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就這麽灰暗真是對不住
不能理解的在兩人之間來回觀望。
他幾乎不敢想象他們談論的是同一個人。
“規則?”
“裏鎮的規則。他自己制定的規則。所有一切的規則都是如此——他也不是擁有什麽超能力,但在所有人受到影響的時刻,只有他可以脫出框架。他只為自己的目的——自己的概念而行動,別人對他來講只是附屬品……行動中的玩具而已。”
說到這裏,似乎連她自己也感到毛骨悚然。
她以責怪的眼神望着兩人,好像是他們的錯才讓她不得已回答這樣的問題。
“他的目的是什麽?”
“我怎麽知道……我說過他是唯一可以脫出框架的存在。他腦子裏思索的事,不是我們能理解的。”
“難道不是為了擁有‘傳染源’嗎?”
蓮苑也同樣皺起了眉頭。
“這個小哥——”
蓮苑忽然推了一把韓西,韓西差點剎不住腳撞到了身前的軍人的槍口上。
他驚呆了似的高舉雙手,在原地一動不動。
“——還親眼看到地下研究所裏的那十個房間。當然他自己似乎也被在那裏關了不短的一段時間。然而這段時間中,他始終都不清楚一號的房間裏都裝了些什麽。住着什麽人——”
韓西也開始發呆了。
他腦子裏閃過許多畫面。他記得标着羅馬數字一的房間中,有着許多陳列物品的架子,貼滿整張牆的數量龐大的偷拍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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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都是屬于誰的,他現在已經非常清楚。
甚至在不久前還見了面。
但如果說那個房間住着什麽人的話——想想都會讓他寒毛倒立。
“那是他的房間沒有錯。除他之外沒有人在那裏進出。”
明彩簡單明了的解開了韓西的疑惑。
然而這讓韓西更加驚懼了。
——果然如此嗎?
可那樣病态的行為——真的可以嗎?
“這麽說,美惠不是很危險嗎?他——簡直是瘋了啊。”
“啊。的确是很危險。不過現在最危險的不是美惠小姐——而是你……明彩。你現在對于他來說已經變成可有可無的存在了。本該屬于你的那個房間,也早已經有了新的傳染源替代。你對他來講,終于變成了随時可抛棄的垃圾——難道你沒有考慮過這種結果嗎?”
在韓西的想象中,應該面色變得蒼白,至少頑強抵禦的明彩,此刻卻絲毫沒有改變臉色。她看上去還是自信滿滿的模樣。
“我本來也不需要擔心。從一開始就不是‘傳染源’的問題。”
“那是什麽?”
這似乎讓蓮苑也感到吃驚了。
“他的目标從來不是‘感染源’。如果是的話,和他那個可憐的父親有什麽區別呢?他的目标,一直都只是那個女孩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33.
——什麽?
韓西張大了嘴巴,以不可思議的心情努力的試圖去思考這件事。
——與‘傳染源’或者‘容器’什麽的無關。
他想要得到的——從來就不是‘神的力量’。
蓮苑似乎也覺得這很難理解。他的臉都因為思考而變得稍稍扭曲起來。
“如果……”
似乎是努力的想要追上明彩的思維模式,蓮苑強迫自己問出一些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問題。
“——如果他真的想要那女孩……大可以采用更加像是——高中生一樣的手段,不是嗎?”
韓西狠狠的點了點頭。
這正是他在心中不斷糾結着的問題。
“像他這樣的人,只要直接表白不就好了嗎?!”
韓西吼了出來。
“你們在誤會什麽啊?”
明彩開始用鄙視的眼神看他們了。
“具體情況雖然不清楚,但是可以想見——那不是像戀愛中的高中生一樣,只要表白然後交往就可以了的。那個人——那位大人從一開始,就根本不是一個合理的人……或者說根本就不是人。”
——非人。
這是什麽解釋?
“難道說是因為他是克|隆體的原因嗎?”
“什麽克|隆體——如果你是說誠俊做出的那個可憐的被挖掉內髒和腦研究的克|隆體的話,我倒是知道,不過那和他有什麽關系?”
——原來不是嗎?
