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就這麽灰暗真是對不住
麽說,哪怕是抓遍了裏鎮的人,甚至将墳墓挖掘把死人帶出——也絕對不可能抓到如此滿滿的實驗體人數。
這些被湮沒在地底的不僅僅是裏鎮的人。
他們有很多人也是方振自外界帶來的員工,他們這些人,或有罪或無辜,全部都因為面前的這個女人和已經喪心病狂沉迷于研究的誠俊的緣故,成為了這場陰謀的犧牲品。
或是被殺,或是被試驗——甚或是人體試驗吧。
在他們還未能理解發生什麽之前——恐怕這恐怖的變革就将他們全部埋入了研究所的地下。
成為了裏鎮整體不幸的一部分。
蓮苑看着她,臉上顯露出毅然的神色。
“你從一開始……遠在我到來之前,就已經策劃好了這個局面。命令餘佳小姐在給鎮長試驗的酒水中摻毒的人是你——自然是因為你需要得到裏鎮鎮民出入記錄表,将方振員工的消失及抓捕鎮民的記錄隐瞞。這樣一來,外界的權力機關也不會收到任何警告。你策劃将一切陷入混亂,一人将‘秘密’獨吞,自然也沒有準備履行與誠俊達成的約定吧——因為從最開始,将永生教帶出山谷的人——就是你。”
——明彩即是蓮苑的仇人。
将他的妻女變為燒焦的屍體的最終仇人。
“你從一開始就将外界的權力組織帶入了裏鎮,你承諾給他們的,無外乎就是那個‘秘密’,因此你也決不會将‘秘密’交付給誠俊,讓他成為下一代的‘感染源’。下一步你會做的事,當然就是清理掉誠俊。你——已經被自己的仇恨遮蔽了眼睛,看不到你的舉動會帶給世界什麽樣的災難——”
“只有你沒有資格對我說這種事喔,小警察。”
明彩笑着。她的眼神異常的鋒利,看着蓮苑的目光像是可以直接穿透他一般。
“你不正是因為仇恨着我才不惜辭職也要一直跟到這裏來的嗎?看來我留給你的線索令你相當的着迷……其實你現在也發覺了吧?正是我引領你來到這裏的。”
明彩的話簡直如同催眠一般。
韓西震驚的看着蓮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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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蓮苑卻并未顯露出他所預料的那般吃驚的神色。
恐怕他對此也有所猜測吧。
這樣一來——從一開始都是面前這個女人的策劃嗎?
她甚至清楚的明白蓮苑藏于內心的秘密。在理解的基礎上——她利用了他,引導他進入了裏鎮。
目的為何他雖然不清楚。但這對于蓮苑來講絕不是幸事。
“報仇的感覺真的是再好不過了。我恨的人——全都下地獄就可以了!你也是一樣吧,你現在大概一直在心裏詛咒着我吧?如果這個女人去下地獄就好了……哈哈哈——”
“很遺憾,我現在絲毫沒有這樣的想法。”
蓮苑的聲音甚至是極其冷靜的。
“尤其在目睹了你現在的瘋狂情狀之後——更加讓我确信了,報仇的結果無法賦予我安心這件事。那并不是因為我不再為我的妻子女兒而痛苦甚至産生怨恨,也并不是因為報仇的結果只是空虛的這種漂亮的結論——我所想要報複的大概一直都不是你,而是你所代表的某件事吧。在清楚的了解到你的身份的一剎那,某件被我抛棄的東西又再一次出現在了我的面前,而我又将它再一次拾起了。”
“什麽?”
“作為警察的尊嚴。”
明彩控制不住的冷哼了一聲,但她看上去有些隐藏不住的慌亂。
“那種東西,現在搬出來又有什麽用?”
“大概沒什麽用吧。不過多虧了它,我又一次想起了妻子和女兒的臉。我猜你從很久以前,即便在夢裏都無法看清在十年前離你而去的愛人的臉了吧——難道你還不清楚嗎?那是因為在很早之前,你就将你所愛的事物與強烈的憎恨連接在了一起——導致你連美好的記憶都無法保全……甚至失去了做人的自信。你現在越是剝奪他人的生命,你所能得到的也越只是對自己的不信和輕賤。如果是現在的你的話,大概你的愛人是不會再愛你……你自己也明白——”
“夠了!”
