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就這麽灰暗真是對不住
供人行的坎坷山道。
他還記得腳踩在潮濕松軟的山地裏感覺半點不好受,更不用說林子裏的水汽味道比外界要濃郁許多。他邊走邊直打噴嚏,一直走了二十來分鐘,到了林子的另一頭為止,蓮苑才漸漸緩下腳步。
那裏坐落着幾棟兩層樓的小房子。
除此外是順着房子向西而行的一條窄小車道,車道被樹林擁擠起來,因為失修的原因稍稍有些積水。
他知道這處地方。離已經荒廢的小鎮舊址十分近,再向東行幾乎就要見到墳墓堆。
此處剩下的幾處完整的住宅是沿靠尚能使用的車道修建成的,土地的費用比較鎮上來講要便宜許多,也不必在員工公寓裏忍受狹窄的公寓生活。不過這樣一來普遍使用的小型卡車和轎車在此處就不再能用,因為道路狹窄的原因只能出入兩輪車又或者步行。
而顯而易見這位還不能确定其身份的少女一家通常都是步行的。
他看到蓮苑掀開外套右側衣袖,很仔細的看了時間。
他剛想問他要做什麽,就仿佛被對方了解了心思。搶先做了一個動作讓他不要開口說話,并再次潛回了林子裏面。
他一路走的時候已經被森林裏的蚊子咬了一身的包,本來就萬分不願,心情怠惰,現在更對對方要做的事不感興趣了。他想如果在接下來的十分鐘之內,對方再持續做些與他想象中相去甚遠的行為,他就要禮貌的告辭走人了。
兩人如同警察潛伏蹲守一般,在灌木中伫立了很久。
他在心裏數着秒數。
但在他還沒數到五分鐘的時候,正對面的方形建築的木質大門就打開了。
一個穿着校服裙,長發梳起的少女提着書包走了出來。
遠遠的看不清臉。
但等對方穿過開始生長雜草的自家院子,打開鐵栅欄門走出來的時候,他漸漸感到某些地方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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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臉。
瞬間他看到的少女的臉與昨日的女孩子的臉重合在了一起。
——這難道能是同一個人?
死人——複活了?
這個念頭劃過腦海的瞬間,他的急躁與悚然的心情甚至比震驚更甚。他挺立在原地,看着少女鎖起鐵栅欄門,腳步甚至有些輕快的遠離了家門。
——沒可能。
他昨天親眼看見她被推入了急救室。
甚至比這更早以前,似乎在他送她進醫院之前,她就在他的背上漸漸沒有了氣息。
——死人真的複活了。
他不知道自己沉浸在驚恐的情緒中有多久,就被人在後腦勺上狠狠錘了一下,差點趴在了地上。
“抱歉。不過現在我們必須跟上去。”
蓮苑幹脆的說,一馬當先跨過掙紮生長的荨麻和野草。
向少女的方向走去。
他首先愣了一會兒,也磕磕絆絆的,沿路似乎還被荨麻絆了幾次,勉強跟了上去。
他一邊勸說自己是胡思亂想,一邊又沒辦法不去盯着少女的背影。
他們與少女相隔大概五六十米,按照蓮苑的說法就是既可以将目标固定在視野裏,又不會輕易被發現。
他逐漸覺得自己的行為不甚妥當,當然比起身為警官卻跟蹤未成年少女的蓮苑還不及。
——這是在配合警方調查。
他暗地裏這麽鼓勵自己。
道路窄且樹叢不時從路邊突兀的伸出枝桠,阻礙視線和腳步。
兩人都不是非常谙熟這條荒僻的路線,導致明明是兩個精力還算充沛的男子,卻與少女的距離越來越遠。剛開始他還有些擔心會被少女發現他們的跟蹤行為,直到後來兩人行走都逐漸困難,幹脆不管不顧的将道路清理出來前進。
他後來想,大概就是因為這個緣故,讓他們錯過了大半的關于案件的信息。
那時他還正為道路的不便而滿心煩惱,就連蓮苑都無法不揮手驅趕身邊的蚊子,陷入狼狽的狀态。
前方忽然發出一聲響亮的金屬撞擊一般的聲響。
兩人不禁停住了腳步,交換了一下驚訝的眼神。
那是在前方不遠處,仿佛金屬劇烈的摩擦聲一般的聲響。
他剛開始反應不及,随之才領悟到那是汽車的剎車聲。沿路的一切都太過于安靜,讓他一瞬間無法進入日常的思索模式。顯然這條粗糙狹窄的車道終于即将走入盡頭,它連接到了主線道上。
——但剛才的剎車聲是什麽?