“總之——”
明彩正起身,用冷漠的腔調講述着誰也無法真心相信的故事。
“——那位大人從一開始——就只是具有人的姿态,卻不具備任何人的缺陷的存在。他所需求的,只有一件東西。那件東西或許對我們來說很難理解,但對他來講是意義非凡的。為了進入他的游樂場,達成目的,豁出自己是必要的先決條件。我從一開始就下定決心了。”
明彩舉起槍對準了蓮苑的腦袋。
“雖然跟你無冤無仇。上次你自殺逃過一劫,我還為了你的勇氣而稍微感動了。但你實在是太擋路了,就這麽消失吧——”
然而還沒等她扣動扳機,一個人忽然從辦公樓裏跑出來。
“靜芳——”
中年人叫住了她。
他穿着警服,看上去十分嚴肅。
眼睛不離開明彩的臉。
一直面色如常的明彩忽然蒼白了臉色。
她擡起手,就要示意瞄準韓西和蓮苑的槍調轉方向,然而中年人——胡叔已經走下了辦公樓前的臺階,一直走到她身前。
“你還要做多少傻事?放下你的槍——”
明彩冷笑了一聲。
“事到如今還擺出什麽父親的樣子——我能向你開槍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
“啊——你現在比以前本事大了,什麽都做得出,我心裏清楚得很。你也不用叫我父親,我沒你這種女兒——”
胡叔瞪視着她。
“你從小到大我都沒教過你什麽東西——但也好歹教給過你做人的道理。你這是要在他的面前殺人嗎?”
胡叔指着韓西。
韓西又一次因為無端被牽連進去而倍感疑惑和手足無措。
“你知道他可是因明那孩子疼愛的侄子——他的父母——現在我終于能記憶的清清楚楚了——在你和我因為因明而吵了一架三天沒有說過一句話的時候,是他的父母找上門來,為了從小失怙沒有家人支持的因明而懇求我。當然——我當時就不覺得因明那孩子适合你,現在就更明顯了——你現在這副樣子,怎麽可能配的上那麽好的孩子——”
——這簡直是在刺激明彩。
韓西着急的想要他停下這樣的演講。
明彩顫抖的手中還握有着貨真價實的槍支。
“但是這孩子的父母的确是毅力非凡的類型——我想既然所有人都覺得這沒什麽不好,你們自己又那麽堅持,那麽我也就不說什麽了……可你們之後卻選擇了私奔,你簡直不知道有多少人興師動衆的找尋你們。”
“那是因為你們不肯放過我們!不願意讓一個人逃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
明彩吼叫起來。
她真的越來越偏近于失控了。她身邊的軍人稍稍遠離了她,她卻無法分出絲毫的的注意力在自己身邊。
“啊——随便你怎麽說。你要是覺得一群大人能讓十幾歲的小孩子身上不帶錢,不帶任何維生道具,就直接這麽順着公路跑出去冒險——那我也無話可說。規矩是規矩——可保護小孩子需要什麽道理!”
明彩本來就慘白的臉色更加灰暗了。
她呆滞的凝視着面前的人,好像被什麽狠狠的敲在了腦袋上一般。
她大概從來沒有向這樣的方向去思考過。
又或者她根本就是在害怕如此思索。她拒絕去相信的事情太多。然而一旦開始相信——就勢必意味着她人生的目的、長久以來的全部堅持,都付諸東流。
“你以為自己不幸的很——當然是不幸,可你會有因明那樣不幸嗎?的确……那是悲慘的事故。但你以為在那一天承受不幸的就只有你一個人嗎?你什麽都不知道——那一天,因為想要去救你們回來,一個家庭發生了那樣的慘劇——雖說算不上是你直接造成的吧……但是間接的,有個孩子比你承受了更悲慘的命運——”
胡叔以說教的口吻對着明彩喊叫起來。
“你以為美惠的父母是因為誰的原因才——”
他說到這裏,忽然樓上的某個窗戶發出很響亮的一聲響動,窗子猛地推開了。
韓西還沉浸在胡叔的訓詞當中,根本緩不過神。
——美惠的父母?
然而窗子後面忽然出現的人打斷了他的思考。
身材高大的雅松正伏低身體,對着下面喊話。
“……沒找到!明彩——這裏沒有!他們拿走了!”
