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就這麽灰暗真是對不住
一點機會都沒了。”
雅松悶哼了一聲。
他爬起來時身下留下了大灘的鮮血。顯然他比他顯示出來的狀态更差。
“你說的鐵路是怎麽回事?”
黎娜的臉色也越加差了。
如果說剛剛還是蒼白無血色,現在就幾乎可以說是青白一片了。
雅松似乎并沒想要回答這種問題。但他還是在意黎娜對準他的槍口,所以并沒有拒絕。
“自從開始修鐵路以後一切就失常了……先是沿着鐵路死掉的工人,然後就是發瘋了的居民。最後又是你們——”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沒什麽意味的假笑。
“——那鐵路是方振投資建設的。他們想把這地方變成什麽,誰看不出來呢。不過那些和我無關,我想要的東西只不過……”
他露出一臉複雜的表情,兩手扶住架子,将本來傾斜在貨物架上的身體稍稍轉了過來,然後盯着立在自己對面的兩人看了一會兒。
“……的确。到現在為止一切都是自作自受——我教了你們兩個五年,自以為很了解你們的行為習慣,沒想到居然有一天能看到你們臉上有這種表情。哈哈……為人師就是這麽有趣……”
他哈哈笑了幾聲,又忽然停住,轉頭望向了小木會。
“你還沒有被感染吧?有什麽必要冒着風險帶她逃跑?”
“她”當然指的是黎娜。
小木會怎麽也沒想到到了這時候,雅松居然還會試圖挑撥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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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和黎娜的事情。”
“那是你不知道這個病的恐怖之處……”
雅松用不屑的口氣說。他瞥了黎娜一眼,看到黎娜對他的說辭不做反應,就繼續說了下去。
“……一旦感染上,皮膚就開始剝落,然後髒器衰竭,包括視力在內的五感漸漸衰弱,到後來就算捅你一刀你都不會感到疼痛——這點黎娜應該深有體會了吧?”
雅松一只手扶着貨物架,另一只手則按壓住大腿上的傷口繼續說道:
“但這個病最可怕的莫過于晚期的情況。在髒器和身體的變異發展到不可逆的情況以後,人的神智會不清,然後漸漸喪失自我,變成行走的屍體……對。行屍走肉。既沒有活着也沒有真正死去,但活着無疑比死去更痛苦的狀态。”
小木會似乎第一次聽說這件事,他的面色立刻變得比黎娜還要難看。
“到時候她根本就不會認出你,和動物的反應沒什麽區別,把你活生生的咬死都不會有任何感覺——你還想保護她,帶她逃離這裏嗎?”
與身周燥熱的空氣不同,三人都仿佛沉浸在冷水裏一般。
被冰凍隔離開來的感受。
等了好一會兒,小木會才再一次開口。
“黎娜由我來救。”
“怎麽救?”
“……總有辦法。”
“什麽辦法?”
“——不知道!”
小木會激動的喊出來。
他看着黎娜,黎娜的發絲被從倉庫深處刮來的越來越高溫的風而漸漸吹幹,被血色染得發黑的長發黏在臉頰邊。她那雙漂亮的眼睛始終沒有焦距,她注視的前方似乎根本不在雅松的臉上。
——她遲早有一天會變得不再認識自己,甚至變成行屍走肉。
黎娜卻根本不準備回應他的目光。她抿緊了嘴唇,整個人冰冷而僵硬。
——這是只屬于他的決定。
不管他做出怎樣的選擇,黎娜距離死亡的距離都一直在縮減。
“我救不了黎娜。”
他忽然明白過來,視線固定在黎娜的身上沒有轉變。
雅松微笑起來。
“我所能做的,只是挽救黎娜的心而已。”
話音剛落,黎娜的臉上雖然仍舊沒有表情,但她握着槍的手卻微微晃動起來。
雅松的面色也随之沉了下去。
“黎娜的心一直在我這裏,所以她在哪裏也不會迷路……哪怕她變成行屍走肉。”
雅松的臉部肌肉又開始顫動了。
出乎小木會的意料,雅松的表情變了,漸漸充滿了憎惡,好像他說了什麽難聽的話一般。
“什麽都不懂的小屁孩兒……”
遠處似乎又有什麽重物掉落了。
他們腳下的地板共振着,如同面條般搖晃了起來。
黎娜一時沒有站穩,差點摔倒,小木會立刻扶住了她。
但只是一瞬的功夫,雅松就趁機從逃生門跳了出去。
黎娜開槍打中了門框,但還是讓對方逃了。
“小心!”
