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個星期夠不夠
幾分鐘後,陳燦畢恭畢敬地說約好了。
沈順清大驚:“這就約好了?”
陳燦點頭:“我給曲總打電話,問能不能約王助理吃飯,他就給了我王助的電話。”
“你怎麽會有曲……曲霆的電話?”
還是不習慣叫曲聽秋為曲霆。
“上次曲總留聯系方式,是寫在我采訪本上的。”
他差點忘了,派出所那天是陳燦遞過來的筆紙。
“然後我打電話給王助,問要不要出來吃燒烤,他說好。”
……
服氣。
他去見曲霆都還想着讓政府牽個線,名義上弄個登門拜訪什麽的。到底是年輕人純粹,一頓燒烤就把人忽悠出來了。沈順清覺得自己像是在染缸裏待久了,油光滿面,智商漸退。
他一把攬過陳燦:“好樣的,晚上哥請你們吃燒烤去。”
夜色下的燒烤鋪生意紅火,猩紅色的火苗在濃煙裏忽上忽下地跳躍。
褪去西裝的王海活脫脫一副社會小青年模樣,身着黃綠花襯衫和破洞牛仔褲,腳丫子托着一雙牛皮涼鞋,手插口袋走路帶飄,靈活在燒烤攤間扭來扭去,像是在夏威夷沙灘上走秀。
一見到沈順清,王海憨笑的臉就耷拉下來,豎起領口尴尬地說:“早知道沈記在,我就穿得正式點兒了。這模樣怪不好意思的。”
沈順清有意和王海拉關系,哪會在意這些,忙說:“咋們吃燒烤沒那麽多規矩。王總您肯賞臉,穿啥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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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皮子油滑,又殷勤地給王海斟酒,把王海捧得飄飄然。
幾瓶燕京下肚,王海面帶微醺,沈順清套話的職業本能又冒了出來。
“工作的事兒……不,不能說……嘿嘿,我知道沈記你們是聰明人,不過我!王!海!”王海打了個響嗝:“非常有骨氣!商業機密……一個字都不說!”
沈順清還來不及琢磨是怎麽個商業機密,就見王海往嘴裏扒着韭菜,斷斷續續地說:“我知道,你們記者可狡猾了。這叫啥?書裏那叫啥來着……哦,我王海沒讀過書……”
“沒讀書我也知道!叫、鴻、門、宴!”王海咔哧咔哧把韭菜嚼碎:“我能吃,不能說,嘿嘿……”
“那說點兒能說的吧。”陳燦冷不丁開口,把一串茄子放在他盤裏。
王海盯着盤裏憑空多出來的茄子,腦袋一晃一晃的:“嘿嘿,不是工作的我就能說。”
“比如?”沈順清追問。
“比如沈記……”王海突然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像個鐘擺似的左右搖晃,伸手一指,一個踉跄差點戳到沈順清的鼻子。
他指着沈順清,表情嚴肅,眼睛瞪得滾圓。
“沈記!我認識你!”
還好,不是“真相只有一個——犯人就是你”。
沈順清松了口氣,眼前這姿勢這氣場,若是配上名偵探柯南的BGM,他都想反省自己是不是謀劃了密室殺人事件。
“我在林城還算有名。”沈順清非常給自己臉上貼金。
“那是!”王海搖豎起大拇指,嘟囔着:“你是曲總的……那啥……操,那文绉绉的詞叫啥我給忘了。”
“哎,我王海沒文化。”王海一屁股坐下,十分沮喪地夾了片茄子,還沒塞到嘴裏,又把筷子一扔:“哦哦,想起來了,意中人!”
啥?
“你是曲總的意中人!”王海中氣十足一聲吼。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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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烤攤上男女們趁着酒意大放厥詞,男人們從股市下跌聊到美日關系,硬是把燒烤吃出一派指點江山的氣魄,女人們一邊笑得千嬌百媚,一邊張牙舞爪把雞骨啃得赤`裸裸。
沒人注意到這桌發生了什麽,沈順清卻給被這一聲吼給吼懵了。
這話啥意思?
他回過頭看向陳燦,卻見陳燦跟無事似的用簽子小心剔除着生蚝上的蒜蓉。
“你不吃大蒜?”
