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地方為止是夢境,而什麽時候才是真實?
我只想找人談談。
蓮苑。
他或許可以——如果他也像是美秋一樣,完全沒有了關于昨天的記憶該怎麽辦?他會不會認為我只是在臆想中創造出這些故事——
但現在我需要的是證據。能夠證實我的推理的證據。
昨天已經不再是昨天的證據。
美秋在負責給我端上早飯以後,就回到了值班室。本應該躺在我旁邊的病床上的餘佳已經不見了,床鋪收拾的幹淨整潔,旁邊的床頭櫃上也沒有任何人用過的痕跡。
一定是什麽被改變了。
我喉頭很緊。胃好像被什麽東西狠狠抓着。
就快因為緊張與恐懼感喘息不過來了。
我的頭上沒有外傷,但是仍舊有朦胧的隐痛感。右膝蓋有些疼痛無力。我努力翻身,把腳放到床下,拊起我穿着的病服的褲腳,發現右膝蓋的地方有點腫起來了。
這是證據。
這個傷是在我從東教學樓跑出來的時候摔倒才有的,是因為“昨天”發生的一系列的恐怖事件。這不是我的幻想更不是我的夢。
這确實發生了。
我從床上下來,小心的接近病房門口。
護士值班室裏發出的談話聲越發明顯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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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這個時節因為熱傷風以及雨季病住院的患者還是有幾個的,美秋和其他有限的幾個護士沒辦法總是來查看我病房的動靜。
醫院裏住院的病人總體不多。如果是過于嚴重的疾病,這家設施并不完備的私家醫院是無法診治的。這個時候往往患者會向長者們請願,直到得到允許才可以去外面的大醫院治療。而在這裏住院的人們多半是需要長期藥物維持的老人們,又或者感冒傷風的孩子。
所以比起手法高超的外科醫生或者研究學者,這裏更加歡迎綜合能力強又性格良好可以與鎮民們相處和睦的醫生,以及專門的小兒科醫生。
雖然小兒科醫生的嚴醫生是相當受孩子們以及其他大人們歡迎的,不過綜合醫的有仁相比較起來就非常的可憐,即便擁有着比對方更多的醫療手段與技術,卻絲毫沾不上對方的一丁點人氣。
還被稱呼為“倒黴醫生”。源于他得罪了教授被從大學醫院裏一路貶下來,一直流落到這樣偏僻的地方。對此他恐怕也是十分介意的,只是即便如此他也似乎沒有改變自己臭脾氣的意圖。
逃跑的話,就要趁現在。
我知道醫院的旁邊就是警察局。
只要我現在偷偷溜走,去見蓮苑——雖然不知道他是不是像美秋一樣把昨天的內容全部遺忘,又或者在腦內修改了——将我能夠想到的,我所見到的一切對他說出來的話……
可能會被認為是精神錯亂了也不一定。
但如果誰也無法訴說的自己承擔這個可怕的“昨天”也是我無法做到的。即便只是嘗試也好,對外來人的蓮苑求助吧。
以他的性格,他是不會做多餘的事的。包括向美秋或者有仁舉報我一類的事。
瘋了就瘋了好了。
我放棄了似的想。
趁着一個從值班室裏走出,在我門口路過匆匆奔向樓梯口的護士走開的功夫,我也順着剛好沒有人的樓梯通道一路小心的往下行。中途遇到了早晨在後院散步歸來的老人,裝作自己也只是要去散步的樣子友好的問好,然後迅速的拐進了一樓大廳與樓梯口相交的死角。
在這個位置的話,只要前臺的護士走開,我就能光明正大的從醫院大門離開。雖然我認為翻窗戶也是個好主意,但可惜最近醫院翻修以後,窗口全部變成了上下推拉型的狹窄窗戶。
實在是無法擠出去。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神經如此緊張。
就好像如果被醫生護士抓住的話,就一定會被死死地關押起來。
有這種強烈的預感。
前臺的護士忽然開始說話了。
“哎?今天不上課嗎?怎麽也來了,相良——”
我一瞬間心髒差點停跳。
相——相良——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有可能只是——倒時差?
☆、chapter 16.
怎麽是這種時候,他怎麽會來醫院?