貨物架在劇烈的搖晃中,将一直堆到天花板的貨物搖落下來。
黎娜只覺得迷茫中什麽也看不清,然後就被從後面推了一把倒在地上。
等她回過神來,立刻全身都僵住了。
幾只木箱和紙箱掉落在黎娜身後,壇子狀的容器摔碎,滿地都是玻璃片以及——從這一攤狼藉之下流出的鮮紅血液。
——這不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 是的。這回終于揭曉了一個兇手。但可惜兇手本身卻不是很重要的——下一章的時候黎娜篇就終于完結咯。
☆、chapter 21.
她立刻掙紮着爬起來,用盡力氣把那些壓在小木會身上的重物推開。
雖然黎娜的行動開始逐漸困難和僵硬,但似乎有某種力量在支撐着她一般,讓她不停的動作着——她腦海裏的聲音告訴她,如果停下的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她甚至還沒有對這個天真的膽小鬼說真心話。
如果他現在就死了的話——
黎娜覺得自己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也不會原諒自己。
當她好不容易把最後壓在小木會身上的木箱推開,小心翼翼的把他翻過來時,對方張大了嘴呼吸了口氣,就好像一直處于屏息狀态一般。
懸在空中的黎娜的心頓時落了下來。
似乎因為被掉下的重物擦破了頭,小木會半睜開的眼睛露出一些迷茫。
他滿頭滿臉都是血。
遠處傳來微微爆破的聲音,燃燒的焦味越來越靠近。
大概因為材料含有酒精的原因,一旦開始燃燒,恐怕最後會有爆炸的可能。
小木會開始咳嗽了。
不管怎麽說都必須先逃離這個地方。
黎娜拖着他從安全出口逃了出去。
他們的行動不快,脆弱的無法再支撐重物的貨物架紛紛開始崩潰,将所有的道路都堵塞起來。黎娜恍惚的聽到遠處有人在尖叫,但她兩只手拖着小木會,對一切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唯一對黎娜有意義的人就在這裏,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黎娜?”
小木會迷迷糊糊的開始說話了。
“閉嘴。”
“黎——黎娜……”
黎娜緊緊的抿着嘴唇。她發現自己的雙腳非常的遲鈍,越是聽到四周建築物逐漸崩潰的噼啪聲響,她的動作就是越是遲緩無力。
大概這具身體就要腐壞掉了吧。她想。但在此之前還有需要做的事。
她半背着小木會前行,以她的身高,小木會的腳只能拖在地上。越過障礙物的時候,小木會都會悶哼一聲,黎娜這才注意到,他的腳踝扭曲到了個不可思議的位置,恐怕是無法再走路了。
“黎娜,我——”
“閉嘴。”
小木會卻沒聽她的。
“這種時候……還是說話好一些——否則……睡過去……都不知道會不會醒過來了——”
黎娜沒有再出聲。
小木會的聲音有點發啞。仿佛沙漠裏行走了多天卻沒有進一滴水的旅人。以他流血的量來講,他的脫水程度也幾乎可以想象。
黎娜背着他總算出了安全門走上臺階。身後的貨物架稀裏嘩啦的倒成一片,還有被火燒焦的紙板箱等物從天花板上滑落,直把安全門堵塞起來。
“我想成為一個英雄——”
小木會忽然說。
