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鎮的人。”
“這倒是——”
我脫下雨靴換上日常鞋的時候,就聽到一邊傳來這樣的對話。
即便說着讓對方小聲一點,話音卻半點也不漏的一直從樓道這邊傳到了另一邊。
雖然覺得是很麻煩的事,但我還是從話裏聽出了不一般的信息。
這樣說來,在電視上看到的那條新聞,講的就是這件事嗎?那一家三口就這樣從裏鎮搬出去,然後就在一夜之間滅門?而且——是和永生教相關……
永生教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是近年剛剛出現的邪教,卻意外的有着衆多潛在信徒。雖然在新聞上面總是播放相關的消息,以及對其中成員的通緝令,不過這種事情真的會和裏鎮的居民們相關嗎?
況且是活活燒死——
“你杵在這兒幹什麽?很擋路哎。”
身後一個中氣十足的清脆女聲在我背後響起。
“啊——抱歉。”
我趕緊讓到一邊。黑色短發,持着一把還在滴水的櫻桃圖案的女士傘,神采飛揚的園枝走了進來。
她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錯,哪怕從一大早開始外面就在下雨。
她大而有神的眼睛在我身上和周圍的地方觀望了一下,似乎覺得都沒有人在和我說話卻還一個人呆在原地是件很傻的事情。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兒?今天沒和夏川一起?”
她的眼神帶着點狐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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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并不存在什麽友好的善意,而這一點也不是我的被害妄想,她并不喜歡我,但更加讨厭夏川。其原因很簡單——
“該不會是又去找德光的麻煩了吧?!”
她半點不客氣的惡狠狠的瞪着我。就好像我也是她的情敵一樣。
我并不讨厭她。畢竟這樣明白直率的喜歡一個人是件了不起的事,對我來說這樣的人是可敬的。不過我畢竟不是一個厚臉皮且樂意去讓熱臉貼冷屁股的受虐狂,當然不會對讨厭自己的人表達過分的好意。
她與德光的交往說起來令人驚訝,這幾乎是下到新入學的孩子上到老師校長都知道的事。
而她憎恨德光的前女友——夏川,這點也是人盡皆知。
雖然我非常懷疑這樣做的意義,畢竟夏川即便是在和德光交往的期間,也從來不曾流露出半分對于自己男朋友的留戀與依賴。甚至在我的觀察範圍內,我驚訝的發現她很少和德光約會,甚至沒有賴在我身邊的時間多。
這樣她和德光的交往又有什麽意義呢?
每次涉及到這方面的事情,都會被她巧妙的轉換話題。
“有些人和你我不同,美惠。他們沒有得到些什麽的話就像是行屍走肉。”
她曾經最接近答案的話只有這些。
明明什麽都沒有透露出來。
在我看來德光并不是非常理想的男友人選。他固然長相很好,擁有着比相良還要出衆的外貌,但他看上去卻似乎比某些時候的夏川還要弱小。
“這樣的人會不帶任何愧疚心的索求他人的溫暖,是非常卑劣的典型。”
夏川總結。
這根本不像是形容自己男友的說辭,更何況她評價這些的時候,他們甚至還沒有分手。
“她只是早上忽然有點不舒服,請了假而已。”
我彎下腰收拾那雙帶了泥的雨靴。盡量避免和園枝這樣生龍活虎的女孩過多接觸。照夏川的話來講,光是應對對方蓬勃的朝氣都已經耗盡了自己身體裏的那點灰色能量了。
“哼。”
園枝冷哼了一聲,甩幹手裏的傘,三步并作兩步就往教室裏去了。
隔着兩道門的距離,我都聽到了教室裏立刻響起來的問好聲,有女生的笑聲和男生的喊叫聲。園枝的人緣真的不錯。很多人都說她慷慨大方又活潑開朗,自來熟的性格即便在年長的人看來都很讨喜。