他剛想到這點,就看到早早感悟到的蓮苑已經跑在了前面。
而他也費勁的踩着不平的車道趕了上去。他跑的不快,但蓮苑也比他快不了多少。等他快要靠近的時候,蓮苑已經伏在路邊的灌木從旁了,他剛把腳站穩就被迅速的拉下身體并捂住了嘴。
蓮苑驚人大的手上有股森林泥土的味道,大概是因為趕路的原因折斷過一些樹枝。他覺得自己有點窒息,就拍了拍對方的手示意放下。
但蓮苑沒有回應,他的注意力相當的集中。
他緊皺着眉頭盯着前方,眼皮都很少眨動。
黑裙的少女站在路中,一輛灰色的轎車像是急剎過頭停在了路旁的緩沖帶上。說是緩沖帶,也不過是未深入森林的一片狹窄的野草地。
車門打開,一個男子伫立着距離她不過兩三米遠,他——
他并不是很能形容出男子的表情。
那男子的臉色呈現出一種接近于慘白與青紫之間的顏色。眼白過大,又或者是因為睜開眼睛的幅度過大。他穿着一身頗為整齊的休閑西裝,但外套不甚幹淨,衣領和袖子也有些淩亂。他年齡并不算很大,大概也只有三四十來歲的樣子,但身材和臉都極瘦,甚至有些露骨般的削瘦。那樣子并非健康的瘦,而是如同短時間內失去了大量脂肪所導致的枯瘦。
總之,他覺得男子看着少女的目光很不一般。
就如同——見了鬼一樣。
不錯。就是見了鬼。
但若說這兩人誰更像鬼,他覺得男子枯瘦的模樣更像是從墳墓堆中爬出的死人。可如此來說,死人卻用一種見了惡鬼一般的驚恐目光看着活生生的血肉豐滿的人類——
少女背對着他們,與男子面對面。
從這個角度根本無法看出那兩人是否相識,他們之間相隔不遠,剛開始男子似乎并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用仿佛看見了地獄大門敞開了一般的可怕表情盯着她。
——地獄大門在自己面前敞開,自己卻分毫動彈不得的那種絕望到可怕的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做了非常奇特的夢。好像将初中、大學和研究生時代的場景混雜在一起。重慶與Southampton居然混淆起來,通往山頂的道路上出現了Salisbury那樣的尖頂教堂。
路上的人們阻擋了我的道路,說前方出現了炸彈襲擊事件。然而因為急着去上課的原因,我繞道前行。因為暴雨而被阻撓在了山頂。人們莫名其妙的爬上教堂頂端躲避炸彈魔。我也爬在尖頂上,等待警方救援。等到終于順着梯子爬下來的時候(到底為什麽能爬上去的?),我終于見到了那個炸彈魔。
是一個長得像大學教授一樣的人。也或許真的是吧。像Kaczynski那樣的家夥。
更可怕的是炸彈魔做了一個驚悚的演講,在演講過後對着所有人——指着我說,我與他是同一類的人。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明白了。(你明白什麽了我可是個守法的公民)在那一刻我就立刻醒了。
我的潛意識簡直是在提醒我,你不可走的更遠了。(當然不會走得更遠啦,在書裏殺人就完全夠了)
☆、chapter 3.
