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就這麽灰暗真是對不住
的。
這麽一來還是等待問話結束吧。
自從看不到蓮苑之後,安澤似乎稍稍放心下來。
但綁在他腰間的警繩似乎仍舊令他非常不安。
有仁并沒有坐在辦公桌後面,而是從醫藥櫃旁拎出一把簡單的折疊椅,放到了安澤面前。
坐下。
手中是硬皮的筆記本,和一支鋼筆。
韓西坐在兩人側面,靠窗的另一把木椅上。
“您不必擔心——如您所見,我是一位醫生,這裏則是醫院。您已經安全了。現在——可以回答我一些問題嗎?您……哪裏不舒服嗎?比如說,身體上的疼痛?”
安澤愣愣的盯着他。
他似乎仍舊沒有反應過來。
“您受傷了嗎?”
回答的仍舊是沉默的凝視。
有仁皺起了眉頭,隐約露出些不耐煩的神色。幹脆自己靠近了病人,開始打量他身上被血浸染,已無法确認原型的着裝。
“嗯……咦?這是——”
他似乎感到很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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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槍傷。但是——這是——”
他瞟向立在房間一角,沉默不語的蓮苑。
蓮苑警示性的在後面清了清嗓子。
有仁翻了翻白眼。繼續:
“您的肩膀裏還有殘留的子彈,能看出之前做過緊急處理,流血已經止住了。原本應該現在就由我來進行手術将它取出,但是現在人手還不是很充足,所以只能讓您忍耐一會兒了——現在請告訴我您是怎麽受的傷,以及……受傷之前的經過。”
不明白他身為一個醫生怎麽做起了警察該做的事。
韓西作為觀察者被安排在兩人之間,無法不将視線移來移去。
有仁的表情很認真,而安澤的臉色仍舊很蒼白,只是眼神不再亂轉,态度漸漸安穩下來。
有仁在病人面前的專業态度确實出乎他的意料,然而蓮苑的無插手意圖的表現卻更加讓他驚訝。
安澤靠在椅背上,流露出痛苦迷茫的表情。
似乎并不是沒聽到有仁的發問。
而是在努力的思考,但是卻怎麽也得不出一個答案。
“您不記得在這之前自己做過什麽嗎?您最近一次無法記憶自己行為是發生在多久之前?”
對這一條問題,安澤沉默了有三四秒之長。
在韓西認為他可能也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卻出乎意料的開口了。
“三——四天前。”
有仁迅速動筆記錄了下來。
“那麽在上一次情況發生後,您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恢複了知覺?”
“我——和,這次一樣。”
“一樣?”
“在樹林裏。天很黑——但是……很快天就亮了——”
“也就是黎明?”
“對……”
“和現在一樣嗎?滿身是血……或許,還手持兇器?”
說到這裏的時候,韓西忍不住視線又一次在兩人之間游移。
安澤滿身是血且手持帶血尖刀的場面是他親眼看到的。
到現在都很難想象那種如同野獸般的眼神是曾經屬于面前這個連話都說不清楚的男人的。
果然安澤的呼吸開始變得艱難了。
他喘了幾下,閉合的上下的牙齒都顫抖着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面色發青。
但仍舊用一種音量極小,仿佛是從喉嚨裏擠壓出來一般的聲音答道:
“是的。”
不是第一次。
那麽也就說上一次也殺了人?
韓西忽然覺得坐立不安,只讓他這麽坐着等候,既折磨着被詢問者,也折磨着他自己。
面前的這個人,不是什麽心理障礙的受害者——分明就只是個殺人狂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差點忘記更新了……好困。
☆、chapter 29.
“您記得在淩晨的樹林中醒來之前的事情嗎?之前在什麽地方,見過了什麽人——”
安澤在他第一個問題結束之後,就已經在不斷的搖頭。
看來一段時間內的記憶都是空白。
“但是您的工作是中學教師,大概不會有加夜班的需求。所以在這之前,您應該是在家中入睡才對。”
安澤微張着嘴,似乎在努力的用他不靈活的頭腦思考。
間隔了大約十幾秒鐘之後,他才勉強點了點頭。
大概在那之前還是睡眠之中吧。
“您家中有妻子與孩子嗎?”
