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就這麽灰暗真是對不住
懼施加給她痛苦的誠俊,也甚至沒有對身手在自己之上,擁有絕對能夠殺死自己能力的貴時感到恐懼,但現在卻開始為一個沒有露面,甚至除了腳步聲之外什麽都沒有表現出來的人産生了強烈的恐懼感。
大概她心裏也逐漸明白了。
真正的怪物藏在哪裏。
她把手疊在一起,阻止自己不自覺的顫抖。她怕對方會聽到她支撐在地面上的一只腳因為顫抖所發出的雜音。
怪物——在走廊的那一端,站着一個怪物。
她雖然什麽都沒看到,但卻忽然肯定了這個結論。對于一切感官都被削弱了的黎娜而言,直感與動物般的對危險的警惕性都在向她傳遞這個事實。
腳步聲靠近了。
仍舊是不急不緩,仿佛游園一般的步速。
但确确實實的在靠近。
回響在房間和走廊中的腳步聲,幾乎沒有任何阻礙傳向了黎娜。她甚至覺得,在下一秒,那人就會出現在轉彎處——
但腳步聲卻忽然停止了。
與此同時電梯發出叮的一聲。電梯門卻沒有開。
又是一段短暫的沉默。
直到腳步聲向相反的方向緩緩離去。黎娜甚至忘記了呼吸,在腳步聲遠離,并漸漸消失之後都沒有反應過來。
自己是進入了怪物的巢穴嗎?
她緩緩爬起身來,借着牆的助力,緩緩移動到走廊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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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走廊裏已經沒有任何人了。她的腳邊,那具研究員的屍體躺倒着,從胸口的部分流出大量的血液,在純白色的空間內變得極其紮眼。
順着走廊望去,前方本來關閉着的自動門敞開着。
仿佛是示意自己過去。
她撕破了研究員身上的白色制服,綁在了自己受傷的膝蓋上,讓骨骼可以正常的連接在一起。雖然行動力仍然有所限制,但在沒有痛感的幫助下,黎娜還是繼續前進着。
走廊的兩邊既沒有窗戶也沒有門,但她憑直覺知道兩邊大概都是極其寬敞的房間,只是通向它們內部的門不設在這一邊而已。
通過了自動門之後,是一間比之前稍小的房間。
沒有門窗。
只有兩扇設立在前方的自動門,緊緊關閉着。
黎娜卻反而舒了口氣。
她腦子裏開始回想之前被殺的研究員所說的話。他說,鎮長都敢殺——
有什麽人把鎮長殺死了……
鎮長是組織建立研究所的第一人,殺死鎮長意味着——或許這種思考方式是錯誤的,方振也是研究所的最大贊助方。
到底為什麽?在這種時候——
前方右邊的自動門忽然緩緩打開了。
有什麽人在故意引導自己。
黎娜當然明白這種事,但對于沒有了退路的她來說,即使明知是陷阱也會毫不猶豫的踩進去。
她剛剛走入房間的一瞬間,一直熄滅着的燈亮了起來。
寬敞的房間內的情景映入眼簾。
這裏仿佛是一個巨大的手術室,又或者說是監視病房。藍色的窗簾以及白色的隔離布将一切圍繞起來,房間正中央有幾張床,圍繞着一些正方形的,已經沒有在運作的機器。
死寂的空氣裏,有着微弱的呼吸聲。
黎娜看到幾張床上有人安靜的躺着。
他們幾乎都和黎娜之前一樣,被層層軟質束帶束縛在床上。其中還有人帶着氧氣面罩。
黎娜仔細看過去,企圖從細節上斷定那些人的身份。
——這些人她都認識。
從左邊起是夏川,她被包裹的如同一具木乃伊,眼睛死死的閉起,似乎陷入了深度昏迷。她旁邊的病床上躺着的是園枝,她的狀況不遑多讓,面色青白,還帶着氧氣面罩。而在她旁邊的是德光,他幾乎像死人一樣,讓人感覺不到活着的氣息。
他們也是被抓來的嗎?