他們正一點一點的走下梯子,梯子連接樓層的部分有一些松動,随時都會倒塌。遠處舉着火把和電筒的人們瘋狂的嘶喊着、哭喊着,火光的顏色照亮了半邊的天空,如同晚霞一般。
咚咚咚。
人們的腳步聲和如同撞擊鐵板一般越加帶有節奏的巨大聲響,連同着腳下鐵質臺階的晃動清晰的傳遞過來。
仿佛世界都在震顫一般。
“——一個随時都會挺身而出保護他人的英雄。”
小木會繼續說。
搖晃着世界震動着耳膜的巨響持續着。
“然而我并不是英雄。可我也明白,英雄不是從一開始就是英雄的——”
臺階搖晃的更加厲害了。黎娜不得不抓住一邊的扶手撐住身體。
“——英雄……可能只存在于一刻。大概——就是這一刻——”
黎娜感到有些不安。
她剛想讓他停止說些無關緊要的話,緊緊抓住自己。忽然感到一股很大的力量從身後緊緊抱住了她。她一剎那幾乎無法反應過來。她已經長時間沒有從這具腐朽的身體上感受到他人的觸碰了。
這種擁抱的力量似乎透過了身體,讓她的心瞬間被充滿了。
就在她愣神的時候,腳下的臺階分明劇烈的搖晃了一下。
她整個人幾乎是被往下狠狠一拽,随着分裂開的梯板,失重的往下摔去。
她在掉落之前閉起了眼睛,但卻比她想象中更快的落下了地。在她恍惚的睜開眼的時候,一直緊緊抱住她的人總算是松開了手,讓她滑落到一邊。
黎娜還來不及确定自己的腿還能不能行走,趕緊轉過來查看小木會的傷勢——
她瞬間覺得時間都暫停了——
人聲和火勢帶來的焦躁的熱氣都仿佛很遙遠。
她視線裏所能看到的全都只有插在小木會身上的幾根鐵筋。它們出現的那麽不合時宜。打穿了他的心髒和一些重要髒器,奇異的是流血并不多,黎娜看着倒塌的梯級,想着那些血液或許都留在了路上。
在這樣的時刻,她竟然沒有想到再去看小木會的臉。她從他的身上除了餘溫什麽生氣也感受不到。
那些僅剩的生氣似乎存在于折斷的鐵梯扶手,存在于他們掙紮走過的路,卻都不存在于面前這個身體上。
她能确定他正要說些什麽。但還來不及說完,又或者做一次最後的道別,就被迫打斷了。
黎娜深吸了口氣。忽然感覺到肋骨上的劇痛。
她捂着肚子,痛的幾乎無法呼吸。
但——她居然還在呼吸啊——
她痛的眼淚都掉下來了。腿上的傷口在痛,折斷的肋骨也在痛,臉上的傷口也分不清楚狀況的刺激着她本來就脆弱的神經。
可為什麽直到現在才感到疼痛呢?
她就像是摔了一跤的小孩子,在大人看不到的時候就掙紮着爬起來,仿佛不痛不癢,但一旦見到了大人就痛哭失聲,仿佛所有之前忍受的疼痛都一氣找了回來。讓她疼的幾乎坐立不住。
她彎着腰,臉貼着地面,瘋狂的,聲音也發不出的吼叫着。
她太痛了——痛的幾乎分不清楚自己是在人間還是在地獄。
她痛到分不清是否有誰在呼喚着她。
她只能用額頭撞擊着地面來減緩身上的痛楚,但呼喚她的這個人卻不允許她這樣做一般,将她拉着坐了起來。
但黎娜根本無法坐下。她的肋骨無法承受任何力量,她全身的骨頭都如同粉碎的玻璃一般,只是輕微的動作就碎落了一片。
她只能仰卧在地上。停止不住抽搐。
而那個人則開始輕輕拍打她沒受傷的半邊臉。讓她保持住意識。
一個既陌生又有些熟悉感的臉出現在她視野中。
巨大號的風衣落在她身上,這個人幾乎遮擋住了面前一切的火光,背光看的時候身高高的驚人。
“——你是黎娜小姐嗎?還有意識嗎?”
