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你想做什麽
曲霆端了兩碗粥過來,熱騰騰的,簡知行從昨晚起就沒吃東西,胃裏都是酒精,現在看到熱粥才覺得餓,再看粥裏都是解酒的百合蓮子一類,也覺得曲霆有心。
幾個大男人也不講究,坐在沙發上端着碗邊吃邊聊。
“所以你出現在棋社想接近祁陽?”
“我只是聽說棋賽是祁家辦的就去看看,又聽棋社的人說祁陽會在決賽時來看就報了名……後來遇到祁敬義是意外。”
他也沒想到會那麽順利,随便贏幾局祁敬義就找上來了。
“那你又怎麽會和祁陽一起去公墓?”
“我和他賭棋,他贏了讓我給他當司機,這個說來話長,既然我說了這麽多,該你了吧。”簡知行灌了半碗熱粥下肚,胃裏的灼燒感才隐隐退去。
“昨天你出去後,白語舟就跟出去了,他看到你很高興,喊簡哥簡哥,可惜你沒聽見……”沈順清說起當時的事,“後來祁陽在屋裏發脾氣,白語舟就又進屋了。”
“沒了?”
“沒了,像白語舟這樣的靈魂,完成心願的瞬間就會消失,他和祁陽說完話就沒了,就是你們沖進來的時候。”
那一聲凄慘的尖叫,是離別。
簡知行放下碗,頹靡地向後仰去,此前他一直弓着腰,宛如一只緊繃的蝦。
沈順清繼續問:“我還有一些想不明白的地方,我去白家時,為什麽被拒之門外?”他問過白語舟,白語舟也不明白,只說大概是她母親怕生。
“村裏人愛說閑話,白家父母誰也不敢見,他們是真受不得刺激了。”
“閑話?”
“說白語舟攀上有錢人,得了一大筆錢。”他望着天花板,眼神空蕩蕩的:“你們那麽大一輛路虎停在路邊,怎麽看都不像是和白家有關系的,我也以為你們是祁家的律師,所以才叫你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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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那天簡知行态度冷冰冰的。
沈順清嘆氣:“祁陽知道這些嗎?”
“哪些?”簡知行發出一聲怪笑,“如果是問我和白語舟認識的事,我能肯定他不知道;如果是問白語舟幫他抵罪的事,那就要看祁敬義舍不舍得告訴他的寶貝孫子了。”
沈順清朝他看去,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如此看來,簡知行有目的地接近祁陽,祁陽還被蒙在鼓裏,沈順清試探着問他想做什麽。
空氣漫着緊張的氣氛,他摸不準簡知行的性子,生怕他說出什麽駭人的句子。
簡知行在口袋裏找煙,抖了一根捏在手上,沉默片刻才說,“我不知道。”
“他有些應激障礙,一會兒發瘋一會兒哭,嚴重的時候需要鎮定劑才能平複,而且對車有心理陰影。”簡知行口吻平淡,像是在聊天氣,“我也不知道他是有多大的心,居然敢坐在我車上,我只要車速開過120他多半就會口吐白沫吓死過去。”
“好多次我都想試試,一腳油門踩到底,看看他會不會當場斃命。”他掏出打火機,把煙點燃,“不過我沒有這麽做。”
簡知行懷着一身忿恨與怨氣,恨不得把祁陽千刀萬剮,可當他看到祁陽時卻發現祁陽已經處在崩潰邊緣。他抱着破釜沉舟的決心赴戰場,卻發現對手早就潰不成軍。
簡知行迷茫了,他在觀望、在猶豫,但對祁陽來說,簡知行或許像一個啞火的炸彈,會炸或者不會炸。
沈順清覺得毛骨悚然,聽簡知行又說:“差不多了,早餐謝謝了,我先走了。”
“等等,”他趕緊站起,“我們也有事想請你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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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順清覺得應該找點什麽分散簡知行的注意力,因為眼前人的神情太猙獰,讓人分不清是他酒勁還沒過去,還是壓不住心底的情緒。他把曲飛的事情敘述了遍,問他能不能接觸祁敬義,幫他們牽個線。
簡知行聽完,臉上沒什麽表情,反倒是輕飄飄問了句:“一個神智清楚的人為什麽會一直待在充滿煤氣的房間裏?”
一個神智清楚的人為什麽會一直待在充滿煤氣的房間裏?