不知道多了多久,在他的感官裏仿佛持續了幾分鐘一般,男子突然挪動了一下右腳。
而少女可以看出是從一開始就被突然出現的男子驚吓到而沒有動靜,這時則如夢初醒一般的猛烈的後退了幾步。
男子的嘴唇蠕動,似乎說了點什麽。
距離太過遙遠,他和蓮苑什麽也聽不見。
他還記得蓮苑因為看也看不明白、聽也聽不見的窘迫狀态,少見的帶着不耐的情緒抓了抓頭發。他企圖離得更近一些去觀察兩人,但他們顯然已經藏身在最靠近車道的灌木叢裏了,哪怕只多伸出一只腳恐怕都會被外面的兩人發現。
這到底是什麽情況?這個男人跟少女是什麽關系?是路遇流氓還是——
他思索着,明白身邊的男人也在思索同樣的事情。或許懷疑的更多。
可沒等他們得出什麽結論,男人采取了些小小的行動。
他伸出了一只手,伸向了少女。
動作并不快,也沒有什麽分量,就像僵屍一樣。少女被吓到了一樣,尖叫了一聲,用右手“啪”的一聲打掉了對方伸向自己的一只骨瘦如柴的手。
然而奇怪的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受到驚吓最深的竟不是少女,而是伸手的男子。
男子的手被打掉的瞬間,他的臉上猛然出現了駭然的表情。
驚悚到恐怖。
嘴裏也發出了尖叫。和少女不同,是一種極度缺乏水分,嗓子裏發出幹澀的吼叫聲,幾乎不像人類的聲音。
他比少女後退的更加急促。
甚至向後的步伐太急切而摔在了地上。他沒有停頓,嘴裏一邊發出斷斷續續悚然的驚叫聲,一邊幾乎是摸爬着向自己的車走去。
少女顯然十分害怕,她丢掉了書包,忽然朝着車道的反方向跑去。
她邊跑邊驚慌的揮舞起雙手,似乎是在呼救。
蓮苑忽然站了起來一只腳已經跨出了灌木叢。但他們腳下的打結的野草和淩亂的荨麻讓他另一只腳困在了裏面。
他很急迫的抖動左腳想要從束縛中掙脫出來。
而在這時他才注意到男子并不是急着想要回到車中去,而是打開了後車廂,從裏面拿出了一件長長的東西。遠看并不能看清,但當他渾身顫抖着繞過車廂走來的時候,他才清楚的看明白,那是一柄——來複槍,大概是來複槍。
來複槍?
“等——等等——”
他也着急的從灌木叢裏邁了出來,向着男人跑去。
此時少女還并沒有跑遠。
他本來想要将男人撞開,搶到槍支的,但沒想到蹲守太久的原因導致他的膝蓋軟了一下,然後一頭撞在了男人的胸口上。
這并不差。男人因為受驚的原因,沒有握好槍,在被撞出去的時候槍也飛到了一邊。
蓮苑追了上來,他先是轉頭看了一眼撲倒在地上的兩人,并沒有着急去分開他們,而是跑到了緩沖帶去撿起了來複槍,随後才靠近過來。
“你去追那個女孩,我來處理這個。”
男人艱難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撲向了蓮苑,企圖搶回自己的槍。
目光渙散。似乎并不理智的樣子。
蓮苑一只手抓住對方的手肘,在将對方翻轉過來時,嘴裏發出了一聲類似疑問的聲音,并伴随着困惑的表情。
但他并沒有功夫理會這些。他已經開始去追少女了。
少女就在他前方十幾米的距離踉跄的跑着,她一邊跑一邊喊,讓他頓時感到有些頭疼。這種情況下不管他對着她叫些什麽,被驚吓到的對方大概都不會停下腳步。可即便他什麽都不說,利用自己優秀的運動神經追趕上對方,恐怕也只會更讓對方感到恐慌。
這種時候如果不是自己而是由蓮苑來對付就好了,起碼以自己不夠靈活的頭腦是想不出什麽應對的招數,只能先抓住少女再努力讓對方冷靜下來了。
他剛這麽做了決定,忽然聽到了很響亮的鳴笛聲。
接着是汽車軋過石板路時特有的沙沙聲。
一輛車迎面而來。
少女似乎并不感到吃驚,反而直直的沖向了汽車。
他還來不及做什麽,只能高聲喊:
“讓開!”
汽車司機似乎才看到前方迎面奔來的少女,大概也很驚慌,車子的方向立刻歪到了一邊,錯過了少女,卻并沒有像先前的灰色轎車一般幸運的沖上了緩沖帶,而是一頭撞在了車道上的電線杆上。
本來就已經歪斜的電線杆似乎承受不住沖撞的力量,緩緩的倒了下來。
它倒下的方向剛好是灰色轎車的位置。
“小心!”
