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一口氣:“大公主府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沒有消息就等于沒有定論,沒有定論就存在無限的可能。
假如當初李太太單純為管洛而來,這些事她才懶得理會。反正結果都一樣,管洛不會有什麽好結局,這是前世就驗證了的。但如今既然欺負到她頭上,她如何能不憤慨,如何能無動于衷?
“二嬸母有什麽反應?”管沅問起二太太梁氏。
“二太太如往常一樣,什麽反應也沒有。”靈修回應。
管沅總覺得,梁氏并沒有看上去那麽簡單。能心如止水萬事不管這麽多年,就不是易事。可遇到牽扯她自身根本利益的事,她依舊坐視不理——梁氏不得二叔喜歡,又只有管洛這一個女兒,梁氏的後半輩子,全看管洛能不能嫁個好人家。
但梁氏卻并沒有像管洛一般汲汲于高攀。到底是真不關心,還是想得清楚明白管洛高攀不起?
管沅沒有繼續糾結,有些事,時間到了自然會真相大白。
田莊的日子最是舒心,每天早晨去給大舅母問過安用了膳,管沅就在田壟上架起木桌鋪紙作畫。
晨間的陽光柔和溫軟,清風拂過将熟的麥田,耳邊只有飛鳥的竊竊私語。然而一如往日的惬意平靜中,由遠及近傳來一陣馬蹄聲,驚起了田壟上覓食的燕雀。
管沅擱筆擡頭,只見遠處田莊的界碑附近,數匹好馬步蹄慢下,背朝東方的逆光看不清來者面目,卻叫她想起廬陵似乎已經忘卻但又深藏心底的曾經——
那個人,當初也是這般輕騎簡裝來與她告別,卻在經年一別後再未重逢。
那時候她想問,卻并沒有問出口。前世的命運根本不在自己手裏,即便知道了他是誰,又有什麽用?
然而這輩子,這輩子沒有去廬陵,兩個月後的水患也不可能再遇見他。
是造化弄人,還是世事沒有十全十美?
此生她在一步步努力改變命運,路走得越來越順,代價也無可避免。
但她卻不能因此止步不前。
管沅扶着桌案輕輕嘆息,唇邊逸出自嘲的笑:前世嫁人之前,她就已經把那些紛擾抛諸腦後了;怎麽如今,在這樣相似卻截然不同的晨光裏,她又流露出如此多的感傷呢?
上輩子已然灰飛煙滅,她要向前走,也只能向前走!
管沅暗暗告誡完自己,松開了緊握的手,再擡頭去看界碑處的來人。
白麻雖然只有一小塊,可在錦衣衛的飛魚服上十分紮眼。璀璨如星的雙眸定定回望淡雅寧然的女子,那裏面湧動的,是不容錯識的心意。
齊允鈞怎麽會來這裏?
管沅別開臉,微蹙的秀眉顯得有些凝重:“靈均,收拾東西,我們回去。”便徑自走回田莊的屋舍。
不迎外男算不得失禮,何況她又不是管洛,只想一門心思扒上去,能不正面接觸最好。
大舅母在前廳待客的時候,管沅則抱着針線窩在偏廳的碧紗櫥偷聽。
齊允鈞突然造訪,此事太不尋常。而他的态度和神色,令管沅整個人都不舒坦——又不是她欠了齊允鈞多少銀子,無端端被惦記着,她能自在才怪!
所以她勢必要來聽一聽,齊允鈞有何貴幹。
“信義莊那邊有些公幹,路過此地發現是楊家的田莊,又見車馬仆人衆多,還以為子升兄在此消夏。”齊允鈞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大舅母從容地點頭:“子升在山東游歷,要過些日子才回京。大公主可好?”
“原來子升兄還未回京。母親身體尚可,精神卻不大好。”齊允鈞有些黯然。
“還望節哀,”大舅母頓了頓,“既是去公幹,一路辛苦,田莊粗陋沒什麽精致東西,帶些點心備着吧,怎好叫你空手而歸。”遞了一匣子點心過去。
齊允鈞推辭不過方才收下:“子升兄不在,晚輩也不多叨擾了。”就和幾個手下一同離去。
然而晚間回京再路過楊家的田莊,齊允鈞卻回贈了一對色澤清透的夜光杯。
大舅母打量一番禮盒裏的夜光杯,半晌才似笑非笑地望着管沅:“葡萄美酒夜光杯,醉翁之意不在酒!”