不過更重要的是他來做什麽——
“嗯。今天雖然被提醒去上課,但是果然還是有點擔心,所以就過來了。”
對方回答。
十分的自然,就好像翹課對于多數人來說就像犯罪,可他來說就理所當然。
“啊……這樣啊。不過你還真是很關心美惠。昨天晚上也是,居然就這麽冒着雨背她過來。毛毯和雨衣都披在她身上,自己全淋透了——之後沒有感冒吧?”
“沒關系。這麽點程度不至于感冒。美惠她——醒了嗎?”
護士笑了。
“醒了哦,聽說是你送她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了。看來果然被看到的時機讓女孩子非常尴尬吧。”
我在角落裏偷聽,本來就已經感到如做賊般的心虛,覺得自己聽了不該聽的內容。
但現在事關自己,甚至還提醒了一個我不敢去思索的事實。
那就是如果如美秋所說的,對于除我以外的其他人來說都是事實的話,那麽我就是在全裸泡澡的時機被相良發現,并且裹了一條毛毯披着雨衣就這樣被他帶來醫院的——
我整個人如同被丢進了煤炭爐裏。
全身仿佛都要蒸發出灼熱的蒸汽。
被看光了。
被相良——
果然相良的聲線忽然就從溫和從容轉變的十分緊張而拘謹。
“不——這只不過是不得已而已,我已經很小心地……啊——到底為什麽美秋要告訴她呢——”
相良似乎比我還更加的窘迫。
如果我能偷看的話,他一定是如往常一樣臉紅了吧。
性格爽朗待人寬厚的相良在與人相處的時候總是很有餘裕,但時不時卻會忽然表現出純情羞澀的神态。我每次看到這樣的他都會感到安心,這代表着完美如他也會有力不從心的時候。
“這也是沒辦法的嘛,美秋是不會隐瞞美惠的。更何況這又不是什麽壞事,你基本上可以算是美惠的救命恩人哦。”
相良沒有回答。似乎這個問題對他來說不是玩笑而過的。
“我并不準備用救了她這樣的理由讓她困擾。”
他說。
“真體貼。”
護士立刻誇獎他。
“可惜……這樣一來,她不困擾也不行了。”
相良似乎有點苦惱。
護士很開心的寬慰他,并叫他快點去病房看我。
顯然對于接下來的尴尬樂見其成。
但事情發展的卻并不順利。因為美秋從樓上跑下來了。
“小敏,快!美惠不見了!快點幫我去——相良?!”
我後背緊緊貼着牆壁,縮在一株盆栽後面,乞求着他們因為行動慌亂而不會仔細觀察這邊。
我的目的已經從擺脫掉護士和美秋,變成了不想被相良發現。
現在被發現的話,我會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
“發生什麽——美惠不見了?!”
相良也很吃驚。
“那孩子剛剛腦子好使了,馬上就逃跑……她才離開應該不會走太遠,我們在醫院裏轉一轉,相良麻煩你去外面找一下——”
“好的。”
等他們分配好分工,我就沒有再聽到周圍出現說話聲或腳步聲。
于是我手腳輕快的從死角裏跑出來,越過醫院的大門,朝着旁邊的警察局跑去。
天空中密布着烏雲與霧氣。
只是從醫院裏跑出來不到兩分鐘的時間,我就已經被淋的渾身濕透。薄薄的病服粘膩的貼着皮膚,被雨水濕透了的前發粘在額頭上。
眼睛都無法很好的睜開,視線模糊,只能憑着記憶裏的路線行走。
我這是在做什麽呢?
好像是不肯服輸一般,無法對面前的事實低頭,卻又找不到對抗現實的勇氣,只能找到一個合适的理由逃走。
然後又不得不在這樣的大雨天把自己弄的這麽狼狽。
這真的是夏天嗎?
