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忏悔的六瓣花
江岸讓我把子彈給他挖出來,他沒疼,我疼了
江岸不想讓我看到他受傷的樣子,我知道,就像父母不會把自己的軟弱展現給子女,天神不會把自己的野心暴露給信衆,所以我會裝作沒看見。
我點了蠟燭,手卻有些顫抖,我只能撒謊來掩蓋,我說讓叔叔見笑了,我有點怕火。
反正以前也是劉媽點的火,我這話可信度極高。
他左手撲過來就奪我手裏的打火機,火口剛噴過火,我怕燙着他,在他接近前急忙将打火機調轉了方向,我意外地沒聽見肉被烤到的聲音,江岸在那一刻打掉了我的手,然後穩穩接住了它。
帥氣的男人,不虧是我江潭的叔叔。
他開火一個一個點燃蠟燭,第十一個剛一點燃我就一口氣全吹了,差點把煙吸到嗓子裏,鼻子酸酸癢癢,非常想對着我叔叔那張俊臉打個噴嚏。
“好了好了,完事!”
我拍拍手準備走人,我想讓他早些回去,他卧室裏應該常年備着藥。
“猴急什麽?許願了嗎就全吹了。”
許個辣子啊,自身情況能不能掂量一下啊,不怕胳膊廢了啊,有沒有點當活人的自覺啊。
“願許過了,就蠟燭沒點,走個流程,現在已經完整了。”我翹着嘴解釋。
腳下不安地晃着拖鞋,啪嗒一聲,我的拖鞋被甩到了地上。
“許的什麽願?”他看了我一眼問道。
關你屁事啊,趕緊滾好不好。
“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這話不知誰說的,真是個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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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孩子還挺多講究。”
我實在受不了了,站起身來收拾碗筷,一般趕客人的時候都這麽幹,我估摸着他臉挺小,差不多能合我意。
他好整以暇的望着我,難過地問我:“我大晚上回來你飯都不給吃一口,這家房産證上還是我的名字吧。”
我氣結,還吃飯,你他媽拿得起筷子嗎我問問。
“這菜都涼....”,有幾盤菜在沸騰,我頓時說不下去了。
“算了,別的就不吃了,一熱都成剩飯了,我對你負點責,長壽面給我吧。”
他伸着胳膊拿我面前的那碗面,我趕緊捧住了碗端起來,這個人真的有病,一點不願安分。
“叔叔我喂你,民間有習俗,長壽面要相互喂着吃才有效,不然吃下去就是砒霜。”
他捂着嘴笑,“你從哪兒聽來的民間習俗,給我引薦一下那位老師呗,我特別想聽他講講民間故事。”
我拿起筷子卷了一筷頭面,卷很小,吃起來也不會破壞他那優雅的形象。
“就網上看的,一個集錦,裏面都是各地雲游的大仙,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們還是不要打攪人家修仙了,來,張嘴。”
第四次了,我看到他這種神情,他控制的很好,每個第一次發生的場景在第二次發生時他便能神情自若。
我又打開他的開關了,你在通過我看誰哪,我的好叔叔。
我用面碰了下他的嘴唇,他收回那個表情,展現出和之前一樣欠揍的臉,我想起我小時候咬他被甩的經歷,靜靜看着他張開唇将那一筷子面用牙齒刮到嘴裏。
我忘了報複。
我還想投喂,鬼知道我多享受這種感覺,這種叔叔可以依靠我的感覺,但我擔心他的傷勢。
“好了我們睡覺去吧,民間有習俗,長壽面不能吃第二筷頭,吃多了就成一碗挂面,毫無意義。”