她真正不願意相處的就只有我和夏川兩個人了吧。
當我掠過走廊,準備打開教室的門的時候,正巧裏面的人正要出來。
我下意識的讓到一邊。
這個人似乎心情也不甚佳。
腳步頓了一下,裙擺随着步伐微微揚起,栗色的長發輕巧的搭在胸前。眼角下方一顆淚痣,讓她看上去有着一般這個年齡的女孩所沒有的風情。
黎娜漂亮的臉蛋微微揚起,斜目看着我,似乎是打量了我一番。
但很奇怪,她的眼睛始終沒有與我對望。而這似乎并非有意所為。
“是誰——”
她蹙起秀氣的眉,剛要張口問出問題,她的身後立刻響起一個回應的聲音。
“美惠。美惠在門口。”
聲音快速簡潔。
在黎娜高挑身材的掩護下,她背後嬌小的幾乎沒有存在感的餘佳探出頭來。
這個女孩子大半部分的時間是作為黎娜的跟班而存在的。
在我看她的時候,她面帶厭煩的轉回到了她的掩體裏。
黎娜微微眯上眼,望着我的臉。
我也對上她的眼睛。
她的眼神有些微妙,仿佛在看着我又好像什麽都沒有看。
對。無法聚焦的樣子。
“走了。”
黎娜轉身離開。
“裏面的空氣光是呼吸就讓人難受。”
她刻薄的評價。
就連身為女生的我也不得不承認,像黎娜這樣的美人只是留在這樣的人群裏實在是可惜。
哪怕我和她恐怕都清楚的聽到教室裏自她離開之後就開始沸沸揚揚的閑話聲。
女生多半都讨厭她,因為她過人的美貌。
男生自然有不少對她心存愛慕,但更多的人則對她的冷漠高傲心生怨怼。
更何況對她來說不利的謠言有太多了。
我想起以前鄰居家的一對年近中年的姐妹的談話。
雖然黎娜漂亮且倨傲,俨然是大家小姐的風範。但實際上她家中的情況卻比多數的家庭要困難得多。
畢竟裏鎮是以出産米酒為最主要的收入來源,而滿足這一條件的只有擁有祖傳的田地的家庭。多數裏鎮的家族都或多或少擁有部分土地,其他不具有地契的原為佃戶的農民都轉而投奔工廠,最後利用工廠的福利養老送終。可這其中還有一部分更加可悲的人。
黎娜的祖父就是其中之一。
據他人的傳說,黎娜的祖父曾是相當有野心的年輕地主。
在經濟終于開放,自辦工廠盛行的那個年代,他也與多數年富力強的資本家一樣蠢蠢欲動。因嫌棄自家的田地過于狹小,他滿心期望從原地建立起龐大的釀酒工廠。
而正是因為這份性急與倉促的行事,他毫無意外的被本地最為有影響力的鄉紳所欺騙,土地也落入了他人手裏。現如今本地最大的企業方振年入近千萬,卻半分也落不到黎娜家的手裏。
這對于黎娜來說是既恥辱又無可奈何的事情。
畢竟在全民盈利的境況中,她家的所有收入都只來源于在工廠上班的母親。
在她離開之後,我聞到空氣中有一股陌生又奇特的香味。
似乎是混合而成的香水。
可能是黎娜塗在身上的。我與她并不親近,并不知道她平時有沒有噴灑香水的習慣,但這股味道與其說是濃香,不如說仿佛混雜着某種腥臭一般。
奇異的留在鼻腔中遲遲不散。
走進教室,園枝正和身邊的幾個女生抱怨昨天下雨電話都無法接通的事。
貌似有在雨天行駛的小卡車車輪打滑撞在了電線杆上。因為害怕有漏電事故,目前還只做了緊急處理,沒來得及整修。
“司機還在我家老爸那邊,頭撞在方向盤上破了個口子。不過縫了幾針以後就睡着了沒什麽大事。”
園枝将作業本充當扇子不停的扇着。
綿綿不斷的晨雨也沒能降低半點夏天的熱度。
帶着黑框眼鏡,一副正經表情,卻有着略顯稚嫩面容的貴時出現在講臺邊。即便是在悶熱的下雨天,他仍舊規規矩矩的穿好校服,連頭發都梳的一絲不亂。
他拍拍手。
“現在收作業。大家自覺放到講臺上來。”
小小的教室容納了不足二十張桌椅,而其中甚至還少了些人出席。
貴時顯然也如我一樣注意到了這點。
“今天夏川和彌愛都不在,有人知道怎麽回事嗎?”
“夏川身體不舒服今天請假。”
我對他解釋。
貴時并不怎麽在意的點了點頭。
早上按平時的慣例去夏川家等她的時候,夏川卻稀奇的穿着睡衣開了門,對我說她身體不适讓我替她請假。雖然在我看來,她的臉色與平時并沒什麽不同。
“彌愛呢?”