搖頭。
“那麽父母呢?”
仍舊是搖頭。
“那麽入睡之後是不會有人來打擾您咯?您在入睡前會做些什麽嗎?任何事情都可以,越詳細越好,不必要是很特殊的事情。”
安澤思索了很長時間。
他的回答斷斷續續,總體湊起來的話,大概就是很無聊的內容。
迎合了他無聊的男人這一印象,安澤平日做的無非是看看電視,睡前有夜讀的習慣,在洗澡之後上床睡覺。在此期間不會發生任何特殊事件。
雖然沒有進去過他的家中調查,但他家中的情況幾乎已經展開在面前。
身為單身且不與父母居住在一起的成年男子,平日的愛好稀缺,除了工作便只有讀書——私生活可謂是無趣的。但正是這樣一個人——以最為詭異的時刻及場景現身,成為了彌愛所言事件解決之關鍵人物之一,幾乎如連續殺人犯一般遭受着審問。
而或許——也真的存在連續殺人行為。
這世界,大概真的被什麽看不見的事物扭曲了吧?
“我明白了。您看這件東西——您還認識它嗎?”
裝在透明塑膠袋中的事物。
——一把帶血的利刃。
韓西以為安澤的表情會發啊生變化,或許會變得更加蒼白——但他卻只是木然的盯着那把小刀,表情維持着相同的茫然,似乎毫不驚訝。
“這是在您清醒過來之後,手中緊緊握着的東西。這是屬于您的嗎?您之前有使用過它嗎?”
安澤盯着尖刀看了一會兒,表情僵硬。
他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仿佛聽不懂有仁的問話一般。
“這是不是您的?”
有仁仍舊沒有放棄。他捏住塑膠袋的封口,将它湊近了安澤,似乎要讓他更加用心的端詳一般。
但塑膠袋接近安澤的一剎那,安澤的表情忽然變了。
像是看到了怪物一般。
他嘴裏發出不明不白的叫喊,拼命後仰,連帶着椅子一同翻在了地上。
動靜很大,發出了很響的撞擊聲。
韓西生怕他摔到了自己的腦袋,趕緊湊了上去。有仁比他還快了一步,一只手伸到安澤的後腦勺下方,皺緊了眉頭。
“還好。沒有直接碰到。”
安澤的頭側到一邊去,似乎根本不敢看一眼。
嘴巴裏嘟囔着什麽,但因為沒發出一點聲音,韓西根本不知道他想說些什麽。
“你們有考慮過——他可能暈血嗎?”
——這是可能的嗎?
這樣一個渾身浴血,以恐怖形象出場的人,卻實際上是個暈血到看到血液都會害怕到倒地的家夥嗎?
想到這裏,韓西又一次朝着蓮苑望去,下意識的想要征詢他的意見。
但蓮苑果然還是背靠在門上,凝視着這一幕情景,表情平淡甚至很冷漠,完全沒有開口的欲望。
真奇怪。
有仁将椅子扶正,而韓西也跟了過去,從正面拉着安澤的肩膀,讓他再一次坐穩。
就在此時,安澤的一只手,忽然抓住了韓西的手腕。
那是非常突然的。
在韓西剛剛想要放開手時,手腕就被這股不可思議的力量抓住。但那手腕上的力量卻并不像被襲擊時所感受到的那般不可違抗的鋼鐵器械一般的力量,而是相當孱弱的,但卻意義非凡的——如同表達着某種哀求意味的動作。
韓西頓時不能動了。
安澤的眼中閃動着某種光,但又似乎是因為水霧的原因,像是馬上就要哭出來。
他說:
“不是我……不是我——是他——都是他做的——”
他越加抓緊了韓西的手腕。
但是那力量對于韓西來講委實不大,如果想要甩開對方的話極為簡單,但韓西不知為什麽就覺得面前的這個人——哪怕不是他認識多年的老師——的的确确是非常委屈,非常不甘願的。
甚至是很可憐的。
他考慮了下自己應該采取的行動。
自己有責任撫慰一下對方——雖然對方殺人的嫌疑還尚未洗清。
忽然被身邊的有仁擠了一下,搶奪了位子。
有仁半跪下身,兩只手抓住了安澤剛剛被迫松開韓西手腕的右手。
他的眼睛幾乎是在閃閃發光。
“您回答我——您是不是感受到‘他’的存在了?這些失去意識的時間,是不是都是被‘他’奪走的?您也有這麽思考過吧——‘他’就是您的第二人格!”