沈順清猛然發現自己忽略了一點,煤氣中毒不會當場斃命。
此前他和曲霆都把重點放在‘敲門聲’上,單純地認為曲飛聽到的敲門聲是他生命裏最後的記憶,一個七歲的孩子,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聽到咚咚的敲門聲,像一部驚悚電影的開場。這個聲音成為他死後的心結,于是他想知道誰在敲門、是誰來了,只要找出這個人,告訴曲飛這些問題的答案,曲飛就可以了了心願。
已知的線索是這人很可能是義華的員工。
所以他們想通過景青禾或者祁敬義問清當年誰最可能和杜曉菁接觸,但按照景青禾的說法,杜曉菁深得義華上下喜愛,誰和她接觸都不奇怪。
找人毫無進展,新的問題卻被抛出來——
屋裏發生了什麽。
曲飛說,‘敲門人’或許取走了一個檔案袋。
然後呢?他離開了嗎?離開前和杜曉菁之間有什麽樣的交談?
論常理,煤氣中毒需要長時間待在封閉的環境裏,所以大多發生在睡覺、洗澡的時候,曲飛在睡覺還勉強說得過去,杜曉菁為什麽一直待在客廳?
會不會與這人有關?
警方給的結論是,煲湯後忘記關火,加上房間小、不通風,因此引發煤氣中毒,但從煤氣輕微洩露到濃度能致人死亡,一般需要半小時以上。當天杜曉菁本是要到化工廠乘車,同廠裏職工一起去參加新園區的開工儀式,難道有人敲門,耽誤了會兒反而一直待在家中?
像杜曉菁這樣優秀的員工,在重要場合中即使被耽誤,或許應該想辦法趕上,而不是在家中待上半小時。
除非什麽原因,阻止了她出門。
沈順清翻出采訪本,這個采訪本上記了許多零碎的線索,從曲飛的敘述開始、到敲門人是誰、檔案袋去哪兒了一類,他翻看着前面的記錄,提筆加上‘屋裏發生了什麽’,又叫住曲飛:“那天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
“我記得的都說了,吃完飯媽媽哄我睡覺,然後在卧室裏找到一個檔案袋,跟我說‘媽媽出去一會兒’,夾着檔案袋出去了,這時候有人敲門。”
“這個人進屋沒有?”
“我不記得了,我睡着了。”
“聽到敲門聲是幾點?”
曲飛想了想,“一般12點吃午飯,吃完飯大概也就12點半左右。”
他又問曲霆:“杜阿姨死亡時間是幾點?”
曲霆搖頭,當天醫生認定煤氣中毒,警方也沒有立案,按意外處理,沒有判斷确切的時間,只知道是中午。
曲飛說:“我知道我的死亡時間,我變成‘鬼’後飄到客廳,那時候大概2點半,媽媽已經死了,趴在茶幾上。”
曲霆的臉色變得難看。假設12點半杜曉菁哄睡曲飛并準備出門,同一時間有人敲門。2點半,杜曉菁、曲飛同時死在家中。這段時間內曲飛睡着了,但杜曉菁應該清醒着。
這兩小時像是一個漆黑的空洞。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
“這中間你聽到什麽聲音嗎?談話、争執或者打鬥的聲音?”他問。
曲飛搖頭,沈順清做了個攤手的姿勢,曲霆了然,神色凝重:“這兩個小時,我母親既沒有去廠裏趕車,也沒有把火關掉,她在做什麽?”
兩人同時意識到當天的事情或許沒有那麽簡單,但更無頭緒了。
曲霆在屋裏來回踱了幾圈一聲不吭地走到陽臺邊,沈順清聽見他在打電話,電話另一頭是景青禾。
“我問他是否知道我母親手上有一份檔案袋,有沒有安排誰在當天到我家來,景叔說不記得了。”挂了電話,曲霆主動說。
沈順清嗯了聲,在本子上記下曲飛所說的時間,又讓曲霆把和景青禾的會面和電話內容也加上。
任何線索他都不想遺漏。
曲霆捏着筆輕輕敲着欄杆,發出噠噠的響聲,“你覺得這事有蹊跷嗎?”