但明彩此時此刻正處于喪魂失魄的狀态。
她呆呆的盯着自己的父親,游刃有餘的神态消失了。
韓西忽然感覺到這一點。她的精幹的職業風範、熟練的持槍手法都只是令人眼花缭亂的一些裝飾物,真實的她——就像是穿着大人衣服,擺弄着手|槍卻茫然無措的孩子。
然而在雅松的高呼聲中,她卻又像是漸漸清醒過來。
她擡頭看了一眼站在窗邊的人。
胡叔在一眼看到雅松的身影的時候,面上顯出憤怒和驚訝的神色。
“你們怎麽搞的?把他拉走!他是——怎麽進去的?”
他們明明把守了前後門,甚至窗戶也嚴密的封鎖完畢。
韓西看到一個年輕的警察和身材魁梧不輸雅松的另一個警察,兩個人合力将雅松從窗邊拽了回去。
——他是進去找那樣東西的。
韓西忽然明白了,那是——鎮長死後會留下的鎮民進出記錄表。
明彩到來這裏的原因就是為了将它搜出來,阻撓被外界知曉這裏發生的一切。
不管是鎮長辦公室還是廣播室,全部被警察封鎖了起來。
為的就是阻止他們的行為——不管是燒毀記錄,還是煽動鎮民,進行再一次的恐怖計劃。
這裏——是警察們能力所及之內的。
形成的最後的防線——
明彩再一次舉起手|槍。
她咬着嘴唇,眼神閃爍,手似乎也微微的顫抖起來。
“怎麽做?”
她的身旁一個軍官忽然問她。
明彩顫抖起了嘴唇,直直的盯着胡叔沒有說話。
直到對方又問一次。她才勉強開口:
“全部處理掉。”
然後轉過頭去不發一言。
——怎麽會這樣?
難道已經害怕的失去思考能力了嗎?
就這麽害怕否定自己嗎?
胡叔高喊了一聲:
“都別走!警察就像警察的樣子!要死也要死在自己保護的鎮民身前——這個地方絕對不讓他們進來一步!”
韓西飛快的左右觀望着,不敢相信事态竟進行到了這一步。
蓮苑從身後推了他一把。
面色凝重。
“你躲開——這裏不是你該在的地方。”
陽一從辦公樓裏跑出來了,他板起那張本來還算好看的臉,先一步擋在了胡叔身前。
警察加上蓮苑也只有五個人——然而對方有十幾個人,還佩戴着機|槍。
韓西一步都無法移動。
他呆呆的看着這一幕。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站在明彩身旁的軍官卻并沒有下達射擊的指令。
他狐疑的掃視了一眼周圍的人。
然後轉過身去。從腰間拿起了像是無線對講機一樣的東西。
然後走遠了幾步。
他停留在原地大概有十幾秒的時間。
對于韓西來講這段時間在主觀感覺上幾乎是無盡的漫長。他不敢想象這之後會發生什麽情況。
然而軍官回來的時候卻說出了異乎尋常、超乎想象的話。
而對話的另一方是明彩。
“……您已經因為策劃‘宗教集體***事件’以及官員謀殺等行為被軍事法庭起訴,現在開始對您施行強制收監。如遇反抗,則按照妨礙執法處理——我們被賦予權力在現場給予處刑。”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34.