時間近乎停頓住了兩三秒鐘。
安澤遲緩的回答:
“不——不是的。是……有一個人——他威脅我的……非這麽做不可,我也不想的。我不想的……他——他殺了我的學生,又命令我非那麽做不可——”
“所以說,那就是您的第二個人格啊。您沒有第二人格的記憶也是很正常的,多數人都沒有——至少論文裏的意見就是如此。主人格是不會具有次要人格的記憶的——但是犯罪的并不是您,只是您的人格而已,所以您……”
安澤一直不斷的搖頭。
相信他根本不理解也不相信有仁的這些理論和觀點。
“他确實存在的……他……他知道我的弱點——每天晚上睡着之後……對。他知道的,他知道我會莫名其妙的醒來,發現自己就這麽滿手鮮血的站在荒郊野外——他知道我是怎麽做到的……所以他威脅我,不這麽做的話,就告訴所有人——他說,我是殺人兇手——但我不是,我不是……”
“那難道不是您的第二人格已經開始威脅到您自身了嗎?您的第二人格犯罪之後,以這一點來要挾身為主人格的您也成為共犯。以此來漸漸同化及吞噬您的自我——”
“所以說不是這樣——”
安澤幾乎要被有仁那沒完沒了的得意洋洋的自我推定弄瘋了。
“威脅你的人是誰?”
本來正在争論的兩人立刻停了下來,韓西也轉過頭望向了蓮苑。
剛剛發出疑問的正是他。
安澤本已經因為有仁雖然啰嗦但卻親切感十足的對話稍稍放松了警惕,這下再次遇上了板着臉表情嚴肅的蓮苑,精神一瞬間再次緊繃起來。
“不……不知——不知道。”
“是不能說吧?”
蓮苑忽然開始慢慢走近過來。
本來正握着安澤的手,興奮的說着什麽的有仁也忽然冷靜了下來,因為蓮苑的靠近而退到了一旁。
安澤的表情變得緊張而恐懼起來。
“他說的沒有錯。你确實有第二重人格,否則憑借膽小暈血的你,是做不了殺人的工作的。但與此同時,那個威脅你犯罪殺人的人也是存在的——那個人是誰?”
“我……我不——”
“不說的話,你就是兇手。”
“不是的——”
“沒辦法啊。既然你不說,又被抓在了現場。那麽就只好把一直以來的所有案件都推在你身上好了。聽好了嗎?從今天開始——你就是身為三年級二班班主任,卻殺害了自己十五名學生的真正兇手——還沒有算上你殺害黎娜小姐的案件,那麽就是十六名學生咯——”
相當卑鄙的策略。
“不——怎麽能?”
“為什麽不行呢?反正我只要找到兇手就好了。”
果然理所當然的說出口了。
安澤的臉上現出了絕望的表情。
“不——請不要這樣。我是被逼的——是他要挾我去下毒的,我不想這麽做……但如果我不去的話,他就告訴所有人。被鎮上的人知道的話——會被處刑的,被這裏的人……無論如何,都不能——決不能——”
韓西在此刻忽然明白了蓮苑一直以來用模糊的問題幹擾他的意圖了。
雖然他之前也有隐約的懷疑過這點,但現在幾乎已經可以确定。
蓮苑已經将只有他才清楚記憶的那件投毒謀殺案懷疑在了安澤的頭上。
而現在,安澤已經找到了蓮苑安排給他的陷阱,順利的跳了進去。
他認罪了。
這麽說——他居然投毒給了自己的學生——
韓西心裏感到一陣惡心,他的憐憫心對這個人來講幾乎無意義。
而在清楚記憶起毒殺案這件事的基礎上,就已經相當于認罪了。
“被處刑嗎?你就這麽害怕這裏的私刑嗎?怕到奪去了十幾名學生的性命也無所謂——你這樣的人,還算是教師嗎?”