明彩發狂了一般的吼着他。
這樣下去——她會生病的。
在心生病之後——連身體也會垮掉。不知為什麽,韓西竟然無法不去關心這點。
“你所想要報複的人,難道不就只有床上躺着的這個男人嗎?現在的你也明白,十年前在你身上發生的,并不是必要發生的慘劇。那甚至只是一個如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會發生的,常見的悲哀的意外——然而恐怕即使是這點,你也是無法原諒的,因為這樣你就無法将罪因歸結于任何人身上。你真正想要報複的,既不是這個人,也不是被你埋葬了的方振,又或者裏鎮的所有人,而是将你的命運颠覆了的,無處可循的命運——‘必然’不是嗎?”
明彩渾身發抖着。
她的牙齒打起顫來,韓西看到她可怕的臉色,不由得從內心升起一股寒意。
他必須要打斷這場對話。
否則一定會有人要為這個場景付出血的代價——
“但是你已經複仇了不是嗎?”
韓西沖着她喊道。明彩轉過來看着他時,那雙激動的瞳孔縮小的眼睛,讓他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可他仍舊繼續着:
“你已經将不合理的部分,從整個裏鎮的系統中移除了不是嗎?現在就放那些人自由吧——難道你還想殺害無辜的人嗎?他們甚至不屬于裏鎮,只是為了自己和家人而單純工作着的普通人啊。”
但即便是在明顯的動搖之中,韓西的這番話也沒有對明彩産生好的效果。
雖然她的确似乎變得冷靜下來了。
大概是因為比起蓮苑的進攻,韓西的話語的力量實在太微弱了。
“要怪只能怪他們是方振的一部分——這世界上已經不再需要他們的存在了。對不對?方振的董事長先生?”
明彩忽然如同舞蹈演員般轉身。
戲劇性的對着病床上的人,幾乎是用着興奮的語調發問。
她根本不期待回答。
床上的人甚至還插着呼吸機,發出行将就木的臨危病人經常發出的那種呼呼的随時可能斷裂的可怕的呼吸聲。
這人看上去甚至年紀不大,或許只有四十歲上下,但是頭上已經長出灰白色的頭發。
看上去瘦削且疲憊。像是受盡了折磨。
這個人——即是創建了方振的人嗎?
本來一度認為方振就是個邪惡集團的韓西,此時此刻忽然感到從心裏上升起一股悲傷的情緒。
那些他本來認為壞到極點的人們——全部都被埋在了地下。
而導致了他們的不幸命運之人,正立于他的面前。
作者有話要說: 狂氣的內容要升級才行。
☆、chapter 50.
在明彩轉向病床上的人的一刻,本來一直靜悄悄的坐在病床旁的女性忽然動了起來。
她将身體擋在了明彩和病人之間。
韓西立刻注意到了她全身都在發抖,像篩子一般。
這位女性同樣穿着工作服,但卻是最普通的那種西裝外套加裙子的搭配。看上去更加年長,但甚至比明彩更加美豔動人。
她長得——異常的眼熟。
韓西馬上認了出來。那是黎娜的母親。
“這個女人也很奇怪。”
明彩看到她的行動之後,忽然安靜下來,以好奇的口吻說話,但卻并不是對着面前的女性。
“愛上了這個男人。現在也站在這個男人身前,露出一副可以替他擋顆子彈又或者一刀的表情。可奇怪的是——這個男人是殺死她丈夫的仇人,是使她不幸的元兇——她不想要複仇,反而愛着自己的仇人。你們告訴我,裏鎮經常出這樣奇奇怪怪的女人嗎?哈哈哈——”
她笑着笑着,似乎忽然想到什麽一樣,皺起了眉頭。
看上去半點也不開心了。
“雖然我也夠奇怪的了……你為什麽要救自己的殺夫仇人?”
