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就這麽灰暗真是對不住
如果是平常,我一定會為她的用詞感到羞恥并且竭力反抗,然而當這涉及到相良的安全——在夏川之外居然出現了新的威脅到他生命安全的人物——我的全副精力就都投入在了這一話題上。
“你說什麽危險的家夥?你知道些什麽嗎?他為什麽要來殺——”
然而還沒等我把這連珠炮般的問題問完,相良就忽然拉住了我。
“美惠——有什麽問題等到裏面的人清醒之後就都會清楚了。更何況我根本不害怕夏川,也不害怕什麽危險的人物刺殺……”
“但是——”
“你繼續這麽急躁下去的話,我反而會覺得害怕。如果你在我的身邊只能感到恐懼的話,我才會真正感到無能為力的恐懼。”
他很少說這樣的話。
而說這些的時候,他的臉,甚至耳朵都紅了起來。
但他的話語是堅定的。讓我焦急而恐懼的心平靜下來。
黎娜嘴邊揚起了奇怪的笑容。
看到她那種笑容,我幾乎尴尬的手腳都不知道放在哪裏。
“看來你們的進展不錯——不過相良,你還真是很有勇氣……居然連我的話都懷疑。果然是和喜歡的女孩在一起,就變得半點不想示弱了,對吧?”
這下相良的臉更紅了。
他站在我旁邊,而我簡直無法幫助他。因為比起他,我更加沒有了餘裕。
“以前沒有仔細觀察過——這麽看還是對挺可愛的情侶。看在可愛的情侶很難招人讨厭的份上,今天我就不計較了。”
黎娜甩了甩長發,走到了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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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木會正将背上的女孩放到醫院長椅上。
我這才從黎娜到來時巨大的震撼感中清醒過來,對着小木會發問:
“你們怎麽到這裏來了?送病人嗎?”
小木會喘了口氣。他看上去很勞累,但是以前跳脫的樣子消失之後,似乎變得沉穩了許多。
“不是。只是順應計劃而已。你們沒聽說嗎?”
他顯得反而感到有些奇怪。
他的目光望向了正貼着牆壁站着,被黎娜手指着數落的只能點頭稱好的可憐巴巴的韓西。
我也不明所以的盯着他。
直到小木會上前将黎娜拉走,這才找到向韓西問話的空隙。
他先是撫了撫胸口,長嘆着:
“差點半條命都要掉了——”
我抓住他,問出了我的問題。
“你們說的計劃是指什麽?”
他似乎因為我忽然的質問有些發愣,然後才反應過來。
“啊——對。本來是要說的,結果發生了那件事就完全忘啦……”
韓西開始向我解釋他之前的行動。
我所理解的他出門的原因只為一件事,就是前往裏鎮的堂屋尋找可以允諾我們出鎮避難的老人。
即便我心裏有所覺悟,恐怕在災難降臨之後,不會有一人留在表面上冒險。
果然他告訴我堂屋內空無一人——只不過他遇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人,并按照那個人給予的理論理解了一些重要的事情。現在正打算實施那人提供的計劃。
我當然會被這種怪異的言辭吸引。
我問他見到的那人是誰,他卻支吾其詞,不肯老實交代。
自然不坦誠的計劃是無法信任的,我威脅他如果不将他出門之後的一切坦白交待就拒絕按照計劃行事。但相良又一次勸服了我。
他當然是信任韓西的。
他們之間有着非常深厚的友情。而我自己也明了這點,甚至也清楚韓西正是因為不想撒謊才說出了這麽一番不清不楚的發言。
大概是給過對方不洩露機密的承諾吧。
但是這些都可以放過,只是——
“為什麽是這些人?這不是很奇怪嗎?”
我聽到了他口中報出的十個人的名字。
而我甚至韓西自己也在其中——那到底是什麽計劃?
“總之……先只是一部分人從這裏離開的意圖吧。沒問題的。晚上的時候來接我們逃走的車子就會出現了,提前準備好了從醫院逃出的途徑——”
“逃出?”