安澤的眼淚和鼻涕弄髒了他的臉。
情緒看上去非常激動,胸膛劇烈的起伏着。
“我知道我所做的事是絕不能被原諒的。我知道——但是……我也很害怕啊。如果——如果被處刑的話,就再也沒希望了——我不想死啊!我不想……他們,他們都沒有受到什麽痛苦的,我已經盡力了,他們死的很快的,只是一小會兒而已。第二天就會複活——我知道的!我知道才這麽做的……我真的不想的,但如果不照他說的做——”
“不照他說的做,他就會告發你。你所做的下毒工作——我想,就是利用化學實驗室裏的注射器,在食堂的丸子裏下毒。因為過于慌張的緣故,不僅弄掉了鑰匙鏈,還踢翻了食堂的椅子——而能夠威脅你,并有足夠力量殺死黎娜小姐的嫌疑人……大概已經可以在幾個人中圈定了。你真的不準備說出口嗎?”
安澤急促的呼吸着,以驚恐的目光盯着蓮苑。
作者有話要說:
☆、chapter 30.
這時蓮苑忽然轉過頭來看向韓西。
韓西被他突如其來探尋過來的目光搞得莫名其妙。
“憑你的力量刺殺黎娜小姐還是可能的。”
他忽然這麽說。
韓西吃驚的睜大眼瞪着他。
“你——胡說什麽呢……”
簡直搞不明白這個人在想什麽。
“沒關系。的确不是你。你有相良同學這樣一位相當牢靠的證人。”
蓮苑又側過頭繼續盯着安澤的臉。
“我明白了。你不想說也可以——我大概清楚那個人的身份了。但很難想象他這麽做的動機,所以我不得不繼續問你,雖然你大概也不會知道——他在為了什麽人工作?”
安澤沉默了一會兒。
搖頭。
“不知道——有時也會接到傳遞信息的工作。但是——每次接口的都是不同的人。”
“果然如此。”
似乎對這點毫不驚訝。
韓西對他們之間仿佛有默契的避而不談感到非常不解,他急于打破緘默,問出自己的問題,但還沒等他把“那——”之後的語句完結,忽然從隔壁的房間傳來很響亮的重物落地的悶響。
一直保持沉默的有仁一臉驚訝,與韓西和蓮苑快速交換一下眼神,領先一步沖了出去。
在他之後跟上去的是韓西。
等韓西從敞開的房門進去的時候,就看到了讓他份外吃驚又不理解的場面。
餘佳已經不知何時清醒了起來,現在正跪在隔壁床嚴醫生的病床上,從他一進房門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餘佳散開的黑發散落在嚴醫生臉上,而餘佳的雙手——似乎正死死的掐在嚴醫生的脖頸上。
散開的黑發令他聯想到很不好的事物。
像夜裏做夢醒來時回憶中母親的模樣。
彼時盡是溫柔。
——此時卻只似惡鬼。
嚴醫生的雙手雙腳束縛在病床扶手上,幾乎動彈不得。
大概就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典範。
有仁已經沖上前去試圖将餘佳架開,但餘佳似乎打定主要要殺死嚴醫生。
她尖叫起來,想要擺脫有仁。
有仁則百忙之中一邊躲避餘佳的肘槌,一邊回頭沖着韓西叫嚷:
“快點幫忙——”
韓西這才如夢初醒,跑上前去從一邊拉住餘佳。
餘佳一邊掙紮,一邊第一次清楚的喊出一個句子:
“別攔着我!是他——白衣服的惡魔!”
完全不明所以。
有仁将餘佳按在病床上,讓韓西把藏在床頭櫃裏的約束帶系在她身上。
于是兩人在少女尖叫着掙紮時,費力的将她綁了起來。
第二次綁人的韓西,發現自己稍稍掌握了一些技巧,并為此感到有些糾結。
因為兩人忙的過于熱火朝天,所以幾乎沒有注意周遭變化。
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蓮苑已經和另一個一直沒有出現的人物共同站在門口盯着他們瞧了。
美秋一只手臂上搭着針織衫與挎包,一只手則拎着一把濕漉漉的雨傘,似乎之前正揮舞着它擋開蓮苑的阻攔。
現在正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盯着有仁。
“醫生——你,你們在做什麽?那個女孩子——”
“啊——說來話長。你不要誤會!現在你快點拿鎮靜劑來——”
“好——好的。”
美秋顧不上別的,扔下手頭的東西就奔出了房間。
蓮苑讓開她之後,攤開雙手對正對面的兩人輕飄飄的解釋起來:
“沒辦法啊。總不能對女性采取暴力的舉動,我是攔不住她的。”
有仁再次對他翻了個相當不客氣的白眼。
雖然被狠狠的扼住喉嚨窒息了一陣,但嚴醫生還是整體無礙的。
只是再也無法将兩個病人放在同一間病房之內了。
“所以說。那位女孩子是因為癫痫發病?而剛好在這一天,嚴醫生也發了癫痫?”