非常的冷。
順着狹窄的道路一直走。
一個雙層的,比醫院要小上一倍的灰白色小樓矗立在路的盡頭。
兩邊是開采平整的山坡。石頭平面被防水防塌的混凝土柱抵住,只留下光滑平整的表面對着人。
警察局的象征幾乎只在于門口的警徽。
整個建築與稍微正經一些的民宅沒太大區別。
門口還貼着有關小心防災的告示。
邊上停着兩輛車。
原先這個小小的警局只有一輛略微過時的兩廂警車,可現在旁邊還停了一輛同樣有些破爛,卻不是一般沾染着泥灰,外形格外肮髒的黑色老式車子。
這應該是蓮苑的車。
如果我現在走進警局,蓮苑應該在。但如果我在駐紮警察的面前特意把蓮苑叫出去的話,一定會引起他們的懷疑。
而我要說的內容,絕對不能透露給裏鎮的人們。
尤其是在這個格外敏感的時期。
如果被認同為患有“那個病”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或許我應該就在他的車旁邊等他。
可以順利的将他和警局的人分開。
但是雨卻并沒有停的意思,直把我在風雨中吹打的瑟瑟發抖。
該怎麽辦——
我一只手下意識的伸手去嘗試着拉了拉黑色車的門。
居然開了。
我來不及多想,就迅速鑽進了後車廂。将嘩嘩的雨聲以及被雨水拍打的觸感阻絕在外。
安全了。
我縮在窄小的車廂,莫名感到一直壓迫在我心中的沉悶感緩解了不少。車子裏沒有任何車用香水又或者皮革的味道,只有一股很淡的香煙味。
我在這裏等他,這簡直像是電影裏反派埋伏主角時的場景一樣。
他會不會因為被我吓到而直接把我揪到警局裏去?
沒關系。我還有其他的牌可以出。
總會讓他相信我的。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我本來就隐隐作痛的頭腦更像是充了氣一般的暈眩起來。
好難過。
臉上就像是火燒一樣,但身體卻冷的一直在發抖。
被雨水淋透的衣服沒辦法起到任何保暖的功效,反而在不斷地帶走我的體溫。
這樣下去,我會死吧——
這樣在腦子裏胡思亂想的時候,外面談話的聲音忽然帶回了我的意識。
“……那邊的路的确斷了,你要回去大概至少等個三四天……只要你乖乖的呆着,別給我生什麽事就行……”
聲音時斷時續。
我擡起手,費力的把手搖玻璃窗稍稍降下來一點。
說話聲略微清晰的傳過來。
是蓮苑特有的帶着輕松感的聲線。
“麻将嗎?從早上開始就真是悠閑啊。早知道我也早點到這裏來上班就好了,工作穩定收入平衡物價也不高——怪不得胡大叔一點兒退休的意思都沒有……”
他還沒說完立刻就被一個大嗓門搶白了。
“——你小子少在那邊說風涼話。裏鎮這種地方哪來的你們那裏那麽高的犯罪率……最多就是小孩子偷點東西說教下就夠了。就算我們是沒有遇到過什麽大案要案,沒你見到的多,我們也是好好工作的——”
“當然。我只是覺得這邊生活很舒适而已。”
蓮苑很禮貌的說。
“工作少,民風又淳樸,尤其是昨天我去在一家咖啡店裏嘗過老板的手藝,真的是不錯——”
他接着又說了不少誇獎這裏的話,連本來語氣不怎麽友善的大嗓門警察都轉變的口氣稍微溫和起來。
但是。
這麽悠閑的情況真的是對的嗎?
如果按照昨天的事态發展,光是對黎娜的死因調查證據取集,關閉學校而隐瞞裏面發生的毒殺案,都已經能讓警察局裏的區區四個人把腿跑斷——
怎麽可能悠閑的從早上起來就跑去打麻将?
果然如我所想的那樣嗎?
昨天已經消失了,也或許——今天正是昨天。
一切都被抹消,而重新開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我也有這能力就好了。最好每天都重新過一次。
☆、chapter 17.
如果有這樣的可能性的話——不,從根本上來說,這種事情真的能夠發生嗎?
“……我也覺得胡叔的做法很對。至少我是想不到其他辦法的——”
蓮苑悠悠然的說着。
咔噠一聲。
駕駛座邊的車門被拉開了。
我吓得渾身顫抖了一下,迅速伏低了身子。
“——關于這些我想我會好好讨教一下。順便問一句,你早上吃的灌餅是在哪裏買的?看上去很不錯,我也想在中午的時候試試呢。”
“哦。這個。你從這裏開過去,大概不到五百米,右手邊就有一家店——”
蓮苑在悠閑的和駐地警察讨論中午吃什麽。
這毫無疑問的表示,他與其他人一樣,全都不記得了。
警察不記得發生了命案,美秋認為我只是晚上在家洗澡時被撞昏了頭——而現在蓮苑也什麽都不記得。我該相信誰……該依靠誰才行?
