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裏面的靈魂換人了?
得知曲霆就是當年的曲聽秋,沈順清少了許多顧慮,心想有什麽疑問不必拐彎抹角,當面問清楚就好。
但眼下征收工作進入關鍵期,為首的程大爺差點丢了孫女正驚魂未定,開發商對輿論正敏感,沈順清這個記者身份怕是不好切入。
思前想後,他決定通過區政府牽線,讓王有孝幫忙約個時間。
王有孝是個人精,深知混官場最忌多事,那天曲霆的眼神他看得清楚,雖不知兩人有何淵源,也明白不蹚渾水為好,磕磕巴巴的找理由:“曲總不是留了電話?”
沈順清聽出話中婉拒之意,幹脆問了昌盛駐林城分公司的地址,帶着陳燦直接找上門。
同一時間的曲霆正坐在辦公室裏對着名片發呆。
名片上工整地印着沈順清三個大字,那天他瞧得仔細,對方眉宇間确實還保留着幾分當年模樣,尤其是沈順清從小喜歡說話完抿一下嘴,這小動作也還保留着。
怎麽看都是從前的“沈哥哥”。
可是自己——
手機裏映出一張皮糙肉厚的臉,膚色再黑一點可以媲美意式咖啡,眼角還有條猙獰的疤。
難怪對方沒認出來。
王海推開門,見平時一板一眼的老大正拿着手機45度角擺出自拍的姿勢,一時左腳邁出右腳忘了跟上,像半截木頭一樣杵在那兒。
“怎麽不敲門?”曲霆平靜地關了前置攝像頭。
王海痞笑:“這不趕着彙報進展給忘了嘛。”說完就往前湊,卻看到桌上的名片——這名字好像很眼熟?
此時下屬敲門,說了句“有記者來訪”,曲霆趕緊把名片揣進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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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順清進屋後發現王海居然在,不由得和陳燦對視一眼,很快又恢複職業笑容,笑眯眯地伸出手:“曲總,又見面了。”
曲霆僵了一秒,回握過去。
開場客套了幾句,自從知道曲霆身份後,沈順清說話總是下意識地盯着對方,只要曲霆看向他,他就能敏銳的捕捉到并回以一個恰到好處的微笑。
交鋒幾次,曲霆竟不動聲色的把目光移開了。
“曲總是第一次到林城吧?”沈順清裝作漫不經心地問。
正在添茶的王海聞言一頓,把水斟滿推到兩人面前,站到曲霆身後。
曲霆略微低着頭,手指在茶杯上摩挲了一圈,輕輕地說:“是啊,聽說這次征收遇到了點麻煩,總部臨時派我來的。”
曲霆身形高大,這話倒是說得溫和,也沒了初次見面的冰冷,沈順清越聽越覺得像小時候的曲聽秋。
見試探未果,沈順清笑了笑:“林城這幾年變化挺大,就這環城片區往東不到100米的地方,別看現在是高樓大廈,以前就一水坑,一群初高中娃子在那兒排隊打水漂。”
曲霆身體微微前傾,似乎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
沈順清繼續說道:“我有個鄰居,或者說是弟弟吧,還在那兒劃破過手。”
沈順清一張嘴皮子油滑,裝深情都顯得特別情真意切,幾句話勾得王海都想問一句“後來呢?”
曲霆卻輕輕皺起眉。
這一動作沒漏半分全被沈順清看在眼裏,他不鹹不淡地啖了口茶。
正當曲霆內心翻湧的時候,沈順清卻把話題引到了片區征收上。這讓他松了一口氣,又好像某種呼之将出的情緒被硬生生的壓回去。
“從目前來看,征收還算順利,具體工作是王海在做。”曲霆示意,王海趕緊接上說:“我們主要以勸說為主,不會亂來的,沈記您放心。”
沈順清心說原來此人叫王海,便多看了兩眼,又說:“搶孩子這事兒,不知道警方查得怎麽樣了。”
曲霆接過話題:“民警正在想辦法聯系流浪漢家屬。”
搬遷一事本是痼疾,區裏急得火燎,曲霆來了不到一個月,靠着兩起如同雞肋的案子就推進了大半,誰也說不清是巧合還是有貓膩。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沈順清總不能硬把髒水往人身上潑。他沒接着往下問,曲霆也端坐着,房間突然陷入無聲的尴尬。
沈順清工作老練,拐彎抹角套話本該爐火純青,但眼前人卻讓他為難——
捏得輕了怕是撬不開嘴,想捏得重些,腦海裏又總是鑽出當年曲聽秋喚他沈哥哥的乖巧模樣,怎麽都開不了口。
此刻他一顆心已經被曲霆牽着走,自知是問不出什麽了,內心嘆了口氣,起身拍拍陳燦的肩膀:“走吧。”
曲霆也猛地站起,脫口而出:“怎麽?要走?”