黎娜走到夏川身邊,試着伸手摸了一下她頸上的脈搏。
還活着。
這時,正對房間入口的反面的一扇自動門打開了。
黎娜擡頭望去,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從門裏走進來的人一身深藍色的工作裝,身形修長苗條,發髻高高梳起,脖子上系着一串珍珠項鏈。
這不是錯覺,也不是幻覺。
進來的人是黎娜的母親。
她一直走到那三人的病床前,高跟鞋發出的咔噠聲将寧靜的氛圍打破,也将黎娜自認的幻覺消滅。她真實的站立在黎娜的面前。
她開始說話。
“娜娜……你——還好嗎?”
她似乎很猶豫,話音裏充滿了疲憊感。
黎娜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自從走進房間的一剎那開始,一切似乎就不在她的預想之中了。
她伸出手,從身旁的醫用托盤裏取出了一把手術刀。
“不用害怕,娜娜,媽媽不會再殺你了。”
幾乎用着再平常不過的腔調,她聲稱自己不會再想殺死自己的女兒了。黎娜握住刀子的手開始顫抖,她不明白面前的女人有着什麽樣的心理活動。
她看着不遠的距離外,女人纖瘦的、異常脆弱的脖頸,幾乎只需要輕輕一掐,又或者用刀子在那生長在細嫩脖頸上的淺藍色血脈上輕巧一劃,就可以利落迅速的結束她的生命。
即便是這樣,她也要告訴自己,她不再想殺自己了嗎?
——真是自顧自的解說。
黎娜很不滿。她不滿的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對不起,娜娜,雖然媽媽不認為道歉就能夠解決問題,但是我必須先對你道歉……對不起——”
“……對不起?”
黎娜想要說的話幾乎無法吐露出來,她想要表達的過于多,以至于到最後能夠做的只是重複對方話語的最後三個字。她的喉嚨都不聽使喚了。
“殺手是方振的人,他們的目的一直都是你,我……沒有阻攔他們。”
她緩緩低下頭。
“這就是你的借口嗎?”
黎娜終于講出了一句完整的話。
“不是。我的行為沒有借口可以解釋,我——沒有非殺死自己的女兒不可的理由。但這卻是事實——娜娜,我不想欺騙你,你看到我和方振的那個人在一起——”
“夠了——”
黎娜打斷她。
“那麽肮髒的事情,沒必要再複習一遍了吧?”
“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事實不是就是這樣嗎?只是因為我無意間看到了他的計劃,方振就想要除掉我,而因為你的懦弱,你甚至成為了幫兇……”
黎娜盯着自己的母親,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着。她視這些字詞如同子彈,企圖用它們來傷害面前的這個女人。
“不是這樣!”
始終疲憊但平靜的母親,忽然仿佛觸碰到了什麽神經一般,吼叫的打斷了黎娜。
她開始掉眼淚了。
每一次在這個時候黎娜都會感到十分的不耐煩,但這一次黎娜卻沒有相同的感受。
“最開始發現你的病的人,是我,娜娜——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吧?”
母親兩只手撫着臉,姿勢都崩潰了一般的,靠着身旁的醫療櫃。
“殺你的人,是我。”
“你生日的那一天,是我把你推下樓的。”
“——那就是你的死亡日期。”
作者有話要說: 實習好煩啊。又貼了一天的新聞。
有存稿真是太好了。
☆、chapter 16.
黎娜甚至反應不過來,只能愣怔的站在原地。
母親仍舊說着什麽。
“……不管之後你死去多少次,忘記了多少次,真正殺你的人——是我。他并沒有想殺你的企圖,因為你是我的女兒……可我——我實在是受不了了,娜娜,你太像你的父親了,總有一天你會變得和他一樣,與其變成那樣……”
她的抽泣聲阻礙了語言表達。
而黎娜則被這些話震撼的連聲帶似乎都失常了。她是在做夢的吧?在夢中她一向如此,想要吼叫的時候就仿佛喉嚨裏塞住了什麽而無法出聲,想要說話的時候就哽咽難言。如果不做夢的話,她怎麽會又聾又啞又或者說恨不得又聾又啞呢?
