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太不禮貌。
“你要去哪裏?”
我問他。
“嗯……可以的話,我想先去鎮上的醫院一趟。”
“你受傷了?”
莫非在盤山公路上遇到了什麽險情。但我看着他并不像是身負內傷又或外傷的樣子。
“不——有點小事。”
他又抓了抓腦袋,濕透了頭發貼在臉上似乎讓他很不舒服。
“出門以後一直向南走,兩條街以後就在右手邊有一個架着白色牌子的房子。旁邊是警察局,所以一眼就看得到。”
“哦——和警察局是挨着的,那可真是方便多了——的确不奇怪,這樣的小地方兩個挨在一起辦事效率會高很多。”
“你是警察?”
我有點驚訝。
他卻反而笑了,莫名其妙的表現的有點開心。
“光是聽到這點信息就反應過來我是警察了嗎?真是腦子很好使的小姑娘。”
我想說謝謝,又因為腦子裏不停流過的念頭說不出口。只能在手裏不停的轉着咖啡杯。
“這樣的話,你也肯定聽說過那件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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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鋒一轉,忽然帶着點神秘意味的壓低了聲音。
我倒吸了口氣。因他毫不遲疑的坐在了夏川空出來的座位裏。
我覺得夏川肯定有些不滿,但她還是維持抱着我手臂的姿勢不變。而對面的男人則把夏川的紅茶杯推到了我這邊,又把外套放到了椅背上。
與外表的頹唐困倦不同,他似乎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傳遞出一股微妙的興奮感。
他的身上漫着一股雨水的味道。
座椅的空隙不甚适合他的體型,而對于像我和夏川這樣嬌小的女孩子來說,他的存在感過于大了。不管是他本身,還是他外來人的身份。
“你們這裏患了那種病的人——”
他提示一般的稍稍向前傾,手指點了點桌面。
一雙很大卻并不顯粗犷的手。警察的手。
我想着。
等等。那種病——
我擡頭直視他,“你是為了這個才來——”
“等等。”
男人迅速打斷我的話,回頭看了看。老板似乎還在裏面搗鼓廚具,發出金屬摩擦和敲擊的聲音。
“這種消息是不能私下洩露出去的,你明白?人們會有情緒的。”
他眨了眨眼,“會産生對警察的懷疑,影響判斷。畢竟你們這裏的人——應該并不是很歡迎外來人的幫忙……”
豈止不歡迎。絕對會有不少刁民跑去警察局責問吧。
“所以在正式被介紹之前,希望你們不要說出去啊。”
他貌似很誠懇的拜托一樣,兩手合十。
“如果要保密的話,請從一開始就不要告訴我們。”
我說。
“雖說如此,不過總覺得作為指路的報酬,說一點也無妨不是嗎?”
他的笑容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就像狐貍一樣。
狐貍一樣狡猾的男人。
“啊,對了,忘了自我介紹。”
他好像忽然想起來一樣。
“我叫蓮苑。不用客氣直接叫我就可以,叔叔太老氣了,可以的話最好叫哥哥。”
“好的叔叔。”
“……你這個孩子和表面不一樣好像嘴有點厲害。啊,算了。”
他用紙巾擦了擦額頭的雨水。
“關于這個病的事情,你們還有什麽其他的小道消息?如果可以告訴我的話,大哥哥就請你們吃蛋糕——”
“不知道。”
回答的人不是我,這讓我和蓮苑都吓了一跳。
夏川埋在我肩膀上的臉擡起來,清楚幹脆的回答。
“哦?是嗎?這就沒辦法了——”
蓮苑保持着稍微有點吃驚的表情點了點頭。
剛剛店老板與老正之間的對話有沒有必要告訴他呢?對于我來說,這是件荒謬又恐怖的一個日常插曲,到現在也不能讓我完全信任。要将這些話透露給一個警察未免太草率了。
而且——
“從根本上來說,我不覺得警察有理由來調查疾病致死的案件。為什麽來的是警察而不是醫生?”
蓮苑摸了摸下巴。
他的眼神稍微變化了。剛剛有些犀利的目光轉而變得暗淡下來。
“這時候願意來的人有多少,醫生怎麽願意冒險呢?”
