊緣:不夠吃、還要!
那聲音很吵、毫無節奏、極不和諧。像有人用把他的腦神經當古筝,一根一根的勾起,叮、叮、叮、叮……
吵死了!他猛地坐起。
太陽已經挂得老高。
手機嗡嗡地震動,不停地叮鈴叮鈴響。原來吵的不是夢境,是層出不窮的信息像病毒一樣轟炸着他的通知欄。
食指一劃,通知欄被拖下長長一排——
義華集團疑偷排廢水入河!
深夜暗訪,義華産業園每晚夜間直排污水!
實拍!村民幫助化工廠将重污染倒入家鄉水!
消息被X度、X易、X浪重磅推送,沈順清的QQ、微信也快炸了,不停有人私信他問知不知道這事,還沒等他看完所有未讀消息,就接到趙博文電話,叫他馬上到報社來。
----------------------------
到報社時,各路記者都坐在自己的電腦前,這畫面很稀奇,記者是自由職業,不需要打卡坐班,大多時間都是各自在外面跑,見着這個就見不着那個,能讓所有記者都老老實實回辦公室的,只有和他一樣——都是被叫來的。
沈順清環顧了圈,趙博文不在,其他部門主任也不在,問了才知道,領導在開緊急會。
領導不在,記者們又難得聚一塊兒,七嘴八舌特別熱鬧,都說《海浪》爆出這麽大的新聞,真他媽牛。
沈順清點開視頻,短短幾分鐘的視頻信息量極大,暗指連續10日拍到産業園偷排畫面,恐怕不是偶爾,而是長年累月的行為。畫外音是陳燦補充的,用了變聲器也沒有出境。
“做的不錯。”沈順清在心裏默默說。
微博上,《海浪》官微發出的消息轉發超過了兩萬,上了本地熱門話題,國家環保部官方藍V沒有轉發,但在原博下評論了三個字——“已關注”。
就這三個字,怕是有官員要吓得尿褲子。
不一會兒,領導們散會了。趙博文傳達了上面的要求,說最近媒體都‘老實點’,不要在這個時候‘添亂’,言下之意,不讓事态繼續失控。
趙博文把沈順清拉到一邊:“是不是你幹的?”
沈順清:“不是,是《海浪》的人幹的。”
趙博文一副‘信你才有鬼’的表情:“不管怎樣,保護好自己。”
沈順清聰明圓滑,诓人的時候眼睛都不眨,就算上面查下來,他相信他能應對。而且,現在上面應該沒精力去追查消息的源頭,而是要第一時間——
“祁董,對不住啊,這次鬧太大,還是請您跟我走一趟,我們也就照例問幾句,不為難您,具體的要等上頭發話。”
林城環保監察支隊接到命令,吓得腿都站不直,一面緊急發文要求産業園立即停工,一面開出三輛執法車,一路來到義華集團,要當場帶走祁敬義和景青禾。
祁敬義馳騁商界多年,大風大浪經歷得多,簽了最後一份文件交給秘書,把筆放回抽屜,從容站起身。經過總經理室時,見景青禾也出來了,和他一樣不慌不忙,看到他時還恭敬地點了頭。
祁敬義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景青禾時,十五六歲的他瘦得皮包骨頭,鎖骨高高凸起,手指細得像牙簽,只有一雙眼睛還算明亮,祁敬義記得自己說‘不要擔心學費,好好讀書’,景青禾唰地就跪下了,半天不肯起來。
一晃幾十年過去,他們都老了。
“爺爺。”身後傳來微弱的聲音。
祁陽手足無措地站在人群中,眼神焦灼。
“沒事,爺爺過幾天就回來。”祁敬義拍着秘書的肩膀:“我不在的時候,多幫助陽陽。”
義華集團被推上風口浪尖,林城圍棋賽匆忙停賽,棋社大門緊閉。義華大樓內,幾位副總紛紛撇清關系,稱産業園是景青禾一人在辦,瞬間只剩祁陽孤立無援。
一上午,他在好幾個股東間周旋,那些老氣橫秋的資本家們都不把他放眼裏,自顧自地算盤如何保住自己的利益,祁陽插不上話,洩氣地離開。他站在落地窗前,大門外陸陸續續圍了一些人,拿着手機對着大樓猛拍,分不清是記者還是看熱鬧的人。
人群中或者說是人群外,有一個身影,站得離衆人遠一些,帶着點離群索居的意味,仰着頭,像是與他對視。盡管從義華大樓裝修所用的單面玻璃而言,樓外的人不可能看到樓內的情況,而他可以把那人看得清楚。
祁陽叫來秘書:“那個穿黑色風衣的,你去問問他來做什麽?”
很快,秘書把人帶上來了。
祁陽傻眼,在心裏罵:叫你問話,把人帶上來做什麽。
殊不知,秘書都是人精,這傳話的事,傳得不當引起誤會就是他失職,這種情況最好就是別插手,讓兩人當面談,所以把人帶上來總是沒錯。
“算了,你去忙吧。”祁陽揮手,又望向來人,沒好氣地說——
“你不是回去了嗎?”