他身邊似乎還有一個人。
那個人比起來矮一些,也蹲下來在她身邊。
“你看一下——”高大的人對着矮一些的人說着。
那人低下了頭。
然後搖了搖頭。
“我認識他。可惜——已經不行了。”
男生的聲音。
一陣沉默。
“黎娜小姐也是。”
高個子的人這麽說。
“那該怎麽辦?她還活着,不能就這麽放着不管——”
“——醫院已經……沒有辦法的。”
又是沉默。
“還不如就這麽——”
咔噠。咔噠。
一陣聲響傳來。
“不要!絕對不行!你這麽做——”
嘆息的聲音。
“我倒是覺得這麽做反而比較仁慈。你讓她就這麽疼痛到咬到舌頭失血至死嗎?還不如一了百了——”
“我可以先把她送回到學校——”
“不可以。現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誠俊。如今無路可逃,最後的那個人大概很快就會現身了。錯過了這個機會很可能就沒有下——”
黎娜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說話的人的褲腳。
她張開嘴啊啊的發了兩聲,卻無法做到大聲說出話來的程度。
她痛的周身都在發抖。
那人卻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一般,蹲下身來。耳朵附到了她的唇邊。
黎娜張開幹裂的嘴唇,幾乎是發出嘶嘶聲一般的說了兩句話。
她自己都無法确定是否準确的傳達了訊息。
但她還是用最後的力量說了出來。
那人似乎有點驚訝。
或許甚至沒有明白她的意思。但仍舊用手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就好像安慰一個執拗的孩子。
“看來你和這個男孩子之間發生了不少事,不過他是個英雄,你的選擇很正确。”
那人說。用溫和的口氣。
伸手将黎娜被血淋濕,被火燒的有些發焦的頭發理順。
“你現在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他說着。
冰冷堅硬的東西抵住了黎娜的額頭。
然後,沒有任何停頓的。
一聲槍響。
黎娜終于不再抽搐了。
“——我們以後再見。”
大火吞噬了整個研究所。研究所的爆炸燒毀了大半的森林。
人們的住所也無法保全。
一晚的時間,沒有黑夜,只有血紅色的天空。
不知為什麽,滔天的大火之上綻開了豔麗的煙火。
瘋狂的人們将墳墓一一挖開,又試圖燃燒掉整個被詛咒了的小鎮。
但最終的結果還是被預定好了的。
他們自身也陷入了了一片血腥的屠殺之中。
有些“人”又再次從墳墓中爬了出來。
他們用手揮落了身上的塵土,再次踏入了即将從黑暗的黎明中蘇醒過來的小鎮。
(黎娜篇完)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篇黎娜篇終于完結。下一篇開啓的是一個更加神秘的人物。
這個人物會解開美惠篇和黎娜篇兩篇的部分謎題。但真正解開謎題的是之後伴随的“真相篇”。
是的。剛剛完結的黎娜篇是腦洞最小的一篇。接下來的兩篇雖然口味不重,但是腦洞奇大。已經做好狂寫注釋的準備了。
☆、chapter 1.
僅僅一牆之隔。
他伸出手指觸摸了下這塊不會反射自己的身影,反而會将對面的人的姿态顯露出來的鏡子。
沒有仔細去聽裏面兩人的談話。
這些談話已經持續了一個多小時了,談話的內容幾乎都是一致的,被詢問的年輕女孩似乎非常沮喪。當然。不管是怎麽樣沉得住氣的人,在被連續詢問十幾二十遍同樣的內容之後,怎樣都會感到焦躁和難過的。
大概她會感到十分委屈、坐立不安,時刻都想快點從這個封閉的小房間裏出去吧。
即便如此坐在她對面的表面上還算客氣的年齡大概在六十歲左右的男人還在繼續發問。他的手指搔着斑白的發鬓,魚尾紋深深的刻印在眼角,與此相反的,眼睛卻黑白分明,目光銳利。
大概是個很難攻陷的人。
“即便是煙瘾犯了,也能忍住繼續審訊,而不換人和休息的硬漢類型呢。”
身邊的人調整了下姿勢,将手裏的空茶杯放在了一邊。
“因為對方是個初中生的小姑娘所以怎麽也無法随便在對方面前開始抽煙吧。”
他停頓了一下,回答。
“你是怎麽看出來那是個初中生的女孩子呢?”
“那你又是怎麽知道那位警官的煙瘾犯了呢?”
他側過頭,果然看到對方淩厲的目光投射過來。不過在目光相接的一瞬間,馬上就消失了。
——這個人。哪怕假笑的時候,眼睛都會充滿笑意呢。
到底有多會演戲啊?
“從剛才開始起,十五分鐘內胡警官總共擦眼睛二十次左右。作為一個沒有白內障的老人來說,眼淚流出的頻率有點異常……不過他是個非常有毅力的人。大概覺得如果自己走開換成其他警官的話,被審問的女孩子就會得到情緒舒緩,把隐瞞的事情吞回肚子裏吧。”
他聽到這個回答後,點了點頭。
然後又仿佛忽然理解到什麽了一樣,顯出有點驚訝的表情。
“——她隐瞞了什麽?”