黎娜的母親緊緊咬着嘴唇。
她看上去很孱弱,在很多人眼裏看來恐怕都是楚楚動人的。
但此刻臉上浮現的堅毅表情卻讓人望而卻步。
“他并沒有殺死我的丈夫。殺死我丈夫的……是我丈夫自己。他是因為企圖将那個‘秘密’帶出去,為了一己之私不惜讓一切混亂起來,才自我毀滅的。這個人……只是做了他作為對人類未來負有責任的人該做的事而已。”
“他殺了自己的朋友。”
“他沒有。”
“別說謊了。你丈夫的車墜落之後的那場火就是他放的。将‘秘密’帶走之後,又毀屍滅跡,讓他再也不會回來——說不定還是因為你呢。為了你才想殺死你的丈夫。”
“不——不是這樣。”
“怎麽不是呢?”
“因為——他直到現在,都想要保護所有人。”
黎娜的母親幾乎一直沒有被明彩咄咄逼人的步調而吓倒。
她反而因為這種逼問而變得更加堅定了。
“雖然他所創造的東西已經脫出了掌控,因為你們的緣故,變成了更可怕的事物。但既然有他這樣的人存在,就一定會有繼承他意志的人出現——你們永遠不會得到你們想要的東西。那個‘秘密’絕不會落入你們的手中。”
黎娜的母親的聲音從顫抖變得穩定。
似乎從自己的話語中找到了自己堅持的信念。
韓西忽然感覺到她甚至是非常美的,身體似乎是在發出光芒一般。
然而面對着這種光芒,明彩的回應卻是憤怒而恐懼的。
她甚至渾身顫抖起來。
——又發作了。
“你也是這樣——他也是這樣……什麽啊?你們都是什麽偉人嗎?!你們全部想要害我嗎?那就來吧——為什麽要裝成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我恨你們!我恨你們所有人!你們都被控制了——被那些說不清的東西……錯的不是我!”
韓西一動也不敢動,只能這麽看着她。
他了解這樣的狀态。他知道在座中恐怕內心感到最痛苦的莫過于是面前的人。
這樣的人是讓人同情的。
他們并不如同他人想的一般,以單純的“惡”作為基準行事。如果真正如此的話,恐怕他們還會感到輕松一些。但這些人大多是會以“正确”為前提去思考,以正确與否這樣的問題來向自己的內心發問,而後才下決心行動的。
但即便是如何深思熟慮,最後的結果都不盡如人意。
她所渴望的,看到人性的堕落,期待的,說服她前進的理由——什麽都沒有。
這是讓人痛苦的。
韓西深深的理解這樣的痛苦。但他卻口不能言。
或許明彩繼續認同她的恨意會對她的健康更有好處。
——但這裏居然沒一個人會為了她這般着想。
因為——她已經是個惡人了。
在安靜之後,明彩又再次平順了呼吸。
她大概又一次找到了合适自己的角色。
“不落入我的手中?但是已經近在眼前了喔——那個‘秘密’,不正是在這面牆之後嗎?”
明彩忽然露出詭異的微笑。
她走到一邊的牆壁邊,用手中的槍口敲了敲牆壁。
發出的咚咚的聲音,幾乎像是敲在了韓西的頭蓋骨上。
他膽戰心驚的看着這一幕。比他臉色更差的是黎娜的母親。
“不——你得不到它的。在你進入這個房間之前,它就會自我毀滅掉。如果不是正确的人去開啓它——它是絕不會對着你這樣的人打開的。”
看來隔壁的這個房間——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地獄之門’。
“會怎麽樣呢?無所謂——如果它自我銷毀的話,只要找尋新的秘密就可以了——你該不會認為我不知道那是怎樣的構造吧?”
“怎麽會——”
“你知道我是誰嗎?大概就算用你那有限的腦細胞怎麽思索也不會明白吧。”
明彩笑着說。她的笑容不達眼底,韓西忽然感覺到,她甚至是痛苦的。
恐怕她也在被什麽看不清的東西折磨着。
痛苦着。
——但每個人恐怕都如此。
然而讓她感到最痛苦的事,恐怕就是——
“因明他……死的時候很痛苦嗎?”
不知為什麽韓西忽然這麽問。
他忽然不想把她當做是“明彩”,而只是想把她看做是 “靜芳”。
而這個問題似乎使她驚訝了,甚至迷惑了。她流露出真實的驚訝的表情,面上的所有笑容都收斂了。
“不。那結束的很快——”
她說着,與韓西四目相接。
“……那就好。他是個——和表面不同,很怕痛的人。”
韓西記憶裏的因明只比他大十歲,大概正是他現在的年紀。
性格随和開朗,對所有人都很友善,幾乎和相良有些相似。
那樣的人——死去的太過于早了。
而這時從沉默中蘇醒的有仁忽然開口:
“這麽說你真的是靜芳?那你在下面——居然對着你的父親開槍了嗎?”