“是要走了,臨時有事要再等幾天。”說話的正是簡知行,幾天不見,這人一點兒沒變,還是一張沒表情的臉。“我看到新聞,過來看看。”
這輕描淡寫的語氣……
祁陽氣得摔筆,心想,看什麽,看義華現在有多難堪嗎。
“你是不是特別愛看戲?尤其是我們祁家的戲?!”
恰巧這時,有位副總跑進來,正對上小少爺炸毛的一幕,尴尬地站在門口。
祁陽:……
“有事說吧。”
副總額頭冒汗:“電話被打爆了,外宣部那邊暫時把電話線掐了,這也只能拖一時,您看是不是盡快拿個方案。”
祁陽煩躁地啧了聲。
簡知行把滾到書櫃旁的筆撿起,遞給祁陽。
“先正面回應,通過官方渠道發聲明,表示配合有關部門的調查;找人撤掉網上的報道,合作企業那邊回複在建項目繼續進行,洽談的合作先緩一緩,等祁董回來再決定;接下來還會有更多媒體湧到到村裏,需要和當地村幹部聯系,讓村民不要接受采訪,并且保證停工期間工資照常發放,避免事态擴大。”
副總一愣,這才注意到辦公室多了個陌生人,這人說話有條有理,氣質也不一般,不知道是何方人物。
簡知行說:“我家養得那群明星們沒少被扒出黑料,公關還算有經驗。”
祁陽想起簡家開影視公司的,給出的建議也算中肯,做事不能公私不分,勉強嗯了聲,對副總說:“先照他說的去做,對外不要多說,爺爺和景叔只是被叫去問話,不會耽誤很久。”
副總退出去後,房間內只剩下祁陽和簡知行。
簡知行沒再開口,像個雕像立在門口。祁陽瞟了眼,以前就覺得這人話少,看來還真沉……不對,他的沉默寡言說不定是裝的,這人城府深得很,心裏指不定又在想什麽。
這種被人窺視的感覺真不爽。
祁陽:“你如果想看義華現在的狀況,你看到了,一團亂。接下來我也會很忙,沒事就回你的B市吧,別在大樓外站着了,省得被記者拍到。”
萬一被牽扯進來怕說不清,但主要還是礙眼,趕緊滾。
簡知行:“有我可以幫忙的嗎?”
……
如果這時候祁陽在喝水,大概會噴出來,可他只是坐在凳子上,以至于沒法表現出‘你TM在逗我?’的表情。
“……你沒忘我們之前有多大的隔閡吧?還是你簡大少爺做事想一出是一出?”
祁陽覺得好笑:“咱倆沒有深仇大恨,甚至沒有過節,你隐瞞你認識白哥的事情,那是你的決定,我沒資格過問,但我看不透你,不知道你那張沒表情的臉下面在算計什麽。何況這個時刻,整個義華上下都不太好看,您還是別‘幫忙’了。”
萬一又漏了什麽醜态被你簡知行看了去……
祁陽轉着筆,在白紙上胡亂畫了幾筆,筆芯被摔斷了,出不來水,他煩躁地把它扔進廢紙簍。空氣過分安靜,房間內充斥着低氣壓。
簡知行望着祁陽,見祁陽偏着腦袋望向別處。
“行吧,那你保……”重字沒說出口,就覺得門口站了個人,回頭一看,這人蓄着長發,穿着薄如紙片的灰色風衣,看上去并不保暖。
那人往門口一靠,開口就是古怪的音調。
“本來我覺得我回來的還算是時候,”他在兩人中間瞄了圈:“可是進屋的好像不是時候,阿……阿嚏!”
---------------------------
祁陽擡起頭,疑惑地打量了足足兩分鐘。
“……爸?”
“乖兒子。”祁雲縮着肩膀:“林,林,林城真冷,快,快把暖氣開大點。”
祁陽僵在原地,簡知行聽祁陽脫口而出的‘爸’就明白了,大方地喊了聲祁總。
“太久沒回來,守門的都不認識我了,被攔在外面真丢人啊,還好王良帶我進來。”祁雲朝簡知行笑:“小兄弟,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咱們祁家現在有很多事要處理,聽我兒子剛才的意思,你也不是義華的員工……”
“是我打擾,這就走。”簡知行知趣,看了眼站着不動的祁陽,朝外走去。祁雲站了會兒,突然追上去,過了片刻才回到祁陽辦公室。他拿起遙控器,把空調溫度調高了些:“傻了嗎?回個神兒!”