對方像只老狐貍一樣笑了笑。什麽也不回答。
他停頓了一會兒。才想起自己似乎沒有禮尚往來的把自己的答案告訴對方,所以對方才顯出一副你不回答我就不繼續說的态度。
“啊——因為我知道她。以前沒搬家之前住在我家樓上的樓上。”
這次忽然輪到對方沉默了一會兒。
“那時候就只有那麽一丁點高,所以我想大概現在上初中了吧——”
“你認為他為什麽要殺她?”
對方毫不遲疑的打斷了他的話。
這讓他有點轉換不來思維。不得不反過來問:
“你說誰殺誰?”
這下對方似乎也沒辦法繼續巧妙的套問他的話了。
邊角的示範白板上貼着幾張照片。對方從其上扯下了一張圖片,直接利用背後的雙面膠,啪的一聲貼在了他面對着的鏡子上。
鏡子後面顯示出的不斷訴說着什麽,面色蒼白又疲憊,看上去無辜可憐的少女,以及照片中顯示出的因經過解剖又縫合,胸前出現明顯兩道縫合痕跡,膚色青白,眼睛緊閉,被白色的床單罩住胸部以下的三十來歲的男人。
更加難以理解這人提出的問題了。
可他偏偏是理解的。
正是因為理解,所以才造成現在這個尴尬又麻煩的狀況。
“不知道。”
他确實不知道他為什麽會殺她。
雖然面前顯示出的是面露疲色卻仍舊充滿了生氣的少女,以及躺在驗屍床上,面色青白死狀難看的壯年男人。但他知道背後的真相卻并非看到的這一般。
不如說剛好相反。
少女早就該死去了,卻出現在警局的審訊間。而殺死少女的兇手,此時卻靜靜的躺在了驗屍房裏。
“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關系吧,這兩個人。”
他雖然還能認出這個與他關系不甚篤的少女,但卻對照片中的男人一點也不熟悉。
雖然他認出了他的名字。這個名字有時會出現在當地的新聞裏。
“你在那時沒有看到這張臉嗎?”
對方用食指的關節敲了敲貼在鏡子上的照片。
他則搖了搖頭。
“他跑的非常快。幾乎沒有和我正面接觸。更何況他的兜帽遮着臉,體型也被大衣掩蓋住了,恐怕就算正面交鋒了我也什麽都看不出來。”
是的。
昨天大概也是這樣的黃昏時分。他在訓練之後走過日常必經的巷路,卻分明的看到一個穿着黑衣的貌似男性的人用手中的水果刀刺中了穿着黑色校服裙的女孩。
面對面。女孩只能彎着腰進行徒勞的抵擋。
她的力量過于柔弱了。在她能推開對方之前已經身中數刀了。
他剛開始因為反應不過來而有些發愣,随後就迅速沖上前去用背包甩中男人。保護住身後的女孩。當時他直覺對方似乎極其慌亂,也沒有與自己打鬥的意圖,急匆匆的扔下兇器就逃走了。
他雖然下意識的想要去追,但比起逃之夭夭的兇手,他更加在意倒在地上的女孩。于是馬上背起她向理應相離不遠的鎮醫院跑去。
只可惜女孩的出血量過多,他滿身浸染了鮮血,好不容易如同血人一般的趕到醫院,也沒能成功将她從死神的手裏解救出來。
雖然是這麽想的。
他擡頭看了眼坐在警官對面,兩只手抓着校服裙的裙擺,低着頭,發簾稍稍遮住眉眼的女孩。
——她還好好地活着。
雖然命案的事情非常重要,但之後發生的事才更加駭人聽聞。
這也是他被面前的人帶到警局裏的原因。
在将人送到醫院以後,警察理所當然的也接到了醫院的電話趕到。在他詳細的講明了事件的發生經過之後,他被打發回家,并交代次日會有相應的警察上門。
可誰知第二天根本沒有一點消息。
他雖然一向覺得自己有過于喜歡樂于助人的傾向,但他沒想到自己這麽熱愛多管閑事,忍不住打電話給警察局辦公室,詢問為什麽沒有人上門的事情。
得到的回答卻是完全不明所以。
——根本沒有殺人案件發生。
接電話的聲音非常有中氣,聽起來是個很年輕的警察,可他不記得是誰。年輕警察可能覺得他只是閑來無事給警察打電話,還順便在電話裏向他訓話了一番。