屋外的寒風吹得沈順清一哆嗦,他拉着曲霆進屋,“你上次不是給了幾個叔伯的名字嗎,街辦和派出所已經在幫忙查了,”他蜻蜓點水般在曲霆手背上親了一下,帶着點安撫的意味,“先別亂想,會水落石出的。”
不安在兩人之間彌漫,氣氛并不輕松,曲霆一頁一頁翻着,這些線索淩亂又瑣碎,擰不出一條清晰的脈絡,沈順清接過筆記,試圖還原當時的場景。
突然,他想起一個人。
“有個人,說不定能看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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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順清說的人,是陳燦。
想到陳燦,是因為他發覺陳燦擅長在散亂的線索中找到常人忽略的點。片區拆遷,他能從偷拍的照片裏發現王海不見了;看到祁陽車禍的案情通報時,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他給陳燦打電話,陳燦卻反常地說想請他吃燒烤,問他什麽時候有空。沈順清自然不會讓後輩請客,約了時間提前定好位子。
冬天的燒烤攤擺在室內,一群大老爺們窩在暖氣房裏撸着袖子大快朵頤。
“怎麽想到要請我吃燒烤?”沈順清點了一桌子葷素搭配。
陳燦加了兩瓶啤酒,這小夥子平時話不多,看上去文文靜靜不像是個酗酒的,沈順清覺得不太對勁,故意調侃:“怎麽,失戀了?”
“沒有,”陳燦握着酒瓶在桌上一磕,瓶蓋滾到地上,“我沒有女朋友。”
氣氛更僵硬了。“那就是看上誰家姑娘?”
“不是,”陳燦給沈順清倒酒,“我打算辭職了。”
沈順清一愣,陳燦還在實習期,過完年就可以轉正,而且趙博文一直器重他,他也覺得這年輕人有點深挖真相的天賦,而且有股執着勁兒,是個當記者的料。
“怎麽突然不幹了?”他問。
陳燦掏出手機,點開公安網站給沈順清看,沈順清不明所以的瞅了半天,沒看出名堂。
“怎麽了?”
“祁家那條消息不見了,前前後後的消息都在,那案情通報不見了。”陳燦突然悶了口酒:“沈哥,你告訴我,那通報是不是假的?”
沈順清點開網站上的消息列表,發現案情通報确實沒了,給公安的熟人打電話,那頭說服務器壞了,部分數據丢失。
“少扯了,同一天民警背老人過馬路的新聞還在呢,唯獨丢了個案情通報?”
電話那頭打哈哈,哎呀,這個嘛……
“一個案情通報有啥好删的,不能見人啊?”
“沈大記者,你別較真了,給兄弟們一條活路,你懂的……”那邊嚷着大新年的說什麽工作啊敷衍幾句就把電話挂了。沈順清明白,他們悄悄給删了。也許是為了應付上面先挂個通報出來,等關注度過去再不聲不響地删掉。
陳燦看沈順清臉色也懂了,問:“删了?”
沈順清沒接腔,反問:“先說說你的想法?”
“在安全氣囊都彈出的情況下,司機身亡副駕卻活着,我覺得不太對勁。一般車禍司機會下意識的往安全的方向打方向盤避免自己被撞,副駕被抛出的可能性更大。另外就是網上删帖删得太快了,如果只是普通事故,為什麽要大費周章删掉網上的照片?”
沈順清挑了串烤裏脊撒上胡椒面:“删帖應該是怕負面影響發酵,網上輿論不好控制,萬一連帶拔出祁家別的黑點,事态就會更糟。至于你前面說的什麽副駕抛出,車禍中司機和副駕駛都可能死亡。網上那些副駕死亡率高于駕駛員的理論,現實中常有例外。”
陳燦苦着臉:“看來是我想多了。”
“那倒也沒有,理由雖然站不住腳,但結論是對的。”沈順清遞了串雞翅給他,從片區拆遷到祁家車禍,陳燦真有一種發覺事情不合理的天賦,“确實是祁家孫子撞了人,找副駕頂包。”
陳燦呸了聲,半晌沒說話,悶頭啃雞翅。
沈順清問,“怎麽,辭職還和警察删通報有關?”
“嗯,沒意思。”陳燦大方承認,反問,“記者能幹什麽?”
原來是對這行失望。
沈順清苦笑:“你才實習了多久就一棒子把這職業打死了。”
“那沈哥你告訴我,這種找人頂包的事情為什麽不能曝光?還有拆遷那事,我查的方向對不對?”
沈順清用筷子扒着鐵簽上的藕片,“對,你都對……”
陳燦打斷:“那記者做了啥?捏着真相,屁都沒放一個。”
這話打在沈順清臉色有點疼,他手一歪,藕片滾到桌上,“你幹脆直說我沒放屁得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陳燦急了。
“我明白,”沈順清抽了紙巾,擦着桌上的油安慰道,“你說得對,現在上面一道命令下來,下面确實屁都不敢放,我沒打算為這種畸形的環境辯解,你辭職了想幹嘛?”
“考公務員吧。”
“公檢法?”
“沈哥知道?”