那兩人繼續聊天。
蓮苑很明顯是在奉承他那腦細胞缺乏,嘴又很大,很容易洩露自身情報的同僚。
他似乎聽到了什麽有趣的事,又咔嚓一聲把門給關上了。
兩人因為讨論着什麽聲音反而越來越遠,似乎又回到了警局裏。
而我因為這樣的進展而松了口氣。
雖然在心裏對蓮苑的反應有所覺悟,但現實中聽到對方毫無緊張感的對話還是忍不住氣餒。畢竟現階段自己最有力的幫手變成了一無所知的旁觀人,這個打擊還是有些大的。
我暫時并不想和他解釋自己出現在他車裏的原因。
我的頭已經足夠痛了。
現在又該怎麽辦?
我拖拉着腳步從蓮苑的車子上下來。
剛才在翻身的時候,發現他後車廂的地方有一把備用傘,于是被我毫不客氣的拿來使用了。
雨勢比起剛才只大不小,光只是一把輕巧的雨傘似乎根本不夠用,雨濺在我臉頰上的時候,我從心裏懷疑這樣游蕩在外的意義是什麽。
因為覺得所有人的态度都很可疑?
不如說是可怕。
但真正可怕的到底是什麽?
難道不是懷疑着是否一直在做着長久的夢的自己?
如果如此多的人都沒有關于昨天的記憶,那麽真正頭腦出現錯誤的就只能是自己了不是嗎?這是最符合邏輯,最有道理的想法了。
可在我身上發生的事情是如此真實,要讓我輕易地承認自己只是在做夢又或者是精神失常,這對于一般人來說已經是不可能,對于被所有人無辜的表情而折磨的我來說就更加無法接受。
一定是有哪裏無法嚴絲合縫的被改造的。
一定會在哪裏出現漏洞。
但如果說發生在我身上的現象又是“必然”操作的話,這樣精細又完全淩駕于我能力之上的掌控力,是我無法抵抗也無法尋求破綻的——
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偏偏是我——
“為什麽千萬人之中單單是我?”
我腦海裏猛地出現了這句話。
好像在什麽地方聽到過一樣,像是聽到過成千上萬次,卻在某一個無法預料的時刻,被惡意的封存在了某片無法動用的記憶中。
那是“必然”——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看到過的,如同古舊的黑白電影一般放映在腦海裏留下的斷片。
在那個時候,在那個時候的我身邊,有一個人。
看不見臉的人。
我的腦袋十分沉重,右半邊額頭開始隐隐刺痛。
我撐着傘麻木僵硬的走在雨中。
大概是朝着醫院的方向去吧。這樣也是正确的選擇,我也認為我是朝着醫院的方向而去。
心裏只能不斷的思索着,為什麽是我。
為什麽“必然”獨獨将我排除在外。
——為什麽不将我的昨天也抹除?