他苦笑。
“只有我這種愛管閑事的。而且說到底,我也并不是為了你們這裏爆發疾病才來的。至于我的真正目的是什麽,到此為止就是調查機密了。”
他用一副諱莫若深的表情望着我和夏川。
這個表象是假裝的。我一眼就看得出來,但這又微妙的掩蓋了他的真實表情與目的。
“美惠。我們走吧。”
夏川忽然說。
她扭頭看了蓮苑一眼,仿佛覺得他是個障礙一樣。一只手伸過來拉住我的手。
好涼。
我稍微有點吃驚。明明是這樣悶熱的天氣,夏川的手卻是涼的。
像屍體的手。
我腦子裏猛地冒出這樣的念頭。但這并不準确,她的手雖然涼卻并不到屍體般冰涼的程度。剛剛的鬼談讓我神經敏感,不管什麽都會想偏。
而她在我愣神的時候似乎還說了些什麽,在我的餘光看來,只能看到她纖巧的嘴唇動了幾下,小巧的下巴剛好停在我耳邊的位置,是極其适合耳語的姿勢。
“……現在的高中生還真的是很忙——那就下次好了,美惠小妹妹。還有那邊——”
夏川已經站起身,等着我離開座位。
她側過臉,露出柔美的側面。
卻用着不像是她般的冷硬語氣。
“夏川。”
就好像這個名字并不屬于她一樣。
蓮苑天生遲鈍一樣的笑着點頭,甚至稱呼她“夏川小妹妹”。
好奇怪。太違和了。
但夏川牽着我手的動作卻和語氣不同,十分溫柔。甚至在她轉頭面向我的時候,神情還帶有一些柔和的暖意。
“該早點回家了,”她微笑着說,“不是還要等‘他’的電話嗎?”
聽到“他”的一瞬間,我臉上頓時有一股燃燒起來的感覺。
我不知道我是否表現的那麽明顯。明明還有陌生的警察在看着,我必須保持平靜才行。
這都怪夏川突然提起。
我責怪似的看着她。但夏川很明顯不以為意,只是推着我的肩膀似乎就準備這麽離開店鋪。
“啊,還有一件事——”
身後蓮苑似乎忽然想起來一樣的叫出聲來。
充滿了做作感。
他保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勢,側身扭頭看着我們。
“聽說這裏要修鐵路了,真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從什麽時候開始修呢?”
好奇怪的問題。
這個人的問題缺乏重要的連貫性,也不能讓我理解其中的因果關系。
但我還是選擇回答他的問題。
“半個月前招工完畢後修了一點,後來因為暴雨的緣故就停了。這有什麽關系嗎?”
蓮苑摸了摸下巴。
“嗯……沒什麽關系,就是有點好奇而已——”
“好奇心會殺死貓,凡事少點好奇長壽命的。小夥子。”
這話從身後傳來,店老板手裏托着餐盤,裏面傳來紅菜湯的香味。
“美惠讓一讓——我過不去了。”
店老板嘟囔着,我讓到一邊讓他扭着有些臃腫的身體從桌椅的空隙中鑽過去了。
“這個嘛——反正做我們這一行已經給好奇心耗掉了不少壽命了,多一天少一天也沒太大區別。”
蓮苑哈哈笑着,幫忙接過店老板手裏的餐具。
“是什麽工作這麽減壽我還真想知道啊。也好提醒我那個傻兒子別走同一條路上。”
店老板立刻跟腔。
“沒用沒用,這點功夫可套不了我的話。不過這湯聞起來還真是很香——”
店老板也迅速随話題轉向了誇耀自己手藝的方向。
我嘆了口氣。
拉了下夏川的手,提醒她可以走了。
但夏川背對着我朝向老板和蓮苑的方向沒有動。
我好奇的拍了拍她的肩。她這才轉過頭來。
“今天的天氣真讨厭。”
她說。
唇邊挂着笑。
“晚上會下雨吧。”
她接着說。
看不出來是開心還是不開心,但眼睛沒有笑。
我執着的這麽認為。
作者有話要說: 整個人都不好了……
☆、chapter 4.