他又只來得及呼喊一聲。
蓮苑正将男人制伏下來壓在了轎車邊,扭頭看的時候剛好就看到閃爍着明亮火花電光的電線杆倒向了自己的方向。
他的應對動作非常快且利落。
他帶着男人向後退去,倒進了灌木叢,然後順着緩緩的坡度滾了下去。
而他則加快幾步一把攬住正呆呆凝視這驚險的一幕而愣在原地的少女,将她保護在身下。
他跑動的速度太快,覺得自己的膝蓋似乎被堅實的石板地面狠狠的刮了一下,大概少女也因為沖撞力摔得很痛吧。
“喂,你還——”
在動亂似乎結束,四周恢複平靜以後,他翻身到一邊來詢問少女的情況時,話說到一半卻不得不停下了。
——少女的神情很詭異。
她的臉上沒有恐懼,也沒有慌張,似乎不像是人類而是機器人偶一般,連眼神都是停滞的。
他覺得她的眼睛和那個男人很相像。
同樣是眼白過多,沒有絲毫生氣。
瞳孔卻睜大到極限。
——如同死人一般。
而少女的表情。
他看到她的表情時一剎那心髒好像被一只手掐住一般,連呼吸都不暢通了。
映照出的的确是一張惡鬼的臉。
那個男人的反應沒有錯。
——她在笑。
只有嘴角在笑。笑的幅度很大,不是人類的笑容能達到的幅度。
仿佛是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得意洋洋的——得意洋洋的惡鬼模樣。
“你們那裏怎麽樣?”
蓮苑的高喊聲傳遞過來。
他打了個激靈一般清醒起來。而少女詭異的笑容瞬間消失了,就好像一切都只是他的夢境或者幻覺一般。
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好像僵直住了。
——邪惡的人偶變回了普通的人偶。
他只能做出這樣的形容。
“沒事。這裏還好。”
他也高聲回應了。
只不過他心裏卻并不認為沒事。
一種很不祥的直覺湧來。他說不清為什麽,但要吐訴給別人卻還太輕率。
“——我這裏有點事。”
蓮苑的語氣有些沉重。
他看着蓮苑從灌木叢中又一次出來,這一回高大的身影的肩膀上扛了一個人。
電線杆摔倒在一邊,似乎沒有了先前的動靜,司機正從駕駛座裏爬出來,似乎頭上受了點傷,但并沒有大礙。他爬出來以後就被蓮苑命令遠遠的躲在一旁的車道緩沖帶上。
蓮苑将瘦弱不堪的男人放了下來,讓其仰躺在地上。而他則扶着沒了動靜的少女向兩人靠近過去。兩三米開外的樣子,少女忽然掙紮着企圖逃脫他雙手的控制,但他很努力的壓制住了她,不再試圖靠近蓮苑,而是遠遠的将她靠在了一旁的樹木上。
少女在擺脫了木偶狀态以後就開始渾身發抖。
他只能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似乎很怕冷的樣子?
但似乎也并不全是因為冷。
因為剛剛那個令人疑問的恐怖笑臉讓他對少女現在無辜的瑟瑟發抖的模樣都産生了懷疑。
少女蒼白的臉頰邊涔涔的流着冷汗。
是這個季節不可思議的流汗量。
等他靠近蓮苑的時候,蓮苑正在調整男人躺下時腦袋的放置角度。
小心翼翼的。
似乎是聽到他靠近,蓮苑手裏的工作不停,維持着蹲下的姿勢,朝回掃視了一眼。
簡單的被打量了一眼。
“他死了。”
——死了?
他一時間無法确定蓮苑對他這麽說了。
“可是——等等——剛才明明……”
“啊。我也覺得不能理解。”
蓮苑皺着眉低頭。
“在抓住他的時候我還感覺到他出乎意料的力氣,以及——”
他忽然停住。
“怎麽了?”
蓮苑沒有回答,一只手付上男人的右肘部位,試探性的揉捏了兩下。
“——果然。這是骨折,剛剛才形成的。一般人不會因為這種程度的動作而骨折——”
他又轉而把手覆上了男人的脖頸。
“皮膚很冷。像是死後多時的樣子。但剛剛我們都親眼看到他是相當活躍的。”
明明剛剛還是活人,卻在斷定死亡的瞬間仿佛像是幹屍一樣呈現在面前了。
當然在他看來,剛剛活着的時候看上去也足夠像僵屍一樣了。
“難道——”
他不是很想在這個場合問出口,但不問出來的話又覺得無法忍受兩人之間暧昧的談話方式。
“——不是因為你剛剛把他甩出去,就将他的脖子摔斷了吧?”