大家互相看了看,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解釋。
貴時皺起眉頭。
“那個奇怪的女人有誰能聯系的到才怪吧?”
園枝轉頭征求身邊的女生的意見,大家都紛紛附和。
“電話號碼也沒有嗎?”
“有的話不是照樣也撥不通?”
一個男生反問。
“小木會跑哪兒去了?”
這時有人問。
貴時看向最後面的角落,窗戶旁的座位上還丢着一只背包,似乎是被主人匆忙的甩在那裏的。
“那家夥一進門甩下包就跑廁所去了。”
不知道是誰扔出一句話。大家都被逗笑了。
貴時用手裏厚重的硬皮書本磕了磕講臺讓大家保持安靜。
“我會告訴老師聯系彌愛的,大家坐好等着上課。”
我看着他正經的面容,以及方方正正的黑色鏡框,不禁感嘆這個人看起來反而像是這個班的班主任。畢竟身為語文老師兼班主任的安澤看起來實在過于沒有存在感,且行事謹小慎微,他大多數的學生在心裏都多少有點看不上他。
但從心裏服從貴時的人也并不多。
即便我并非時常與人交流心事,暢談對他人想法的類型,從我個人的角度認識來看,大多數同齡者恐怕都不會喜愛像貴時這樣嚴肅認真的人。
但這并不奇怪。
社會實際上是厭惡着認真的人的。
過于認真的人表面會被贊賞,實則多時會被他人嘲笑。并時常被視為愛管閑事,又或“小心眼”。相反行事随便,不要求他人甚嚴的類型反而受人歡迎。
畢竟大家都不樂意被人指出短處。
得過且過是現代人——乃至現代的孩子們日常的處世之道。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只謀求溫情的話大概的确只是行屍走肉
☆、chapter 7.
門砰地一聲被猛然推開。
一個男孩子的聲音叫起來。
“還沒上課吧?!拜托!快借我作業抄一抄!”
一個留着運動頭,擁有陽光曬成的健康小麥色皮膚,表情誇張的男生沖進教室。
似乎因為行為過于快速,反而失去了頭腦中排列事物的先後順序,他想了半天才叫出一個合适的名字來要取作業。
而且似乎還叫錯了名字。
一個男生回頭瞪着他。
“等你叫對我名字再說吧,你個腦水腫——”
“啊?!怎麽這樣啊——拜托啦——”
“沒門!”
“……”
這段對話似乎是要無盡的持續下去。貴時又狠拍了下桌子,表示肅靜。
“秦桧,你坐下。”
“噗——”
“啊哈哈——”
“不許這麽稱呼我!”
被叫的男生立刻紅了整張臉,掙紮的叫喊。
“小木會叫你本名很不滿嗎?!”
“誰叫你就叫那個啊——”
“閉嘴啊!”
小木會沖着幾個不停開他玩笑的男生嚷起來。
貴時終于決定退讓一步。
“你先坐下——剛剛黎娜和餘佳去了哪裏?”他轉頭望着前排的幾個女生。
“哎?!”
剛準備安頓下來的小木會馬上又噌的一下立起來。
簡直就是個活生生的小彈簧。
“黎娜怎麽了?”