她一直認為母親只是柔順的、被動的,即便被利用作為殺人兇器也絲毫沒有反抗的無感情道具——但原來,一直自以為是的人都是自己。
“在推你下去的一刻,我就後悔了,但你已經……我感到很害怕,所以去找他幫助,他們就把你帶走了……但第二天早上我從公司回來的時候——你就坐在餐桌邊——”
她渾身顫抖着,說着這些話。兩只臂膀死死的抱住自己,仿佛是要從魔鬼的利爪下保護自己一般。她越是述說,就仿佛越是投身其中,到現在她幾乎已經回到了那時那刻,正隔着餐桌坐在黎娜的對面,感受到如進地獄一般的烈焰炙烤。
黎娜幾乎能從空氣中捕捉到她的懼意。
從她的話語中黎娜開始有一些模糊的印象。
早上起來以後,看到清晨才回歸的母親,黎娜嘲諷她在男人家裏留宿。但母親卻意外的昏倒了。
“我真的很害怕。那天的一切都不是假的。一切都沒有變化,只是你死去的這件事,似乎已經從我以外的所有人的記憶裏消失了。只有我還記得……把你推下去的時候手上的觸感,我的心情——從那時候我就明白了。我們之間存在的不是疾病,是詛咒。”
“……是詛咒。”
母親又重複了一遍。
她的兩只手從臉上滑落,身體也略微傾斜着靠在醫藥櫃上,她不再顫抖,整個人都表現出一種超脫又稱得上崩壞的感覺。
“然後他們發現了你,你和之前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但你沒有記憶……娜娜,我阻止不了他們,也阻止不了你。然後我就明白了——”
她向前靠近。
身體微微傾向黎娜,修長的手指扣住病床的圍欄。
黎娜看到她脖頸上微微顫抖着的血管。
眼角微微被淚水化開的黑色眼線。
塗抹着豔紅的唇膏的嘴唇顫抖着一張一合。
啊。她在做什麽啊——
“——這或許是正确的。你只有在死去之後,才能忘記掉那些讓你痛苦的事。媽媽就可以重新修複你,讓你快樂起來……但是你總是不快樂的。我本以為你與你的父親過于相像,是你痛苦的根源,但現在我卻漸漸明白——我們才是真正相似的。”
她緩緩走到黎娜的對立面。
黎娜仍舊盯着那雙不斷張開又并攏的薄唇。那張紅色的小小的嘴唇似乎随時會張大,将她整個人吞并進去。又似乎是要唱出海妖一般的歌聲,讓她陷入昏沉的睡眠。
黎娜望着她。
仿佛是在看一面鏡子。
她們有着幾乎同等的身高,同樣修長的體型,同樣顏色的發色以及線條柔和的臉型。
原來她們是那麽的相似。
黎娜總是一心期望着自己與母親不同,不會被男人所左右,不會因為金錢而困苦,不會因為單純的美貌而讓自己的人生被他人踐踏——但原來她們一直都如同鏡子的正反面一般存在着。
即使不快樂,也存在着。
“看到你的眼睛的時候,就仿佛看到你的父親。”
她說。
“你們有着同樣的眼神。總是試圖去抓取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有着別人所企及不到的野心。我嫁給他的時候,他一直都是個溫柔和善的人,但時間越是長,我就越是無法看到他的真心。”
“我逐漸明白,他想要的東西,和我所追求的完全不一樣。”
“我想要的只是溫暖的家庭,還有你——每天可以和自己的孩子一起,等待着孩子的父親回家,坐在餐桌邊談論一天的故事。但自從你出生之後,他就變了。”
母親緩緩靠近黎娜。
黎娜近距離的看到了她眼角哭花的妝,看上去就像是哭泣的小醜一般。
她曾經那麽美好,是小時候的黎娜的全部憧憬。
她溫柔的手掀起窗簾。
抹拭玻璃杯。
撫摸自己的額發。将碎發撩到耳後。
那些溫柔的小動作有着怎樣引人落淚的溫情感啊,仿佛是上輩子的光景。
到現在就好像這條融化掉了的眼線一般,只帶着凄涼和廢棄感。
“他想要給我們更好的生活。雖然我應該對此感激,但每天都很孤獨……幸好我還有你,娜娜,那時所有人都還是和善的,所有人——”
她的眼淚把粉底都沖刷掉了。
蒼白的皮膚顯露出來。
“一直到你父親偷竊了那樣東西。”
“雖然我一直告訴你,你父親是因為事故而死的,但這只是掩飾而已。他——是被人逼迫而死的,駕車從山道上跌落,找到的時候已經……”
“逼迫?是誰逼迫他?”