我看到他喉結滾動将嘴裏的面咽下去,想着該完事了,沒想到他還有屁話。
“不是說要相互喂才有效嗎?”他無辜地問。
沒皮沒臉,我只能慣着,我給自己纏了一筷頭,把筷子給他,我看過他左手打網球,應該沒問題的。
他接過筷子來,把散了點的面條又纏回來些,“張嘴。”
我把嘴張的老大,是個蛤蟆也能塞進去了,可江岸這個不長眼的,他還喂到我嘴邊來了,我又伸出舌頭把嘴角的湯水舔掉,像舀湯時被抖動過的碗沿。
“我不陪你了,困死我了,我去睡覺了。”
我揉着眼睛,腳下生風往樓上跑了,關上卧室的門就趴在上面聽動靜。
兩分鐘後,對面卧室的門響了,我松下一口氣來,又覺得緊張,他會不會默默死在裏邊?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我聽過很多厲害的大神人物,大炮都轟不死,結果一場感冒就翹辮子了。
我坐在床上惴惴不安,咬着指甲,不知道怎麽打探江岸的情況,早知道不把劉媽王叔轟走了,他們起碼可以幫幫忙,我不信江岸對着給他換尿布的人也能藏着掖着。
我拿着手機猶豫半天,最終我還是做了一把男人。
我出去敲響了江岸的門,沒兩秒他半掩着右邊身子開門,穿着寬大的浴袍,頭發滴着水,他好像在晚上永遠都是這個樣子,我有點生氣,都這樣了還洗澡,不洗能死?又沒人聞你。
我聞了下,他身上和我一樣香。
“你這裏有沒有溫度計,我有些發燒了。”我問。
你看看這個男人把我逼到什麽程度了,我以前非必要都不随便撒謊的。
江岸把手掌附在我的額頭上,他的掌心依舊溫暖,帶着香氣,一如幾年前那個風雨交加的晚上。
“沒燒啊,挺正常的。”
我輕輕打掉他的手,解釋道:“你沒發現你體溫較別人高一些嗎?”
江岸是頭豹子,他生性敏感多疑,就一瞬間我便看到他眼裏埋了東西。
我有些難過,他還在跟防外人一樣防着我,那些和顏悅色頓時變得生鏽,可能他在談生意做買賣的時候,也會對着對方那樣笑,可只有當了真。
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能把我當親人,沒有血緣關系就不可以嗎?他太膚淺,我不想跟他計較。
可我有點不知所措,總覺得自己站在這裏很多餘。
“可以幫叔叔個忙嗎?”江岸說。
我木讷地點點頭,江岸轉身進了卧室,我跟進去關上門,看見床上一堆的醫用品。
我以為江岸這樣精致的男人會拿小盒子把這些裝好,用一個取一個,人不可貌相,他其實不是這樣的,他略顯粗糙,但不影響他的魅力,糙有糙的美。
“你受傷了?”我裝模作樣。
江岸把自己的浴袍脫掉,穿着一條白色內褲坐在床上,他明顯比十九歲的時候強壯多了,那時的他我雖然沒摸過,但悄悄騎過,那時還是大樹上蓬勃有力的枝丫,如今已經是強勁有力的根部了。
可惜樹根上太多傷疤了,如果不是知道他有錢,我真的懷疑他在賣器官。
他摸摸指甲笑笑,“一樓餐廳地上的血估計還沒幹,你要不要再去回憶一下。”
我有點難堪,這個死男人果然一早就發現了,還敢糊弄我,我生氣,但我不敢耍脾氣。
我說不了,萬一沖撞着我,我怕長不了命。
江岸笑笑,把自己的右臂轉過來,“看見那顆子彈了嗎?掏出來,敢嗎?”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以為我被吓傻了,正準備自己動手,我劈頭蓋臉就罵,“你以為你九尾狐九條命啊,你剛剛就在胳膊裏裝着顆子彈的情況下洗了個澡?你不怕把自己洗死在裏邊啊,遺囑寫好了嗎就敢這麽造!”