美秋此刻正站在三個男人面前——男人們坐在折疊椅上,而美秋則如同指導員一般,雙手叉腰皺着眉頭聽着他們的辯解。
蓮苑很自然的點了點頭,而韓西和有仁則不置可否。
“我會信才怪——”
美秋立刻否定掉了這條可疑的回答。
這也難怪。
“——立刻解釋清楚。否則我就去叫警察過來了。”
“等等。美秋小姐。”
本來正準備阻止美秋的有仁和急忙想發言的韓西都立刻閉上了嘴。
轉過頭看着蓮苑黑眼圈明顯的蒼白的臉。
即便如此他的眼神還是非常銳利。
“在此之前,我想問您,您還記得我嗎?”
這是什麽古怪的問題。
美秋大概第一想法也是和韓西一樣的。
她蹙起眉頭,居高臨下的盯着蓮苑。
“當然啦——你是……”
忽然就停住了。
在三人的眼皮底下,她氣憤的态度漸漸轉變,仿佛時間停滞了一般。
一秒、兩秒。
眼神變得逐漸茫然。
然後臉上的全部表情消失,似乎僵直在了原地。
但更詭異的是,還不等三人去呼喚她,她卻又再次眨了眨眼,如夢初醒一般清醒了。
她輕呼出一口氣。
“哎?什麽?你是誰啊?”
她輕快地問,仿佛之前熟稔的發脾氣的記憶消失無蹤一般。
——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
一瞬間。
只有幾秒鐘的時間。
“為什麽?為什麽她不記得你了?”
韓西不能理解,甚至覺得腳下産生了一股寒意,忙轉過頭沖着蓮苑發問。
而對方卻也是一副意想不到的表情。
對于蓮苑來講是相當少見的,似乎真的被剛剛的一幕所驚訝到。
“不。本來就該是不認識的。所以我才——”
他喃喃的回答着。
但似乎自己還是處于深度的思考狀态,所以并無法稱得上是回答了韓西的問題。
但即便如此,韓西的心裏也忽然像明白了什麽一般,一扇門猛地敞開了。
——剛剛所發生的事情。
毫無疑問的。
——是記憶篡改。
正發生在他們的面前,分毫無差。
本來隐藏在深夜之中,誰也摸不清規律的,只是突然改變并突然消失的神秘力量,剛剛正在他們的面前顯露出一角。
然而這一角——
太過于巨大。也太難以預料。
韓西在與蓮苑的對視中,确認了雙方都感受到了這一點。
但卻仍舊只能保持緘默。
因為無法解釋。無法理解。
如果那力量具有如此神秘的控制力——
現在從這個座椅上站起來的一剎那,所有人互相遺忘,然後各走各路都是完全可能的。
——這種幾乎是屬于神明的力量該怎麽對抗?
在兩人沉默的時刻,有仁已經開始分散開美秋的注意力了。
“……現在去吧。病人在旁邊的房間,先為他把子彈取出來。”
韓西這才想起來已經被他們忘在腦後的安澤。
有仁正指導美秋與他一起進入手術室。
“但是——什麽都還沒有說清楚啊。”
“之後會全部告訴你的。現在病人要緊不是嗎?”
“剛剛你也沒有說過有病人這種話。”
“是嗎?哎——好像已經不太記得了。總之。走吧。”
一切都亂成了一片。他不知道該怎麽去思考,也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
蓮苑已經站起身走到了自己面前。
“去聽一下嚴醫生會說些什麽吧。現在人已經醒了。”
是啊。
剛剛差一點被餘佳掐死,不管怎麽說也該清醒了。
“你所說的殺死黎娜的真正兇手,如果不是安澤的話,到底是誰?”