黎娜首次向前邁出了一步,走向自己的母親。
“娜娜……已經不重要了。”
母親流着淚搖了搖頭,她用一只手拂去臉頰上的淚水。
“是誰已經不重要了。你明白的吧。有時候做惡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惡人,可怕的是,或許他們一生都不認為這是惡行。”
她望着黎娜。眼裏含着淚水。與那時一樣。
那時。
黎娜記憶起小時候被許多人堵在了家門口,分不清誰是誰的,總是有人在狠狠的敲打着家門。那些人裏面或許沒有真正的惡人,又或許連一個像樣的理由都沒有——
他們只是做着別人在做的事。
哪裏又有真正的惡人呢?
黎娜的眼睛有些模糊起來,她試着用手摸了一下眼皮,手指卻被潤濕了。
她居然流淚了。
“我一直都勸說自己,他的死是他所做的事的回報。沒有人可以毫無苦勞的得到絕不可能屬于自己的東西,只是這樣的懲罰過于殘酷了而已——
“方振所做的事,是真正殘酷的。現在已經變成了無法挽回的事态,那個人也已經不再掌控得了局面了——如果不是那個人的話,在你父親死去之後的這麽長時間裏,我連供給你奶粉和像樣的嬰兒床的餘裕也不會有……他是個真正的善人——
“我不能否認自己對他存有特殊感情,如果這被稱為是不倫的話,我也無法辯解。我只能希望你清楚——你能理解我。這世上從來不存在所謂的絕對——沒有絕對的惡人,也沒有絕對不犯下錯誤的善人。我知道你一直鄙視我沒有男人的依靠就無法活下去,我也确實如此。我試過很多方式,但從沒有一次獨自腳踏實地的做到什麽,我是個軟弱的沒用的女人,總是辦錯事又不敢面對現實,這樣的我卻有你這樣值得我驕傲的女兒。
“可你既勇敢又軟弱,你比我可以勇敢的面對命運,卻沒有半分如我一樣面對愛情的勇氣。我知道我這麽說你一定感到氣憤,你也可以一直蔑視我,覺得我沒有資格這麽評判你,但我還是想從我這裏分給你一些勇氣,因為我想你也可以感受身為女人的幸福了。真的。娜娜,你已經懲罰自己太多,比你應該承擔的多的太多了。”
黎娜的手被母親抓了起來。
這使她渾身顫抖了一下。
一種格外熟悉,又陌生的感情從身體內部釋放出來。它沒有來源于母親握着她的手——她感覺不到溫暖的溫度也不會因為疼痛而皺眉,但在她們的雙手握住的剎那,她只能死死的瞪着兩人合攏的手掌。從她的身體內部的某一個角落裏爆發出一種絕對的情緒,不管是她的恨意還是憤怒都阻擋不住的一種早就沉睡在身體裏的力量。那股力量如同洪泉一般奔湧而出,把她其他的情緒都淹沉下去。
她忽然知道了,這一刻,這與她的大腦,與心都無關。
這種情感無法去理智的思考,與內心所期望的也相去甚遠。這種熟悉的強大的力量,她只感受過區區一次。只需要一次的時間,就能将她積蓄在身體裏的所有毒氣與嫉妒之心沖刷幹淨。這樣強烈的情感,只有在那一次被表白的時候她才體驗過。
不知不覺的,她握着的刀子從手裏滑落。
她忽然想起來,母親第一次将切蛋糕的刀子遞到自己手中的時候,似乎也是用着這樣的動作。
那是不帶任何殺意的,甚至沒有譴責與悔恨的簡單動作。
只是單純的,溫柔的,像是要給予自己什麽寶貴的東西一般的動作。
“我不知道要用什麽樣的語氣,什麽樣的表情來對你說。我們的對話永遠那麽少,過去如此,未來在哪裏也看不到——我多後悔,我們沒有好好地進行過一場母女的談話。從來沒有與你談論過我和你父親在哪裏相識,讀一封男孩子寫給你的情書,或者你喜歡的男生是怎樣的人……我該怎麽叫你放開心的去勇敢的愛一個人呢?在我自己都只有這個下場的時候?我想讓你勇敢的伸出手去抓住一個男孩子的手,告訴自己你半點也不怕,你堅強的可以面對背叛和脆弱的愛,哪怕你最勇敢的時候只有為其去死的時候。
“雖然我做了很多錯事,也沒有能很好的補償你,但我和你父親,雖然我們都不是極好的人,但起碼我們都有勇氣為了重要的事物賭上命運和生命。娜娜,那樣東西現在就在這裏,兩個房間之外,它是使我們命運扭曲起來的元兇——我知道你想要它完全毀滅掉,但我更希望你有足夠的勇氣遠離它,讓它永遠成為一個秘密——