這段話結尾之後,現場的所有人幾乎都愣住了。
韓西當然沒有預料到會有這樣的轉折,然而蓮苑卻并非如此。
他緊繃着肌肉的臉忽然松弛下來。
很明顯的松了口氣。
明彩呆愣了足有幾秒鐘去理解這段話的含義。
她先是緩緩的搖了搖頭,緊接着又開始神經質的瘋狂搖起頭來。
“不——不可能!我沒有——我不是!我——我是現場的最高負責人……你們沒有權力——”
“我們有。而且你将不再是最高負責人。新任的長官将在明日趕到,在此之前——一切行動中止。”
說到這裏明彩安靜下來。
她的眼睛爆滿了血絲。連眨也不眨。
身體的動作僵硬如機械。她從左至右,将韓西等人全體看了一遍。
忽然展露出了神經質的笑容。
“我被陷害了——我是被陷害的!哈哈哈……我就知道會是這樣——這樣的世界……怎麽不會呢?會的——當然會的……但是你們——”
韓西盯了她一會兒,她瘋狂的樣子刺痛了他的心。
“你知道的。這并不算是陷害——你本來也做出了相應的行為。”
明彩看向他,似乎有點茫然,然後又漸漸回味過來一般點了點頭。
“對——對。成功的話,所有人都會誇耀你的本領——失敗的話,就是這樣——但是我……沒有失敗。你們——你!你……算計了我——”
她瘋狂的朝蓮苑撲去。
然而蓮苑只是閃開,任由她撲倒在地。
她漂亮的臉被污泥沾染,猙獰的看向所有人。
“就算這麽做也沒用——你們以為光是這樣你們就可以逃離這種命運了嗎?”
她左右看着,目光掠過幾乎所有人的臉,嘴裏發出瘋狂的笑聲。
“——只不過是換了人來完成我要做的工作……我的複仇——沒有完。它不會結束——”
胡叔看着她,顯然比任何人都要痛苦。
他緊緊皺着花白的眉毛,心痛的看着她。
“你要向誰複仇?你的複仇對象——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你現在跪在這裏……慢慢的思考自己究竟錯在哪裏。至少還有法律——對任何人都是公平的。”
韓西難以相信這一刻和前一刻居然是緊緊相連的。
到底怎麽會突然發生了這樣的轉折?
他無法言語,只能盯着身邊的蓮苑。
注意到他的眼神的蓮苑簡單的給予了回答。
“在發現了鎮長的死亡後,我先一步拿到了記錄表,派遣有仁出了裏鎮——他去找到了自己的導師,而他的導師通過實驗室裏軍方的聯系将證據傳真過去了。”
——所以才會将明彩撤職。
然而。即便是明彩離開了這裏。
——還會有新上任的人來到裏鎮。
但至少此刻。他們的行為不得不中止了。
“不公平——什麽時候都是不公平的——”
明彩保住自己的腦袋。
她痛苦的彎下腰,發出一聲悲嚎。
韓西無法直視她,他心裏對她總存有特別的同情。或許是因為因明的緣故,也或許是他自己對于類似的感情敏銳的原因。
他想要說些什麽讓她冷靜下來。但此時此刻他可以說的話,在腦子裏思索了一周,什麽都沒有。
“你們……根本不準備讓我活着出去——”
明彩忽然擡起頭來,看着這些士兵。
她的妝容化開,臉頰上淚痕縱橫,看上去半分沒有她平常精致帥氣的模樣了。
“好——就随你們的意好了!”
她哈哈大笑起來。像是看到了人間喜劇一般,用詭異的眼神掃過所有人。
忽然她從地上爬了起來,推開擋在前面的軍官,向着軍車跑去。
“阻止她!”
軍官高聲叫喊。
然而還沒等他将這一聲叫喊完全發出,比他的聲音更快的是本來站在原地凝視着明彩的老人胡叔。
胡叔在明彩行動的一剎那,突然地跟了上去。
而機槍在此時也開始了掃射。
爆開的子彈聲震擊着韓西的耳鼓。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老人先一步跑到明彩身後,将狂奔中的女兒推開。
射向明彩的子彈全部落在了老人身上。
這一刻明彩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槍聲終結之後,她愣愣的從一片泥濘的地上坐了起來,看着躺在自己身邊一動不動的老人。
她先輕輕的推了推老人的肩膀,然後又使勁推了一下,老人翻身過來。
——眼睛緊緊地閉上。
她呆呆的看着父親的臉一會兒,然後忽然兩手擡起,緊緊地抓住了自己的頭發。
撕扯着——
好像覺得這一切只是噩夢一般。
然而她很快意識到這不是噩夢,她發出了一聲更加凄慘的悲鳴,從地上拿起自己的□□向着靠近自己的士兵——
“不要!住手——”
韓西向着他們嘶吼,然而這是沒用的。
機槍又一陣掃射在明彩的臉上身上。
她直直的瞪視着他們,然後一頭栽倒在地。再也沒有爬起。
從辦公樓裏又一次跑出了一個人。
那個人慌張的,像是看到了世界末日一般的,飛快的沖向了明彩。
雅松終于擺脫了兩個警察拼命跑出來了。
他的眼眶幾乎裂開。
慘白着一張臉瞪視着面前的一幕。
士兵們又一次将槍口轉向了他。
然而還沒等韓西去叫着制止他們,一個高亢的女聲就猛地插入進來。
“住手!還不住手!你們在做什麽?!”