早知道這個王八蛋這麽能熬,幹脆在下面吃一頓團圓飯好了。
江岸楞了一下,沒忍住捂嘴笑了半天,我自知最後一句暴露了許多,就縱容他笑。
他笑夠了就把一把鑷子交到我手裏,他說:“是我多話了,我看你挺敢的,來吧,考考你最近膽量,給叔叔看看。”
我失笑,我說:“叔,我這是在花園裏刨土的爪子啊,你老放心嗎?”
不怕熬過了敵家,最後死在自己侄子手裏嗎?
我記得很清楚,江岸他居然毫不猶豫地說放心,剛剛在門外差點動了殺氣的人,他居然說他放心。
我也不是什麽孬貨,我挑了一把刀,兩手制備齊全,我很有經驗地問他有沒有火,我消下毒。
江岸一個病人笑的和傻子一樣,他說現在已經不興這個了,我手裏是一次性納米産品,他剛撕了真空包裝,是已經消好毒的。
我不懂我這麽一個玲珑剔透的人怎麽會屢次在江岸面前跟個智障一樣,我沉澱了一下,回道:“我看這刀印堂發黑,大概是在空氣中接觸了點細菌,我覺得還是謹慎些為好。”
我覺得江岸快把氣笑斷了,印象裏他明明不是這種人,劉媽說少爺因為我而開朗到難以置信的程度,我不相信,我一個毛孩子還有這功效,我不是常把他氣到摔門嗎?
現在我信了,這個男人有豪門包袱,他以前都是裝的。
我沒辦法,面子還得撿一下,畢竟是我生日啊,好說歹說也有點紀念意義。
我拿起刀和鑷子,在刀子的背面輕輕舔了一下,我說唾液可以消毒,江岸看着我點點頭,并沒有懷疑我嘴裏有多少細菌,我只記得小時候被蚊子咬了我會把唾液塗在傷口上,會止癢。
我解釋說有時候西醫不比民間小藥方,江岸笑着,他說我幸虧不是個醫生,不然他以後有的是官司可打了。
切,他也真夠操心的,也不想想,除了他,我還會屈膝降尊地去舔哪位的傷口,不過喂了他幾口長壽面,真把我當好人了。
這個單純的男人。
我也是個狠角色了,小時候再猖狂也沒有動過真家夥撥弄,牛排和紅酒的顏色不錯,我那時吃喝的香,覺得即使給我個人骨架子我也能炖湯,現在被江岸養成嬌滴滴的公子哥,這種情況居然還能盯着那血窟窿在裏面翻滾戳弄。
我頭上有汗,我總怕弄疼他,我覺得我變了,以前我什麽都不怕的,不知道這樣好不好,我很惜命,希望江岸不要遇到綁架,不然我真的會考慮綁着炸彈去救他,一命換一命也行,看我心情。
“我讓你回歸的正常生活不是普通人家的生活,我只是不想你待在那個地方被訓練成沾血的機器。”
我點點頭,我懂,他在灌輸叔慈侄孝,我又不會忘記他,沒必要強調這些。
“但你該懂,我這裏不是慈善機構,我也不是正經商人,我會流血也會殺人,你們那個組織我只要花點錢就可以買下來,我跟你們老板很熟,所以你要習慣這種腥風血雨的生活,懂得如何自保。”
這些話他不說我也知道,但江岸很少一口氣和我說這麽多,我有點得寸進尺,我問:“你是覺得我像我媽媽才會幫我嗎?”
江岸那條胳膊因為緊張而晃了一下,我插進去的刀尖因為搖晃而勾到了破損的血肉,它們妖冶地纏在明亮的刃上,雖然它們漂亮極了,但我心裏疼,我不想再看到了,叔叔的血肉。
我用鑷子把那顆子彈夾出來,很小的一顆,鑲嵌在紅色的碧石上,染了它稀世罕見的成色。
子彈落入床上的醫藥盤裏,彈跳的時候灑下幾點紅色的花,我看見了,六瓣的花,是放火燒了人間的罪人在教堂裏忏悔時佩戴的頭飾。
“我以後不問了。”我說。
“叔叔,原諒我,我再也不會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