“你要背負着它,走的越遠越好,即便你的身後有多少人倒下……你都要嘗試讓自己幸福起來。我想這才是最需要勇氣的。你和這個孩子一起……”
母親忽然轉過身,她穿着的高跟鞋似乎讓她的腿發軟,她稍微顫抖着立在原地冷靜了一下,然後朝着她進入的那扇門的方向伸出手。
“過來吧,孩子。”
大概停頓了一兩秒的時間,一個人默默的走了進來。
黎娜看着他,心一瞬間停跳了。
小木會出現在了母親的背後。
他仿佛幾天幾夜都不曾睡覺了一般,雙眼充滿血絲,連頭發都長長了一些。青春期的男生會這樣嗎?黎娜不清楚,她看不清他整體的模樣,只覺得他下巴上稍稍長出的胡子渣很是奇怪。就好像長出一點胡子渣的男生會成熟很多一般,明明只是讨人厭的胡子渣而已。
他往常的活力都不見了,眼神卻反而堅定了起來。
是黎娜從不曾見過的模樣。
“娜娜,你看。是他救了我。如果沒有他的話,我恐怕會被一直關在控制室裏。那個人雖然想要救我,但他卻并不知道我真正想要保護的是什麽。”
母親的眼神也變得堅定起來。
“這一次我不想再犯錯了。人都有困倦的時候,這一次讓我困倦的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總是逃避下去總有一天兩只腳都無法堅定的站立在地面上的。我想要你和他一起離開這裏,讓這個秘密就從今天以後一直被埋葬在這裏,再不會有人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真正的魔鬼是什麽?
☆、chapter 17.
黎娜愣怔的盯着她,然後開始搖頭。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反抗什麽,反正她無法同意,只要同意下去,命運就決定了,她十分厭惡這樣簡單草率的決定方法。
搖頭點頭?不要開玩笑了。這個決定不在她手上,而在誰的手上,她也說不清楚。她剛剛判斷過自己的行動,很早以前的自己就已經決定好了自己的未來,現在只是因為別人為她的自作多情的考慮,她就要改變自己的決定嗎?
“不。我一定要知道。我要殺了那個人。只要殺了那個人,一切就會重新開始——”
“不可以。”
母親抓着她的手更加用力。她從來都沒有這麽用力過,黎娜覺得自己應該輕輕一甩就能将母親甩開,但她不僅沒有成功而且恐懼的發現這種力量幾乎不是來源于肉體,而像是什麽包圍着母親的看不見的力量。到了這種時候,詛咒還在生效嗎?還在剝奪她的權利嗎?
母親從沒有像這樣果斷的否決了她,她從未做過這樣的事。這種超出黎娜常識的行為令她不安到了極點,仿佛什麽已經注定了一樣,只有分秒過去的時間提醒她這就是最後了。根本沒有她插手的餘地。
“你不能殺那個人,一切不會重新開始,而是會變為現實。”
“你說什麽?”
黎娜完全無法理解。但又好像體會到了什麽,不是通過大腦神經,而是某種早就沉睡在身體裏的意識。那些意識告訴她的真實,就如同母親告訴她的一樣,只是它們被編輯的很隐秘,讓她無法輕易偵破,只有潛意識接觸到的時候,才會發覺這種不尋常感,因為她并沒有感到絲毫吃驚。
“絕對不能殺死那個孩子。你也不可能成功,因為那個孩子的身邊一定是——”
忽然黎娜的腳下一陣搖晃。她幾乎站不住腳。
她一把抓住母親,母親也幾乎為這突然的地動山搖而慌了手腳。
天花板上的吊燈晃動着。
房子正中的方形的機器們都七零八落的栽倒了。病床們搖搖晃晃,滾輪滑動着将病人們滑到牆一邊去,醫藥櫃晃動着,櫃門啪嗒啪嗒打在牆上玻璃碎了滿地。
小木會猛地沖了上來,将站不住腳的兩人一把抱起,拉到了房間的角落裏。
“謝謝你。”
母親對着小木會道謝。她的情緒看上去鎮定了些,又能控制住自己了。
“不用。但是——”
小木會朝着他進來的那扇門望了一眼,皺着眉繼續說道。
“——恐怕鎮上的人都沖進來了。”
“為什麽?”