我立定腳步,懷着恐懼與崇敬望向天空。或許“它”就在我之上,就在那一片被烏雲遮蔽的天空之上,總是看着我,透過我,觀察着所有人。
“美惠——”
一個溫柔又焦急的聲音出現。
随後腳步聲加快,踩在濕淋淋的泥地裏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我緩緩低下頭,望着正舉着一把純白色的傘,踩着米色雨靴的夏川匆匆接近。
即便舉着傘,夏川仍舊被雨淋濕了散落在肩上的頭發。
漂亮的臉因為一路過多的運動而泛起了紅暈。
“你怎麽居然跑到這邊來了——我聽說你從醫院裏跑出來的時候,簡直擔心的快要瘋了……怎麽了?你全身都濕了……”
夏川看着我的那一雙溫柔的杏眼裏簡直就要滴出淚來。
她脫下自己套在校服外面的外套,披在了我身上。
然而我因為頭腦昏沉的原因,對一切外圍的事物都無法有一點關心的意識。只覺得随時都要倒在這片看起來越來越松軟的泥地裏。
夏川忽然就抱住了我。
她身上有一股非常清淡的花香味。那不來源于她的頭發,也并非是皮膚所滲透出的味道,倒像是從身體的深處所散發出來的一種為誘捕弱小昆蟲而發出的惑人迷香。
而這個時候,那弱小的昆蟲就是我。
我仿佛是被她張開的網收緊了一般,氣都無法喘勻。
“不要随便的從我身邊離開,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我不能讓你走,你離開我也是無法活着的——”
她的聲音響在我的耳畔。
不高不低,溫柔的滲入空氣中。
粘膩在我的皮膚上,随着耳朵進入我的大腦。
好像要被她催眠了。
我仿佛忽然清醒過來一樣,猛地将她推開。
“抱歉。夏川,讓我自己一個人待會兒。”
就算是身體快要撐不住了,我也并不想在這個時候見到夏川。
我不想在這時見到任何人。他們不會有一人理解此時的我的心情。
夏川順着我的力道後退了兩步。
含淚望着我。柔軟的視線讓人感到渾身無力。
“發生什麽事了?有誰欺負你了?不能告訴我嗎?”
她仿佛哀求般的看着我。
我不可能告訴她關于她不了解的那個“昨天”的一切。
“你不會理解的。”
我說。
她的眼神忽然就變了。
好像抓住了什麽一樣,帶着十足的狠勁。
張口的一刻,仿佛雨都停止了一般。
一切都安靜了。
“我會理解的。”
她平靜無波地說。
柔的讓人渾身酥麻的語氣消失了,平靜的仿佛世界上任何東西都無擾亂她的心。
作者有話要說: 對。夏川她……她終于黑化啦哈哈哈哈
☆、chapter 18.
“我會理解你的一切的,美惠。這世界上除了我以外沒有人能理解你,除了你也沒人能理解我。是的。我們是不能缺少彼此的。”
我什麽也沒說出口。
只感覺寒意順着喉嚨不斷向下爬。全身的骨骼被這股寒意凍得僵硬起來,動彈不得。
“說吧——”
夏川看着我的時候,眼裏泛着柔光,仿佛神采奕奕。但這很病态,我忽然反應出來這個詞,只有病态才能形容她的模樣。
就好像是病入膏肓的患者,忽然回光返照般精神煥發一樣。
渾身上下都充滿了違和感。
“美惠的任何要求都由我來回應,美惠喜歡的東西我全都會給你——美惠的所有煩惱都由我來解決……”
她的嘴角笑的有一絲詭異。
“——所以什麽都不用怕。只要跟我說就好了。這世界上唯一能理解你的人,只有我啊——”
我為她的行為而感到恐慌。
看到她再次張開雙臂企圖抱我,不顧雨水淋在身上的樣子,讓我反而後退了兩步。
“美惠?”
她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理解我?”
我反問她。
聲音出乎我自己意料的,居然十分鎮定。
夏川可愛的偏了偏頭,嘴角扯開一個笑容。
“當然了。沒有人比我更理解你。這世界上即便所有人都不值得相信,你也是可以信任我的。只有我不管在什麽樣的時候都會站在美惠的身邊。”
“那我問你——”
我幾乎用着殘酷的聲調在問她。
雖然心裏不停的在叫着自己住嘴。鄙視着自己被環境,被自己內心的煩躁與不安而折磨的狂亂的精神。我卻完全無法管住自己的嘴。
往日的謹慎與自我約束似乎都跑得無影無蹤。
是的。現在的我并不是人,我只是個“它”而已。
自由的暴露自身虛空本質,卑鄙的形态顯露無疑的“它”。
“你和相良私下見面了嗎?”
夏川可愛的神态慢慢發生了變化。她面頰上脆弱的病态的紅暈消失了,慢慢活動着脖子開始正視我。
“你說……什麽?”
平常的我或許會認為她只是沒有聽清我的問題。但此時此刻,失去了為人的約束的我,內心潛伏的可怕的嫉妒與懷疑的野獸開始漸漸蘇醒。
我敏感的察覺到她只是拒絕聽到這個問題。
“你為什麽和相良私下見面?”