換來的是片刻的沉默。
蓮苑回答:
“那種程度的推搡即便是那邊的小妹妹也不會摔斷脖子。但你說的有一點還是有道理的,如果他的手肘這麽輕易就會骨折,那麽摔下去的時候将脖子摔斷也絲毫不奇怪。”
“哦。啊——”
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剛剛還活着的人現在就變成了死人,對他來講也不是件好消化的事。
“總而言之。我們需要先回警局一趟,對這個人和那邊的女孩子都需要了解一下。那個司機也需要送到醫院去。”
他忍不住轉頭看了一眼仍舊依偎在大樹旁裹着自己的外套神經質的發抖的女孩。
目光相對了。
剛剛近距離看到的瞳孔發大黑眼珠急遽縮小的模樣幾乎是幻象一般。
女孩睜大了小鹿一般無助的雙眸,恐慌的盯着他看。
面色蒼白如紙。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又去實習了。
是的。實習真是世間無比痛苦的一件事。比較起來寫作的時候思維卡一卡都沒什麽大不了。更何況對于動筆熟練的人來講這種時候還是比較少的。
然而實習——該從這個世界上毀掉這兩個字。一定的。
PS:難道這這裏的ps難道不才是關于章節最有意義的話嗎?不知道有沒有人察覺,進入此篇後之所以感到心神不定的原因,完全是由于“他”的身份根本沒有揭露。為什麽呢?作者故意的。
☆、chapter 4.
“我在上初中的時候經歷過一件很奇怪的自殺案件。
“死亡的是隔壁班只有過幾句交談的女生。真的沒有什麽特別的經歷,也并不是家庭危機的樣子。朋友有幾個,在她死亡後也被質詢過。
“每天的行程沒有什麽不一樣。不管問詢多少遍,最後的結果都大概是一樣的吧。這樣問過幾次以後,朋友裏的其中一個女生大概因為過去的時間長了才想起來,說起了一件女生身亡前的小事。
“那就是她們每天放學過後,都會聚在一起在路邊的小店裏買炸雞排來吃。而那一天,女生并沒有買炸雞排,而是選擇了烤雞肉串——然後約定了晚上在自家家裏補習。
“但到了時間的時候,朋友們去她家裏卻怎麽也沒有人應門,于是抱怨着選擇回家去了。大概還商量着明天要怎麽為難不守約的女生吧。但沒想到——第二天等來的卻是警察的調查詢問。女生在自己家裏上吊自殺了,發現者是她的母親——父親長期出差。下班以後回家發現了這樣的事情,精神似乎都錯亂了。
“于是女生們說。會挑選新的零食,還約定好補習的人,怎麽會忽然選擇自殺呢?在考慮了各種可能性以後,還是只能歸結于自殺。或許是因為考試的壓力,又或者是社交生活的苦楚還是什麽其他的細瑣但是逐漸成為重擔的理由吧——那一天回家的時候,忽然就起了這樣的念頭,或許死了比較好。然後就自殺了。你覺得是怎樣呢?”
他半躺在警察局的長椅上幾乎就快要睡着。
只能不清不楚的回答:
“當事人自殺的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只能自殺的話,那就只有自殺了吧?”
“只能自殺?”
“啊——可能換成你和我也算不上什麽的事,對于那個女生來說就只有死能解決了吧。那她以這種方式解決也沒什麽好争論的了,畢竟也真的解決了。”
“很多人都認為死亡解決不了什麽。”
他翻過身,睡意漸漸随着堅硬的座椅的質感消失了。
但或許也并不完全因為座椅的不舒适。
“不是死亡解決不了什麽——”
他說。
“——是人們不希望死亡可以解決問題。”
他長呼出一口氣。翻坐了起來,看着窗戶裏明亮的房間內,一位母親擁着自己疲累的女兒,對着警察說着什麽。面色焦急。
不禁聯想到蓮苑剛剛口中說的那位失去女兒的精神崩潰的母親。
又與記憶中溫柔的卻逐漸看不清五官的一張臉重合。
死亡。
死亡之後去另一個世界。另一個世界在哪裏?