“嗯。太辣。”陳燦邊剔邊答。
“哦。”沈順清替陳燦可惜,大蒜挺好的,殺菌又健胃……個頭啊!差點被這小子帶偏。
“剛才的話……啥意思?”沈順清問。
“哎,我說不清,反正就是曲總把你放心上的意思。”王海抓起一把毛豆往嘴裏塞:“曲總以前還給你寫信來着呢,自己偷偷摸摸的去寄,我跟着瞧見的。難怪總覺得你名字眼熟。”
信?什麽信?
“不過那都好多年前的事兒啦,後來曲總就沒寄了,都有手機了誰還寄信啊。”
既然能給他寫信,那曲霆就是曲聽秋沒跑了。
但曲聽秋把信寄哪兒了?
沈順清腦裏竄出一百個黑人問號臉,想了想還是先問了最關心的問題:“你認識曲……曲總的時候,他就叫曲霆嗎?”
“是啊,不然還能叫啥?曲棍球嗎?”王海呸的一聲把毛豆皮吐在地上,又端起酒杯,沈順清連忙跟他碰杯。
看樣子曲聽秋早就改名了?
“你和曲總認識多久了?”
“十幾年了,我們……鐵哥們……親……親兄弟。”王海說完,一頭栽在桌上。
“喝醉了。”陳燦放下燒烤簽,瞟了眼王海,下了結論。
燒烤攤上喝醉的要麽掀攤要麽脫衣,像王海這樣安靜醉倒反倒是十分給老板省事,老板非常平靜的結賬,瞅都沒多瞅一眼。
沈順清推了推他肩膀,見人趴着沒動,只好問陳燦:“知道他住哪兒麽?”
陳燦擦了擦手,掏出手機啪啪啪按得飛快,不一會兒,把屏幕舉到他面前。
是兩條短信。
“王助理喝醉了,請問送回哪裏?”
“新陽路,科林酒店。”
聯系人——曲霆。
剛到酒店門口,就見曲霆倚着大堂外的立柱正低頭看手機。
手機屏上淡藍的光柔柔地映在臉上,一道細微的光束順着鼻梁蘊開,滑過下颌,在喉結彙積成小小的斑點,又靈巧的傾瀉到純白的襯衣領上,蜻蜓點水地給衣褶嵌了道淺藍色的邊兒。
沈順清咽了口水,撥亮遠光燈閃了兩下,曲霆擡頭,把手機收回口袋迎了上來。
沈順清示意陳燦在車上等等,到後座把醉醺醺的人拖了出來,曲霆趕緊上前架起王海胳膊。兩人擠在車門外,身體不可避免的緊挨,沈順清突然感到有一絲涼意掠過的脖子,擡頭才發現曲霆像是剛洗完澡,幾縷未幹的頭發随意的耷拉在耳邊,水珠順着發梢剛好滴在他的後頸,涼涼的。
沈順清一怔,手上忘了動作。
王海身子随之一沉,腦袋重重地在車門上磕了下,瞬間清醒過來,對着曲霆一陣哆嗦:“老……老大。”
曲霆把人扶起:“站得穩麽?”
“站得穩!”王海立正。
“我不是刻意灌他酒的。”沈順清小聲說,像是解釋。
“沒事,他酒量不好。”曲霆扶着搖搖晃晃的王海往酒店走。
沈順清不放心地跟在兩人身後。
王海斜靠着曲霆,迷迷糊糊地打着酒嗝。
電梯裏昏黃的光掃過曲霆濕漉漉的頭發折射在玻璃上,彙成一個光點,純棉襯衣勾勒出好看的腰身輪廓,頸間殘留的的洗發水香味在電梯裏流竄,時不時就鑽進沈順清鼻子裏。
不得不說,褪去了誇張服飾的曲霆,有幾分讓人動心。
沈順清想起王海方才咋咋呼呼的說着‘意中人’,有點亂了心神,不自然地揉了揉鼻子,打破過于安靜地氣氛:“約王海出去并不是要套話……”
“沒事,真不用放心上。”曲霆輕輕推開王海越貼越近的腦袋:“陳記者找我要王海的電話,我猜是你的意思。”
沈順清看着曲霆的側臉,見一小戳濕發緊緊貼在他眉邊,為眼角蜈蚣般的傷疤上沾了一抹水漬。他心一橫,輕輕喚道:“聽秋。”
曲霆推開王海的動作停滞了一秒。
電梯叮的一聲,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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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把人送回房。”曲霆扶着王海。
冷風灌進樓道,把電梯裏昏黃的暧昧、若有若無的香氣沖得煙消雲散。
沈順清停下腳步,站在電梯口看着曲霆的背影,沉思片刻又跟上去,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曲霆把人丢在床上,王海身子一栽,像是突然清醒,支撐着坐起來:“老大!您怎麽在這兒?”