管沅按下眸中的惱怒,只裝糊塗:“大舅母這詩,上下不對應呀?”
她如何看不出齊允鈞的目的?
說是路過,不如說是故意路過。扯着大表哥的虎皮做大旗,來轉悠一圈還順走一匣子點心,怕只為了送這對夜光杯。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怎會不明白?
大舅母卻笑吟吟挽了管沅的手:“咱們沅丫頭也長大了,俗話說,一家有女百家求。大舅母知道那孩子在想什麽,也聽說了提親的事——”還未說完就被管沅急急打斷。
“您怎麽聽說的?這件事該不會整個京城都知道了吧?”如果整個京城都知道了,特別是知道二太夫人想要姐妹替換,改變人選;萬一親事再不成,那定遠侯府豈不成全京城的笑柄了?
“傻孩子,”大舅母有些好笑,“怎麽可能全京城都知道?要不是李太太和我透了風聲,我怎麽會清楚這件事?李太太不是嘴碎的人,大公主府更是規矩大,誰敢多說。”看着管沅着急羞惱的模樣,大舅母稍稍放心——
看來只是年輕不好意思,并不是對齊允鈞有什麽偏見。
不過管沅若是知道了大舅母的想法,肯定要大呼冤枉:她擔心的是大局,是整個定遠侯府的名聲,壓根沒往這些方面想。
“齊允鈞呢,是個好孩子。縱然心思多了些,本性卻并不壞。況且門第出身、相貌才能都配得起你。這件事有我們這些長輩操心,你就安安靜靜待嫁。”大舅母語重心長地安慰管沅。
管沅不由苦笑:聽大舅母的口氣,倒像這事已經板上釘釘了,可事實上八字還沒有一撇呢!再說,她怎麽不覺得齊允鈞心思多,反而覺得他把事情想太簡單了呢?他這樣一帆風順沒經歷過變故的人,心思再多又能多到哪去?
然而聽大舅母的意思,李太太竟是要一力促成此事……
不管怎麽想,她還是覺得心裏亂亂的,就連當初嫁到全然陌生的靖安侯府,許是因為毅然決然想抓住那根救命稻草,她都沒有産生如此強烈的害怕和抵觸。
自己到底是怎麽了?明明知道齊允鈞不是什麽豺狼虎豹,為何還要害怕呢?況且重生的她,不就是想改變命運,躲開危險,避免嫁到靖安侯府,找一門好親事——現如今這是所有人公認的好親事,她怎麽反而起了退卻之意?
管沅越想越覺得心裏亂亂的,理不出個頭緒。直到大表哥楊安從山東回來,到田莊探母,她的滿腹怨惱才得以發洩出來。
一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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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 之好
“你還說自己不是長舌婦,怎麽人家一問你就全盤托出了!”管沅氣惱地瞪着楊安,就差把手中的茶盞連茶帶蓋一同潑出去了。
楊安一身青布直裰,乍一看面料普通,細看去才發現是上乘的湖廣圓絲細夏布。他氣定神閑坐在花廳另一端,仿佛沒看到管沅怨怼的美眸:“我早說了我不幫你背白鍋。就因為我不是長舌婦不想多說,齊允鈞問那麽多白癡問題,難不成我還要一一回答他?”
管沅被大表哥楊安目中無人的論斷又是一噎,半晌才說出話來:“你以為他真是白癡嗎?八成就是想惹煩你诓你的答案。”
“那正好呀,說明齊允鈞是個聰明厲害的,再加上出身相貌皆是上上乘,這樁婚事他情願,日後必不會虧待你。大公主又點頭同意了,未來婆婆也不沒有為難,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楊安一本正經地分析起利害來。
“一事歸一事,我和你說洩露此事會影響到我的名聲,誰讓你分析什麽勞什子親事了!”管沅險些惱羞成怒。
楊安冷哼一聲:“你以為我是吃素的?此事若是李閣老來問,我必不會據實相告。況且木已成舟,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你也看見了,一味糾結有意思嗎?你該想的是日後該怎麽辦,難不成你家那老巫婆二太夫人插手阻撓你就忍着!”