他前座的男生笑吟吟的轉頭告訴他。
“出去了。”停頓一下,又補上一句,“在聽說你狂奔去廁所了以後。”
“……啊——啊——”
他的臉簡直像熟透了番茄。與剛才的狀态不同,他沮喪的一頭栽在課桌上,就這麽死死的趴着不動了。
所有人都笑了。
歡快的氣氛持續着,與窗外陰沉沉的天氣剛好相反。
對我來說這樣的氣氛是有趣的。雖然我很少能成為其中的一份子。
雨聲淅淅瀝瀝的從沒有停過,教室裏剛剛到來的數學老師也開始整頓課堂秩序,并帶來了殘忍的噩耗,有關于期末考試的安排。
在大家的噓聲和痛苦的哀嚎聲中,課堂繼續。
雨聲中的枯燥講課內容似乎非常适合入睡。
我托着腦袋幾度陷入睡眠狀态,等到發覺的時候上午的課幾乎都要過去了。
外面的天也從烏雲密布漸漸變成露出了一點陰沉的灰藍色天空的模樣。
甚至太陽也出現了。
我仰頭望着從雲間探出頭來的太陽。
很奇特的,是淡藍色。發出暗淡的光芒。
淺藍色的太陽周圍似乎還有一圈灰暗的藍色光圈。
以前奶奶曾經提到過這樣的現象。雖然在太陽出現時仍在下雨的天氣被稱為太陽雨,但在裏鎮的時候,這會變成獨特的日枷現象。①
所謂日枷就是指太陽自身造成的虹光。
它們形成一個圈,像是枷鎖一般将太陽囚禁起來。
在老一輩人的口中,這是個不祥之兆。
課程剛剛結束,大家有的從座位上起來伸展身體,有的走出了教室。
本來只有我一人守着窗口望天,而這時身邊卻多了一個人。
是貴時。
“這裏沒有。”
他這句話并非是對我說的。
他所看的也并非是天空,而是窗外學校的後院。
高大的槐樹被雨水沖刷的很幹淨。
外面的積水即将要漫過通往教學樓的第一層階梯,院子裏只有未拔除幹淨的部分雜草能夠從泥水中伸出頭來。
在雨中的校園看上去格外的破敗。
貴時轉身對着身後的男生說:
“你去食堂那邊找吧。”
那人正是小木會。
小木會遲疑的看了一會兒貴時生硬板着的臉。似乎有什麽讓他猶豫,又好像并非是心甘情願的事一般,轉頭向教室外走去。
大概是為了尋找消失了一上午的黎娜。
似乎自我早上見到黎娜走出教室後,她就沒有再出現在人前。連跟着她的餘佳也失去了蹤影。
貴時又朝着側樓的窗口觀察了一番。在轉頭的時候,似乎才突然意識到我的存在,朝着我稍稍點了一下頭。灰藍色的日光的反射下,他的眼睛片幾乎掩蓋了他的眼神。
也使他注意到了天空中懸挂的奇妙景象。
日枷懸挂于高空中。微弱的發出光芒。
仿佛太陽被桎梏在藍色的圓圈中,動彈不得又掙紮着求生。
這幕景觀似乎刺激到了貴時。
“怎麽會——”
他睜大了眼睛。
可他話還沒說完,小木會就打斷了他。
“餘佳!”
他在門外高喊。雖然不見身影,聲音卻傳的很遠也很高亢。
然後一個女生踉跄的身影就從門口出現了。
餘佳嬌小的身材現在看來更加無助了。
“你怎麽了?!”
小木會驚訝的看着她鐵青的臉色。
餘佳的雙眼來回不停的掃視四周,似乎處于極度焦慮緊張的狀況。
汗水順着她的臉頰不停的流。
這樣的情緒是相當不正常的,可班級裏的其他人卻并沒有多在意這件事。畢竟餘佳不是黎娜,沒有多少吸引人注意力的資質。而這個時候正是輪班的學生向教室裏擡供給的午餐的時刻,饑腸辘辘的大家根本就無視了其他非自然狀況。
“黎娜……黎娜她——”
然後她忽然雙眼鎖定在貴時的身上。
“等——等一下——”
她沖上前拉住貴時的衣袖。然後生拉硬拽将他從教室拖走。
小木會在後面喊着“等一等”,不過剛好被兩個橫着擡盒飯箱,一個抱着湯桶的學生擋住了出路。
還被對方嫌棄了。
“你在這兒幹嘛啊?!擋路,一邊去一邊去——”
被擠了回來。
小木會還沒有放棄的隔着人群朝樓道喊。
“等一下!黎娜她怎麽了?!”