我完全沒想到會用到“逃出”這樣的字眼。
自然想要從軍方的視線中偷偷離開裏鎮是件困難的事,但只是從醫院退院是不需要“逃出”這樣的舉動的吧。
“醫院的門口有監視的人。一旦離開就會被記錄甚至尾随——沒關系的。現在原定在名單上的人……已經全部集齊了。”
——集齊了?
這樣可疑的,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并不存在直接關聯的一串人名——在此刻已經集齊了嗎?
我努力的讓自己混亂的大腦清理出一些思路。
現在出現在醫院中的人——
——不知是偶然還是讓人恐懼的必然……幾乎都是存在于名單中的人。
然而……是可以這樣的嗎?
難道不是有什麽冥冥之中的我所設想不到的力量完成了這一巧合嗎?
“別想多了。美惠。這不正是他口中說的計劃嗎?那四個人也只是韓西自己叫來的不是嗎?”
相良顯然已經注意到我變差的臉色,這樣寬慰我說。
我呼出一口氣,點了點頭。
不錯。設想不到的神秘力量——“必然”什麽的……怎麽會這麽輕巧的發生在随意的地點。
“不過早上的時候園枝和德光被送進了醫院還真的是很巧——聽說在警局中關押了幾天之後,就被放了出來。我本來還在擔心去哪裏找他們的——喂……你臉色很差啊,沒事吧?”
韓西透過玻璃窗觀察着情況時,忽然回過頭來。
而我則側身靠在了牆上,半天無法回話。
——這已經不是巧合了吧?
我沒有想錯。這是“必然”。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18.
有仁醫生在夜晚到來之前就出門了。
夜色剛剛落幕,院子裏就發出了一陣奇怪的動靜。
我們跑過去看的時候,發現是一輛頗有些大的救護車闖入了院子。
救護車從密集的樹叢之間駛過,兩邊的後視鏡早已經撞飛了。
車門打開,裏面走出了一個非常高且瘦的人。
穿着白色的防護服,頭上帶着兜帽和口罩,完全将臉部遮掩起來。
他将兜帽和口罩去掉,露出一張三十來歲的,甚至可以說是帥氣的臉。
只不過長時間不刮的胡茬以及糟糕的臉色讓他看起來很憔悴。
在看到我們之後,他似乎露出了愉悅的笑容。
而這個人——和韓西是認識的。而我甚至也感到奇怪的熟悉感——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一般。
“現在人已經齊了,那就帶着東西出發好了。”
他将有仁留下的紙箱裝入了救護車的車廂中。
然後我們十個人坐了進去。并且被提示将手铐一類的東西戴在手上。
“不這麽做的話,檢查站是不可能通過的。”
他這麽解釋說。
在他的說明下,我知道了通往外界的公路已經在搶修下修複成功,然而不知為什麽——當然這個理由也很明顯,公路的出入口被軍人把守住了。
如果外來的補給貨物又或游商這樣類型的人到來,他們就會聽到這個鎮上流行傳染病的消息,被阻擋在外。
“這樣就可以完全斷絕內外的聯系。對普通的外界平民聲稱是傳染病的話,就不會有人試圖想要進入裏鎮。而對裏鎮鎮民宣稱是對‘宗教集體***’事件進行調查,進行短期封鎖,就可以有效的控制人們在裏鎮的範圍內。然而他們真正目的——簡直是昭然若揭。”
不知為什麽,這個人似乎懂得格外的多。
而我對他這種萬事通的态度卻絲毫不覺得奇怪,仿佛本該如此一樣。
當然我雖然采取了莫名其妙的信任和理解的态度,但不代表所有人都是如此。
總的來說,黎娜的抗拒感是很強烈的,而一直保持沉默的園枝似乎也很看不上這個人。
只是因為需要的緣故,才沒有提出更多抗議。
因為值得我們注意的事情太多了。躲在車廂裏時,除了貴時仍舊躺在擔架上面昏迷不醒,幾乎所有人都是沉默着注意着車外的動向。
每一次看到荷槍實彈的士兵出現在視野裏,我的肩膀都會變得僵硬。
這時身邊還有其他同一命運的夥伴存在這一事實,似乎鼓勵了我。
當我們都已經駛上了通往外界的公路,忽然,警察——蓮苑放置在儀表盤上的無線電忽然從隐約的茲茲作響,變得明确起來。
——有什麽人在說話。
而聽到這話語聲的蓮苑的臉色變得很差。
“很糟糕。”
他這樣評價。
“只能采用PLAN B,現在開始我們要前往一個普遍來講安全的地帶。不管看到什麽,都請不要驚叫引來監察隊的查詢。”
他的話音很沉重。
而他們也從公路上退回,開始向鎮中心前進。
“去哪裏?”