管沅氣結。
明明是他做錯了事,怎麽說到最後變成聽他訓話了……
“若是我不看好這門親事呢?”這麽多天來,管沅第一次把真實想法說了出來。
楊安沒有意外,或許也只有他不會意外。無論是二太夫人還是楊氏或者大舅母,他們都是站在女子最本分的角度看待這門親事。就算管沅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她們,她們也不可能理解,只會認為管沅是誤會了什麽對齊允鈞有偏見。
然而不是,管沅對齊允鈞這個人本身并沒有誤會,也沒有偏見。
“你在擔心什麽,或者,在害怕什麽?”楊安桀骜的雙眸中只有最普通的探詢。
管沅長嘆一聲:“我在害怕,我就是在害怕。定遠侯府并不是多顯赫的人家,楊家也只是這幾年發力,卻離入閣拜相還有好一段距離。齊允鈞的心思我倒沒有什麽疑惑,可是大公主呢,大公主又是怎麽想的?”
這些話,她也只能同楊安說。定遠侯府不出挑不拔尖,沒有多少實權;廬陵楊氏是富庶,卻也僅僅是富庶,祖上并沒出什麽高官。外祖楊春,在湖廣提學佥事的位置上止步不前;大舅舅楊石瑞還只是正五品的官身;二舅舅楊石鴻在翰林院任正七品編修。
“我知道齊允鈞出身顯赫,先皇又對仁和大公主一直恩澤不斷。你們說正因為如此才是一門好親事,我卻想說正因為如此我才要擔心。我嫁過去是要多賠多少嫁妝,或是要仰人鼻息,還是說有旁的我所不知道的東西?”管沅凝眉而愁。
許是上輩子的教訓,她嫁到煊赫的靖安侯府,卻連夫君都沒見過,最後遭滿門抄斬牽累性命。這輩子,她再不相信天上會掉餡餅了。表象太美好,會迷惑人的雙眼和內心。而扒開那美好的表象,她害怕會看到血淋淋的真相。
楊安稀奇地盯着管沅:“長進了啊!不再一根筋,懂得往深遠想了。依我所見,你說的那些擔心,都不必擔心。”
“願聞其詳。”管沅态度虛心,再怎麽說大表哥是鄉試的解元,又跟着李閣老這麽些年,比她有見識多了。
“先皇最優待仁和大公主,先皇在時,仁和大公主府什麽也不用愁;只要是大戶人家清白小娘子,齊允鈞娶誰都沒有關系。但如今新皇登基,仁和大公主府的巅峰已經過去了,仁和大公主不可能再坐享其成。二十年內不會沒落,但要再走上行路,就要自己加把勁了。”楊安指點出新皇登基帶來的變化。
管沅若有所思:“仁和大公主只有兩個兒子,次子才一歲,根本成不了事。所以仁和大公主肯定把希望寄托在齊允鈞身上?”
楊安不以為然:“我不知道仁和大公主怎麽想,但如果是我,就會把希望寄托在齊允鈞的兒子身上。當今皇上是齊允鈞表弟,齊允鈞本身也有才幹,皇上不會虧待齊允鈞。齊允鈞的兒子,才是仁和大公主府長盛不衰的關鍵。”
“齊允鈞能靠皇室恩蔭謀得錦衣衛的差事;仁和大公主的次子大約也還能蹭上最後的恩蔭。可是輪到下一輩,血緣已經淡了,只怕沒這麽容易,”管沅似乎有些明白了,“所以仁和大公主,要給齊允鈞找一個得力的妻族,日後齊允鈞的兒子也能有所依靠?”
“這只是一種可能,如果仁和長公主抱着這個想法,那就再不會提起和定遠侯府的親事,你也沒什麽好怕了,”楊安頓了頓,“至于另一種可能,仁和長公主府在孝期結束後依舊來談和定遠侯府的親事,那就放心嫁過去罷。”
管沅不解:“為何這麽說?”