晚上的時候的确開始下雨了。
雖然并不像前幾個晚上那樣夾雜着閃電與狂風,滂沱大雨仍舊把後院奶奶種植的生姜全都淹沒了。
在這樣烏雲壓頂,又充斥着渾厚雨聲的時光裏,好像天地中只有自己一人一樣。我抱着膝靠在電視櫃邊,看着總是沒有聲響的電話機。而電視則因為天線被暴雨擊打的有些虛弱的原因,屏幕時而花屏時而泛白的不停閃爍。
電視裏的主持人和他的幾個奇奇怪怪的嘉賓不停的說笑,推銷着他們即将播送的新季度電視劇。他們的臉一會兒灰一會兒白,聲音也開始斷斷續續。
我的心境也從開始的忐忑不安,到現在竟然有些困倦了。
這時,我頭頂的電燈泡閃爍了一下。
屋子裏瞬間徹底黑暗了。
我忍不住長長的嘆了口氣。這種時候還要自己來換燈泡實在是太讓人沮喪了。
可如果不換的話就要忍受黑暗。
沒有選擇,我只能打着手電筒,開始翻抽屜找備用的燈泡。
或許我可以等到明天早上再說?
反正睡覺的時候又用不到燈光。我也并不是那麽怕黑的人。
我對自己勸說着,今天晚上大概是收不到電話了。
也許是因為暴雨的緣故,通訊系統故障了也說不定。電話線畢竟是暴露在外的,沒準大家都使用不了電話呢。
也或許對方壓根已經忘了這事兒了。
我內心壓抑的思考到這層可能性。像他這麽受歡迎,總是在忙着各種活動的人,随口對我說的話,恐怕轉眼就忘了吧?
如果真是這樣,就算是我這樣善于找各種借口避免情感創傷的專家級人物也會感到憂郁的。
再等等吧。
哪怕再等上十分鐘也好。就只期待十分鐘。
在我剛剛把嶄新的燈泡換好,準備打開開關試驗一下效果的時候,突然窗外蒼白而刺目的光線充斥了整個房間,把我吓了一跳。
緊接着的是一聲響亮而恐怖的雷鳴。
我心髒都被吓的狂跳起來。
莫名其妙的居然被閃電雷鳴吓到,夏川在的話肯定會笑話我的。
我仿佛能想象出她溫柔的表情,嘴角含笑,卻開口嘲笑我比八、九歲的孩子的膽量還不如的樣子。
夏川對所有人都很客氣,甚至多時表現為沉默寡言,只有在面對我的時候才會體現出她的那份難得的口才。說起來,明明是漂亮的女孩子,人緣卻似乎比我更差。
我腦子裏邊思考着其他的事情,邊按下了電燈開關。
房間卻沒有如我想的那樣敞亮起來。
“啊。”
我茫然的轉頭看了看仍舊還在播放無聊的節目的電視。
可能是電壓壞了。
這下就不是我一個人能怎麽樣的情況了。
明天打電話叫人來修吧。
不過電話能不能用還是個問題。我瞥了一眼電話機滿心無奈的想。
咚。咚。咚。
毫無預兆的。從玄關的地方傳來了敲門聲。
在這種夜雨加停電的狀态下,接下來的是敲門聲嗎?
即便是我這樣平常思維情況還算靠譜的人,也不禁将眼下的情況往鬼故事夜談方面無限的靠攏過去。
敲門的人是誰?
倒不如說,敲門的是不是人?
我——果然還是不應該應門比較好。啊。這個時候至少奶奶在的話就好了,雖然不能給我直接的動力,起碼還可以抵消一部分的恐懼感。
因為我沒有回應的緣故。門又一次敲響了。
沒有急迫感。就好像外面的人面對的不是疾風暴雨,而只是普通的豔陽天,普通的去他人家拜訪時那樣,不慌不忙的敲門。
不——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比暴力的敲門方法還要恐怖。
我瞬間回憶起下午的時候在咖啡館裏的那段對話。
——死人又活回來了。
我吞了口口水,感覺手腳發涼。
從五髒六腑透出來的寒意讓夏季特有的濕熱感都消散了。
咚。咚。咚。
敲門聲稍微停頓了一下,又開始繼續。
死人會這麽敲門嗎?
