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你認錯人了
“回來了?”
曲飛興高采烈地跑過來,如果那張僵硬的臉上能有表情的話,應該是興高采烈沒錯。
沈順清揉了揉他腦袋:“是啊,回來了。”
“見着我哥了嗎?”曲飛乖巧地把沈順清的鞋收好,跟在他身邊:“我能不能去見他?”
沈順清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上,心裏盤算着紅房子到環城區的距離——太遠,指望曲飛自己去是不可能了。
“你很想見你哥麽?”沈順清擺弄着新手機,把曲霆的號碼存進通訊錄,又在曲飛面前晃了晃:“可別再給我電壞了。”
曲飛點了點頭。
沈順清把身子往後挪了挪,牽着曲飛挨着他坐下。
四年前,沈順清遇見曲飛前,日子其實過得有點雞飛狗跳。
那時沈順清剛和前男友分手。沒錯,是前“男”友。
前男友背着他約炮,按說這在gay圈也沒啥,但沈順清覺得膈應就說要分,結果那男人不依不饒,跑到沈順清家去求複合。這一下,沈順清徹底被出櫃了。
父母用驚訝又絕望語氣罵他不是東西,鄰裏指指點點退避三舍。要不是沒過幾日突然出了車禍,他都不知該如何緩和這種尴尬。
出事那天也有些蹊跷,已經想不起是不是自己開車走神,反正迷迷糊糊就被送進醫院,再醒來的時候,父母已經一臉焦急地守在床邊。
他經歷了一次腦部縫合,又昏迷了兩天,腿也骨折了。也許在父母心中,和生死相比,性向那都不算個事兒,但他不敢再問,也不敢提。
後來在醫院遇到曲飛,第一次只當是眼花,但第二次、第三次……
“曲飛,是你吧?”沈順清刮着胡茬,鏡子裏印着他大病初愈的臉,曲飛坐在洗手臺上,卻沒被映在鏡中。
Advertisement
小鬼被吓得一個激靈,倏地飄到半空中:“你看得見我?”
“我看得見你。”
“別人都看不見。”
“我看見了。”
小鬼咚的一聲就坐地上了,如果鬼能有眼淚,大概是個嚎嚎大哭的姿勢。
此後的幾天,曲飛像認主的小鴨子一樣跟着他。
直到出院那天,沈順清抽了半包煙,把最後半截煙頭狠狠地摁在垃圾箱上,緩緩蹲下`身,揉了揉曲飛的腦袋——
“要不,你跟着我生活吧?”
一個不容于世的同性戀。
一只不該存在的鬼。
一人一鬼像是夾縫裏的生物,身後無路,不知歸處。
不如相依為命。
租房的時候沈順清才知道鬼還有“活動範圍”這麽神奇的設定,最後選擇了一處離紅房子不遠,曲飛可以自由活動的地方。
一人一鬼在這50多平米的單身公寓裏十分自在。
沈順清在外裝腔作勢,回家不修邊幅。曲飛家教極好,除了擔心被人看見衣服懸空而不去陽臺晾衣服外,掃地洗碗、家務全包。沈順清對曲飛也處于放養模式,只要曲飛不要突然情緒激動破壞他家電器,基本沒有任何管束。
知道鬼自帶“破壞電器”天賦,也屬偶然。
大概跟恐怖片裏的鬼出場總會自帶電閃雷鳴、停電跳閘等特效一樣,林城的鬼也有那麽點玄乎。別看曲飛平時乖巧,一激動也是山崩地裂。
沈順清出院後仿佛開了天眼。為情自殺的女鬼,游泳淹死的大叔……接二連三的出現在他面前。曲飛神神秘秘地告訴他,這些鬼心願未了、留戀世間。
“那你呢?”