父親?
韓西腦子沒有迅速的轉過來,但随即想起了躺在一層大廳,命如風中火燭的老人。
然而剛剛還表現出悲痛眼神的明彩,這個時刻卻無半分表示。
她甚至是輕蔑和滿不在乎的。
“啊——我的确朝他開槍了。而且是瞄準的心髒。怎麽?他沒死嗎?”
完全不像是殺父的情緒。
她竟半分也感覺不到嗎?
韓西不敢置信的望着她。
似乎被這種眼神刺痛,明彩焦急起來。
“那個人一直都在害我……如果不是因為他的阻撓,我和因明也不至于淪落到非私奔不可的程度。都是因為他——還是看在父女之緣的份上我才準備不讓他受什麽痛苦的一槍了結了他的。”
——她果然還是瘋狂了。
韓西對自己試圖同情她的心感到羞愧了。
不管是以什麽樣的理由,她都傷害了無數人——更是讓無數人陷入了不可挽回的不幸之中。
那不是因為什麽受到傷害的過去就可以解釋的。
“靜芳……你為什麽要殺胡叔?他是你的親生父親——你……”
被命令閉嘴的雅松也插話了。
他似乎完全沒想到明彩居然會對自己的父親下手。
“這麽說起來你們好像還有點交情。怎麽?想替他報仇?”
“不——不會……”
“那就閉嘴。別以為你現在表現出為別人擔心的樣子就能洗清自己是個殺人犯的事實。別忘了就是你害死了因明——”
韓西忽然想到一件讓他十分在意的事。
“你說是他害死了因明——而且是出于嫉妒。他到底為什麽……”
還沒等韓西将語句完結,明彩就已經迫不及待的插話了。
她看上去太過于興奮了。
興奮到有些病态的程度。
“為什麽嗎?這樣的人的理由對于我來講沒什麽意義呢……本來一切都是順利的。我們可以離開這個受詛咒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他們雖然欺騙我們每個人都無法離開,但那只是幌子而已。然而這就好像是命運一般——在逃走的中途——那件事居然發生了……”
說到此時,明彩的神色變了。
似乎是想起了什麽異常恐怖的事。
她的眼睛睜大,面色發白,仿佛是用那雙眼睛親眼見證了地獄一般。
“……我們是無力的——因明想要保護我,卻被那些人拉開……然後我就知道了,他們所想要的‘秘密’的實體到底是什麽——哈哈哈……太好笑了。這些人,太好笑了……他們以為我也一同葬身在了火中,随着因明一起——但是那怎麽可以呢?如果這樣的話,又有誰來向我們的仇人複仇呢?”
她笑着,忽然将小巧的手|槍放進了衣兜裏,以牙齒咬住自己右手手套的下端,将手套摘了下來。
——可怕的火燒過皮膚的痕跡出現在那只手的手背上。
像是猙獰的火焰的痕跡。
它幾乎将這只手上的每寸皮膚都舔舐過,使皮膚融化,皮肉綻開。
作者有話要說: 狂氣在下一章又要升級。
☆、chapter 51.
“很醜陋吧?這樣的燒傷在我的背上和腿上到處都有——我當然是故意不去修複它們的。每次在看到它們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來——因明是怎麽樣被吞入火焰中,而我又是怎麽在火中被燒的痛苦尖叫的……”
她說話時在笑着,話語結束的時候甚至笑的更加猖狂了。
所有人都沉默着,看着她癫狂的模樣。
韓西甚至覺得她并不是在以這種笑來掩飾自己的痛苦,也不是用笑來宣洩自己的激憤——而是真心誠意的,在為此感到好笑,又或者說是愉快。
她恐怕越是在此刻回憶起自己的痛苦,就是越是能在此刻找到快感。
——這是她的複仇。
她理所應當享受到的快樂。
然而複仇真的是可以得到快樂的嗎?