黎娜皺着眉問他。然而還沒等到他回答,車子忽然停住了。
前方有一輛民用的車子停了下來。
而在民用車的前方,出現了一輛軍車。
我不安的看着這一幕,一直看到民用車的司機——一個普通的中年人似乎在和軍車上的人說着什麽。坐在副駕駛坐上的他的妻子正抱着孩子,憂慮的看着他。
然而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忽然坐回到車子內,發動了車子繞過軍車向公路的方向前進。
那一刻發生了什麽難以置信的事——
我親眼看見幾個帶着槍支的人從軍車後方走下來。
舉起槍。
對着那輛普通的轎車一陣掃射。
與此同時坐在小木會旁的秦歡也恐懼的尖叫起來。小木會努力拉住她,但卻仍舊無法令她冷靜下來。
子彈出膛的聲音異常響亮,而秦歡的尖叫聲也仿佛具有了某種穿透性。
我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刺激幾乎倒在了相良身上。
相良則扶住了我,我靠着他的支撐一直等到槍聲結束。
連轉過頭去看一眼的勇氣也沒有。
——這絕不是真的。
難道這樣的事——
小木會在秦歡的臉上拍了幾下,讓她安靜了下來。
但她仍舊滿面驚恐的流着淚,肢體抽搐着。
雖然車上的其他人沒有如她一般的驚恐反應,但看上去也似乎被抽了魂一般,沉默的可怕。
不知道過了半分鐘還是一分鐘,我們所在的車門也被敲響,蓮苑走出駕駛座和他們說了幾句話。
——如果那一幕重演的話。
他們也會對着這輛車掃射嗎?
我內心顫抖着,無法不去做各種各樣糟糕的設想。
救護車的後門忽然打開。
有幾個人——大概還是那幾名士兵,以從左到右的順序打量了我們一會兒,尤其在顫抖着哭泣的秦歡身上停留了幾秒鐘,又再度關上了車門。
我幾乎喘息不上來的伏在相良的肩上。
車子再次慢慢開動,車廂內一片安靜,蓮苑也不再說話,只是向着他的目的地行進。
他到達的目的地是學校。
“我只能先送你們到這裏。這裏現在還是安全的,沒有人出現在這裏,巡邏也只是在邊界。等到明天晚上,還會有一次運送機械的機會——等到那個時候,或許是我或者醫生會來帶你們離開的。”
“你為什麽要幫我們?”
園枝忽然問他,用不信任的口氣。
“沒什麽原因。非要說的話,大概是因為我是警察?如果不相信的話就去問韓西小弟吧——我不能留下,現在就得馬上離開了。”
“剛剛發生的是真的嗎?”
我松開相良的手,沖到前面。
“……那些人,真的對平民開槍了嗎?”
蓮苑的表情凝重的點了點頭。
“是的。他們開槍了,美惠小姐。他們對着有可能逃走的攜帶傳染病的人,又或者對外界民衆存在傷害可能性的永生教信徒開槍了。但這并不違法,同樣的,在你們被發現試圖逃跑時,也會受到同樣的合法處理。”
他的話幾乎讓我喘不上氣來。
渾身顫抖。
“現在,請你們格外小心。只要不走出教學樓,就不會有危機——這點謹記。我們很快會再見面的。”
他留下這樣的話,駕車離開了。
——合法的處理。
這種荒唐的事情居然可以發生嗎?
我抱住了自己的頭。
——無法原諒。絕對——
¤
從有仁留下的紙箱中翻出了電磁爐和鍋具。
——難道是提示要自己做晚餐嗎?