但沒有人回聲。只有周圍笑嘻嘻的人取笑他腦子又進水了。
被湧上來的人群幾次拒絕在外,他在外圍費了一會兒工夫才好不容易擠了出去。可這時很顯然外面那兩人早已經跑的不知去向。
我因為打瞌睡太久的緣故,反而覺得很沒有食欲。
繞過周圍的人,向教室外走去。
學校本身的占地面積很小。因為學生的來源只有本地的孩子,班級的數量也很少。初高中混雜在一起的學校,教學樓建築也僅僅只有兩座三層樓高的樓房。中間反而擴出了很大一片場地。
那是留做足球場的一片原本荒蕪成一片的平地。據人說這裏是連農作物甚至荒草也不肯生長的土地,學校的校長認為開發成為運動場對培養學生的體育素質會很有幫助,所以簡單的修建了簡陋卻幹淨的足球場。之後還成立了足球隊。
能夠清楚的看到整個足球場,卻可以小心的将自己隐蔽起來,并且不會被人打擾的地方只有一處。是我和夏川的秘密地點。
東教學樓耳樓的二層以及以上是很少有人光顧的行政辦公室,之下是用途較少的物理和化學用實驗室。一樓通向二樓的樓道中間窗口正對足球場。只不過窗口的位置較低,只能容兩個人坐在地上,小聲交談的話聲音甚至不會傳到兩米以外。
是絕佳的密談以及偷窺地點。
這是夏川的原話。
她曾感嘆如果不是與我交往甚久,肯定會認為我是個潛在跟蹤狂。
一個人的中午時間流逝的十分緩慢,為了避開人群找個悠閑的地方看書,我決定去往常的地點打發時間。
穿過教學樓之間的空隙的時候被雨水淋濕了頭發。
長發的痛苦之處就在于此——總是要比短發費上更多的功夫。比起我來說,夏川在她頭發的護理上就嚴謹細致的多,而我則總是打主意想要把它剪下去一截以省掉我的部分麻煩。
這時候她就會說:“雖然我認為憑你的臉型剪任何發型都很漂亮,但相良貌似是喜歡長發吧?”
于是我只能繼續留長。
我想夏川可能是不希望我剪掉長發,她總是能用各種拐彎抹角的主意讓我就範。
我舒了口氣,發現雨勢漸漸小了些。但空氣中卻好像凝結了很薄的一層霧,讓所有事物看上去不很真切。
就好像透過柔化的屏幕看電影一般。
周圍都是戲劇或舞臺劇用的場景與道具,連人物——此時是略微遙遠的喧鬧嬉戲的人聲——聽起來也像是演員故意制造出的嘩然。
配合着不清明的場景,我忽然注意到耳樓油漆大片剝落的大門是關閉着的。
難道今天沒有人來所以上了鎖?
覺得可能性不大。于是試着用手推了一下,門果然開了。
應該只是為了防止雨下大了漫進樓裏所以把門掩上了。
但不明所以的,我心裏有一點如同螞蟻咬噬一般的微弱不安。
就好像推開了一扇不該被打開的門一樣。
我擁有這種奇妙感受的時機并不多,所以每次的反應都有些明顯。像是現在——仿佛汗毛都豎起來,毛孔張開抵禦着什麽混在空氣中的東西一樣。
但此時往回看的時候,就覺得離教室的距離已經有那麽遠了,現在回去的話之前走過的泥路相當于白白費勁——太沒效率了。
沒道理在學校這麽熟悉的場所還畏首畏尾。
我對自己說。
更何況我也向來不是什麽第六感很強的類型——沒有比學校對于學生來說更安全的地方了。我與其他人一樣,用标準一致的日常化的視角看待着自己的學校。
也從不認為這樣的觀念會有所改變。
作者有話要說: ①日枷,又稱日暈。也簡稱為暈(Halo, nimbus, icebow, Gloriole),是由于懸浮在大氣中的冰晶把太陽光或月光折射或反射而形成的光學現象。當光線射入卷層雲中的冰晶後,經過兩次折射,分散成不同方向的各色光有卷層雲時,天空飄浮着無數冰晶,在太陽周圍的同一圓圈上的冰晶,都能将同顏色的光折射到我們的眼睛裏而形成內紅外紫的暈環。天空中有由冰晶組成的卷層雲時,往往在太陽周圍出現一個或兩個以上以太陽為中心內紅外紫的彩色光環,有時還會出現很多彩色或白色的光點和光弧,這些光環、光點和光弧統稱為暈。--轉自wikipedia
☆、chapter 8.