不管怎麽說,透過貓眼看一眼也好。
我下定決心,走下玄關,緩緩靠近大門。然後又轉身從衣架邊上抽出了一把長柄傘。雖然覺得用來防身基本沒太大意義,但抓在手裏的東西讓我感到略微安心。
我屏住呼吸從貓眼裏面望出去。
沒人。
我迅速往回退了兩步。
這種事情太不好了。簡直是恐怖片的開場。這種情況下,我最好打電話出去——至少可以打到奶奶那裏,或者退一步打到警察局——
正想到這裏,忽然聽到外面傳來壓抑不住的很低的笑聲。
等等——
為什麽有人在笑?這不是更恐怖了嗎?但是這聲音真的是非常的耳熟。
莫非是——
我忍不住又把頭伸向門口,想看看外面的情況。
一個聲音從門外傳進來。
“你吓到了嗎?抱歉,我覺得你也可能會被吓到。不過我本意不是這樣的。”
對方很誠懇的道歉。
非常年輕也非常熟悉的聲音。嗓音溫和,語氣自然,自信的好像沒人會拒絕他的說辭一樣。
我深吸了口氣。一把拉開大門。
閃電的白光照耀下,相良正解開身上的雨衣。在看到我的那一剎那,他稍嫌尴尬的笑了。他笑的時候,所有尴尬與不自然的氣氛似乎就這樣消失了。
他就有這樣的魔力。
我整個人都愣住了。然後又漸漸反應過來。
他出現在我家門口,這種感覺就好像是有什麽不應該有交集的事物,在我的面前硬生生的穿插在了一起。
他的身後既不是陽光下的足球場,也不是教室裏被層層包圍的場景。那個只是在書包上新換一個挂墜就會被女生談論幾天是不是有了女朋友,男生只要一打架,老師都會想去找他解決糾紛的超級人氣的相良,就站在我家被淹了大半的生姜地裏——而正對面還是烏鴉的最愛歪脖子老樹——穿着雨靴和透明雨衣看着我——一身沒品的藍色睡衣和剛剛洗過頭發還沒完全幹的我。
如果不失禮的話,我現在就想對天尖叫一番。
但現在我必須保持冷靜,必須拿出足夠的待客之道。
但在此之前——
“你……為什麽……”
是你為什麽會在這兒,還是為什麽你居然在這兒——這都是問題。
“我之前不是說過,有些事情想要問你,要在電話裏聯絡的嗎?”
他稍微走近一點躲避開雨水。
我則很自然的給他讓開了路,就這麽引領他進了玄關。
像在做夢一樣。
“雖然這麽說了,但是電話卻怎麽也不通。所以我想既然時間還早,就走過來說一聲好了。”
他在玄關把雨衣脫下來,我順手接過就挂在了衣架上。
他很有禮節的表示在玄關說話就可以,我當然不能說“是,那就這樣吧”這種沒有禮貌的話,于是就自然的邀請他進去喝杯姜茶什麽的——然後才想起來燈壞了。
“這樣嗎,那就拜托你了。”
我感到相良聽到我的邀請還挺高興的。
但轉念我痛哭一場的欲望就越來越強烈。
喜歡的男生第一次到家裏來,不僅是在雷雨天突如其來,還碰到停電的大好日子,再加上我這一身恍若從雞窩裏爬出來一樣的裝扮。不要說對方并不對我有其他想法,就算是我想讓他能對我有所企圖,憑借着這之後的進展方向恐怕也渺茫了。
于是我誠懇的向對方表示,剛剛燈壞了,招待會很不周。相良有點吃驚,然後笑着說他會幫我看看。
我趕緊婉拒他的幫助,畢竟讓客人做修理工這樣的事我怎麽也幹不出。
但相良非常溫和自然的說了:
“本來我不請自來就很唐突了,還在玄關外面故意吓你,這點事情就當做賠禮道歉吧。”
既然他這麽說了,我當然也沒有再拒絕。
然後——等等——
“你是故意的?”