“猜的,怎麽說也當了這麽久的記者,還是會看人的。你啊,正義感強、對‘合理性’有種異于常人的執着……”辭去記者不像是放棄,反像是另找出路。
“辭職我不反對,年輕人考公務員我也覺得不錯,但是如果是想找一個絕對幹淨的地方,怕你會失望。別的不說,祁家這份假的案情通報就是公安出來的,那你怎麽辦,對公安也失望,就考檢法?”
陳燦一時啞口,悶了半天也沒憋出一句話,沈順清便主動說起,“車禍這事,據我所知,頂罪那家已經收了錢,換句話說他們放棄了公正,如果他們覺得委屈,願意放棄這筆錢換回孩子清白,我們再介入也可以。我可以給你那戶人家的地址,你去勸勸看。至于拆遷那事……”
沈順清搖了搖酒杯,他低着頭,小口小口的啄:“上面發了話,我們也沒有決定性證據,而且……”他輕輕嘆氣,“我所知道的,也是聽人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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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端着兩大盤肉串上來,冒油的肉串擱在鐵盤上燙出滋滋的聲音,燒烤攤生意紅火,到處吵吵嚷嚷,只有他們這桌僵硬得格格不入。
陳燦悶了半天,換了個話題:“沈哥找我是想?”
“借你的天賦一用。”沈順清掏出兜裏的采訪本,攤開在他面前說起正事,“14年前,差不多也是現在這種大冬天,城區的林城中專教職工樓,也就是被人稱為‘紅房子’的筒子樓裏,發生了一起煤氣中毒事故,死者名叫杜曉菁,女性,是義華化工廠的員工,她有一個7歲的小兒子,當時在午睡,也在事故中喪生。他丈夫叫曲墨儒,是林城中專的教師,下午下班後回家發現老婆和孩子的屍體,随後報警,警方判斷是煤氣中毒,屬意外事故。”
“杜曉菁死亡當天,正好是義華新的産業園開工日,按道理她當天中午回家,為孩子準備午飯,哄孩子睡覺,然後出門趕到化工廠統一乘車前往産業園參加開工儀式,但因為發生了煤氣洩漏,她和孩子同時死在家中。”
陳燦找燒烤老板借了支筆,寫下‘紅房子’‘産業園’和‘杜曉菁’三個詞。
“你覺得這其中有沒有什麽問題?”沈順清問。
陳燦搖頭。
沈順清嗯了聲,繼續講:“當天杜曉菁在家找一份檔案袋,找到後正準備出門,這時候有人敲門,後來發生了什麽不得而知,但死後這份檔案袋不見了。現在初步認定來訪者不是死者的親戚朋友,你有什麽想法?”
“你怎麽知道死者生前在找檔案袋,還知道孩子在午睡?這屋裏除了死者和孩子還有第三個人?”陳燦在‘杜曉菁’名字下方劃下兩條橫線。
沈順清一愣,心想這陳燦還是有兩把刷子,又不能說是曲飛看到的,糊弄道:“你就當卧室有監控吧,監控看到杜曉菁從卧室找出一份檔案袋後走出房間,孩子在睡覺也是在卧室看到的,事故發生後,整個房間找不到這個檔案袋。”
陳燦疑惑地看着他,又在采訪本上寫下‘檔案袋’三個字,“所以檔案袋是這個來訪者拿走了?”
沈順清沒應聲,他只想聽陳燦的想法。
陳燦又問:“警方為什麽判斷是意外?”
“現場沒有打鬥痕跡,只有一缽燒幹了的湯,死者的人際關系很單純,沒有欠債和結怨,而且那天冬天特別冷,家家戶戶門窗緊閉,煤氣中毒的事情時有發生。”
“那檔案袋不見了,警方沒說什麽?”
沈順清頭大,心說陳燦太敏銳了,只好繼續拿監控做借口,“當時警方沒有這份‘監控’,不知道有人敲門和檔案袋。”
陳燦半信半疑:“沈哥怎麽想?”
“不不,”沈順清在采訪本上敲了敲,“我想聽你怎麽想,假設我們現在要找到這個敲門的人,你覺得這裏面有線索嗎?”
“能調看沿路的監控或者詢附近的商戶麽?”
“那年代沒有監控,商戶也都換了好幾批了,恐怕難找到當年的人。”
陳燦在‘紅房子’下打了個小叉,又把産業園三個字圈起來,“那就去産業園看看吧。”
“紅房子的線索幾乎斷了,檔案袋也不見了,只有産業園還在,只能去看看或許會有什麽。産業園在什麽地方?”