我追問她。
在只有本我的條件下,我反而似乎更能找到那份能沖破一切的有着暴力傾向的力量。
“是誰……是誰告訴你——”
她好像被扇了一巴掌一樣,整個人都愣住了。她望着我,表情完全變了。
夏川張了張嘴巴,小巧的嘴唇蠕動了兩下,眼神充滿了悲哀與懇求。
她完全屈從于我。
“美惠……求你……我只是不希望他搶走你——我怕你知道會讨厭我,那我還不如死……”
她伸出手來拉我,而我則背過身去。
她開始哭泣。
“美惠,美惠,求求你……”
她哭得好像整個人都要化成一灘水。
我昏沉無力,走不到兩步就被她從身後緊緊地抱住。
“我錯了——真的錯了……我不會再這麽做了,美惠你別生氣……”
在她哭泣的時候,我往常的憐惜的心情似乎早就煙消雲散了,剩下的只有厭煩和焦躁。
她抱着我的雙臂貌似很溫柔,但卻像兩條鐵鏈一般将我鎖在原地。
不知道從哪裏來的力氣,我猛地将她推了出去。
剛剛還如同織網一般将我包裹起來的夏川,卻非常輕易的就被我推開了。不止如此,她因為我突如其來的動作向後倒去。
摔在了地上。
泥水瞬間濺起,她的裙子上,胸前,頭發上臉上全都髒污成一片。
白色的傘也被扔在了旁邊。
污泥濺染在上面,形成了一道道泥痕。
大雨将她全部淋濕了。
那是種獨有的,仿佛是藝術品被玷污了一般的奇特美感。
尤其是夏川望着我時,那雙睜大了的,不敢置信的眼睛。
“美惠?你為什麽……我……”
她說話的聲音極小。
渾厚的雨聲阻隔了她的聲音,無法完全傳遞到我的耳朵裏。
“我們……明明……我……”
她自言自語着。
長發被大雨淋濕以後緊貼在臉頰周圍。白色的襯衫無法承受過于重的雨壓,雨水落在她纖細的身體上的時候,就仿佛是要摧毀掉她一樣。
而她本來直視着我的雙眼也漸漸變得迷茫起來。
直到幾乎失去焦距。
奇異的是,雖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推開夏川,并且毫無去扶起她的意思,卻半分都沒有感到愧疚與難過——好像這是理所當然的一般。
她茫然地看了一會兒自己掉落在雨中的白色雨傘。
然後又轉過頭望着我。
“美惠——”
她朝着我伸出一只手。
沾滿了污泥的手。
我向後退了一步。
“等等,美惠……別走!”
她爬了起來,跪在地上朝我伸出手來。
而我則繼續向後退,直到她無法再伸手來抓我。
她栽倒在地上,臉上有了更多的泥水。
然而這反而襯出她了白皙的臉。
雨水不斷的從她細細的頸子上流過,仿佛風雨再大一些,就可以直接将她纖弱的喉嚨捏斷一般。
她哀求的望着我。
而我則不帶感情的注視着她。
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此時此刻最無法去體會心情的人。或許我對她的嫉妒與隐恨早就存在了,只是為了證明自己的人性而将它們深深的隐藏起來。
現在已經到了我自己也無法控制的地步。
我轉身将她的目光與懇求甩在了身後。
我沒有帶着那把被她撞開了的傘。
也沒有試圖再去抵擋這惱人的雨。
就讓它下的更大些好了。将我整個人沖刷幹淨好了。
或許等到它結束的時候。
我也就融化進了土地也說不定。
随着地上的污泥一起。
讓我自己也痛恨的我陷入髒污之中的內心也融化幹淨。
不知道在雨中走了多久,一直到雙腿都失去了感覺,忘記了自己最先的目的,我只是一味的前行。一直到前方出現了熟悉的畫面。
磚牆上挂着刻有學校名字的石板。
鐵質的校門緊緊關閉着。
往常看到這一幕的時候通常校門都是敞開着的,由值日生守在一邊啰嗦的記着考勤,學生們互相在校門口問好,抱怨着考試成績與昨天課後的安排。
但現在那生機勃勃的日常景象卻完全消失了。只剩下擋住我的視線,不肯讓我偷窺內部秘密的堅硬鐵門。
不知不覺的,腳步竟然已經移到了學校。
回首看來,路面上竟然連一輛車與行人都沒有。
我是在做着夢嗎?