韓西半分不覺得這樣的行為哪裏值得享受。他光是看着面前的女性,都感到從心底裏溢出的深深的痛苦。
就在此刻,所有人陷入寂靜之中,只聽到明彩狂笑的時刻,建築物本身忽然強烈的動搖了起來。
他們搖晃了一下,而蓮苑正趁這個時刻忽然跳起來将明彩推倒。
明彩的槍摔在地上掉了出去。
雅松因為搖晃的原因摔倒在地,此刻拼命的爬起來想要趕到明彩身邊。但後腦勺上沒有槍口直指的韓西立刻一個頭槌撞在了他的小腹上。
雅松痛苦的蜷縮起身體。
有仁也撲了上來,連同韓西兩人一起把雅松用一邊擱置着的電線給捆綁了起來。
蓮苑也已經站起身來。
他剛剛撲倒明彩的那一刻,明彩的頭意外的磕在了床柱上,現在已經昏昏沉沉的暈了過去。
“現在怎麽辦?”
“快走。研究所已經快要堅持不住了——”
而有仁這時候又插口。
“剛剛地下室的那幫人被安澤放出來了!估計再有一會兒就有人要沖進這裏來了……”
蓮苑聽到這番話也并沒有顯露不安。
他轉而朝向黎娜的母親。
“夫人,您沒有義務再繼續留在這裏——這三人……哪怕是您企圖保護的這人也有自己的罪需要承擔。但您是沒有罪的——還是跟我們一起逃走吧。”
黎娜的母親則搖了搖頭。
“我不想離開這裏。你們走吧……我——現在還不能離開。”
有仁焦急的喊起來:
“你到底明不明白啊?這建築馬上就要倒了,外頭可能有兩撥人就要沖上來,下面還有一大撥僵屍,屋裏還有兩個變态——你還說你要留在這?!”
蓮苑拉住他,制止住他焦躁的舉動。
而黎娜的母親只是繼續輕輕地搖頭。
她轉向韓西。
“您是黎娜的同學吧?請……幫幫她。她其實是個很好的孩子,如果可以有您這樣的朋友——拜托了……”
她說着,緊緊抓住了韓西的雙手。
那雙修長蒼白的手并沒有韓西想象中那般冰冷。
“您決定了好了嗎?”
身後傳來的是蓮苑冷靜又沉重的話音。
黎娜的母親以悲涼又安靜的眼神望向了他,然後維持着握着韓西的手的姿勢,緩緩點了點頭。
下一瞬間,韓西就被一把拽住胳膊帶出了房間。
他還只來得及回頭看一眼正拼命在地上掙紮着朝明彩爬去的雅松,以及仍舊躺在地上意識不明的明彩,電子門就再次呼啦一聲關閉了。
“等——等等——你就準備把他們都留在這裏嗎?萬一這裏倒塌了……那他們不就……”
“那也不是我們能管的。他們是做了自己的選擇,理應迎接自己的命運的——更何況比起他們,我們有更加值得救的人在等着呢。”
“什……”
他們正站在圓形房間之前的巨大的監視病房內,因為激動的心情,韓西一時間早就忘記了這間病房內躺着的三個病人。
然而蓮苑此刻卻已經開始動手将綁在三人身上的束縛帶以及電線等物解開。
“你背上夏川小姐——我們身上的重物就已經夠多的了,沒可能再顧得上其他人。”
還沒等韓西做出反應,他已經被迫背上了身上纏滿繃帶的,如同木乃伊一般的夏川。
等到有仁也背起了氣若游絲的園枝,韓西回頭看了一眼默默地緊閉起來的身後的電子門。
“難道這不是見死不救嗎?”
“放心吧——絕對會再見的。”
蓮苑回過頭,用一種近乎不耐煩的态度催促他。
這時外面傳來異常騷亂的撞擊聲。
韓西感到一股極其不好的預感。
“居然上來了嗎——”
“趕快走!”
