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陽光下的黴斑
我在自己的悲鳴中醒來,忘了吹幹臉上的淚
江願死後江老爺子沒來看過一次江岸,他将女兒的死怪罪在這個孩子身上,但畢竟是愛女留下的牽挂,又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親人,他跟自己做了三年的鬥争,終于在江岸五歲将他帶回祖宅。
他盡全力輔導江岸,兩年,給了他足夠的基礎,然後把江岸放回去,再沒管過。
我本來以為我慘,原來江岸比我更慘,我爸爸起碼還是個人,他爸爸卻不是。
算了,我們也半斤八兩吧,和劉媽與王叔差不多。
“那江老爺子的遺産是什麽東西?”
我比較好奇這個,因為跟我有關系,江老爺子還能知道我會愛上我爸?他神了,是羽化成仙的吧。
“老爺從有了小姐就退出亂世了,可他手裏還存着份東西,是那邊的,我不太懂,但很重要,他知道李楷有人罩着,怕李楷會從年幼的少爺手裏搶掉遺産,所以把這個東西存在意大利了,只有少爺的兒子可以取,這樣至少李楷在少爺結婚前不會動他。”
我嘆氣,所以巴不到結婚,十四歲就把我媽送過去勾搭了呗,江岸也是菩薩心腸,居然讓我活下來了,這種情況下,不是該搞死我嗎?
還是心疼他老婆啊,畢竟有他母親的前車之鑒。
“那個女人哪?我媽,她又怎麽和李楷扯上關系了?”
說實話這一點我是真的有點惡心,我雖然肖想我爸,但我沒搞完別人搞我爸啊,而且江岸他也……
算了,一個貨色,惡心個屁,最後還不是惡心自己。
劉媽有些不好意思了,畢竟要對着我講我媽,和當街鞭屍沒什麽差別。
“我沒事,我扛得住,我命硬。”
劉媽拍拍我的肩,我覺得本來很悲劇的故事現在變得和笑話似的,我們還相互加油打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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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媽媽她長得很像小姐,就是少爺的媽媽。”
即使聽過還是覺得不舒服,我媽是我奶奶的替代品,我又是我媽的替代品,算都算不清了,這繞口令的人生。
“嗯,我知道。”
“小姐去世後老爺思女成疾,有一次他去小姐常去的一家福利院,在那裏發現了和小姐長的很像的齊心,就是你媽媽,老爺看她瘦胳膊瘦腿太過可憐,于是就把她帶回家去撫養了。”
我哼了一聲,“李楷送的吧。”
劉媽點點頭,“大家都覺得齊心來路不明,可老爺那時候已經有些……他總覺得是小姐歸來了。”
“叔……我……江岸,他是什麽時候遇到我媽的?”
“送回祖宅那兩年,我沒跟着,老王跟着了,少爺從生下來就話少,小姐去世後更是沉默寡言,幾天不說一句話,可他從祖宅回來後就開朗了許多,老王說,是齊心小姐日日陪伴着他,開導着他,拉着他玩耍。”
我什麽也沒幹,怪不得他不喜歡我。
好處都讓我媽拿了,我有些不服,我要是能當我媽的爸,我保證把江岸玩傻,他只會是個絕美的洋娃娃,而不會是個絕美的冰疙瘩。
萍水相逢本就比不過青梅竹馬,況且我身來戴罪,我媽死了,她将永遠活在江岸心裏。
這一招太高明了,我怎麽玩得過我媽,她吃過的鹽都比我吃過的飯多。
“我知道了,劉媽。”
劉媽看着我,欲言又止。
“劉媽,你有話對我直說吧。”
“小潭。”
她摸着我的頭,我今年已經十六了,她還摸着我的頭,像在摸小時候的我一樣。
我想讓她為我戴上一頂帽子,什麽材質的都行,我快記不住那年了。
“少爺辦事我們從來都不插嘴,他有他自己的掌握和考量,可我是看着他長大的,身份有別,但我疼他超過疼自己的兒子,我們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和齊心有的你,他也不知道,直到他十九的時候才得了消息,接着就說要帶兒子回來。”
原來他也不知道啊,我還以為照他的作風,是故意把我留在那裏磨磨棱角的。
可他還是有錯,他明明知道我是他的兒子,他卻不承認,他為了我媽去找我,他也不承認,他在透過我思念女人,他也不承認。
可他不喜歡,他厭惡我,他卻承認了。
他有錯的,他下了我心口的地獄。
“把你帶回來後,少爺明顯開心起來了,以前回來從不吃晚飯的人,會因為你而圍坐在餐桌前,以前一年回來三次都嫌多的人,會因為你而頻繁回家了,以前不愛吃面的人,也開始跟我學做長壽面了,以前總在房間裏吸煙的人,也開始扔掉打火機了。”
劉媽文化真好,還會用排比,我就不行,我喜歡打亂語序說,颠三倒四最好,和我的人生一樣,充滿驚喜。
她說着又帶起了眼淚,我想把我身上的紗布給她,紗布吸血很好,不知道吸水時如何,啊,效果不好,我剛擦幹的心,又變濕了。