但這番訓話還沒有結束,就被這個人——
面前這個整個人散發出一股難以言明,反正絕對不屬于警察的正氣的男人打斷了。
這個叫蓮苑的警官與之前的年輕警官完全不一樣。他在接過電話以後先是非常和氣的問他是否是昨天的目擊證人,然後又私自定下了兩人的見面地點。
只是沒想到一次見面後,對方簡直如同甩不脫的牛皮糖,他就被死死的黏上不放了。
他狠狠的嘆了口氣。
覺得自己的多管閑事雖然這輩子改不了了,不過下次絕對要離這號人遠一點。
他轉頭打量起嫌疑人的女孩。
雖然年紀尚小,但是臉蛋圓潤,身材比同齡女生稍高,胸部發育也出乎意料的豐滿。如果不是在醫院看到她學生證上熟悉的名字,他幾乎都要想不起來曾經見過她的事實。
“真是讓人毛骨悚然的經歷呢。今天。”
蓮苑仿佛自言自語一般的感嘆着。
“的确呢。”
他附和。
光是睡了一夜第二天發現除了自己以外所有人都不記得發生過命案這件事本身就夠吓人的了,更不要說在去受害者家的途中目擊了受害者本人歡蹦亂跳的走出家門趕去上補習班了。
“雖然不是第一次了——”
“的确——”
他下意識的附和着這個纏人的警官。但他慢半拍的思維這時總算稍稍跳了一下,趕上了對方的話音。
“——不是第一次?”
蓮苑并沒有驚慌。他側過頭,頗有深意的掃視了他一眼。
他有種仿佛被精确面部掃描了一般的錯覺。
“兩天的時間內目睹被害人和加害者各自的死亡,說是巧合都讓人覺得膽寒呢。”
“是啊。我們運氣都不怎麽樣。”
他回話。
隐約覺得對方對自己的不信感并不從言語中,而是從空氣裏侵蝕過來。
讓房間的氣氛都變得有些詭異了。
他自己也覺得這段經歷對普通人來講堪稱人生之最詭異也不為過,只不過自己有些特殊,才表現的稍微冷靜嚴肅了點——所以才被眼前的人當做——雖不算是嫌疑者——但也絕對沒有被當成無辜的鎮民一樣對待。
雖說他的确就是個無辜的鎮民。
那天早上剛剛與警察局裏的蓮苑通過電話,對方就邀請他去咖啡屋小坐。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可疑,對方既不選擇自己的領地——警察局辦公室,也沒有選擇他居住的家。像是避諱着什麽一般選擇了個對人對己都沒半分可利用之處的公共場所見面——這就仿佛像有意要從什麽人的視線裏避開一般。
但等他在約定好的場所坐了不到五分鐘以後,對方卻忽然出現說兩個大男人坐下來談也沒什麽有趣的,不如走走山路運動一番。
這一來他就更加确定這人有所打算。
他從一開始就覺得蓮苑這個人很讓人摸不準。擁有比他還要高大瘦削的身材,眼睛裏總是有缺眠而形成的血絲,總是風塵仆仆的外套——哪怕就是從你身邊經過都仿佛要抖下一身粉塵味。
偏偏有時候還會露出比狐貍還精明的眼神。
他說:
“我們随便走走吧。”
他看到一輛車身沾滿泥巴的車廂意外高的老式車停在了咖啡館的門口。大概就是蓮苑的車子。店主站在櫃臺裏面狐疑的目送兩人離開。
蓮苑絲毫沒有開車的意圖,似乎真的是要散散步。可他的散步可謂目标明确,幾乎沒有停下來辨別一下方向,又或者因為需要選擇一下道路而停頓腳步。
——他是有意圖的要帶着自己去哪裏。
但即便問,他有所預感,對方也只會打岔轉移話題。
作者有話要說: 總算回歸了作者自己的寫作風格了。從少女的角度寫作總是有種怪異感,充滿了感官主義。
然而按作者本人的思考方式寫的話,雖然內容會增加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但恐怕接下來會不停的繞圈子。請注意。呵呵(是的就是那個試圖噎死人的“呵呵”)。
☆、chapter 2.