他也就那麽随口一問,就像問今天星期幾一樣随意。
曲飛站在那兒,像木偶般僵硬,瞳孔脹大到似乎要從眼眶脫落。空氣突然凝固,房間頃刻間陷入黑暗,一股涼意穿透身體。天花板上發出滋滋的聲音,像是木板或電纜被點燃,電視屏猛地炸裂、吊燈噼裏啪啦碎了一地。
沈順清一夜未眠,曲飛一夜未歸。
次日沈順清打掃滿地狼藉,曲飛若無其事地走進屋,看着修理工對一屋子電器拆合擺弄,乖乖地坐在沙發上。
他沒敢再問曲飛的心願,不是懼怕猙獰鬼魅,而是擔心會失去這個乖巧的小孩兒。
因為性向,他從家裏搬出來;若再失去曲飛,他不知道還能和誰一起生活。
他也是普通人,會脆弱,會寂寞。
如果曲飛想在世間逗留,就随他去吧。
就算曲飛是鬼,對他而言,也是很重要的鬼。
“我會想辦法把你哥帶來的。”沈順清輕輕說。
-----------------
林城的深秋越來越冷,報社院牆外的藤蔓漸漸泛黃。
年輕的記者被派出去外采,留在報社的都是些老筆杆子,沈順清雖算不上老,但在林城小有名氣,一般的活兒用不着他出馬。
上網搜索昌盛集團和曲霆,有用的信息極少,沈順清連翻幾個網頁也沒看出個名堂,
只知道昌盛集團創始人叫陳昌雲,早期在G市承包了個碼頭,找來往的船只收停泊費,慢慢發展成買船跑運輸,壟斷進出港口的業務,後來生意越做越大,投資交通、房地産等,成了現在的昌盛集團。
“查昌盛啊?”趙博文端着杯茶瞅了瞅沈順清的電腦屏。
沈順清回頭,突然想到曲家的事當年可是林城傳說,趙博文這個年歲的文人應該清楚呀!于是湊到趙博文跟前:“趙老師,您還記得當年教書的曲墨儒麽?林城很有名的那個?”
趙博文想了想:“有印象。後來家裏出事,帶着孩子回老家的那個?”
“對對,就是他。”沈順清說:“他家大兒子現在回來了,就是這次環城東路片區征收的負責人。”
沈順清這麽一說,趙博文也想起來了:“我記得當年你倆住一塊兒?感情挺好的吧,這麽說回來了是好事兒啊。”
“可是整個人跟變了似的。”沈順清情緒低落:“五大三粗、眼角帶疤,戴根粗金鏈子還改了名。您說,曲家一書香世家能把孩子教成這樣?”
趙博文頓了頓,似乎也覺得不太可能:“興許是出了什麽事兒吧。”
“會是什麽事兒?”沈順清追着問。
“這我哪知道,你問他呗。”
沈順清失望地撇嘴:“他都不認我,一副冰山臉。”
在沈順清眼中,曲霆身形變了,內裏還是當年乖順的曲聽秋。
哪怕擺出客套樣,但神态騙不了人。他說話的時候,曲霆會耐心地聽,保持着一種略帶敬仰的姿勢——正經端坐着,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搭在膝蓋上,像受訓的小學生。
可當他勝券在握地叫他“小聽秋”的時候,對方又輕輕推開他,刻意拉開距離,面無表情地說:“沈記,你認錯人了。”
沈順清自幼就把曲聽秋收得服服貼貼,更別提如今混得八面玲珑,曲霆說話時眼裏一閃而過的慌亂,自然看得真切。
這分明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氣人。
曲霆不認,沈順清也不好強迫,但家中有個和曲霆有血緣關系的小鬼,又不能放任不管。沈順清一時想不出法子,心裏着急。
“不知道有沒有什麽渠道可以打聽。”沈順清小聲說。
趙博文想了想,從手機裏翻出個電話號碼:“我有個老校友是G市人,也是媒體出身,現在已經退休了。你如果很在意,可以試着問問看。”
沈順清剛存好號碼就見陳燦回來了。他依舊雙手捧着手機埋頭直走,偏偏就能一步不差的停在座位前,讓人特別佩服。
沈順清:“又刷出什麽新聞了?”
“沈哥好。”陳燦恭敬的應了聲,點開手機裏的照片——是曲霆和王海在環城區一同視察的畫面,拍攝日期是今天。
原來又當狗仔去了。
沈順清:“有什麽問題嗎?”
陳燦把手機收回來瞧了瞧,沉吟片刻:“沒啥。”
“行了,有話就說。”沈順清摟過陳燦肩膀,整個人半斜着吊在陳燦身上:“自己人扭捏個啥。”
陳燦縮在沈順清胳膊下,指着照片小心翼翼地說:“這位王助理今天跟着曲總去了片區,可是前幾日并沒有。”
“會不會他之前不在林城,或者不在曲總身邊?”陳燦說。
沈順清一驚,敢情這位沉默寡言的小夥子,不僅沉迷當狗仔,還喜歡扮演柯南。
他接過手機,左右劃開幾張照片,突然重重拍了下陳燦肩膀,把人吓得一縮:“帥哥,組織交給你一個光榮的任務——想辦法把王海約出來,咋們會會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