他看到一個穿着護士服的女性從遠處奔跑過來。
她跑的氣喘籲籲,雙眼紅腫,甚至臉色也極難看。
——美秋站在士兵們的槍口面前,以憤怒至極的目光瞪視着他們。
韓西顫抖起來。
——不行。不可以站在那裏。
“你們就這麽随便殺害平民嗎?!拿着槍就認為自己是神了嗎?可以随便判斷槍口下的人是不是有罪——你們這樣……還是保護人民的戰士嗎?!”
似乎因為她突然的闖入,士兵們變得有些猶豫起來。
尤其是她明顯的護士服,大概完全昭示了她平民的身份。
讓他們無法即刻下手。
她大跨步的靠近過來,滿地的鮮血觸目驚心,但她卻沒有轉移視線。
“走——走啊!你們還留在這裏幹什麽?不是都完成使命了嗎?!還想殺人嗎?!從我殺起——快點——還不動手?!”
這簡直吓壞了韓西。
他想拉住美秋讓她停下不斷像開槍炮一般發出的驚心動魄的挑釁言辭。
然而他的內心裏——卻感到分外不願這樣做。
而蓮苑則代替他拉住了美秋。
“可以了。他們就會離開了。”
果然在互相對望一眼之後,軍官下達了指令,他們退回到了軍車裏。
軍車緩緩開走了。
在忽然消失了的壓力面前,衆人似乎才感覺到活着的輕松感。
但是在面前的血泊與屍骸面前,沒有一人可以真心笑出來。
陽一和其他兩個警察一起走到了胡叔面前。
高壯的大個子警察伏在老人身前,不符合形象的哭得幾乎喘不上氣來。
——這恐怕對誰都是個打擊。
蓮苑神色沉重。安慰的輕輕拍着美秋的脊背。
美秋上氣不接下氣的又是激動又是難過,一時間連話也說不上來。
雅松終于走到了明彩的身前。
他跪下來,像是對待某件珍貴易碎的瓷器一般,小心地觸摸着明彩的面頰。
明彩的眼睛睜大,仍舊直直的瞪視着什麽他們所無法看清的東西。
但是終于——
韓西悲傷地看着她。
——終于可以不再用恨意注視一切了。
這一定不是終結。
蓮苑從身後拍了拍韓西。
韓西轉過頭來。
“你該走了。跟他們一起——這一次。一切終于要有個合理的結局了。”
韓西看到的世界變得一片模糊。
但某個觀念在他的內心裏卻越來越凝實。
——對。一切……終于要有一個結局了。
¤
不知道多少次從家門前的生姜地走過。
看着煞風景的歪脖樹,心裏面思索着什麽時候将它砍掉。
但此刻它看上去充滿了親切感,溫柔的回憶幾乎從它的根部緩緩上升,将之充盈起來,又變得萌發了新生。
我走進了屋子裏。
電力全部沒有了。但卻不影響我視物。
我打開了很少會去整理的儲物室的門。
裏面裝的全部是掃帚、簸箕以及折疊椅一類的東西。
然而——
“不是這樣吧?”
