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

第35章

炎炎的夏日很快就到來了，俞意拆開冰淇淋的袋子趴在窗口往外看。

小區附近有一所高中，這會兒門口停了救護車，學校對面的陰涼處有在等待學生考完試的家長們。一年一度的高考，明年就要輪到他們了。

大學生活是什麽樣的呢？

他只是從老師和旁人的口裏得知一星半點，他兀自地把這些碎片都穿在一起。夏天路邊的槐樹、冬天樹梢上落着的雪、春天草地上的小白花還有秋天水窪裏的楓葉……他努力地拼湊着，一幀一幀模糊的畫面裏面都有他心愛的男孩。

俞意突然從書桌上跳下來跑到隔壁敲門和解時生宣布，他要和他考同一所大學。

高三的學習生活很緊迫，從早到晚被釘死在教室裏，卷子多到好像永遠也做不完，單詞背完就會忘，詞典越翻越舊，每個月總有n+1次周測……如此種種，他們似乎根本不是血肉鑄成的而是有鋼鐵一樣的體魄。

俞意報了兩個補習班，每周空下來的一天他也要背着書包去補課。解時生辭掉了城市英雄的工作，找了家學校附近的咖啡店。

老板人很好，工作也不算忙。

俞意從物理班下課，一路跑到了咖啡店坐在窗口位置等解時生下班。

過了一會兒到了時間，解時生走到俞意跟前，俞意正拿着一套卷子死磕沒注意到他，他看了好一會兒才伸手在桌子上敲了敲。

俞意才擡起頭來，朝他笑起來，趕快把卷子都塞回書包裏，跟着解時生一塊往外走。

“啊，等考完了，我一定要把今年沒玩的、沒吃的都補回來。等到了那個時候，我要吃十頓烤肉、二十頓火鍋、逛三十次小吃街。”

解時生看着他笑，評價道：“沒出息。”

“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出去玩，就我們兩個。去海邊還是去爬山？”俞意認真地考慮起來把他喜歡的幾個城市都和解時生念叨了一遍。

這時，解時生手機突然響了，俞意閉上嘴不打擾他接電話。

這通電話未知屬地，解時生遲疑了一下接了起來，他說道：“喂，你好。”

電話是通着的，沒人說話，等他沉默下來，能聽到電話另外一頭的風聲。解時生皺了一下眉，又說了句你好，對面沒回應匆匆地把電話挂斷了。

這樣的電話他不久前剛接過他一通。

俞意奇怪地湊過來，問道：“怎麽了？”

“打錯了。”解時生把手機放回兜裏，說道。

俞意應了一聲，沒太放在心上，他拽着解時生跑，快速地在林蔭小路穿過……

他家今天沒人，俞意關上卧室的門，轉過身把人急躁地按在門後親吻。解時生按着俞意的後頸，感受到平靜和溫和。

經歷了一模二模三模的淬煉，考試成了真正的家常便飯。他們灰頭土臉地上課下課、上學放學，倒計時的挂歷一頁一頁翻過去，最後撕得只剩下最後一頁。

那年夏天特別熱，降水量小。

俞意頭天晚上喝了一瓶藿香正氣水，預防中暑，睡了一會兒又爬起來把他媽給他的心經念了好幾遍，折騰到了十一點鐘偷偷在被窩裏和解時生打電話。

“我有點緊張，如果我考得太低了怎麽辦？”

“沒關系。明天我和你一起。”解時生說道。

俞意安心了，說道：“嗯，一起。”

而等它真正來臨的時候，俞意反而不緊張了，直到最後一科考完，鈴聲響起，俞意跟着人群一塊往外走，他還沒什麽實感。

他的高中生活就這樣結束了。

考完試，解時生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他一向自律，卻在高考結束的第二天睡到了日上三竿，起床之後和俞意吃了午飯跑去河邊抓魚，鬧到晚上才肯回家。