“齊家是詩書之家,因為齊世美尚了公主,齊允鈞開始走恩蔭;至于日後會走什麽樣的道路,就要看仁和大公主自己的考量。如果仁和大公主選擇了你,就是想讓你好好教導齊允鈞的兒子,以謀功名。”楊安這話說得很直白。
不過管沅并未因此變色。
婚姻結兩姓之好,這個“好”,其實就是利益聯盟、利益交換。生在大戶人家,她早早就明白這個道理,更沒抱什麽不切實際的幻想。
所以,她不擔心親事成為交易,她只害怕自己沒有交易的籌碼。
她不可以選擇不做這棋局的棋子,這是生來衣食無憂必須付出的代價;她只求做一顆最有價值的棋子,不要如同前世那般被輕易舍棄。
“我懂了,”管沅輕輕點頭,“如果仁和長公主府那邊再無音訊,我就不用擔心了;如果還有音訊,就說明我還是有價值的。”
楊安反倒有些意外:“你能看這麽明白我不覺得出奇,你能坦然接受我才覺得奇怪。我和你打賭,換了你那個蠢堂姐,定然大哭大鬧喊我不相信。”
管沅撲哧一笑:“興許她其實比我還明白,只喜歡自己騙自己罷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楊安很不滿地瞥了一眼管沅,“你就任你們家那個老巫婆作威作福,你要在她面前低一輩子頭?”
“我堂姐我可以壓着,可二太夫人是長輩,我能有什麽辦法?”管沅微微嘆息。
“才說完你明白,你又笨了,”楊安毫不留情地譏諷,“這次是逼你讓出齊允鈞,下次還不知道是誰。你退讓了一次,老巫婆就覺得你好欺負,還會叫你退讓第二次。只要有她在,只怕你和姑母一輩子都沒好日子過,還是說你打算等老巫婆死?老巫婆一般都活得特別長。”
管沅聽了這一番話,又是想笑又是氣惱,還有些郁悶:“你說話就不能好聽一點嗎,和家裏人也就罷了,日後中了狀元混跡官場也這麽說話,氣死上峰倒是小事,惹惱皇上看你有多少條命!”
楊安不以為意:“我和你說正經事,你這樣子我可看不慣。老巫婆是長輩,可有些事不是年長就能辦到的。老巫婆為什麽敢拿捏你,因為你在定遠侯府無足輕重。如果你抓住了定遠侯府的命脈,她還敢嗎?”
一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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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3 歸來
管沅似有所悟:“抓住定遠侯府的命脈?”
“這和親事一個道理,當你手裏有籌碼,自己變得有價值,敢動你的人自然就少了。你和姑母一味忍讓,老巫婆只會不停壞你事,這個你自己想清楚。”楊安說完也不理會管沅的反應,拍拍手去後面陪久別的母親了。
手裏反複翻着素白的帕子,管沅露出了然的微笑,即刻回了自己屋子:“靈修靈均,收拾東西,明天回府!”
論幕僚,沒有人比楊安更稱職也更可靠。
他的一番話,不僅令她茅塞頓開,還讓她有了明确的方向。
與仁和長公主府的親事到底如何,都不重要了。選擇權不在自己,而無論哪一種結果,都對她無害。
目下的關鍵,在于她不能一直受制于二太夫人。否則日後事事都被二太夫人插足阻撓,改變命運又從何談起?
不僅是她,還有母親。
從前她試過讨好,卻發現再怎樣讨好也改變不了二太夫人狹隘的眼光;從前她也不是沒想過反抗,而是不知該怎麽反抗。
但如今,經過大表哥這樣一點撥,她漸漸有了思路。
一味逃避不是辦法,那樣一個了無生趣的府邸,就算她暫時逃出來,卻還是要回去的,母親和哥哥也要在那裏待一輩子。因此,她必須回去——
回去抓住定遠侯府的命脈!