我對着這個房間輕聲說。
然後關上房門,又再次打開。
裏面果然顯現出經年不整理的,灰塵遍布的,擱置了各種箱子器物的內部空間。
我毫不在意這些灰塵,将面前架子頂上某個木質的箱子的灰塵以手抹去,将箱子端了下來。
打開箱子蓋。
裏面是一些相冊集還有幾張鑲入相框又或者沒鑲入相框的照片。
翻開相冊集的時候,裏面出現了很多熟悉的照片。
它們與我看到的客廳中那張“大吃一驚”全不相同。
有着各種各樣的,像是嬰兒坐在椅子裏、小孩在秋千上、奔跑在路上這樣的照片。
——全部都是我自己。
而相框裏面的——
一個看上去還尚年輕,穿着長裙、長發挽起,笑容溫和的女性。
她看上去比我曾經看到的年輕許多。
甚至是很漂亮很優雅的女性。
我不自覺的微笑起來,用衣袖小心的将浮于相框表面的灰塵擦拭幹淨。
認真的看着這位女性。
“奶奶。”
我看着她。她的長相與我居然有些相似。我卻懷疑我是否可以有一天如她一般從容的微笑。
然而這并不是她的全部。
“奶奶。我想像您一樣堅強。您一定理解我吧,我現在的心情。與您是一樣的。即便無法像您一樣為了全人類……或許只是為了大家,都要努力到最後一刻。您會看着我吧?”
我又端詳了一會兒那張臉。
看上去就好像在回望着我的那張臉,眼中放出慈愛的光。
于是我又一次丢臉的潤濕了眼眶。将另一個相框拿起。
另一個相框裏是一對年輕的父母。
他們的面容和善、笑容溫和,兩人微微彎下腰,母親抱着身前女兒的肩膀,而父親則一只手護着女兒,另一只手攬過妻子。
女兒的笑容不含雜質。
看到女兒的臉的這一刻,我藏在眼眶中的淚水終于落下。
它們打濕了相框表面的塵灰,讓玻璃面變得泥濘不堪。
我趕緊将塵土擦幹。
被污泥淹沒的三個人的臉清晰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35.
“你的父母是為了救十年前的那個人——明彩,堅持開車在公路上找尋,才發生了那場不幸的車禍。留下你單獨一人我們也感到于心不忍,所以沒有一人告訴你關于你父母的真相。”
“沒想到你為了不讓自己的精神崩潰,将自己父母的記憶強行改變,隐藏了那場悲慘事故的事實。而之後更是在孤獨的境況下将秀貞創造了出來——”
“即便是對我們自己來說,也是完全出乎意料的進展。如果不是在這一天裏,所有的記憶回歸,恐怕到現在我們也難以清楚這一點吧。”
融山——山爺在回答我的問題時,以斷斷續續的敘述向我描述了過去的經過。
——真的是這樣呢。
我看着奶奶的相片。
——您成了我孤獨中唯一的依靠。
而爸爸和媽媽——
我看着一家三人的照片。将照片抱在了懷裏。
頭抵在儲藏架上,盡量不發出半點聲音,讓眼淚順着面頰流下來。
對不起……原來我一直不是被抛棄在世界上。
——請保佑我吧。
讓我像你們一般。
為了可值得保護的人拼上性命——
我已經——不再害怕了。
身後一個人慢慢接近了我。
沒有任何言語,連腳步聲也很輕。站在原地很久不發一言。
“可以走了。夏川。”
我抱着父母和祖母的照片,擦了擦面頰上的淚水,将照片擺放回了原地。
“美惠——你其實還是有隐瞞着我的事吧?”
夏川猶豫的站在了我身後。
“你認為我騙了你?”
“不是。不是的——只不過,你還有重要的話沒有說出口,對不對?”
我回頭看着她,努力的扯出一個微笑。
“有一個。只有一個——我只告訴夏川一個人就可以了。”
這句話出口的瞬間,夏川的臉忽然變得通紅。
她興奮的看着我。像個孩子一般。
“其實,十年前的‘容器’,不是明彩。”
我悄聲的告訴她,好像是在透露着什麽機密。
她以難以相信的目光回望我。
“十年前的,以及現在的‘容器’都只有我一個。明彩在私奔的路途上覺醒了‘神的力量’,但是在她逃走的途中,我的父母發生了車禍……在知道了父母的死訊之後——我的精神出現了異常,它們就從她的身上轉移到了我的身上。”
我認真的告訴她——而這并不是謊言。
“那是……什麽意思?”