祁陽還呆站着,祁雲故意拿肩膀撞他:“吱個聲呀,老爹猜你不爽剛剛那小子,都幫你趕走了,別不給面子。”
祁陽額頭青筋一跳,斜眼瞥他:“回來的還真是時候。”
他對失蹤多年的爹沒太多感情,但突然冒出來,任誰也吓一跳。
“你王伯伯告訴我,你在問杜曉菁的事情,又接管了産業園的項目,我不放心。本來想回家,但在飛機上看到新聞就直接過來了。”
“有什麽好不放心的。”
祁雲走到落地窗邊,樓外畫面盡收眼底,大批人圍在樓外指指點點,即使聽不到聲音,也能感受到雜亂的氣氛。
“不放心這樓下的場面。”
他伸出手,掌心貼在玻璃上,手指一點點蜷起,慢慢握成拳,臉上沒了剛才的痞氣:“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
早在祁陽宴請王良等人的那天,祁雲就得到了消息,祁陽不會無故問起産業園和杜曉菁,他覺得這是一種預兆——祁陽卷進某些事情裏了。
是誰?誰會問起杜曉菁?這人又知道多少?
祁雲轉過身:“景青禾的辦公室是哪間?”
祁陽:“啊?”
祁雲聳肩:“反正這公司的事我也摻和不上,帶我去景青禾辦公室看看呗。”
摻和不上還看什麽,祁陽沮喪:“景叔和爺爺被帶走了。”
“我聽王良說了。”祁雲輕輕拍着他肩膀:“你長大了,這些天要辛苦你了。”
祁陽從小到大幾乎沒感受過父愛,這句矯情的安慰讓他鼻頭一酸,眼淚差點湧上來,他低着頭啧了聲,大步走到門口,又望着祁雲。
祁雲撓頭,跟上。
景青禾的辦公室就在祁陽旁邊,跨出門就到。祁陽握住門把手一擰,門居然開了。
景青禾走得匆忙,門沒機會反鎖,但文件擺得整整齊齊、電腦空調都關了、椅子也擺回到桌子底下。
“這布置倒是和他年輕時一樣。”祁雲打量着房間,挨個指着:“我出國前他辦公室就這樣,門右邊是書櫃,書櫃下方是保險箱,往左是桌子,靠窗是一盆萬壽竹。這桌椅書櫃是換新了,位置倒是一點兒沒變。”
祁陽拿起文件最上方的眼鏡盒,裏面是他上次見到的、那副鏽跡斑斑的金絲眼鏡。“景叔是個戀舊的人。”祁陽說。
祁雲:“你聽說了吧,産業園的計劃是在咱們義華山窮水盡的時候提出來的。計劃風險性很大,萬一産業園虧了,義華只有宣布破産。你說你景叔這麽傳統的人,怎麽就在這事上這麽大膽?”
祁陽怔住,聽祁雲又說:“他不是戀舊,是重情。”
“他不想眼睜睜地看着義華完蛋。當年父親供他讀大學,對他有恩。他畢業後,那些大城市、好企業都沒去,來了咱們義華。後來化工行業斷崖式下跌,義華也在破産邊緣,是你景叔第一個提出要建産業園,我和你爺爺都覺得雖然大膽了點兒,但是可行。”
“後來怎麽鬧翻了?”
“是啊,鬧翻了。”祁雲看着空空的房間,又朝窗外望,看熱鬧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波,有人看完稀奇走了,又有人來。
“這不就是原因嗎?”
簡知行走出義華大樓就被人圍住,有的擺出一副自媒體、大V的模樣,不由分說就拿手機往他臉上拍,不停地問‘你是不是義華員工、裏面發生了什麽……’,簡知行擋住臉,扒開人群往外走,突然感覺有人拉了他一把。
簡知行擡頭一看,是曲霆。曲霆把人拉到車上,飛速帶離義華。
“你怎麽來了?”
“你怎麽從樓裏出來的?”
兩人同時開口,頓時明白他倆都是看到報道,不約而同來義華看風向了。
“我在樓下站了會兒,被祁陽看到了,然後被人帶了進去。”簡知行說。
“他還好嗎?”
簡知行抽根煙,在煙盒上敲了兩下,叼在嘴裏:“出了這種事,怎麽會好。”
曲霆遞過打火機:“聽說祁敬義和景青禾被帶走了。”
“嗯,現在亂作一團,不過……”簡知行彈開蓋兒,拇指在齒輪上摩擦:“祁雲回來了。”
話音還沒落,突然一個陡停,他身子猛地前傾,手裏的卡地亞飛了出去,滾到了座椅下。
簡知行斜着身子撈上來打火機,還給急踩剎車的曲霆:“從時間上看,應該不是看到報道回來的,多半是有回來的打算,剛好趕上義華出事。”
送簡知行回酒店後,曲霆琢磨着他話裏的含義。如果不是看到報道,那會是什麽原因讓祁雲回來,會不會祁陽已經查到什麽,或者想通過祁雲确認什麽,所以才需要祁雲回來。
他掏出電話,打算告訴沈順清這一消息。
“您撥打的電話已轉入來電提醒,您的本次呼叫……”
“您撥打的電話已轉入來電……”
“您撥打的電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