夏日的陽光,即便到了黃昏還是那樣熾烈。管沅一身輕盈的水藍色九絲羅,看着就十分舒爽沁脾,倒襯得一身粉白的管洛十分膩味。
管洛斜斜看了眼剛剛從田莊歸來的管沅:“三妹妹這麽早就回來,不是說最怕熱嗎?莫非田莊簡陋待不下去,還是楊家嫌你叨擾太久?”嘲弄之情溢于言表。
管沅手中羅扇輕搖:“田莊簡素也有簡素的風味,長姐奢華慣了不懂什麽是勤儉持家,自然以為妹妹我也如你一般暴殄天物;至于楊家如何,長姐是想挑撥離間嗎?長姐也不用急着得意,我那裏還有大表哥的泰山雲海圖,大表哥說要送給祖父的。”
聽到泰山雲海圖,管洛聲量不自覺小下去。她知道楊安的畫小有名氣,日後楊安再中了進士,只怕價錢還要高:“泰山雲海圖,那到時候三妹妹送過去,我也能有眼福了。”話裏話外都透着淡淡的酸氣。
“可不是嘛,所以,若非惦記長姐,我還要在田莊多住些時日呢。”管沅頗有深意地看着管洛。
“惦記,”管洛暗暗咬牙,她可不想被管沅惦記着,因為準沒好事,“我這些日子很好,不需要三妹妹惦記。”
“的确很好,”管沅一聲輕笑,“我不在,長姐自然就可以作威作福了。所以我回來了,還勸長姐忍一忍,不要肆意妄為。”
管洛不以為意:“三妹妹最擅長嘴皮子功夫,但說起實在的好處,三妹妹可就吃虧了。”仁和長公主府的婚事,怎麽說她都搶贏了管沅。
“長姐可要記着自己做的虧心事,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日子還長路還長,誰吃虧,什麽是吃虧,長姐只怕還有些日子才能明白。”管沅不再理會管洛,徑自走入上院。
今日祖父管路特意召了一家子一起用晚膳,也算是給管沅接風。
剛進屋,管沅就把大表哥楊安的泰山雲海圖拿出來。
“祖父,您看這幅畫如何!”管沅故意把題款處遮起來,不讓管路看見。
管路打量一番畫意,又捋了捋花白的胡須:“頗有飛揚之意,肯定不是你這丫頭畫的!”
“祖父打趣我呢,我哪有這麽好的畫技,”管沅這才展開題款處,“大表哥前陣子去山東,作此畫特意贈給祖父。”
“子升這孩子,确實才學非凡。”管路笑眯眯點頭收下,心思卻比表面的和藹要複雜得多。
當初他涎着臉為兒子求來楊家的親事,就是想扭轉定遠侯府一代不如一代的局面。
管沅的外祖楊春當日在湖廣督管屯田,管路給過楊春方便。否則後來為長子求取楊春唯一的女兒,也沒有那麽多底氣。
長子管進得自己精心培養,又有楊氏早早嫁過來相夫教子,長子這一脈算是沒有問題了。但其他幾個子侄,實在太不成器。
楊安被閣老李西涯看中拜在門下,又是少年解元,日後前途無量。他不是沒想過把沅丫頭嫁到楊家去,可惜詩書傳世的楊家把一個女兒嫁到公卿之家,已經是給了他莫大的面子——
江南詩書之家出身的小娘子,在定親的時候往往最受歡迎,特別是受官宦人家的歡迎。母親從襁褓之時就開始教兒子誦經認字,長到四五歲,便連開蒙也完成了。
楊春點頭把女兒嫁到定遠侯府的時候,就已經把人情還清楚了。
故而管路雖欣賞楊安,卻也沒有奢望。楊家早早給楊安定下同為江南望族山陰王氏的小娘子,婚期就在明後年了。
如今洌哥兒的婚事,他讓兒媳楊氏去挑,便是存了挑個知書達理的小娘子的意思。聽聞永國公的次女也是能識文斷字的,他這才放心滿意。
否則再娶個目不識丁只懂女紅的進門——他定遠侯府又不是招繡娘。
晚膳擺開,女眷這桌不過說些家長裏短、衣食穿戴。正當管沅寒暄了幾句覺得索然無味的時候,那邊桌祖父管路和哥哥管洌說起朝堂時局。
“靖安侯最近動作不小,聽說他慫恿着皇上要把上十二衛都整饬一遍。”管洌說起此事頗有些憂心忡忡。
上十二衛包括管洌所在羽林左衛,靖安侯盛巍是正一品右軍都督府都督,自然有權置喙此事。
管沅聽到靖安侯三個字,筷子便停了下來。
前世她在廬陵,消息閉塞,新皇登基後靖安侯做過什麽她一無所知。但她能确定的是,以靖安侯那忠直強幹的性子,勢必不會放過即将稱霸朝廷的閹黨。靖安侯和閹黨的鬥争,現在只怕是一觸即發。
莫非這次整饬上十二衛,就是導火索?