我看着小木會将帶來的食材擺在桌椅上,黎娜眯起眼睛看着調味料包裝的樣子,感到一陣難以形容的違和感。
之前發生的一切被當做不應去思考的事情而放過。
事情朝着并非自己所決定的方向前進了。
就在自己還尚未能決定自己要做的一切之前——
然而這一點,似乎除了我之外,沒有任何人在意——大家都極其自然的接受了這一變化,并且甚至可以說是積極地在為未來做着準備。
難道他們都沒有感覺到這樣恐怖的關聯性嗎?又或者只是視而不見——
不對。
大概是這裏存在的所有人,都遠比我想象的要堅強。
會為了未知的前途而不安的人,只剩下我一個。
餘佳正從黎娜的手中搶奪走了調料袋。她幾乎是在譏諷着黎娜:
“你還是坐着等吧。糖和鹽也分不清的家夥。”
黎娜當然沒有示弱,但是最終結果還是聽從了餘佳的意見。
——就像是這樣的場景。
一切都改變了,就在我自己毫無察覺的時候。
大家都圍繞在一起,想要利用這些食材做些什麽。
相良似乎正在看着食譜一類的東西。
而韓西和小木會則開始與裝着土豆的袋子較起了勁。
小木會的妹妹秦歡則終于清醒起來,以倦怠的目光盯着他們。
我似乎只是在畫框之外觀察着這一幕。
然而這一幕卻并不屬于我。
我悄悄的從房間退了出去,走上了學校的走廊。
走廊裏只開着幾盞燈。窗戶緊緊地閉起。夜晚剛剛到來。
我打開了其中一扇窗戶。
冷冽卻清新的空氣順着風吹到我的面頰上,仿佛是要提醒我這并非做夢一般。
圍繞着學校外牆生長的灌木叢因為沒有足夠的月光照射,看上去像是随着微風拂動微微顫抖着的黑色生物。在這樣的夜晚時分,好像鎮上的所有事物全部陷入沉睡一般。
一切比白日時更加安靜。
從遠處傳來了腳步聲。
我的視線正聚焦在灌木叢中——而灌木叢也忽然搖晃了起來。
——難道說……
我睜大了眼睛看着那個方向,但那陣搖晃非常快的就恢複了平靜。
腳步聲卻越加靠近。
我猛地轉過身,看到從正面的方向走來了一個人。
那個人在燈光所照不到的陰影中看不清面容。
幾乎與我印象中的某個身影重合——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19.
在那天——我在夏川的家中清醒的第一天。
凝視着窗外的那張搖椅時,突然出現在我身後的夏川。
——你到底是以什麽樣的心情……
懷着什麽樣的想法,做出那件事的——
夏川。
然而走到光線處,以空洞的目光回視我的卻并不是夏川,而是德光。
他漂亮的臉一半隐藏在夜色中。
他看了我一眼,但也仿佛沒有看到一般。
徑直走過來。
我顫抖了下嘴唇,想要叫住他。
——想要問些什麽,說些什麽呢?
我知道他或許比我更加理解夏川——他或許會明白夏川的真實想法。
我的腦子裏掠過無數的畫面。
他所描述的——我所不知道的夏川。
他們共同的“犯罪”。
那所積滿了灰塵,污穢卻又聖潔的家。
至今仍舊陪伴在夏川身邊的——父母的骷髅頭骨以及相擁的手臂。
——夏川所言的,終極之愛。
然而正當我想要問出口的時候,我的腦海中卻浮現了這一刻不應想起的畫面。
——隔着鐵欄的以幹涸卻又甜美的微笑凝視着我的夏川。
于是在這一刻,我什麽也無法問出口。
德光從我身邊擦身而過,幾乎像是未見到過我一般。
——這樣就好了。
不用再去多想。這一切并非是因我而起的,我只是被卷入了無法抵抗的漩渦而已。
對現在的我來說——夏川……只是敵人而已。
“後悔的話就追上去問不就好了。”
一個女聲響起。
這一次我非常明白的辨識了這個聲音——是黎娜。
黎娜推開了房門,房間內傳來了熱鬧的讨論聲。
然而她毫不留情的仿佛嫌吵一般的将教室的門關上了。
她走到我身邊。
用居高臨下的目光打量着我。但她的眼神很差,所以只像是漫無目的的在我身上掃描一般。
看到這種情況,我居然忍不住笑了出來。
——糟糕。
黎娜果然生氣了。
“不是笑的挺開心的嗎?看來我是白擔心了——你自己一個人在這傻笑吧。”
她冷哼一聲,一甩頭發就要走。
我則趕緊拉住了她。
——追上去問嗎?