幾次刻意回避,這句卻問得異常真誠。
沈順清微怔,随即露出一個笑容,伸出手客氣地說:“是啊,其實也就是來拜訪,耽誤曲總了。”
曲霆也敏銳地發現自己有點慌亂,故作鎮定地握手化解尴尬。
誰知,這一伸手竟被對方抓住,沈順清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用指尖撓了下他的手心,一陣奇異的酥麻感從掌心蔓延到全身,像是勾人地撩撥,曲霆差點沒發出一聲悶哼。
他不解地擡頭,卻見沈順清輕描淡寫地笑了下,大概是自己有些心猿意馬,總覺得那笑容也散發着荷爾蒙。
曲霆呆立當場,竟忘了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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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海機靈地把人送到門外,沈順清走了幾步突然停下,示意陳燦先等等,又對王海說:“我想單獨和他說幾句話,王總不介意吧?”
王海不過20出頭,職務也就是個助理,這一聲“王總”叫得他心裏樂開了花,連連說好。
沈順清一走,王海眯起眼睛,用手肘撞了撞陳燦,十分八卦:“你們沈記和我們老大什麽關系?”
收到陳燦一記白眼。
曲霆還站在原地,見沈順清去而複返,條件反射似的上前問:“怎麽回來了?掉了東西?”
言語中的親昵不經意地蹦出來。
沈順清把門帶上:“想起點事兒。”
他一步步朝曲霆走近:“好幾年前,林城也有個搬遷區遭了賊,有戶男主人起夜見着個人影,迷迷糊糊就去追,結果人沒追着,你猜怎麽着?”
沈順清像是天生的表演家,幾句話就引得曲霆看過來。
“摔了個半身不遂。”沈順清攤手:“搬遷區嘛,亂七八糟的木板磚塊堆成山。那人沒看清絆了一跤,不知道什麽東西砸下來把人給壓下面了。”
“後來小偷是抓着了,不過留守戶覺得這地風水不好,治安又差,稀稀拉拉把字全給簽了。”
他頓了頓,看向曲霆:“直到有一天,有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找到報社,說懷疑小區遭賊這事兒是遭人指使。”
曲霆稍稍後退一步,臉上看不出表情。
沈順清接着說:“你說這小姑娘說的話哪能信?再說了,人家小偷在牢裏關着呢,審犯人那是警察的事兒,找報社也沒用啊,衆人便把小姑娘打發走了。”
“不過,當時有個剛入行、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記者,把這事兒放心上了。半年之後那賊刑滿釋放,小記者跟了半個多月,還真發現那賊和開發商的人有接觸。”
“可惜線索來得太遲,新樓盤都建成開盤了。”他咬了咬嘴唇:“更關鍵的是,真相是什麽根本不值一提。一樁盜竊案和一個價值過億的樓盤相比誰重要?事實還沒查清各種公關就來了,最終不了了之。”
沈順清嘆了口氣,望向曲霆的眼中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那小姑娘就是摔得半身不遂的戶主的女兒。聽說搬遷後就搬走了,早不在林城了。”
“那個半途而廢的記者,就是我。”
沈順清慢慢悠悠地逼近,連曲霆都覺得距離過于近了,他比沈順清略高,沈順清的呼吸不偏不斜地掠過他嘴唇,帶着點濕度和熱氣,像貓尾巴綿綿地撓。
“我說這也沒有別的意思,程大爺這事兒,有人把輿論往開發商身上引也不能忽視。”沈順清壓低聲音:“說是職業敏感也好,說我想太多也好,反正若是換做別人站這兒,我就去搜集證據去了。到底兩者有沒關系,總能查出點蛛絲馬跡。”
“但是你……”
話音突然停止。
房間內鴉雀無聲,連心跳都好像被凍住。曲霆眉頭微蹙,有些呼吸不穩。
半晌,沈順清才慢條斯理地說——
“我記得你以前挺乖巧的啊,不是見我還叫一聲沈哥麽,怎麽現在……”
沈順清突然一把扯過曲霆的衣領,把人拉到面前,右手在心髒位置柔柔地畫了個圈:“現在這個地方,裏面的靈魂換人了?”
他擡起頭,一字一頓地說:
“是、不、是、啊?小、聽、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