他們之間的交流很少。連他預想中的關于自己和遇害少女之間的關聯都沒有被追問。反而有件事情,有件他自己并不希望被人追究的事情,卻似乎引起了蓮苑的注意。
關于這點,他不得不承認這人十分敏銳。
蓮苑問他:
“希望你不要怪我很多管閑事。我詢問了我的同事,聽說你是自己一個人生活?”
“我的确是。這點你也一樣吧?”
否則這個年齡的男性怎麽會生活的如此不規律呢。
衣服也沒有燙洗過。
“大人可以有各種各樣的原因——”
蓮苑說着。腳下踩上了一片泥濘的土地,他的眉頭蹙起來,然後像是放棄了什麽似的嘆了口氣。
他停下腳步踢了踢地面,簡單清理了下鞋底。
“——可我們說不定挺相似的。”
“我懷疑這點。”
“別這麽說嘛——比如,父母雙亡,早早的就獨立生活這點。”
他仿佛被戳到了什麽一般,喉嚨裏發出“哼”的一聲,臉色不是很好的瞪着蓮苑。
“啊,抱歉。你不是很喜歡別人提起這件事吧?我曾經也是——”
蓮苑似乎清理好了鞋底,又 “勻速”的開始了他的散步。
“——父母離世之後是由年邁的祖父母養大的。關于父母的記憶越來越模糊,後來就只剩下供奉的照片。有時候在做夢的時候夢到小時候的事,以為早就忘掉的事物就會忽然想起來。”
他轉過頭,道路一側的山石牆壁一旁是一片森綠色的稀疏的樹林。雖然樹木生長并不茂密,卻有着驚人的高度。樹根深深的抓緊地面,掙紮着向上攀援天空。
“——然後就開始思索,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我是指兩個人死去的時候。我會想那時候我都在做些什麽,有沒有感覺到某些異常的東西。會不會早就有預兆。但那種東西怎麽可能有呢……”
蓮苑邊走邊說。
他臉上并沒有訴說悲傷往事時應有的表情。仿佛說的是旁人的事一般。
“大概不是在睡覺就是在玩吧,小時候都喜歡跟在大孩子身後玩,玩泥巴也好,打彈子也好……哪個孩子都一樣。回家以後就是睡覺。說不定就是在玩游戲又或者睡覺的時候吧。某一天就和其他人都不一樣了,不得不離開自己的家開始新的生活,也再也見不到父母——但現在想想那也是好事,如果親眼看到父母死去的場景才真讓人無法釋懷呢。”
蓮苑話音剛落,就開始盯着他的臉看。
他面色的确很不好。從說起這個話題開始起就已經少見血色,到了他最後那句補充的話語一出口,幹脆面色就已經發青了。
盯着蓮苑的目光都變了。
“不好意思,看來還真的是說了很讨厭的話。接下來我會盡量不開口的。”
蓮苑保證着說。
但他卻并沒有讓兩人的沉默持續蔓延下去。
他們走了不到兩分鐘,他就打破了平靜。
“你說你夢到小時候的事情,你會夢到什麽?”
他忽然對蓮苑發問。
蓮苑似乎也沒想到對方會問出這種問題。他偏過頭思考了一下,像他這般高挑身材的人,哪怕是做出一些小動作似乎都格外醒目。
“像是一起出游,又或者小時候拼積木的場景……總之并不是很多,但似乎只要做夢就非常明顯吧。為什麽這麽問?”
他低下頭,似乎喃喃自語了些什麽。面色還是保持着青白的樣子。
聽到他的反問,似乎被什麽震驚了一下,迅速搖頭。
“那作為回報你是不是也該告訴我你會夢到什麽?”
蓮苑不失時機的反過來要求他。
他皺緊了眉頭,對這種不肯失掉半點便宜的行為很看不上。但他還是低下頭思索了一下,面上的表情很猶豫。
“……太陽。”
“太陽?”
這下輪到蓮苑露出了有點吃驚的表情。
“藍色的……太陽。”
似乎想到這種場景就會犯惡心一般。他一只手捂住了嘴,加快了腳步,表示對這個話題再沒有半分趣味。
天仍舊陰沉着,太陽躲在重重烏雲背後。空氣中一絲微弱的風都沒有刮起,大地與天空一片平靜,平靜的近乎詭異。
兩人從修整平齊的人工道路上漸漸分離,走上了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