“你為什麽會覺得我有事情要問德光?”
我心裏的感受很複雜。
“因為都看到了啊。你不可能對那個繡花枕頭有什麽特殊感情,所以大概可以肯定你有非常想要問詢他的事——然而卻根本開不了口。”
幾乎是說中了。
我低下頭。
“黎娜……如果是你的話,對背叛你的朋友會怎麽做?”
空氣幾乎安靜下來。
這個問題或許很糟糕。
我幾乎不敢直視黎娜的臉,只能将視線放在黎娜的皮鞋上。
一秒、兩秒過去。
黎娜很深的嘆了口氣。
“要不是肯定你不會知道,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故意找茬。”
“啊?”
我驚訝不解的擡起頭。
她看上去半分也沒有生氣,反而顯露出很無奈的樣子。
平日高傲的神态消失殆盡,無神的目光投向了天花板,仿佛在回憶什麽一樣。
“如果自己不去付出友情的話,也一定得不到友情。”
她忽然這麽說。然後笑了。好像被自己的話逗樂了一般。
而這的确不像是黎娜會說出的言語。
“這種漂亮話我很讨厭。這世界上可以背叛你的人很多,家人、朋友、戀人、師長,只要與你相關,他們就可以背叛你。但從另一方面講——也沒有人可以背叛你。”
她說着,仍舊用那種奇怪的目光望着我。
“如果你不對任何人付出信任的話。不管是誰也無法背叛你。”
她轉過身來,靠在了窗臺上。
“不付出任何信任,他人既不會信任你——自己也會對自己不信。可以有一萬個理由躲避與他人的交往,但只存在一個理由可以對自己撒謊。”
黎娜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
“——懦弱。”
“被一個朋友背叛了,也不是被所有人背叛。被戀人背叛了,也不代表自古以來的戀愛就全部是虛假的。如果這麽想,只是因為自己太懦弱——既沒有永遠的信任,也不存在永遠的背叛。人類從來都是在互相傷害又彼此原諒中活過來的——如果沒有傷害和諒解,恐怕人類從類人猿時代就早就自相殘殺着滅絕了。”
我幾乎不敢相信會聽到這樣一番回答。
驚訝的睜大了眼盯着她。
“幹什麽?你以為我看不見嗎?用看着史前遺跡一樣的眼神盯着我。”
黎娜毒辣的指出。
“啊——對不起。就是沒想到,這種話會從你的口中說出來……有點驚吓到了。但又好像特別自然,好像除了你以外……別人說的話,就達不到效果一樣——”
“什麽意思?小看我嗎?”
“絕對沒有!”
我趕緊否認。
然而黎娜并沒有真的生氣。她板着臉盯了我一會兒,然後忽然笑了。
她的笑容非常漂亮。
沒有了我記憶中的她那樣完美的外觀。
現在的黎娜看上去如同一朵即将凋零的花。
可她的笑容卻比以前更加震撼我的心。那無疑是真心的笑容。
——難道這樣也是可以的嗎?
在這樣的時刻。終于可以伸出手——抓住一直不敢去奢望的東西。
“你的朋友做的事情——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呢?”