我喃喃自語一樣的問。
“啊——”
他正仰頭看着天花板上的連接線,臉在手電筒的光照下莫名的有點發紅。
“嗯……本來沒有這種意圖,只不過你總是不來應門,我就想會不會是那樣——然後一不小心就沒有忍住。抱歉,下次不會吓你了。”
我沒有開口。
相良站在我家的客廳裏,在幫我修理電燈。
這場景真是太不真實了。
平常的時候,除了在學校裏幾乎看不到他的身影。畢竟我和他的家的方向是完全相反的,而我也并不是會在放學後和同學朋友一起去玩的類型。
我最常在外做的事也就是和夏川去咖啡館,或者在書店看書,看看電影,是非常沉悶無聊的女生類型。
在學校見到他的時候總是被各種人圍繞着,大家似乎都很喜歡他,他的建議經常被當做最後的決定。他又是足球隊的隊長,許多男生跟他的關系都很好,也願意聽他的意見。即便是見不到他的人,也似乎經常能從老師的口中,結團的女生群裏聽他的名字。
總覺得他是無處不在的。
而在我的內心中的一小部分,是憧憬着他的,如果能有他的一部分良好的性格,我的生活都會多一點顏色。可內心深處我又知道,恐怕我一生都無法成為他這樣的人。
于是在我的心裏他的距離就越加遙遠。
但現在這已經不是什麽遙遠不遙遠的事了,對方不僅在我家裏,而且還被我家電燈罩上的灰塵嗆的不停咳嗽。
如果地上有洞的話,我會立刻鑽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我也想鑽洞謝謝……
☆、chapter 5.
“打開看一下吧。”
黑暗中他的聲音傳過來。
我趕緊收拾心情。打開了燈。
果然房間恢複了明亮。
這種情況再三說謝謝也是非常尴尬的。于是我拿來濕巾讓他把因為裝燈罩而滿是灰塵的雙手清理幹淨。
啊——天下還有比我更加悲慘的面對自己初戀的少女嗎?
為什麽燈罩就不能是幹淨的呢?
為什麽就不能改一天再壞呢?
在心裏不停的埋怨着惡劣的天氣,以及從來不曾想到清理燈罩的我自己。
不好。還忘了重要的事。
“你先坐着等一下。我去煮姜茶。”
慌忙跑出客廳進了廚房。
燒水的時候看着火爐上咕嘟作響的水壺,我開始在心裏催促自己。
從現在開始不能繼續再愣怔下去了,我必須找回我的從容心,以平靜的心态來面對他才成。不過他看到我今天這個樣子,肯定會覺得我是個奇怪的女人吧。
羞愧心就要到達頂峰了。
趁着煮茶的時間,我迅速回房間換上了日常的衣服。繼續穿着睡衣在他面前晃來晃去的話,恐怕我會找不到活着的勇氣的。
等我回到客廳的時候,相良正以非常認真的姿态,彎腰盯着餐邊櫃上的照片。
我把姜茶放在茶幾上。走到他身後。
才發現他正聚精會神的看着一張奶奶保留下來的,我五六歲時候的一張照片。
上面的我梳着兩只馬尾,穿着粉紅色的連衣裙和白色的襪子。
臉上是一副大吃一驚的表情——
是的。沒錯。就是非常之吃驚的表情。
奶奶說她拍這張照片的時候我并不知道身後居然有這麽一件兇器在靠近,直到她讓我轉過頭的時候,閃光燈忽然亮起,我還以為是什麽巨大的閃亮的怪獸出現,臉上露出了在她看來十分逗趣的表情。
因此這張照片就被一直保存下來了。
夏川第一次來我家的時候也注意到了這張照片,每次看到的時候笑容都十分的意味深長。
而它現在居然就在我最不願意被看到的人的眼皮底下。
而這個人看的還很認真。
我狠狠咳嗽了一聲。
相良這才轉過頭看向我。
“啊——這張照片是你嗎?”
他的臉頰上居然有些紅暈。
但絕對不會有我這樣燃燒般的厲害。
“——喝茶。”
我喉嚨口堵塞了好久,很不容易才蹦出來兩個字。
相良好像也才反應過來,緩慢的點了點頭,順着我的指引坐到了沙發上。
幸好電視沒有壞。
此刻我在心裏慶幸着。如果電視都沒有的話,那兩個人的沉默一定會持續到天長地久吧。
前一個電視節目似乎結束了。現在正在播放新聞。
我并不能沉下心去理解新聞的內容,畢竟我的對面就是相良,他正捧着姜茶看電視。
看見他眼皮都不眨的樣子,我忽然有點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在看。
新聞裏在播放一條消息,某個城市裏發生了因邪教而滅門的慘案。母親在親手掐死女兒之後,又砸暈了剛回家的丈夫,用汽油潑滿了房間,一家三口就這樣在火災中死去了。
“真凄慘呢。”
我感嘆。
相良仿佛才醒過來一樣。看向我。
“嗯……的确。”
他含糊的說着。喝了一口姜茶。然後因為太燙轉而吸了口涼氣。
“你家裏居然只有你一個人呢。”
他好像才注意到這點。
然後,我發現,我也才注意到家裏居然在只有我一個人的情況下讓一個男生進來了。
這真不是一般的粗神經的做法。但現在絕對不能指出這一點。
“奶奶這兩天在朋友家玩,好像是以前的戲友。”
很好。就這樣岔開話題。
相良放下杯子。忽然表情有點變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氣氛變得有一點緊張。
“你知道建鐵路的事了吧?”
