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周的強化訓練結束後,我們這批新服務生便正式上班了。新老服務生一起共事,不免會出現一些隔合。
與我同站藍廳的一個名叫楊敏的老服務生似乎一開始就對我懷有極大的抵觸情緒,通常,輕盤子她自己上,重盤子一律推給我。這樣也就罷了,她居然還對吧臺主管說:“我太希望這些新服務生出亂子了,最好她把酒水打翻,那樣我就太高興了!”
我從旁邊冷眼看着她,她的興災樂禍常常讓我感到憤怒。
昨晚下班的時候,專司迎賓的程劍書跑來問我:“怎麽樣,你有小費嗎?我還等你給我買包煙呢。”
“有個鬼啊,”我生氣地說,“那個讨厭的楊敏處處和我作對,她把單子都捏在手裏,哪個臺款大,她就去買哪個,我幾乎沒有買過單,哪兒有機會收小費!”
“是嗎?”
“更可惡的是,”我怒氣難消,“我端酒水的時候,她還有意無意地撞我,想讓我把酒水打翻,她好去向鄭Sir告狀!”
“她怎麽那麽損,去告訴鄭Sir,讓他給你換個崗嘛。”程劍書也表現出極大的不滿。
“她不去編派我就謝天謝地了,我可不想再去尋是非。”我向他作了個眼色,“要知道,鄭Sir可是寒氣*人的,我怎麽敢去向他索求溫暖!他也不一定會相信我,沒準他會聽老服務生的話把我炒掉呢!”
“那你可要小心啊!”
“是啊,我可不想有什麽錯被他們抓到。”
然而我的忍耐并沒有用,引來的卻是楊敏更加變本加利的做法。
今天晚上,我剛來上班,楊敏又将藍廳的衛生甩給了我一個人,而她卻偷偷抱着電話機躲進配餐室裏去煲粥了。清理好藍廳的衛生,我扭頭看見了程劍書,他朝我遞過來一個頑皮的笑容,仿佛在問:“怎麽,你又在忍耐那個狡滑的刻薄鬼了?”一股怒氣湧上我的心頭。我為什麽要忍受她呢?也許,我真的應該去找一下鄭Sir了,不算作請求,也當作一次聊天吧,無論他有多麽冷淡,我想我還是應當去見他一次。
于是,我離開藍廳,順着拐彎的樓梯上到二樓,來到了鄭之淩的辦公室門前。
“鄭Sir,”我輕輕地敲了敲門,“我能跟你談一點事情嗎?”
鄭之淩拉開門走了出來,依舊帶着他那毫無笑意的表情,他示意我在轉椅上坐下,然後,他坐在了我的對面:“說吧。”
“鄭Sir,我請求換崗。”
“什麽原因?”
“我不想再和老服務生一起站臺了,”我垂着眼簾,不敢看他,“她總是希望我出錯,總是興災樂禍,和她在一起,我無法好好工作。”
“是楊敏嗎?”他問。
“是。”
鄭之淩平靜地盯了我一會兒,眼裏那種懷疑和審慎的目光看得我不敢擡起雙眼,我開始後悔來找他了,他一定認為我是滋事者。
“我希望,”他用他一直冷竣的語調對我說,“在你遇到實質性工作問題時再來找我,這些事情不能成為你要求換崗的理由。”
“真的不行嗎?”我還想再尋求一點希望。
“如果每個服務生都像你這樣,我們就沒有辦法管理了,”他說,“其實,這也是鍛練你心理素質的時候,重要的不在別人,而是看你自己怎麽做。”
我不安地用手抓了一下轉椅的扶手。這還有什麽可說的呢?我徹底後悔來找他了:“那麽,鄭Sir,我收回請求,謝謝!”
“不客氣。”
我直直地站了起來:“我要去上崗了,再見。”
鄭之淩沒有再說話,我轉身走出了他的辦公室。
回到藍廳。程劍書見我歸來,立即跑到藍廳,問:“怎麽樣?”
“你以為呢?”我憤怒而又無奈地對他訴道,“你認為他那種冷血動物會對我說什麽呢?”
程劍書不安地用手理理他的頭發,他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然後,他關心問:“那,你以後怎麽辦?”
我冷笑了一聲:“我想,我已經做到禮讓三先了,現在是我還擊的時候了。多行不義必自斃!她會自做自受的。”
“她很狡滑,你可要當心!”
“我還不至于太笨吧。”我笑着說,下意識地看了看表,“噢,你快上崗吧,時間馬上就到了。”
“嗯,我走了,你可要小心呀。”
“我會的。”
程劍書走了。我走到吧臺前站好,這時梁敏也換好工裝站了過來。夜總會的大燈熄滅了,閃出了幾片星星般的燈,大廳裏飄揚着柔美的輕音樂,前臺上浮起一股股白色雲霧,燈光迷霓,音樂盤旋,一派富麗堂皇的仙境呈現在眼前。
我的目光正好觸及紅廳,觸及到那張我和秦欣海曾經坐過的臺位,臺位依然如舊。不知道是命運在跟我開玩笑,還是我在和命運做游戲,往日高高在上、包裏揣着大把鈔票的我已不複存在,現在的我,在錢上還是一無所有,但我有了自由,自由使一切都變得更加美好。
客人漸漸多了,工作也忙了起來。我正在吧臺上開一個單的時候,楊敏又像往常一樣湊了過來,并用她那慣有的命令式口氣對我說:“喂,把這瓶酒端到三十三號臺,快一點!”