我望着黎娜。
而黎娜則偏過頭來。長長的睫毛微微垂下,遮住了她一半的眼眸。
“那就先不選擇原諒吧。”
她回答。
“大概有一天……會原諒。也或許不會。但——總會有互相理解的一天。只要彼此活着。”
我不知道該怎樣繼續這樣的談話。
她的回答幾乎震撼了我的心。但這樣的回答——卻似乎還是不夠。
我即便可以原諒夏川對我的行為——也無法代表相良原諒夏川的暴行。
此刻即便我存有着或許有一天可以原諒她的可能性——
然而此刻,如果她再度對相良下手。
我恐怕——
從走廊盡頭又一次走來了一個人。
這一次對方并不像之前的德光那樣緩慢的,近乎游蕩一般的前行。
而是步履極快,甚至像是懷着急迫的心情那樣快走着。
一直到她停步于我和黎娜身前不遠處。
園枝此刻看上去精神極差。
她的臉是蒼白的,嘴唇青紫,身體似乎還微微顫抖。
但在我們面前停下時,她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仿佛是讓自己冷靜下來一般。
她并沒有看我,而是對着黎娜。
“可以回避一下嗎?我們有點私事要談。”
我驚訝了。
——這樣說來,她是要與我談話。
黎娜似乎并不介意她所說的“回避”。她側過頭瞥了我一眼,就轉過身去,裙角飄揚的再度推門回到了亂糟糟的房間裏。
門關上之後,我和園枝面對面的。
陷入了異常的安靜。
我有些手足無措。
上一次與園枝的相處過程十分糟糕。彼此對對方的印象都極差。
然而或許是因為剛剛與黎娜聊天之後的輕松感,又或者因為那份天真幼稚的期待心,我并沒有選擇離開這個場面。
我幾乎等了半分鐘,她卻始終沒有開始說話。
只是緊抿着唇,用令人不安的專注眼神盯着我。
“她死了嗎?”
園枝第一句話居然是這樣。
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質問,我有點着慌。
“聽說你們從她的家逃走了,她死了嗎?是你們殺了她嗎?”
——她說的是夏川。
“我……不知道。但我想她沒有死,雖然受了很重的傷。”
“重傷?”
這似乎令她感到吃驚。眼睛睜大。
“誰做的?誰能傷到她?不可能——”
這個問題幾乎刺傷了我。
我想我的臉色肯定是蒼白的。為了她的問題,也為了頭腦中的印象。
“……是我。那是個意外。”
是的。那的确是場意外。但似乎也是必然的結果。
我并沒有後悔。
如果是現在的話——
這似乎成為了一個合理的解釋。園枝幾乎有些神經質的點點頭,口中嘟囔了些什麽。
“你為什麽這麽看着我?你也覺得我瘋了?”
她忽然逼近我,用那雙呆滞的眼睛瞪視着我。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吓到。
幾乎想要叫房間裏的人出來。
然而我忽然想到某件事情,怎麽都無法理解的某件事情此刻忽然在腦海裏浮現出來。
“我認為你沒有瘋。但是我不能理解你。園枝——你在躲避着什麽吧?是夏川嗎?為什麽你會害怕她?為什麽……”
為什麽從一開始就總是站在對立面呢?
我忽然想到,她從一開始将我綁走,或許就是為了夏川。
她從心裏恐懼着夏川,所以想要逃走。她綁架了我以此來制約夏川的行動。
“我不害怕她。誰會害怕那種人——”
園枝顫抖着倔強的回答。
她盯了我一會兒,又将視線投向別處,腳步也移動起來,似乎無法安然站立着。
她相當不安。甚至在恐懼着,但自尊心又讓她無法輕易承認。
懼怕着黑暗死角的人,并不止我一個。
“——對。我只是讨厭她……我甚至不恨她。我只是讨厭她——讨厭而已。”
她似乎下了結論。
“那你要問我的就只有這些嗎?我可以走了吧?”
我想趕緊離開這樣的場合。
園枝看上去長期以來都處于情緒危險的狀态。崩潰在即。
受害者何必與加害者同處于一個舞臺呢?我是時候退場了。
然而園枝卻攔住了我。
“等等——你……先別走。你——藏了什麽吧?”
她本來有些慌亂的神情,在第一個阻止我的語句出口之後,下一句話幾乎是肯定的,帶着某種儀式一般的神秘口吻落在了我身上。
與此同時,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搜索起來。
然後忽然沖上前來。
“等等——你做什麽……”
我趕忙想要拉住她的手,然而她的力量卻比我大很多,直接将我藏在衣服裏、別在腰帶上的某件東西抓走了。
在得手之後,不等我沖上去将東西拿回來,園枝已經拉開了距離。
她警惕的掃了我一眼。
将那件東西的皮制外殼打開。
露出了其中寒光閃閃的匕首刀身。
作者有話要說: 美惠的決心在此。
☆、chapter 20.