不。大概只是因為大雨的緣故,大多數人都放假了。
只有上課的學生無法逃避這煩人的雨天。
而這裏面并非如我所想的一片死寂,毫無疑問的是有人的。學生特有的喧鬧聲毫無阻礙的穿過雨幕,融合進了這一派再平常不過的日常景象。
但這又怎麽可能是平常的?
在一天之內的十幾個學生死去的這所學校裏,怎麽可能在短短的一夜之間恢複如常?
除非——消失的不僅僅是人們的記憶。
我光是想到這點,都覺得大腦與心髒都仿佛被冰所凍結。
不——不可能。
直到現在,被“必然”所改變的都只是留下的記憶。
難道讓我相信除此以外的事實也同樣被改變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夏川黑化的先一步貌似是石化。石化完了是風化,之後就。。。黑了。
☆、chapter 19.
想要看。
但心裏卻恐懼的無法允許自己去看。
就好像如果看到了,自己就會被改變一樣。
後果是什麽?
三年級二班的人們,會從人們的記憶中消失掉嗎?
就像從來沒有過一樣。
會被“必然”所抹消掉嗎?
我身心都仿佛沉入了深不見底的海中。
冰冷感蔓延到了五髒六腑,指尖與眼皮都是麻痹的。我的動作就仿佛是在陸地上游泳一般笨拙,偏偏從這一刻開始,思維展開來。
僵硬的肢體反而促進了我一根線的思考方式。
必須去看看才行。
人們不會不明不白的從世界上消失掉。
我必須得看到憑證。
我必須知道“必然”是否是神靈。是否是我可以拒絕服從的對象。
我踮起腳尖試圖扒住相比較鐵門來說要低矮許多的學校的圍牆。
手上用力。
卻怎麽也無法支撐起自己的身體。
我是翻不過這裏的。畢竟本來就不是體育健将,手腳動作十分不協調。加上連日來的大雨,将牆表面淋的濕滑成一片,根本無法抓牢。
校門呢?
我順着牆面摸到了冷硬的,在雨中散發着一股生鏽味道的鐵門。
然後用力一推。
門是虛掩的。
這簡直就像是在招待我進入一般。就好像上一次在東教學樓前一樣。
是“必然”招待我進入。想要将事實與證據擺明在我眼前,然後嘲笑我,讓我徹底放棄希望。
不自然的,我感受到了這種從門內傳來的令人生寒的惡意。
但校園裏還是如往常一樣熱鬧而歡欣的。
令人恐懼的程度。
這與昨天沒有任何不同之處。
雨水浸潤的操場沒有人活動,笑聲與吵鬧聲從教學樓開着的窗口傳來。
多麽令人安心。
多麽恐怖。
我沒有掩飾自己的行動,但傳達室裏沒有人——沒有任何人來阻攔我。
在教學樓門口聊天的女生們注意到我,盯着我竊竊私語。
而我無法在意她們。
只能拖着腳步朝着命定的方向前進。
就好像脖子上拴着無形的鏈子,而“它”正在用手勾拽着另一端。
指向我的命運。
——鈴鈴鈴……
尖細響亮的鈴聲劃破空氣,穿越整個校園。
啊。是開始上課了。
一切都恢複了原樣。讓我下意識的萌生出回教室去上課的沖動。
但不可能的。我的班級裏大部分人都已經死了。
而我現在正是要見證這一點。
我不敢跨進教學樓,只能繞着教學樓一路走到後面。
三年級二班的教室就位于一樓最靠近後院的房間。
我只要從窗口看一眼就可以了。
扒開擋在眼前的樹杈。
我的手腳都被樹葉與掉落地面的細枝刮破了。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只穿着雙棉拖鞋,一路走過來滿是泥濘,現在更是在我穿過學校的草叢的時候落了一只在身後。
狼狽的自己都不敢相信。
窗戶并沒有被完全關嚴,但為了防雨也只留下了手腕寬的縫隙。
——有人。
我警戒的發現。
裏面有人。教室的燈光也開着。
不清楚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因為雨聲的緣故挺不清晰。
我靠近一步,幾乎将耳朵貼在縫隙上。
“……那麽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