“小潭來了後,少爺臉上表情也多了,聽的好玩的也會哈哈大笑,生氣了也會露一點征兆,無聊了也會用筷頭敲着桌子發惱……”
我記得這些,劉媽不說我也知道,我永遠也忘不掉,可就是因為我記得太清楚了,所以最後的一年,那些痛才會捂的我無法喘息,像刀刻一般留在我心上。
我把自己包裹在和江岸回憶的那些碎片裏,戳的鮮血直流也不肯認輸,最後我死了心,他斷了意。
“這些年有你陪着少爺,少爺他才會像個正常人一樣。”
是嗎,可我覺得不是,從前他不需要,他不需要我為他做什麽,所以也不會嘗試去愛我,而今我能為他做什麽了,他卻騙了我。
其實如果他直接告訴我原委,告訴我需要我去換一個人,我也不會不同意的,我一定答應他,我什麽都拒絕不了。
我一直都知道,我可以為了他殺掉天下所有的人,可只要他說一句住手,我可以面對着呼嘯而來的野獸放下我唯一的匕首。
我可以被吞沒,可以被撕咬,可以被燒毀,可以魂飛魄散,只要他說一句愛我,只要他愛我,我可以為他做一切事,下地獄也是甜的。
我在獨自活着,可我的心一直跳動在他身上,只是他不信我,他不信我是從他肋骨上割下的一塊肉。
劉媽哽咽,像我欺負她一樣,可其實是她在欺負我,她對我們的糾葛毫不知情,她覺得兒子應該回到爸爸的懷抱。
可我沒有把他當爸爸啊,他是我的愛人,不是愛我的人,而是我愛的人。
“劉媽知道,你,你之前受了很多委屈,少爺到底是怎麽處理的我當時不敢問,小傑和小娜說少爺每天都會對着廚房裏的水池發呆,少爺那麽舍不得你,若肯送你走,一定是在擔心你的安危,否則少爺不會扔下你的。”
劉媽真會戳我的心,他怎麽會舍不得我,在我看來,他可以舍棄任何人,我是首當其沖的。
他也扔下我了,很多次了,在我哭喊着求他的時候,他都扔下我走掉了。
每次他離開的背影都會印在我的腦海了,在病院的那段日子,我好像忘記他了,可午夜夢回的時候,我還是會看到他遠去的身影。
我被我自己的悲鳴吵醒,又在自己的救贖下睡去。
我可能真的帶給過他歡愉,也可能真的被他當做兒子喜歡過,可我不該暴露對他的心思,不該觸到他的逆鱗。
我是他的玩具,一時玩的開心便捧在手上,睡覺也會抱着,可等我舊了,等他膩了,他會扔掉我的,因為我會占着新玩具的空間。
我其實跟他那些床伴沒什麽區別,玩膩了就換,不,我更可憐些,起碼江岸在床上的時候,是真實的。
“小潭,你,你是為了什麽跟少爺鬧了別扭?”
我沒有鬧別扭,我們之間連別扭都沒有。
我不想答了,不想做乖寶寶了,我累了,我沒有說話,我只是低了頭,劉媽和我道歉,我接受了,因為我真的因為她的話難過了,我不是虛假的人。
劉媽走了,一直在客廳等候的空送她下樓,我從窗子裏看着他們,劉媽心有靈犀一樣回過頭來,我跟她揮手說再見。
是真的再見了,曾經的時光,不複返的故人。
哪有這麽多理由,我和他之間,不過是差了一段羁絆。
空回來後我站在窗邊看風景,他默默等我審訊,可我沒有問他,為何會認識劉媽,為何會救下受傷的我,空不會撒謊,這些我問了他就會答,可我不想問。
為什麽要聽,這世上的問題鮮有正确的答案,我不知道他說出來的會不會令我滿意,那幹脆就不要說了,我有權利保護自己的心髒。
沒有頭就沒有尾,我若是從一開始就離江岸遠些,可能我現在就不會活在他的憐憫之下。
是我想逃了,這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麽時候是個頭。
放過自己吧,将自己放逐幹淨,在大風天随着床單消失在天邊,在雨天随着雨點消失在湖面,不要回來了,這片寂寞的土地,底下埋的全是我傷心的種子。
我不會回來,我愛哭,哭了天上就會下雨,下了雨那些種子就會發芽,精神病院裏的兩年我日日都曬太陽,我身上的黴斑已經脫落了,帶着我對江岸的那份執着一起被陽光殺死,我不想再長回來了。
其實他沒有做錯什麽的,這世上沒有人是無畏的,不過是總有人比別的人勇敢些,我可以不敢不顧的喜歡江岸,他卻不能,因為我情根深種的時候,江岸看的到,是他黏人不自知的兒子。
我曾經怨他,現在想來,他只是在斷了我的念頭而已,讓我開着他的車跟蹤到秦原家裏,讓我看着他和秦原尋歡作樂,把不幹不淨的人帶回家做,同意我坐着公交去住校,砸碎藏了我私欲的星星燈,将我的胃打出血。
他那麽聰明,他其實一直都在斷了我的念頭,或許他當真喜歡我,像兒子一樣喜歡我,所以才舍不得我們分道揚镳,冒着我想去死的風險都要阻擋我。
可他不知道,如果不能愛他了,那個家對我而言就不是天堂,連索命的地獄都不如。
我舉起手來堵住陽光,連指縫裏也不允許放出來一絲一毫,多餘的光是天空的恩賜,而多餘的愛,是容不下的癫狂。
我會克服的,克服每分每秒都想他的毛病,只是餘生都不會太适應。
我們小岸,算了,我不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