“不能喝就別喝。”曲霆開了瓶礦泉水遞過去:“那個陳燦叫你去你就去啊。”
王海接過,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水,恢複一貫的痞氣:“老大您不也沒攔着我嘛。”
陳燦是從曲霆處問得的王海手機號,曲霆自然知道他想與王海接觸,既然大方給了號碼,說明确實沒攔着。
“搬遷的事兒我可一個字沒說。”王海表忠心,眼珠子轉了轉,又往床邊挪動湊近曲霆:“老大,您這麽爽快讓我單槍赴會,其實是想知道沈記問什麽吧?”
曲霆沒搭腔,感覺身後有人靠近,回頭看見沈順清倚在門口,泰然自若地看着屋內的兩人。
“問了……啥來着,我想想。”王海埋頭沉思,又猛地把水往床頭櫃上一擱:“哦!問您是不是一直叫曲霆來着!老大,您以前不叫這名兒啊?”
王海聲音不大,卻是剛好被沈順清聽見。沈順清朝曲霆看去,見他背部微微縮緊,像是受驚而躬起身子的貓,忍不住笑了一下。
“行了,快睡吧,明天上班別遲到。”曲霆平靜地說,轉身與沈順清視線交彙。
“我不是故意要偷聽,剛好走到門口。”
沈順清覺得自己一晚上盡在解釋。
曲霆輕輕把門帶上,表示不在意。
“你住這兒?”沈順清問。
“嗯,隔壁房間。”曲霆頓了頓:“要進來坐會兒麽?”
沈順清遲疑了片刻才說:“不了,陳燦還在車上等。”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我說幾句話就走。”
兩人站在空蕩的樓道裏,氣氛有些凝滞。
“我只是想知道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沈順清掏出煙夾在手上,輕輕地在煙盒上敲着,發出嗒嗒的聲音。“我知道你又要說我認錯人,其實有沒有認錯你我心裏清楚。”
“聽秋,”沈順清開口喚道,見曲霆眉頭緊皺,似乎想說什麽,又飛快地接了下一句:“當然我叫你曲霆也行,一個稱呼而已。”
“我也不是信口開河。”沈順清打量着曲霆:“确實你變了很多,人長高了,也曬黑了,還很結實……”
曲霆:“……”
“但我叫你聽秋,你會緊張。”沈順清接着說:“你一緊張就把背繃得老直,還會不自覺的咬牙,想打斷我說話但又不敢,從小就這樣。”
何況家裏還有個和你有血緣關系的小鬼,一眼就認出你了。
王海還說你給我寫信呢。
出賣你的人太多了。
狹長的樓道安靜得近乎詭秘,暗黃的燈光從曲霆身後照射來,暗影遮住他臉上的表情。
沈順清用食指和拇指輕撚着煙,把濾嘴揉得歪歪癟癟:“一個星期夠不夠?”
曲霆疑惑地看着他。
“我想你可能有什麽苦衷。”沈順清看了眼被捏得稀爛的煙嘴,擡頭盯着曲霆的眼睛:“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來決定我有沒有認錯人。”
曲霆眼裏藏着幽深的光,像一口見不着底的井,沈順清看不出他的情緒,只聽到自己心髒撲通撲通地鼓動。
空氣幾乎停滞,沉重的呼吸和急促的心跳聲膠着在一起像是戰場上一觸即發的號角。
沈順清剛想開口繼續說點什麽,卻見曲霆突然斜靠在牆壁上,抽走了他手上的煙,無視樓道禁煙的标志,咔擦一聲點着火,悶頭抽起來。
“錯或者沒錯,有什麽意義嗎?”
灰白的煙從曲霆從齒間溢出,像是給人罩上一層帷幔,眉眼鼻尖掩在紗帳後若隐若現,勾得人心神蕩漾。
“有。”
沈順清努力平複心跳,淡淡地說:“我有話想對曲聽秋說,我不在乎他叫什麽名字,但只有他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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