她只希望不要波及哥哥,不過前世哥哥一直在從五品羽林左衛指揮使司鎮撫的位置上沒有變,那麽這一世想必也不會受牽連。
然而管沅所不知道的是,此生已有太多不同,後面的事,也不可能再與前世一模一樣了。
管路點頭:“皇上已經準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換的就是那幾個要緊的,不會波及你。你好好當差,別攪進派系鬥争就是。”
管洌連忙應是。
“你和靖安侯世子有來往嗎?”管路似乎想起什麽,又問管洌。
“只是見過幾面,并沒有說上話。靖安侯世子,”管洌頓了頓才道,“似乎并不合群,偶爾應酬人事,也是禮到就走,露面不多。”
管路釋然一笑:“靖安侯世子還未入仕,低調也是正常的。我知道你和齊允鈞走的近,齊家已經過世的太夫人,是靖安侯的堂姑母。”
這一句讓管沅受驚不小。前世她嫁到靖安侯府以後,也沒聽說靖安侯府有齊家這門親戚。莫非,那時候仁和大公主選擇明哲保身,早就和同閹黨對着幹的靖安侯府斷了來往,所以她才一無所知?
如此說來,仁和大公主可真是個有心機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宮裏頭長大的女子,見的多心機也多了。何況仁和大公主出生那陣,是宮裏頭最亂的時候,不知多少皇家子嗣被迫害。經過那樣的熏陶沐浴還能好好活下來,勢必不簡單。
管路繼續補充:“靖安侯手腕利落,卻也有利落的底氣,我們可就沒有了。你只要不和靖安侯府的人攪到一塊兒去,齊允鈞沒有關系,但不要與靖安侯府的人直接接觸。”
一一一一
阿七打滾求收藏,大家的支持就是我的原動力,我也在努力突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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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 明哲
聽了祖父這番莫與靖安侯府打交道的話,管沅簡直想要立馬拍手叫好。
這句話她自重生以來就想和定遠侯府的每個人說,然而她實在沒有立場也沒有理由。
如今祖父在新皇登基後審時度勢地說出來,要大家明哲保身,着實令管沅心中落下一塊大石頭。
這輩子無論如何要離靖安侯府遠遠的,才能免去被三年後靖安侯府的滿門抄斬牽連。
或許不是三年後,然而與閹黨硬碰硬,就算多活幾日結局也還是一個死字。
當然,并不是她想做閹黨的走狗趨炎附勢見風使舵。學閣老李西涯,不與之同流合污,卻又不盲目反抗,暗中周旋保全實力,最後再給閹黨致命一擊,才是必勝之法。
在你有把握戰勝強敵之前就傾巢而出,妄想與之抗衡,不全軍覆沒才怪。謀定而後動,是亘古不變的真理。這一點,無論用在對付閹黨,還是壓制管洛、扳倒二太夫人,都是一樣的道理。
管沅如此想着,目光不由自主看向兩人。
“三妹妹,”管洛許是注意到管沅瞥過來的目光,也可能是恰巧,“你這幾道田莊帶回來的瓜果做的菜,很是一般嘛。”
聽到管沅的挑刺,女眷這一桌都沒有說話。二太夫人沒有反應,世子夫人楊氏擔憂地看了女兒一眼,卻也不便反駁。至于二太太梁氏,從來不關己事不張口。
三太太,也就是二太夫人的兒子管通的太太于氏,擡起頭瞧了瞧管洛,又瞧了瞧管沅,緊了緊抱着兒子濟哥兒的手,最後也沒有說話。
她們對仁和大公主府來提親的事多少有所耳聞。目前看來是管洛占上風,可誰知道管沅能不能在最後關頭後來居上反敗為勝?這事還沒有最終定下來不是嗎?
這時候開口,無論說什麽,都要得罪其中一人。幹脆什麽都不說,明哲保身才是上上選。
“長姐,”管沅淺笑開口,擺出虛心求教的模樣,“這幾道菜哪裏不好,還請長姐指教,不管是用料還是做法,日後竈上的人才好改進呀!”
最後那“竈上”二字,她若隐若現加了些重音,聽得管洛一陣氣悶——
這分明又是挑撥她和竈上的人的關系了!