他們一路沖出前面的小房間,順着走廊一路跑。剛剛還亮起的冷色燈光,如今已變成了紅色的警報燈。很顯然發電機已經停止工作,變為了緊急發電。
在終于跑到裝備有電梯的巨大前室時,韓西發現電梯也早已經停止工作。
“走樓梯。”
蓮苑下了決定。
有仁卻忽然叫起來:
“那裏——為什麽那裏起火了?!”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死死的盯着窗外的某個地方,張大了嘴。
韓西順着他的目光望去。
——四處閃現着星星點點的火光。
那些火光出現在墓地。
——而有些火團,甚至是在移動的!
“他們……在挖掘墳墓——焚燒屍體。”
蓮苑喃喃的說。
似乎也因為所看到的一切而感到迷惑。
“為什麽?這也是永生教的人幹的事嗎?”
韓西的手按在玻璃窗上,将墓地的一部分場景遮掩起來,仿佛這樣就會消滅這一可怕事實一般。
“不——大概不是。他們……焚燒屍體的原因,只是為了防止死人複活,控制傳染病——那麽做這件事的人大概只會是——”
普通的,無辜的裏鎮鎮民。
“不——這太可怕了。這怎麽能——那麽……人的尊嚴呢……”
很難想象在平常的,日常的生活裏會有這樣的一群人存在。
韓西從未想過自己身邊的那些親近的人們,在如此的場合,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挖人的墳墓,焚燒他人的屍體——
這樣粗暴無情的行為,怎麽會是他的鄰裏鄰居所能做到的呢?
然而這兩天之內所發生的一切使他逐漸相信了——
——魔鬼的存在。
難道這正是明彩想要報複的東西嗎?
——不。不能承認這一點。
但是那又該如何理解呢?
正确與錯誤的線。在這一刻忽然變得不再那麽分明。
韓西隐約感到這是危險的,他的身體內的某樣東西會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而漸漸崩潰。
忽然電梯旁絲毫不顯眼的、漆成白色的防火門晃動了一下,一只手從門下端稍稍敞開的部分伸了出來。
——一直腐爛了的,手背順着創口流出暗紅色的血和膿的人手。
那只人手忽然抓住了電梯前死屍的腳。
緩緩的将其拉向門外。
韓西看着那只手,胃裏一陣惡心。
“那也只能走樓梯了啊——”
有仁睜大着眼,嘴裏自言自語着。
但顯然不想搶先走下去。
果然還是蓮苑先走在了前面,他踹開防火門的時候,将那只手的主人也同時踢了下去。
韓西只來得及匆匆掃了一眼“它”的樣子——好像剝掉了一半皮肉的人類一般。
趴在地上,喪失了理性一般的向着身邊的一切攻擊着。
他們從樓梯上下去的很艱難。
樓梯本身似乎在随着建築物的搖晃而震蕩着,而之前還未曾仔細感受到的建築物內空氣的升溫也越來越明顯。他還沒爬下兩層樓梯竟然就已經滿頭大汗。
——大概這幢堅實的建築物很快也會變為火海。
而在這之前,建築物的內部已經成為了高溫爐。
走到中途的時候,他們已經聞到了濃烈的煙味。
而這還并不是最讓人痛苦的,讓韓西無法忍耐的是一些順着樓梯爬上來的穿着病患服的人們。
他們多半都用呆滞的眼神左右掃視,在看到移動的物體——不管是同類又或是移動中的他們,都會撲上來攻擊。
有許多都像是末期的病人。
不僅雙目無神,皮膚潰爛嚴重,而且力量出奇的大。
韓西幾次被這些人抓住腳,險些從樓梯上摔下去。
“很快就到了!咳咳——煙味太重了……”
有仁在後面喊叫着。
他們已經到達一樓。
一樓的防火門已經倒塌。
濃重的煙霧和火光充斥着整個大廳,韓西幾乎什麽也看不見。
他的眼睛被忽然湧上的煙熏熏得睜不開眼皮,不小心吸入的煙霧更令他控制不住的咳嗽着。
只能跟着面前輪廓還可見的蓮苑的背影小跑着。
可突然,沒有任何前兆的,他們腳下的地面猛烈地晃動起來。
——轟。
他們頭頂上有什麽掉了下來,他站立不住的摔到了地上,他背上的夏川也随之摔了下來。
一只吊燈摔碎在韓西的腦袋前。
幾乎只有厘米之差,他的腦袋就會被碎片紮出上百個洞了。
他趕緊到一邊檢查了下夏川的情況——還是意識不清的昏迷狀态。
他又再次将人背起來,而這時他才發現身邊的兩人——蓮苑和有仁都不在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面還有一大撥僵屍,屋裏還有兩個變态。
多擅長總結的人啊。
☆、chapter 52.