“花明村,城東的一個縣級村,離市區55公裏,現在走高速差不多一小時就能到,14年前走國道需要2個小時。”
“也就是說,以前交通很不方便?”
“幾乎是閉塞。”
“村民要是長期居住在村裏,或許對開工那天的事情有印象,可以問問有沒有特別的事情發生。”
“行,那就去産業園。”沈順清咬着一串骨肉相連:“你要不要陪我去?”
陳燦握着筆,半天才反應過來,“咱們這是在查什麽嗎?”
“查什麽去了才知道。”沈順清說。
陳燦盯着本子老半天,嘀咕了句我這些推測都是随口說的。
“随口說的也沒關系,對不對要驗證了才知道。”沈順清笑笑,指着采訪本:“本子上記了很多線索,你感興趣可以拿回去。”
“也許你現在很迷茫,覺得這職業和你想象的不一樣,我也承認在那些‘屁都不放’的事情中,我讓你失望,”他沾滿酒,輕輕碰了陳燦的杯子,“雖然我沒什麽立場說這話,但不要因為積弊深久,就失去記者的敏銳,不要因為世道不公,就忘記記者的責任,念念不忘,必有回響,還有很多事情是我們可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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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吃吃喝喝聊到夜裏,陳燦借走了采訪本,沈順清攔了輛的士送他上車,又回到燒烤攤對着一桌狼藉,點了炒飯和啤酒,獨自喝起來。
陳燦沒罵錯,從拆遷到祁家車禍,他握着兩起事件的真相,卻屁都沒放一個。
車禍那事,他早就能猜得八九不離十,沒有深入只因為白語舟雲淡風輕的一句,‘我想開車,他就把車借我了’。
白語舟死後都護着祁陽,他又能說什麽呢。
至于拆遷……
曲霆來接人的時候,沈順清醉得幾乎站不穩,看到曲霆,他一個蹦起,直接跳到他背上,語氣甜膩膩的:“親愛噠!來了啊。”
“怎麽喝這麽多。”無視周圍怪異的目光,曲霆淡定地結了賬,把人連拖帶扛弄上車。
沈順清喝得醉眼稀松,一路都在嘀咕親愛噠你怎麽又長高了變帥了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一類,曲霆哄着他說是是是,側身幫他系安全帶,突然感覺身子一彎,沈順清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往面前拽。
“你呀,要一直陪我,”沈順清環上他的脖子,呼出濃烈的酒氣,“我是真的喜歡你,喜歡到願意放棄一些東西。”
曲霆察覺話裏的古怪,忍不住皺眉:“什麽東西?”
“一些很重要的東西,在你出現之前,是最重要的。但你出現後,就變得沒有你重要了。”他戳着自己的胸口,指着心髒的位置,突然騰空一躍,腦袋差點撞到車頂。“今天被後輩怼了,說我屁都不會放,哪有人不會放屁,我現在就給你放一個。”
他在座位上扭來扭去,衣服摩擦出沙沙的聲響,好一會兒才老實下來,松開手嘟囔‘放不出來’。
曲霆趁機坐正,完全摸不清沈順清在做什麽,只得一手護住他的頭頂,怕他又撞上。
可沈順清打開車窗,像換了個人似的語氣低沉,“我能猜到簡知行昨天為什麽喝醉了。”
上一秒還在說後輩,突然又跳到簡知行,曲霆朝他看去,卻看沈順清望着窗外。
“因為他難受,他知道白語舟是無辜的,可他既不能指責白家的做法,又也不能為白語舟喊冤,他擔心把白語舟的家人推上風口浪尖,讓這個家更難過,他知道真相卻要咬緊牙縫,你說他難不難受……”
風透過車窗細細密密地吹進來,凍得沈順清手指冰涼,他朝掌心呼氣,“你看,祁家為了祁陽找人頂罪,白家為了小兒子放棄死去的人,簡知行為了保護白家選擇沉默,還有白語舟,我問過他真相,可他護着祁陽……”
“人們都是自私的,都會為了自己偏愛的而放棄最公正的,我也一樣,不能免俗。”他輕聲說,“在我心裏,你很重要。”
曲霆關上車窗,隔絕戶外的風,車內很快暗了下來,只有儀表盤上數字透着光,他發動車,回想着自與沈順清相遇後的點點滴滴,直到一個岔路口才似乎想出點頭緒,“拆遷那事,讓你難受?”
沈順清閉着眼,像是已經睡着,他斷斷續續回應,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幾乎聽不見。
“任何一個知道真相……卻不能說的人……都,都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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