她幾乎是解脫般的輕笑了一聲。
“果然是這樣。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就對別人藏着這種東西的眼神,還有行動特別的敏感。好像馬上就能知道對方是不是和自己懷有相同的心思。”
她将匕首豎起來,似乎是在借用匕首的刀面端詳自己的臉。
“你問我為什麽會讨厭她好了。因為……那個人——總是擺出惡魔一樣的臉,卻總是沒有人察覺。我即便是死也會帶到墳墓中的這個秘密……現在告訴你也無妨。”
她的語氣漸漸變得微弱起來。
似乎是碰觸到了某些內心裏的軟弱點。
“我認識夏川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你之前,我就已經和那個行動像人偶一樣的家夥做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同桌。”
我自己認識夏川時還是在剛上初中的時候。
鎮上雖然只有一家初中和高中,但卻有兩處小學。
在小學時代我是和相良在同一所學校,而夏川她們大概是在另一所。
而這也是我頭一次聽說園枝和夏川曾經有過這樣的聯系。
園枝的父母在醫院工作之前,曾經一段時間都在方振工作。
園枝的父親的上司正是夏川的父親。于是生來與人為善的園枝父親曾經親昵的叮囑園枝,一定要和幼小的夏川成為最好的朋友。
而對于完美遺傳了父親基因的園枝來說,交新的朋友從來不是件棘手的事。
在與夏川變為了同桌之後,她更加有這樣的自信了。
可奇怪的事還是發生了——
她自認為自己表現出了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友善,可夏川卻絲毫不為所動。
這并不是因為夏川無禮又或者故意無視。
正相反。夏川表現出了她的家庭教養所能表現出的一切完美的禮儀,與委婉的措辭。
但從她的身上體現不出半點自身的意志。
不管是孩子該有的生氣的眼神,還是行為方式——她都不具備。
——天生就是沒有感情的人偶。
但很漂亮。
園枝注意到了這點。
然而她是從小喜愛爬樹、打架的男孩子氣到極點的類型,與夏川截然相反。
而且夏川的家——是精致漂亮的洋房。
父母舉止優雅、禮貌周全。甚至還是自己父親的上司。
本來對于這些毫無概念,連正眼都不去看一眼的,寧願玩泥巴打群架的園枝,在某一天——忽然的,這樣的女性意識就被喚起了。
她開始第一次,嘗試着穿起了母親的高跟鞋。然後摔得鼻青臉腫。
穿上從未嘗試過的連衣裙。反而被自己的朋友和父母笑話她看上去像是“穿裙子的猴子”。
沒有人知道她是真的生氣了。
她生氣的表現只是被人看做是惱羞成怒,小孩子常有的情緒。
然而園枝是無法釋然的。她将這份憤怒轉移到了夏川的身上。
不為任何原因,只是因為對方的存在,讓她注意到了本不該注意的事情。
她讨厭會用粗魯的語言交談和管教孩子的父母。
厭惡自己穿不上漂亮的連衣裙。
甚至哪怕是所有的小孩子都願意集中在她身邊,遠離着總是冷漠對待他人的夏川時,她也絲毫不能感到滿意。
她對夏川的感情,從單純的看不慣,變為了厭惡。
到後來,演變為幾乎是擦肩而過也絕不打招呼的程度。
她想,或許夏川會注意到。
本來還會熱情對待她的人,為什麽會忽然冷臉相待。
然而讓她心裏難過,甚至恐怖的是,夏川或許什麽都沒有注意到。
她或許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對待她的态度的轉變。
也沒有注意到自己從她身邊擦肩而過。
甚至——或許根本沒有記住她這個人。
想到這裏,她甚至産生了一種很微妙的恨意。
她不嫉妒夏川。她認為自己擁有很多夏川擁有不了的,甚至一輩子也不可能擁有的東西。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無法不去注意夏川。
不管是自身受到了什麽樣的稱贊,她都忍不住去與夏川比較。而受到了屈辱的對待,她也會去在意夏川的态度。
當然。不管是什麽樣的時候,夏川對于任何人似乎都不打算給予回應。
她似乎是空白的。
人偶是不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