陰雨天的耳樓沒有多少日光滲透,內部整體的色調是陰暗的。
我的腳步聲回應着微小的回聲。通道的地面上沒有鋪地板,而是保留了冰冷的石磚。
不長不短的走廊上,左邊沒有設置任何房間,只開着兩扇距離頗遠的單開式窗戶。平常如果有陽光的話是正對着光線的良好取光點,但現在因為日光暗淡的原因,透露進來的微光還呈現出詭異的微微的淡藍色光影。
那光影照射在靠右邊走廊上的門上。
化學實驗室的門鎖居然是開着的。
因為實驗室門上本來的鎖鏽住的原因,化學老師一向是用頗為傳統的鎖扣配鑰匙管理的,可現在那把鎖只是挂在門把手上沒起到任何作用。
是上課之後忘了鎖門嗎?
與化學實驗室毗鄰的物理實驗室的門死死的關着與往常并沒有不同。
——舞臺劇的場景。
接下來就像是從什麽地方會有舞者又或者演員跳出來上演一出戲碼一樣。
半點真實感也沒有。
我決定不做多想,從右手的樓梯上慢慢爬上去。
稍微運動以後,我感到肚子有點餓了。開始懊悔沒有把盒飯帶過來。雖然學校食堂的師傅廚藝一向問題多多,但花樣還是有點頻繁。
說不定今天會有肉丸子呢——想象起來就覺得無法忍耐。
如果被夏川知道我連午餐都翹過的話肯定會生氣吧。
不過誰讓她今天休息呢——
“……你的要求是什麽?”
一個鎮定又柔和的女聲突然響起。
我正準備邁上最後一層臺階的腳猛地剎住了。
如果這個聲音是黎娜都不會讓我感到詫異,然而這分明是夏川的聲音。
似乎是因為這個場景比以往都更加虛幻的原因,也或許是因為從我的角度無法看到人的原因,她的聲音帶着微妙的違和感。對。像是發自收音機的聲音一般。
平面又刻板。
不像是真人。像是舞臺劇裏演技平平,還不斷的刻板的背着臺詞的年輕演員。
——明明沒有感情。
而回答她的聲音是個一瞬間仿佛要刺破我耳膜,十分有力量的女生的尖銳嗓音。
“你轉到別的班去,我們之間的事情就完了!”
園枝。
我在心裏默念這個名字。
沒有一個女生會有比她更加大并且中氣十足的嗓門了。
我以為夏川會害怕。她從來不願與園枝對峙。之前每一次園枝找上門來的時候,都是我帶着她匆匆走掉又或者以其他的事情将園枝支開。
但這一次我并不在她身邊。
我甚至不知道為什麽原本應該生病在家的她居然會出現在這裏。
“我拒絕。”
夏川用語決絕語氣卻很輕柔的說。
她的聲音似乎沒有回聲。
與園枝充滿了生命力的音色不同,她的聲音既沒有回聲也沒有足夠的氣力,仿佛是照着書本念的對話一般,卻一樣清晰的傳到了我的耳朵裏。
這讓我明白了一件事。她并不害怕。甚至沒有慌張。
“果然——你是來找德光的……你們——還在私下裏見面嗎?”
這時一個男聲忽然響起。
“你誤會了……園枝。我們只是——”
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那為什麽不肯告訴我你們的談話內容?!”
園枝的氣勢更勝,“其實你還喜歡她對吧?!”
“不是這樣——”
男聲更加氣弱了。
“當然不是。”
夏川柔和的聲音慢條斯理的回答。
她說:“我是不會轉班的。不會為了你。”
有人粗喘着氣。
我認為那是生氣的園枝。但她畢竟還是壓抑住了自己的暴脾氣,盡量貼近理智的問答。
“你和德光已經分手了,就不能幹脆的離遠一點嗎?”
“不能。”
“你——”
園枝馬上就要暴躁起來。
“我不會和美惠分開。”
我心髒差點漏了一拍。一瞬間以為自己已經暴露在外,下意識的後背貼上牆壁隐藏好自己的身形。
夏川的語調一直柔柔細細。
她從不大聲說話,從不譴責別人。即便在調笑我的時候,也保持着一貫的溫柔風範。
但實際上她的性格并不完全如她表現出來的那樣,這一點即使我沒有公開承認,在心裏面也是有所感的。雖然不能完全的表明她潛在的部分性格是什麽樣的,就我的感覺看來,她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有執着心。
近乎帶着狠勁的執着心。
“我不會和美惠分開。”
語氣近乎做夢一般的飄忽。她重申了一遍。
“這有什麽……”
顯然園枝立刻被她的回答打亂了腳步。
她恐怕怎麽也不明白這成為了什麽重要的理由。畢竟在她看來德光是最重要的,夏川不肯離開的原因也一定是舊情未忘。
難道還真的是為了好友才寧願和前男友以及他的現女友在同一間教室裏,低頭不見擡頭見的相看相厭嗎?