黎娜忽然發現自己才是不了解情況的人。
這種感受非常糟糕。
“鎮長已經死了。”
母親解釋道。
“嫌疑人是項目負責人的誠俊博士。畢竟死因是因為摻了毒的米酒——但這只是表面而已,事實怎樣誰也不知道。而你又把樓下兩層實驗室的所有實驗對象都放了出來……鎮上的人已經發覺到了。看到已經死的人忽然冒出來,換成誰都會騷動的。”
“為什麽你們會……”
小木會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們藏身的位置在裏面的控制室,所以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建築物裏面以及外面的情況。那些人把我當做了實驗體,但我并沒有被感染,所以那種藥對我沒有效——”
所以他才在找尋出口的時候與藏在控制室裏的黎娜的母親見了面。
黎娜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與自己最開始一樣的白色病服。
“你……沒有死?”
黎娜不知道自己懷着怎樣的心情問出這樣的話。
“啊——”
小木會低下頭,用一種隐含着情緒的語調回應了。
“抱歉。黎娜。謝謝你救了我妹妹,我爸爸他——一直都對你很愧疚,畢竟如果不是他——”
“夠了。”
母親打斷了他的陳述。
“你已經不用再說了。你的父親已經盡了自己的責任,努力的贖罪了。你不必再繼續為他的行為而苛責自己,何況……比起贖罪,我更希望你能認真對待我的女兒。”
母親抓住他的手。
将他的手和黎娜的放在了一起。
“這是世界對貪得無厭的人們的懲罰,已經沒有糾纏于對與錯的意義了。我們創造了我們所不能夠控制的,恐怖的力量,現在我們就會被這股力量所吞噬。”
地面還在微微的搖晃着。
黎娜可以想象許多裏鎮的居民湧進來。
用鐵器敲打着無法打開的房門。
就如同年幼的時候,他們敲打黎娜家的房門一般。那是誰都無法控制的,恐怖的憤怒的力量,仿佛誰也不是,所有人的力量形成的由單純的惡意所組成的魔鬼。
再也分不清誰是誰非。
“黎娜。我一直都因為我爸爸的緣故,而對你充滿了猶豫。”
小木會抓住黎娜的手。
他看上去很痛苦。
“但那時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只要想到,如果你知道我爸爸就是害你父親死去的元兇的話……我只是很害怕……很害怕——”
“……于是你在殺手将刀對向我的那一刻,掉頭就跑了?”
“黎娜……”
小木會的手失去了力量。
黎娜則将手抽了回來。
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情緒起伏是如此之大,與其說是憤怒,倒不如說是激動。
她激動着,完全無法控制自己渾身的顫抖。
“像你這樣的膽小鬼,還想能夠保護我嗎?還敢出現在我面前,光這點就值得褒獎了對吧……”
“對不起。黎娜……”
“你不需要向我道歉,你本來也做不到什麽。”
“那時我的确逃走了……我是個膽小鬼,我也害怕做英雄,哪怕到現在——雖然讓人羞愧,但我的手還在抖着,腦子裏總是在想自己的會怎麽死,甚至也不是完全沒有後悔的……但只不過——”
小木會跟着站了起來,直視着黎娜。
“如果這一次也逃走了的話,才真的會後悔。相信我,黎娜。”
他的眼神第一次如此直率的望着黎娜。
的确是第一次。
哪怕是他向自己表白,送給自己禮物的時候,他的眼神都懼怕的不敢與自己對視。
但現在卻溫柔而直率的注視着自己。
——我不該相信他。
她的理智很清楚的告訴自己。
面前的人手腳幹淨,甚至連人都沒有殺過。以自己的力量壓制住他的話,哪怕對方是個男生,她都可以輕易的折斷他的脖子。
這樣情感單純,身體又脆弱的人,怎麽能夠依靠?