——啊。所以死亡才成為一個解決問題的手段的啊……
他們認為另一個世界一定存在的。
真是愚蠢。
明明死亡不該解決這些問題的。
給予了這項選項給人類的神明真是可恨。
“你們怎麽還在?”
從小房間內走出來的老警察點燃了根煙,斜視着瞥了一眼兩人。
“辛苦您了——結果怎麽樣?”
蓮苑問。
“哪裏有什麽結果。能問的都問了,看來不是腦子受到了打擊,就是真的什麽也不記得。”
這個答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還以為會得到少女沒有說謊,可以從警察局離開了的回答呢。
就像某位早早在值班室睡得不省人事的年輕警察一樣。
老警察坐到了之前蓮苑坐的位置上,将一邊放置的茶杯拿在手裏。貌似是對涼了的茶水倒了胃口,稀疏發白的眉毛緊蹙。
“但很明顯她是認識死者的吧。”
“啊。這點可以肯定。”
老警官長長的吐了一口煙。
“哎?等等——為什麽會——還有胡叔你別對着未成年人抽煙啊——”
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
在三人沒察覺的時候一個男人已經站在了門口。
人大概在三十來歲左右,身材頗為高大,但因為蓮苑的原因并不凸顯。方形的國字臉,下巴上留着胡子渣,看上去形象頗為粗犷,胸膛厚實,手臂有力,但說話的音調卻比他給人的印象偏高一點。
老警察胡叔擰滅掉了煙頭。
“這麽小的小鎮,人和人之間互相認識也不是什麽新鮮事吧。”
“那也不能确定啊。像我就不認識死的這個人呢。當然我是指面對面說過話這樣的關系,家境貧寒的工人的女兒怎麽會和方振的大人物扯上關系啊。”
死者是方振的一位關系不甚明了的高級管理階層的女婿。
按理來講,在這樣身份分化明顯的城鎮裏,這兩人連接觸的可能性都不甚大。
又或者說是故意疏離的。
體力勞動者與腦力勞動者之間必然的疏離。
“兩人沒有任何親戚關系,女孩的父親是工廠工人,母親是女工,兩人都不認識死者。這樣理由會變得很暧昧吧。并不是完全沒有這樣的情況發生,但根據死者的身份來講,這種可能性會極小。”
胡叔簡單的說。
即便是遲鈍如他,基本也能緩慢的反應過來。
少女的體型與同齡者不同,發育更加成熟一些。曾經也有些專門喜愛未成年少女的權貴者給予現金換取性|交易的情況發生,但這種情況極容易暴露,證據就是警察局已經處理過多次這種案件了。犯案者的下場都難免有些凄慘,因為裏鎮的特殊性,被給予罪人之名後就再也無法在此地生存下去。
更何況死者可謂是高官的女婿。倘若出一點差錯,可謂滿盤皆輸下場凄慘。
——但如果與性|交易無關的話。
“果然還是從身邊調查吧。雖然這個小姑娘一定知道些什麽,但母親趕到身邊了的話,再度張開嘴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順着窗口,他看到少女縮在母親的懷抱裏,身體微微顫抖着。
吊燈的燈光下,她有些虛弱的把臉埋藏起來,已經披散開的黑發垂至兩頰邊。
他想她會不會還是那副表情。
想到那張如鬼一般的臉,他現在還渾身發冷。
“那今天就先放人吧,明天再進行身邊調查。因為下午的那場車禍,電路故障,現在路燈也沒有,電話也打不通——什麽都不方便,還是等搶修以後再行動比較好。”
新到來的警察困倦的說。
“明天啊——”
蓮苑自言自語。
“你有什麽問題嗎?”
不知為什麽,警察對着蓮苑的口氣并不怎麽好。
“因為某人的原因才會出現這種電力故障,不應該好好檢讨一下嗎?”