輕巧的腳步聲響起,但好像只是在原地徘徊了一圈一樣。
馬上又恢複了一片寂靜。
“你——你是不是哪裏不正常?”
園枝厭惡的質問夏川。
夏川笑了。
至少那聲音是很淺很淺的笑聲。
“為了一個男朋友天天情緒都這麽高昂,我看你才是哪裏不正常的人。”
“你說什麽?!”
“——等……等一等。這裏沒必要吵起來,總之夏川和我都已經結束了這不是很明顯的嗎?”
德光迅速的開始調解。
但如他這般氣弱的人是無法作為的。
果然園枝立刻就讓他閉嘴了。
“瞞着自己女朋友偷偷和前女友見面的人沒資格說!”
“……啊——”
“一直跟蹤在自己男友身後的人恐怕也有問題吧?”
夏川近乎是帶着笑意說的。
“閉嘴!要不是我今天跟過來怎麽會看到你們私會的場面!”
“所以說這不叫私會——”
德光已經完全無奈了。
“不管怎麽說。”
夏川的語氣透露出一點厭煩。
“可以不再把我攪進你們自己的問題裏了嗎?我只是身體感覺好了一點準備回來陪美惠上課而已。是你的男朋友堅持有事情要告訴我,我才沒辦法把他帶來這裏說話的。”
腳步聲響起,然後是地面上什麽沉重的東西摩擦了一下的聲音。
“如果話題只是這個的話,我想回去了——美惠一個人會很可憐的,像沒人理睬的牆角上面望風的小貓一樣可憐……”
她的口氣就如同往常調侃我時一樣。
不過在這氣氛下,卻有一絲詭谲的浮華味道。
這并不像是平常的她,而我甚至不奇怪。因為在我的心裏,似乎早已下了定義。
這裏并不是現實的生活。
不管是從窗口透露進來的灰藍色暗淡日光,還是空氣中隐約聞到的濕潤又帶有粉塵的氣味。
所有的事物被朦胧的罩上了面紗。
影影綽綽。只有模糊的表象。
這裏,包括夏川、園枝還有德光。
大家都只是站在臺上表演的演員。
不管他們表現的再與平時不相似,再浮誇,我都不會驚訝。
好像本該如此。
“你等等!”
園枝看到夏川要走,就脫口而出讓她止步。
“你——哼,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她好像忽然想起些什麽一樣,冷哼了一聲,語氣變得陰冷起來。
“前天下午四點到五點的時候,你和什麽人見了面?”
夏川的步伐停住了。
看到自己的話語奏效,園枝的語氣立刻變得興奮起來。
“你和誰在茶社單獨見面的,你不會忘記了吧?偷偷摸摸的,沒有告訴任何人,甚至也沒有告訴美惠——”
空氣漸漸凝滞起來。
我本來就不順暢的呼吸随着不好的預感幾乎就要窒息了。
瞞着我見面的人?
夏川她——
“雖然我覺得很奇怪,但是美惠這種只有一張臉還不錯的女人似乎和相良的關系很好——你和他私下見面的事情她也知道嗎?哈哈——像你這種連自己朋友喜歡的男人都要出手的女人,的确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前男友和別人交往,我看就是……”
之後的話一點也沒有傳入我的耳朵。
我整個人都愣住了。
什麽也思考不了也什麽都沒聽見。
夏川和相良?
不。沒有可能——他們都不是這樣的人……
但是——
我腦海裏立刻拼湊出一個影像。即使我拼命的制止自己去這麽做,告訴自己這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但那個影像仍舊還是出現了。
他們都同樣外表出色,成績優異——本來也是相當般配的。
只是我一廂情願的認為這不可能——
不。這本來也是不可能的。夏川沒有騙我的理由,而相良也不是這種人——這都只是園枝出于狹隘的思維的一面之詞。
将這些愚蠢的話當真思索的我才是傻子。
只是因為無聊的情感就去懷疑自己的摯友和自己最憧憬的朋友——嫉妒心這種東西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