自上次竈上的人和她鬧出矛盾,雖說竈上的那些婆子,還沒大膽到公然和她的桐青苑作對故意克扣吃食,畢竟她是主子。可除了每日份例,她再想要大廚房做些什麽或是要些什麽,那群婆子都懶得理會桐青苑的人,這讓她煩惱了好久。
如今管沅又來挑唆!
“我什麽時候說竈上的人不是了,三妹妹可別冤枉我指桑罵槐,”管洛板着臉盯着管沅,“還是說三妹妹想推卸責任,拿竈上的人當替罪羔羊?”
管沅清淺一笑:“長姐,不過評價菜的好壞,我就沒長姐想這麽深遠。到底是對前塵往事念念不忘呀!”暗指管洛記着從前的仇怨,想要倒打竈上一耙。
她如今算是看出來了,管洛有親事撐腰,好了傷疤忘了疼,膽子又大起來想拿捏她了。
管洛剛想反駁,管沅卻極快地接口沒有給她這個機會:“長姐直說這菜有什麽問題吧,不需要委婉兜圈子,一家人還是爽快利落些為上。說出來才好知道長姐到底哪裏不滿意,又是不是故意。”
這般一說,管洛也不好再争辯什麽,直接切入正題:“這茄子也不知怎麽種出來的,一股生澀的味道,該不會是三妹妹自己種的吧?”故作忍笑的模樣。
“長姐平日十指不沾陽春水,不怪不知道。想要除掉茄子生澀的味道,就要去皮。不過茄子皮去掉雖然有利于口感,但不利于健康。多吃帶皮的茄子可是能長留青春的。”管沅說着給二太夫人夾了一筷子。
管洛從沒聽過這樣的說法,卻又不敢辯駁。她讀書不多,也不知是管沅瞎扯還是确有其事,盲目反駁只會顯得她無知,不得不生生咽下這口氣。
一頓晚膳就這麽各懷心思地結束了。
管沅回到自己的含露居,書房的燈火下,她翻看着那本顏楷抄錄的《道餘錄》,若有所思。
按理說,她手中有這個人的字跡,只要再多一點線索,就能順蔓摸瓜查出到底是誰在幫自己。
端正的顏楷,鋒芒內斂,她看得出絕不會出自一個聽命令吩咐之人的手,而是一個能做決斷有主張的人寫的。但是幾次三番在定遠侯府出現,這個人肯定在定遠侯府有內線。
這個內線到底是誰,她不可能一個個排查過去。況且內線多是誓死效忠之人,就算揪出來也不可能招出幕後。
那這個人到底是誰,目的又是什麽?
管沅只覺得一頭霧水,便連此人在不在京中都不能确定,就算知道字跡又從何查起?
她重重嘆息一聲,迷惑地合上手中《道餘錄》。
只她不知道,在她嘆息迷惘之際,窗外不遠處的檐角之上,同樣有一個人在漫天的星辰下,對着她書房窗格彌散出的燭光發愁。
少年手中卷好的紙片攤開,同樣的顏楷字跡清晰:
下月江南水患。
紙片再度卷好,少年依舊在猶豫。
有些事只有他知道,卻不能說緣由。這樣告訴她,到底是好是壞,她會信嗎?
可即便她相信了,又怎樣讓其他人信服?
一陣沉思過後,紙片終究被他塞回袖中,沒有給出去。
如果真的要提醒她,或許該從下月的江南水患寫到九月十三的長江口大地動,寫到明年後年大後年……
然而這輩子,命運的輪軸已然改變,很多事的的确确是前世發生的,但這輩子就一定會發生嗎?
他不敢說,至少,如今已有太多不同。她沒有去廬陵,他也不會在下個月的水患中,在廬陵與她相見。
無論如何,他不能害了她,假如她相信了錯誤的情報,從而做出錯誤的決定?或者令她陷入旁人多智近妖的評價?
雖說她不一定會相信,也不一定會做什麽。可至少,他不能失諾于她,而他又是那樣在乎她,在乎得甚至不敢輕易許諾什麽。
他怕自己做不到,怕自己令她失望。
所以即便到如今,他也沒有輕易出現在她面前。
他必須先留住自己的性命,否則他寧可不要讓她知道自己的存在,不要讓她承受失卻不複的痛念。
思緒陡然被“吱呀”一聲打斷,少年往後一側,把自己的身形隐藏得更好,就看見含露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