他還是無法不問。
“其實知道是誰意義已經不大了。但是——你的話……聽說你是學校足球隊的守門員?”
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扯到了這個上面。
韓西不明所以的點點頭。
“那你該和自己的教練保持距離了。”
留下這句話,蓮苑抛下他向嚴醫生的病房走去。
韓西腦子裏瞬間亂成一片,不由自主的跟在了他身後。
因為之前發生的謀殺未遂事件,嚴醫生此時此刻正靠在枕頭上面,睜開眼睛盯着窗外看。
他年紀并不算很大,或許還不到五十歲,但頭發的顏色不僅已經發灰,頭頂上也已經長出了白發。或許是失血過多的原因,他面色慘白,神情嚴肅。
看到蓮苑和韓西兩人去而複返,他沉默的看着兩人,既不說話也不動作。
只不過在雙手雙腳仍舊被禁锢住的情況下,他也無法有什麽動作。
“剛剛真的是很危險吶。您現在感覺還好嗎?”
蓮苑忽然又變得彬彬有禮起來。
與剛才截然不同。
大概這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精髓吧。
他是精通于看人下藥的那種狡猾類型的人。
因為無法明确面前的男人在打着什麽樣的主意,嚴醫生仍舊保持沉默不語的狀态。只是目光已經從上到下将蓮苑打量了一番。
“傷口會痛嗎?您忽然拿出那種水果刀來真是吓了我們一跳,拿着那種利器走來走去,不小心被人撞倒了,傷到自己也是沒辦法的事,不是嗎?”
拿着水果刀走來走去?
明明是他自己斷定那是把巴克直刀,雖然說不上削鐵如泥,但鋒利度還是不錯的。
“不小心”被人撞到——
很難理解他要做些什麽。
難不成是要為嚴醫生做掩護嗎?裝作沒有發生什麽的樣子。
不可能。
嚴醫生回答:
“的确……是很不小心。可以的話,能把這些警繩松開嗎?我感到很不方便。”
蓮苑的臉上忽然出現了一個不合時宜的笑容。
“當然可以。然後由您自由活動的離開醫院,又或者找人通風報信——不,傳遞訊息嗎?”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我想您非常理解我的意思。您是這所醫院的醫生,但并不僅僅只是個醫生吧?大概還有個更加了不起的兼職,那兼職大概就在——那所外表奇特的建築物……研究所裏面吧?”
作者有話要說: 網絡出問題了……時有時無。修正中。
☆、chapter 31.
嚴醫生沒有再開口。
他以嚴肅的目光凝視着蓮苑。
雖然身體虛弱,精神不濟,但仍舊繃緊了每一根神經警惕着每一句話。
看上去——一點也不邪惡。
在韓西的心目中,那所長相像個葫蘆一般的研究所已經漸漸與邪惡化為了同等號。不僅會抓人吃人,而且會施行邪惡的人體實驗——
可眼前的這個人。看上去不能說一身正氣,也可以說是相當意志堅定、堅毅果敢之人。
半分也看不出惡人的模樣。
“說實話承認了如何呢?嚴醫生——這樣的話我就不會用故意傷害罪逮捕你。現在被放到警局去的話,很糟糕吧……大概誰也來不及管你。正有幾個鬧事的永生教教徒被拘留在裏面,他們會做出什麽樣的舉動,我也不知道。更何況進行身邊搜查的話,很難說會不會一直搜查到誠俊博士的身邊——”
說道“誠俊博士”的時候,本來态度冷漠平靜的嚴醫生也有些按耐不住了。
見到被審訊的人動搖了,沒有不開心的刑警。
蓮苑繼續開始趁熱打鐵。
“——給那樣的大人物添麻煩我也覺得心裏有愧呢。但是沒辦法啊,您不開口的話,就只能照這個方案執行了。忘了那是您說的嗎——啊,是對他說的。有東西要轉交給誠俊博士。我們現在就去履行這個跑腿的任務,您認為如何?”