我愣了一下。
“嗯……所有人都知道吧。”
相良深深嘆了口氣。他的頭微微下垂,前發擋住了他的眼睛,只留下一片黑影。
“那誠俊想要搬回北京住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我猛地噎住。
誠俊就是在研究所被大家親切的稱呼為博士的研究員——雖然也的确有着博士頭銜——同時也是相良的父親。
誠俊在帶着相良從十年前搬進裏鎮來住,成為了這裏的一個居民後,就被鎮長推薦進了研究所,進行裏鎮的特色——米酒酒曲的研究開發工作。這都源于鎮長最大的心願,想讓裏鎮的米酒也可以在北方流行起來。
我從來不知道米酒的研究有什麽意義,但誠俊卻做得非常出色。聽說這一次他搬回北京的原因也是因為和當地的企業簽了合同,要轉移到北京總公司繼續研究,并兼職顧問。
可既然如此,他又為什麽在這之前非要搬到裏鎮來不可呢?
總之他并非土生土長的裏鎮人,他的決定也并沒有遭到裏鎮老人們的阻攔。
他搬家的部分原因也是因為鐵路修建。誠俊和相良的家與鐵路的距離太近,這對需要安靜的研究學者和正處于少年成長期的相良并不有益。搬家也是理所當然。
這件事情大概沒有人不知道。關于相良的每一件事,恐怕大家都有所了解,更不用說他會離開裏鎮的傳言了。班級裏的幾個女生還因此哭了,這樣的事件想無視都困難。
我沉默着點頭。
然後想到相良低垂着頭的沮喪姿勢恐怕看不見我的回應,點頭也是沒有意義的。轉而想開口,卻發現他居然是擡頭直視着我的。
心髒差點就停跳了。
他的眼神不像往常一般直率,好像別有意義,又似乎是在質疑我。
就像是“你不在意嗎?”這樣的無聲的質詢。
說不在意是假的。除我以外,恐怕有很多人也是在意的。可即便是在意,這世界上的很多事,包括現在正在發生的這件事,都是無法阻止的。
對于運動也好,成績也好,甚至相貌都相當優秀的相良來說,只是被拘禁在裏鎮這樣狹小的地方是十分浪費的。這一點所有人從最初就很清楚。
不管是事實使然,還是為了他個人着想,離開是一件必然的事。
是的。必然。
這個詞在我尚不完全且相較短暫的生命裏占據了太多的回憶。
人是無法和必然鬥争的。
所以現在我能做的最好的選擇,就是對他說恭喜喬遷。将這件在他人的嘴裏,以及前不久在我的腦海裏被生硬打做謠言的消息做實。或許我該從現在開始就去選購臨別禮物。
“這一次離開以後,恐怕不會再回來了。誠俊也是這麽說的。所以叫我在學期末之前和朋友們告別。”
相良說。
他的語氣是很平靜的,但并沒有像之前那樣帶着暖意。
恐怕他的心情是相當抑郁的吧。
但我的所有注意力都被他的“朋友”兩字吸引了。
我是被他當做朋友來對待的啊。
想到這一點,我甚至覺得有點控制不住想要微笑。他有着這麽多的朋友,讓我一直懷疑我被他視作是什麽樣的存在。
以前的同班同學?畢竟在小學時代是如此的。不過初中和高中的時候就從沒有被分在一個班級裏了。他的身邊總是有那麽多人,我們之間的對話如此稀少,有時一個月才講得上兩句話。
然而我還是被他視為是朋友的。
“美惠?”