面對她的使喚,我不想再像原先一樣順從,于是便裝作沒聽見,依舊開我的單子。
“喂!把這瓶酒端過去。”她又喊了一遍。
“SORRY,我也很忙,你自己端吧。”我冷冷地回敬了她,并撕下剛剛開好的酒水單遞給吧臺的發貨生。
“我的胳膊酸,你端一下嘛。”她說。
“你不舒服為什麽不去告訴鄭Sir?讓他準你休息啊!”我毫不客氣地反駁她,一邊接過發貨生遞過來的裝滿椰汁的托盤,自顧自地端走了,将她晾在一旁。
待我上完飲料回來,只見楊敏已經自己将酒端了過去。見她這樣,我不禁暗自好笑,瞧,沒有我幫忙的時候,她不是也要親自動手嗎?早知現在如此,又何苦剛才自尋尴尬?看來,人真是不能太軟弱,否則便會受欺壓。
音樂和歌曲纏綿不斷,眩目多姿的燈光不停地變幻,舞池裏的靓男倩女都跳得十分專心和投入,不論二樓的KTV生意如何,一樓舞會的氣氛是相當不錯的。我靜靜地欣賞着音樂,欣賞着舞臺上風姿綽約的女歌手。
這時,梁敏又靠近我,在我肩上拍了一下,說:“你站在這裏注意盯着點兒,別跑單了,我去打個電話。”
“你接的臺位我看不了,”我淡淡地說,“跑了單可跟我沒關系。”
她盯了我一眼,用頗為厲害的聲調對我說道:“這裏不論哪一個臺位,只要跑了單,就有你一半。”
說完,她到吧臺上抱起電話,推開配餐室的門就躲了進去。我盯了她一眼,心裏嘲笑起了鄭Sir,那位滿面陰雲密布的鄭之淩曾三令五申地禁止服務生使用吧臺的電話,可就是在他的眼皮底下,許多老服務生們還是有事無事地打免費電話,而且一打起來就是十多分鐘。
“羅依,”程劍書不知從何處過來,見我便打招呼,“我休息一會兒,來看看你。藍廳今晚來了幾個看上去特有錢的客人,別忘了,你去買他們的單,沒準他們會給你小費呢。”
“想得真容易,”我無可奈何地苦笑了一下,“楊敏早就把那些單子捏在手心裏、抓得牢牢的了,我沒單子怎麽去買單?”
“你不會也把單捏在手裏嗎?”
“我可沒她那麽丢人現世!”我說,“噢,你站了這麽久,又費口舌,去配餐室裏喝點水吧。”
“好的,我真是渴了,你呢?”
“我們沒有休息時間,不像你們。何況,我還要盯好這麽多的臺位,防止客人跑單,而且可能還有客人會要東西。”
“哦,那你忙。”他忽地又說,“你的搭擋呢?”
“在配餐室裏打電話。”
“哦!”他表示吃驚,随即對我說,“你為什麽不告訴鄭Sir?”
“鄭Sir?”提起鄭之淩我就生氣,“他等于是個瞎子!他能知道什麽?”
“你大概是對的。”他朝我點了點頭,轉身推開配餐室的門走了進去。
楊敏還在裏面打電話,等舞會結束以後,我倒想問問程劍書,她在裏面到底打些什麽鬼電話,居然一打就打個沒完,趁打電話偷懶不工作,把活兒都扔給我一個人。
一樓的舞會終于結束了,我和程劍書都是一樓的服務生,不必像二樓的服務生那樣必須守着KTV裏的客人,客人不走就不能下班。我匆匆在衣帽間裏換下工裝,又匆匆下樓朝門外走,動作迅速的程劍書恐怕已經推着自行車在門外等我了。
走過紅廳吧臺時,我的餘光瞥見了鄭之淩r,他雙手背在後面,正用一種靜靜的目光注視着這些忙碌着的服務生。看見他的一瞬間,我忽然想道,他看起來相當年青啊,最多不過二十五歲,怎麽早早地就把自己弄成了不茍言笑的模樣?
“再見,鄭Sir。”走過他身邊時,我低低地說。
他沒有任何反應,我于是奪路而走,飛快地走出門去,來到了已經在那裏等我的程劍書的身邊。
“女孩真麻煩,換衣服也這麽慢!”他想來已等得不耐煩了,蹬上自行車就招呼我,“快上車。”
我輕輕地跳上自行車後座,他便加速地向師大方向騎去。我本想問問他,楊敏打了半日什麽電話,可轉念一想,問他這些幹什麽?真是有心思沒地方用了。此時我的腦子裏大都是鄭之淩的樣子和他今天對我說的那些話。
“你去過新德的音樂廳嗎?”程劍書忽然問。
我這才發現我們正路過新德酒店,新德的音樂廳讓我又一次憶起了往日時光,我和秦欣海曾經來過這兒。該死的,為什麽我每看見一樣有關的事物就會想起他來?不,不能再想了,我必須将他從記憶中整個地抹去。
“沒有。”我簡單地回答道。
“那裏的級別挺高的,”他告訴我,“主持人都是先說一遍漢語,再說一遍英語,還有好多歐美歌手在裏面表演,連那裏的三陪小姐都會說流利的英語呢。”
“當然啦,五星級酒店嘛,要招待老外,小姐不會說英語怎麽行。”我随便應答道。
我何償不知道這些呢?我可是去過那裏的。我不能再想了。既然已經沖出了束縛,又何必再去回想過去的一切呢?魚與熊掌永遠不能兼得,我既然選擇了一條道路,就不能再回望另一條,人是要活在現在和将來的,過去将永遠成為昨天,成為虛幻的影子。我想,我必須徹底沖破這層桎梏,這樣我才能夠獲得新的生活。
夜,寧靜得近乎于迷人了,我的心也近乎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