蓮苑用下巴指點了下韓西。
提醒了嚴醫生,那個武裝到每根腳趾的白衣人是韓西假裝的。
“還是說您覺得在外面有着那麽多的眼線,您就會安全嗎?您想的太過于樂觀了。您所能依靠的只是數量有限的研究所成員,以及在盡着自身責任的普通鎮民的保護而已。這些都太脆弱了,脆弱到我可以一夜之間毀掉它們。”
關于這段話的內容,韓西是半點也沒聽懂。
他困惑的看向蓮苑,期待着他給出一個解釋。
然而嚴醫生已經被充分的吸引了注意力。他的臉色更加蒼白了。
“你不明白吧——”
蓮苑對着韓西說。
“——從昨天晚上走出警局開始,我們就一直被跟蹤着。不是被那些白衣人——雖然那些人才是執行者——我們是被無數的鎮民在暗地裏監視着呢。”
韓西覺得空氣有些冷凝。
但他不确定自己理解了對方的意思。
“你是說——鎮民們——”
但還沒等他問出一個完整的問題,蓮苑就打斷了他。
“全民跟蹤。對。就是這樣——所以說,在我看來,整個小鎮都好像是軍隊一樣。不管你開車走到哪裏,只要是有着民居的地方,只要有着住戶——那麽必定是在監視着你。盡管沒有了電話通訊,這裏的居民仍舊保持着舊時的老規矩。以獨特的通知手段将我們的行蹤報告給他們這些人。“
“但是為什麽……”
“因為是一直以來的規矩吧。為了防止裏鎮的秘密洩露——對于外來者的監視是從沒有斷過的。不管是外來的工作者,還是如我一般的訪客——只要對鎮民們下達命令,哪怕彼此的通訊方式原始到只有這樣——”
蓮苑走到嚴醫生左手邊,那裏有一扇緊緊關閉的窗戶。
然後擡起手在窗戶上輕輕敲了三下。
嚴醫生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差。
仿佛被人吸過了血一般。
“——照樣可以互相通報訊息。但是你們還是欺騙了這樣的鎮民——利用他們的約定俗成的規矩獲得了自己的方便。實際上你們抓捕了他們的親人朋友,将這些人囚禁在研究所裏——如果他們清楚的知道了這一點,他們還會這樣配合你們的行動嗎?”
韓西睜大了眼睛。
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這是他從小到大居住的地方——沒有以前沒有以後,極有可能終其一生都只能生活于此的地方。
但到此刻卻覺得,他半分也不了解這片土地。
包括這片土地之上的人們。
“這些都只是你個人的推斷。從醫生的角度來看,我想你可能有嚴重的妄想症傾向。或許我的确與誠俊博士有來往——但也只是停留在單純的公事程度,以及作為學者之間正常的聯系來往——你所說的假設是不成立的。而關于你所說的,抓捕鎮民的親人朋友關進研究所裏——這些事情從未發生過,即便你将這些推斷告訴鎮民,也是完全沒有事實基礎或者說證據的。”
“那您何必害怕呢?”
“我并沒有害怕。”
“你們的确處理的相當巧妙。連同殡儀社——可以說同樣也是方振的子公司之一——将死者回收,藏于普通鎮民所無法接觸到的場所。而意料之外的死人回歸之時,則将其強制回收,并将其家人封口。你在這所醫院的目的,就只是為了将開始出現‘Cotard綜合症’病狀的人記錄,并聯絡公司進行回收。近一段時間的鎮民死亡率如此之高,只要稍加刺激,鎮民就會立刻對你們的工作産生懷疑——或許在已經在懷疑了吶——不信任感一旦生芽,成長起來就會異常迅速——即便是你們,事态也是很難控制的吧。”
多說多錯。
大概嚴醫生是相當明白這樣的道理的。他保持着沉默。
但面色很糟糕。神态上也暴露出無法掩飾的動搖。
“你知道我不必告訴他們真相。說你們是在收集‘那個病’的實驗體——也就是通常意義上的‘活動着的死人’,而是給予一個膚淺的答案,類似——‘以人體實驗為目的在街上随意抓捕活人進行試驗’,那麽即便是不甚愛多管閑事的鎮民們也不可能視而不見的吧。畢竟被抓走的是自己的親人,還活生生的活在世界上吶。”
說到這裏,嚴醫生就無法保持平靜的态度了。
“你沒有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