在黎娜的視線裏,她仍舊能夠看到那一天,在天臺之上,身材魁梧的殺手将刀對向自己的那一刻,他滿臉驚恐,畏縮的表情。
自己愛上的人,并不是一個能拯救自己的英雄。
他甚至只是個懦夫。
對黎娜來說,他的存在恍若她人生中的污點。
是一個錯誤的對象。
任誰都可以有恐懼,任誰都可以逃跑。但對于少女的愛情來說,自己心裏唯一的英雄卻不可以逃跑。這個人違背了英雄的原則,而自己卻無法真心的恨他。
——多麽悲哀啊。
如果女人最大的欲求就是可以主宰愛人的所有,那麽主宰一個懦夫的人生又怎麽能拯救自己?
所以黎娜才認為,只有靠自己的雙手,才能夠扭轉命運。
愛情是不必要的存在。
但哪怕黎娜在心裏肯定着這樣的邏輯,但這個懦夫直視着自己的目光卻是那麽的堅定。前所未有的動搖着她的心,讓她埋藏在身體裏的那股力量湧動起來。
那是來源于母親血液中的不安因子。
對愛情以及歸屬感的渴求。
是黎娜一直否定的事物。現在、将來,都一定會否定的事物。
現在卻如同黑暗中,忽然拉開的幕布一般,讓黎娜全部暴露在這份欲求之下。
“……你該怎麽做?”
黎娜伸出自己的手臂。
讓他看自己剝落的皮肉。
“——你能讓我的皮膚複原回原樣嗎?”
她将裙擺稍稍掀開,讓他看到自己鮮血淋漓的膝蓋。子彈甚至還留在裏面。
“你能讓我的傷口消失嗎?”
黎娜一只手抓住他的領口,将他拉扯到自己面前。
她的語氣平穩,話音卻異常冷冽。
“你看着我——”
她用自己瞳孔幾乎充滿了整個黑眼球的眼睛瞪視着小木會。
“——你不害怕嗎?”
她能輕易的察覺到他開始雙腿發顫。
但她卻笑不出來。她一點也無法嘲笑他,但她也無法做到理解和寬容。
上天開的凄慘無比的玩笑,就這麽降落在他們的身上。有什麽好嘲笑的呢?
她松開了他的衣領。
“就算我相信了你,你也無法救我……誰也不能。”
她擅自的下了結論。
卻忽然被一股力量帶向前,沖進了小木會的雙臂之中。
對方用很大的力量抱着自己。
又或許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樣的具有力量。
她被抱着。卻感覺不到絲毫重壓感,也無法體會到活人身上的暖意。
她始終都是無感,且冰冷的。
所以她也沒有故意去推開小木會。
他抱着黎娜,嗚咽着。
黎娜知道他在哭,而這種哭泣并不讓黎娜難過又或者不耐煩。
她體驗過太多種哭泣的方式,而它們大多都只為了自身而哭泣着。
為了自己的孤單,為了不明顯的未來,為了充滿痛苦的過去,為了迷茫的現實——很少有人真的為了他人的未來與悲慘的現實而哭泣。
黎娜明白即便自己死去,為自己哭泣的人或許也只是害怕着自己可能的相同的未來——
但如果面前這個人會為了自己哭泣的話,一定是為了自己本身。
這種實感,讓黎娜忽然感到從孤獨感中解脫了一些出來。
自從體驗過死亡之後,就一直無法擺脫的強烈的比恐懼心更加濃重的孤獨感,只是因為被面前的人抱着,似乎就漸漸的從身體裏排解出去了。
明明死亡的時候只是孤獨一人,但因為這個人的懷抱,就仿佛一切阻礙與生死的困擾都消失了一般。
——母親一直都知道這樣的心情嗎?
她茫然的擡起頭,望向了跪坐在一邊,溫柔的看着自己的母親。
在兩人目光接觸的剎那,母親點了點頭。
就仿佛明白了黎娜心裏的所思所想一般。
母親說想要分給自己她內心的唯一的勇敢。
——懦弱的,柔順的承擔着他人負擔的母親,對自己的最大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