他的心一瞬間揪緊。
——沒關系的。那兩個人不會因為這點狀況就出事。
總之。先從研究所退出去,和美秋彙合吧。
似乎因為剛剛的爆炸般的響動,一切都歸于了短暫的平靜。
雖然火光比之前更甚,但他反而可以漸漸清晰的看到研究所的大門。
——大門敞開了。
本來緊緊的關閉着,将可怕的災難隔離在外,隔離生者與死者的最後一道人工的屏障終于解除,沉寂中的墳墓大門打開,一切都混亂着融為了一體。
他屏住呼吸慢慢走向大門。
越是靠近,那些本來模糊的噪音就越是明顯起來。
然後他漸漸發現,那并非是噪音——而是人聲。
仿佛是無數的人聲在尖叫、呻吟、絕望的嘶吼。
它們響起在每個角落——每個角落都化身為尖銳的指甲,撕扯着他的胸口。
他立于門口。
卻仿佛是立于地獄的大門口。
——面前是地獄之火海。
“住手!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還在裏面!”
“你們這些不敬之徒!你們怎麽就不理解……不理解這是神谕!”
“……求求你!不要——”
像是地獄中傳來的尖叫與哀求。
韓西雖然走出了大門,終于不再受到嗆人的煙霧的煩惱,然而此時此刻,他卻覺得或許大樓的內部要讓他舒心的多——
因為。這個世界已經瘋了。
火焰将建築物包圍起來,因為無法點燃整棟建築的原因,人們将爆炸碎裂而産生的木屑堆積在了研究所門口。火勢燃燒起來,整棟建築幾乎變得搖搖欲墜。
因為爆炸的緣故,地面上出現了駭人的血池。
人的殘肢、血肉。
被燒成焦炭的人體。
潑灑在地的腦漿。
而即便如此,人們還是在自相殘殺。
他們分化成韓西不能理解的兩個方面,手裏執着火把、槍支,甚至鐵鍬鐵錘。
彼此肆無忌憚的攻擊着對方。
一個站在高處的男人在喊叫着:
“——來理解吧!互相理解吧!你們馬上就會明白——在其內的已經不再是生者……我們都是一樣的!接受神谕的人——我們都是一樣的!為了‘另一個世界’!為了我們所有人都可以達到的‘另一個世界’……現在這樣做是必然的——是必需的——”
可另一個中年男人卻從屍體堆中走了出來,向着他大喊:
“不要聽他的!在這裏面走出來的——都是我們的親人朋友!從墳裏爬出來的死者——攜帶傳染病的人,以及包庇他們的醫生……已經全部都不會再回來了!可這些人……他們卻放火,讓許多無辜的人白白枉死——我在這裏說……大家!殺死這些殺人兇手,這些瘋子!這些殺人狂魔是沒有罪的!是正确的!不要害怕利刃——大家……”
然而話還未說完,演講的男人就已經跳下了他所站的小型卡車,沖到了中年男人的面前。
男人一瞬間停止了話音,直直的倒下。
韓西看到他的胸口深埋着一把小刀。
演講的男人似乎因為見到了血而更加激動起來。
“各位!這就是阻擋這一神聖之行為的下場!這是神賜予我的準許……這樣——大家就會終于互相理解了!他不會死——這裏不會有任何一人走向死亡!直到淩晨!直到淩晨——所有人就都會複生!你們會明白的……這是神的恩賜,是神——給予我們的試煉。如果不能明白……只要死而複生一次就會明白了!教徒們,不要在鮮血面前猶豫!你們所下的殺手,會成為他們明日走向神谕的指路燈!”
他發出瘋狂的叫喊。
從倒下的男子身上抽出小刀。
男子的身體——腿部痙攣着掙紮了幾下,然後歸于平靜。
然而廣場之上的人們更加瘋狂了。
“正德!等等——不要!”
一個女人在呼喊着,韓西看到她護着自己的女兒,緊緊地抱着女兒的肩,努力想要逃脫身後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