說的就好像是蓮苑自己開車撞上電線杆一樣。
“抱歉。已經在反省了。忍不住感嘆一下。”
大概是想到明天或許人就活過來了,沒有什麽命案可調查的了吧。
而最恐怖的是——
他看了看身邊的人——相依偎的母女,談着什麽明顯不嚴肅的話題的警官二人,以及不動聲色默默伫立在一邊的蓮苑。
——明天醒來以後,不知誰還能記得今天的慘案。
大概是想到了同樣的事。
在他的目光轉向蓮苑時,對方也向他望了過來。
“今天麻煩你了。天已經黑了,我送你回去吧。”
蓮苑随即說。
他想推脫一下,畢竟自己比起初來乍到的蓮苑更加清楚道路的情況,況且警局離家的距離并不遙遠,哪怕只是走着——他剛想到這裏,就發覺蓮苑似乎在對自己使眼色。
他甚至不太确定那是眼色。
只好猶豫着點了點頭。
比他們更先離開警局的是被留在觀察中近五個小時的母女兩人,他讓到一邊,等着兩人走出門去。天色有些黑,警局門口的應聲燈似乎早就壞掉了,始終沒有亮起。
大概是絆到了某樣東西,少女從母親的攙扶中搖晃了一下,忽然朝前倒去。
他正站在少女身旁兩步遠的位置,在其母親還沒有驚慌失措的驚叫出來之前,已經快速上前扶住了少女。
少女擡起頭時,黑色的長發發梢蹭到了他裸|露出的手臂上。
麻癢的、很不舒适的觸感。
他聽到少女用極低的聲音對他說了聲“謝謝”。
這還是事件發生以來,少女第一次直接的對他說話。
他愣了一下,剛剛反應過來點頭,突然感覺少女有些濕潤的手掌包裹住了自己的手指,一樣邊角堅硬的東西順勢被塞入了自己的手掌心裏。
——什麽?
他剛要發出疑問的聲音,又立刻被自己咽了下去。
這時候要是擺出副受驚的表情的話未免太不識趣。
他将少女交還給她的母親,很客氣的說了聲“慢走”,然後又再度退到了一邊。
回身的時候一只手插入外套口袋中,悄無聲息的把那件怎麽摸索都像是紙條一類的事物藏匿了起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懷着疑問目送遠離的看似身體衰弱的無力走動的少女,然後轉頭看到蓮苑對着剩下的兩名警官低聲說着些什麽。之後又轉過頭來,朝自己的方向靠近。
“走吧。”
蓮苑說,手放進了寬大的風衣口袋裏,領先走在了前面。
他不明所以的跟了上去。
身後的兩位警察已經開始收拾淩亂的接待室了。
他大步跨過警察局門口的兩級臺階,腳下面踩到了掉落的安全貼紙。好不容易甩脫了黏在腳底的碎紙頁,兩三步快速接近了蓮苑。
“到底是什麽事?”
他低聲問。
“必須在明天之前查出真相。”
蓮苑同樣低聲的回答。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這篇的內容提要是“暧昧”呢?沒什麽原因,就覺得是這樣而已。
一切都很暧昧。所有的事物都只嶄露頭角卻又不将其完全展現出來,只是在遠處觀察你,看你最終會怎麽選擇。照這個想法來看,神必定是存在的,而且還異常喜歡惡作劇。
☆、chapter 5.
等兩人返回到蓮苑在咖啡店前停泊已久的老式車時,黃昏的唯一一絲陰沉的光都已經消失了。店主在看到他們返回的時候,擺上了一張臭臉,動作很大力的關上了店門。
明明也不是他的錯。
他很無奈的想。
——到底為什麽跟着這個家夥啊。
自己也不是個警察。
“槐樹下,八點——什麽意思?約會嗎?”
蓮苑剛一坐上駕駛座,就忽然對着他發問了。
這個發問令他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
“這個莫非是暗語嗎?”
蓮苑忽然把左手伸向他,食指和中指間夾着一張紙條一類的東西,對比起他長長的手指,紙條顯得非常纖小,甚至有些破破爛爛的。
他忽然想起了什麽,将手探入自己的外套口袋裏,翻找了兩邊的口袋果然都沒有那東西。
他皺起了眉頭,不滿的瞪着蓮苑。
——到底是什麽時候被這個人拿走的?
在此之前,他又是怎麽看出來的?
他自認為已經做得比較隐秘了。
“你可以放心,我沒有懷疑你。”
蓮苑說。
“雖然你看上去挺可疑。但是接到暗號的本人都表現的很吃驚的話,大概你自己也沒想到會被塞紙條吧?我想以你溫吞的态度不知道等到什麽時候才會自覺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