他似乎說了些什麽,我卻被其他的想法占據了頭腦,完全沒聽進去。
“對不起。你剛剛說了什麽?”
我連忙道歉。
相良無奈的看着我,眼神和表情如同以往那樣溫和包容。
“你和以前一樣。一點沒變。”
以前?
小學的時候嗎?
我腦海中出現了小學時代的場景。一個并不特殊卻莫名難忘的場景。
我坐在教室的角落,手裏拿着一片社會科學課用的小鏡子,在黑板和天花板上反射陽光。我百無聊賴,也不喜歡和其他孩子們去搶秋千和滑梯。
而陽光卻是一年中最好的時候。
我透過窗口看,在那最好的陽光下面相良正在和其他的孩子說話。
他微笑的臉十分可愛。
然後他仿佛感受到我的目光一樣,朝向了我這邊。
他和陽光那麽相像。從那以後都沒見過如他那樣适合陽光的人。
“你想要什麽臨行禮物呢?”
我從回憶裏醒來的瞬間,不知為什麽冷靜下來了。
對着相良問出了我第一個确切的問題。
但他卻沉默了。
“沒關系的,最近我存了不少零花錢,只要不是特別貴的都沒問題。你看——我們畢竟認識了那麽久。”
這些話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我的性格不好,也不會自然的使用套話。每次到了客套的場合都會忍不住沉默。但現在卻仿佛開發出了潛力一般,想要對這個視我為好友的人表示最後的友好。
相良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這讓我越加忐忑不安。
是不是我說話的語氣太怪了?這也很自然,我平常就不善于言辭。但相良沒有關系,他不是會嘲笑自己朋友的人。
“嗯,的确呢。不過你這樣問我想要什麽就太沒有誠意了,送禮不是應該經過一番苦惱的思考過程考慮對方究竟需要些什麽嗎?”
他恢複了往常的表情。
帶着笑意。
“呃……好吧。我明白了。”
我煩惱的撓了撓頭。
“那今天我先回去了,再不走的話雨就更大了。”
他向窗外望了一眼。雷電漸漸少了,但雨卻是一樣的大。
窗外的歪脖子樹被吹的簡直要正直起來。
我連忙起來送他。
他穿好雨靴,系上了雨衣的扣子,轉過頭來望着我。
一瞬間就好像看到了小學時的光景。我們之間隔着一道窗,他站在陽光下,而不是暴風雨中,表情柔和而眼神直率。
但現在他的眼神卻并不是同樣的直率。
只是我将它忽略過去了。
因為我比起任何其他的事物,都更相信必然。反抗必然是徒勞無果的,甚至還會被必然所害。為了自己和他人,都是絕對不能反抗的。
我的心髒一直都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抓住,好像時刻都會被捏碎成一團血肉。
“那我走了。你要好好的思考送我什麽禮物——”
他笑了。向我揮手走進了雨裏。
我站在門口目送他越來越遙遠的身影。
這就是我初戀的盡頭。
我忽然這麽想到。
從今天開始以後的每一天,這個時刻的我的心情都不會被忘記。
這個夏天的我的初戀,已經結束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是灰姑娘還很天真的時候吧
☆、chapter 6.
“——昨天看到了,新來的警官嘛。長得還有點帥,就是笑眯眯的不知道想些什麽。”
“嗯,我也看到了。話說為什麽會有新警官啊?不是外來的嗎?”
“這個我聽說是因為那件事啦。”
“什麽?”
“……算上安然,這次不是已經死了四個人了嗎。再怎麽推脫都不成啦,所以只能接受外援了呗。”
“可是安然不是生病死的嗎?前面死的三個人是誰啊?”
“小聲點——聽我老爸說,雖然新聞上隐瞞了,但是那三個人就是正德大叔一家三口!我媽都吓慘了,現在每天除了買菜出去以外老是在家裏呆着。”
“哎?!怎……怎麽會這樣?”
“跟你說小聲點啦。我爸說好像正德大叔和他老婆居然進了永生教,那天不知道怎麽他老婆就發瘋害的他們一家三口全被燒死了。”
“——好可怕。”
“果然不應該離開裏鎮……相良不會有事吧——”
“沒關系的吧。他本來也不算是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