高考結束的一周之後，俞意跟着家裏人去海邊旅游了，為期半個月。

解時生閑下來的時候有點想他，但俞意太過熱烈，他的人不在這裏，卻而代之的就是電話和短信，以至于他剛剛搭頭的想念還沒泛濫成災就被對方帶來的甜攪和了。

短信叮的一聲。

解時生剛洗完澡，他用毛巾擦着頭發，從桌子上拿起手機翻新信息。

俞意：距您的大寶貝回家，還有三天。

俞意：高興嗎！給我笑一個，寶貝。

解時生看完笑起來，俞意自從發現發信息叫寶貝不會磕巴之後，他就開始每天寶貝長寶貝短，樂此不疲。

他回複的消息打了一半，有人敲門。

解時生開了門，他看到門外站着的男人怔了一下。才不過五年沒見，男人似乎老了很多，他其實長了一副忠厚老實的樣子，平時溫吞吞的話也不多，這些都是他極好的僞裝，把他那些爛透的東西都藏在深處。

這些惡心的令人作嘔的東西只有他的家人才看得到。

解灏露出一個笑容，從門縫裏擠進來，說道：“這些年是爸對不住你。”

他的視線落在光禿禿的牆壁上，牆上的釘子還在，但照片已經不見蹤影了，他有些尴尬地說道：“牆上的照片取掉了？那張照片照得好看，那會兒你才那麽一丁點，現在轉眼都已經高中畢業了。”

解時生早已經過了等待解灏來搭救的年紀，也不會再天真的相信他說的那些鬼話，這些毫無意義的糾纏後面不知道藏着什麽。

他忍了忍終究沒有打斷解灏，這個房子是他媽媽和解灏的，他不可能把這個人趕出去，同時他希望這個人永遠都別再回來。

“我這個爸爸做的不稱職，這麽沒出息讓兒子幫我還債。我太不是人了……”他快速地說着，神色悲切，不多會兒嗚嗚地哭起來，使勁兒地罵自己是混蛋。

他的肩膀抖動着，抽泣的聲音在狹窄的客廳裏來回蕩着。

解時生看着他，張了張嘴。

解灏猛地擡起頭，抓住解時生的胳膊。解時生怔了一下，擡眼看到了解灏驚恐的眼睛，聽到他說道：“你這次也一定要幫爸，爸已經走投無路沒有辦法了，再這樣下去爸只能去死。”

他像個陰魂不散的惡鬼，見不得他的好，賣力地想把那些未來都一并摧毀。

解時生惶恐，他為什麽有一個這樣的父親，一個根本不配做父親的男人，一個沒有擔當沒有責任感的人。

“這個房子我已經抵押了，還差一點沒有還上。”解灏急切地說道，“兒子你幫幫我，我知道你有辦法。”

“這不只是你一個人的房子，是我媽和你的。”

“你媽已經死了！”解灏吼道，“她已經是個死人了，你爸，我還活生生的在這兒！”

他心下悲涼，看着眼前這個因為憤怒而眼眶發紅的男人，突然間理解到了他媽媽的絕望。他在一年前在把那張銀行卡扔掉之後，他就已經不再想和這個人扯上關系，他說道：“我明天就搬走。別的我幫不了你。”

解灏死死地盯着解時生看，半晌之後，解灏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說道：“隔壁出遠門快回來了吧，他們這幾天照應你，我該上門去看看。”

剛開始解時生愣了一下，對他突然換了話題感覺到驚訝，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解灏的話像盆涼水把他從頭到腳淋了一遍，他所有的理直氣壯和勇敢都熄滅了。

接下來解灏的話更加證實了他的猜測。

解灏說道：“我看到過很多次。他和你同班，住在隔壁，名字我也知道。”

這是解灏最後的一張牌，他也知道這是最有用的一張。他看着解時生，看這個他看着很陌生的孩子，這個男孩是他的兒子。解灏有一瞬間的心軟，但很快這種情緒就不見了。他逼着解時生把錢都拿了出來，許諾不會去對門找麻煩。

解灏拿着錢走到門口，說道：“等爸回來帶你去下館子去。”

這話和五年前的如出一轍，解時生卻不會再和五年前一樣把這個男人當做父親。

沒有一個父親會毀掉自己兒子的人生，除非他不配。

解時生靜靜地坐在沙發上，手裏的手機不斷地響着。他在心裏不斷地想着，俞意，我現在要怎麽辦？

……

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地，怎麽辦？

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別人都會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