她睜大了眼睛。
“也就是說,這十年來,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我一人身上。沒有人再比我更加适合作為‘神的容器’。所以不管是已死的人,還是陷入不幸的現在的人們……我都可以拯救。”
——這才是謊言。
我微笑着抓住她的手。
她忽然又一次變得興奮起來,就好像自己得到了無窮的力量一般。
“那美惠就再也不用害怕相良那個怪物了——那種家夥……只要用手捏死他就好了!對不對?太好了……美惠再也不用死了。”
她開心的哭了起來。
又是笑又是哭,抱着我像個小孩一樣。
“所以哪怕是夏川的父母——我都會讓他們回來的。”
我抓着夏川的肩膀,凝視着她的眼睛。
她變得慌亂起來。
“什……什麽?”
“夏川為什麽……要在殺死父母之後,只将頭骨和手骨留下,總是陪伴在自己身邊呢?那一定不是為了裝飾用的。”
夏川顫抖了下嘴唇。
愣愣的看着我。
“你所說的終極之愛,難道只是在人死之後,互相擁抱着定格在那一瞬間——只是永遠處于死亡形态的愛嗎?”
夏川的眼神迷茫了。
“不是這樣的吧?”
我抓住她的手。
“夏川的手總是冰涼的。但即便是這樣的溫度……也是活着的溫度。只要是活着,人的手總是有一天會牽起的。而溫度總有一天也是會傳達的。”
“所以——如果再有一次機會的話,這一次就試着去牽起有着血肉的、會回握你的手吧?”
夏川忽然流下眼淚,她焦急地抓着我的手。
“美惠,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吧?我只要美惠就可以了。爸爸媽媽都沒有關系——”
她還在說着什麽,臉上的淚水橫流,然而聲音越來越小。
再後來。她只顧着看我,似乎看到了什麽讓她着迷的東西一般,呆呆的停止住了話音。
我反拉過她的手。
——對不起。夏川。
這一次,我一定會相信你。
相信所有人的傷痛。并相信着……我可以撫平一切的傷痛。
“我們走吧。他們在等着我們。”
走出房子的大門,恐怕就再也不會回來。
我回頭看了一眼多年陪伴我的每一件家具,每一件小擺設,用心的看着,懷着不至于忘掉的心情。
然後轉過頭走出了家門。
在我的身後,整個家微微顫抖起來。
終于倒塌。
¤
四月的風是微微發暖的。
陽光和溫柔的風對人的身體是有好處的,不知道是什麽人曾經這麽說過。
走過走廊,穿過隔離開天臺與走廊的門,終于到達了頂層的平臺。
花壇的花朵盛開。
陽光懶洋洋的照射着,并不強烈。
綠色的條椅上坐着一個仰望着天空的孩子。
我不發一言的繞過了花壇,坐在了那孩子的身旁。
孩子沒有看我。
漂亮的黑色眼睛凝視着天空。
或許天空也以同樣空洞的眼神凝視着他吧?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喔。
忽然感受到了他的心情。說不清是漠然還是難過,我也凝視着他。
我看着他的眼睛。
黑色的眼睛裏漸漸映出了我的模樣。
我的臉上——什麽都沒有。
——那就一起吧。
¤
陽光下老槐樹粉色的花瓣被吹起。
從打開的窗戶裏,掠過白色的窗簾飄入教室中。
在這個天光極好的日子裏。
校舍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一般,悠然的矗立。
此處曾發生過很多難以忘懷的事。
有過讓人膽戰心驚的□□、深夜可怕的鬼影,以及恐懼到極點的殺戮。
但終究還是要選擇這裏。
因為這裏也充滿着與朋友們的回憶、日常生活的幸福,以及——曾經堅定不移的對未來的憧憬。
現在就要奪回這些。
從這裏上樓,然後右轉。
一切看上去都像是往常的模樣。
陽光甚至讓地板和窗簾看上去柔軟且溫馨。
而這時——只要打開這扇門。
——我打開了三年二班的教室門。
不會再有任何人躺下的屍體。
一切将回到原位。
教室裏,他們已經在等待着我了。
我的目光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
本來坐着的人也站了起來,而他們的眼光也自然集中在了我的身上。
“抱歉。久等了。”
我站在了教室中心的位置,如同被審訊一般,其他人呈扇形狀圍繞着我。
他們彼此互相交換眼色,又或者移開視線,似乎誰也沒有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