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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書房的門開了。

“我去母親那裏,”管沅跨過門檻,邊走邊吩咐,“靈均你帶兩個小丫鬟跟着,靈修你留在這。”

幾人連忙應是,靈均和兩個小丫鬟跟着管沅出了含露居的大門。

管沅穿過回廊,走向東邊的院落,到了世子夫人楊氏那。

“娘親。”管沅行禮。

“這麽晚了還過來,有什麽事可以明天再說呀!”楊氏笑意柔和地拉了女兒坐下。

管沅淡淡一瞥屋裏的幾個丫鬟,等她們都退出去了,才拉着楊氏的手道:“不是什麽光彩事,我才趁夜來的。”

楊氏沒由來地緊張起來:“不是光彩事?那是……”

管沅掩唇忍俊不禁:“不是光彩事,卻也不是虧心事,做好了能有好處,還能一箭雙雕幫娘親捉幾個嘴不緊的丫鬟仆婦出來。”

“你越說我越糊塗,又是什麽鬼主意?”楊氏好笑地看着管沅。

“我呀,”管沅意味深長地開口,“是想問娘親要咱們定遠侯府中饋三年的賬。”她這次雷厲風行地回來,就是要拿人開刀,以應對下個月江南的水患。

一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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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5 查賬

“你要賬冊做什麽,”楊氏十分不解,“是想學理家,還是要查什麽事?”

管沅輕輕搖頭:“都不是,我打算拿人做筏子了。對府裏的開支用度,我心中一直有些疑惑,但要翻了賬才能告訴娘親一個準信。”

實則壓根不是什麽疑惑,她心裏已經有了一個整體的想法。

楊氏抿茶想了想,才複又回頭看向女兒:“怎麽突然想到要做這件事?”她怕女兒聽了什麽人撺掇,給人當槍使了。

畢竟此事非同小可,一來就說要看三年的賬,再聽管沅的口氣,只怕不是小動作。

“娘親放心,”管沅安慰道,她也感受到母親的擔心,“這件事,我也是到了非做不可的地步。再任由二太夫人壓着,如今是小虧,日後就是大虧。現在吃虧少,忍下去了往後受欺負的地方會越來越多。我不能再無動于衷,必須把主動權我在自己手中。”

楊氏聽了女兒這幾句話,不無驚訝。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卻最終沒有說。

管沅一直是懂事的好孩子。去田莊之前,她傷心哽咽,管沅卻笑着安慰她。難道女兒心中真的沒有痛沒有怨嗎?

婚事就是女人的一輩子,無論哪個小娘子,都不可能沒心沒肺到連自己的婚事都不在意吧?

然而在她替女兒傷心的時候,女兒只是笑着安慰,她心裏又承受了怎樣的苦和委屈?

如今……楊氏覺得自己沒有立場拒絕,更沒有立場勸解什麽。

吃虧的終究是女兒,而且不是小虧,是一輩子的大虧。

“貪多嚼不爛,三年的賬冊你慢慢看,有把握了再行事。”楊氏輕聲叮囑。

管沅堅定地點頭:“謝謝娘親。此事十有*會驚動管洛,管洛再告訴二太夫人。您注意一下那些丫鬟仆婦,哪個多舌走漏了消息。到時候如果真的被二太夫人問及,我自有主張,娘親置身事外就好。”

定遠候府中饋三年的賬冊被擡回含露居,管沅則在燈下翻看起來。

前世她在廬陵幫大舅母理的都是楊家敗落後的爛賬,所以如今定遠侯府的賬目難不倒她。

而此時少年挺拔的身姿在另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出現:“她好像要查什麽東西,打探清楚告訴我,別走漏了風聲。”

中年男子态度恭敬:“是,小的一定盡快。”

第二日,管沅把柳嫂請了過來。

“上次我說的生意,不知柳嫂考慮好了嗎?”看茶落座,管沅便切入正題。

柳嫂似有愁色:“我還是怕給姑娘做砸了,要不,從小一些的開始,先做一點看有沒有起色?沒有起色的話,我賠銀子給——”

“說的都是什麽話,”管沅連忙打斷她,“做生意當然有賺有虧,這個你不用擔心。從小做起倒是合了我的意思,我想着,就算做起來也不用太大。”

“姑娘為何這樣說,做生意難道不是越大越好?”柳嫂驚訝。

她自田莊回來以後,把情況和寧護衛都反映了。

寧護衛後來給她的意思是:生意上的事,聽三姑娘的就成。

而她如今才明白,三姑娘的想法的确有別于常人。

管沅搖頭解釋:“柳嫂可聽說過物以稀為貴?一個好書家,絕不會日日夜夜寫字賣錢,而是寫的少卻要寫的精。假如這樣造型別致材質名貴的珠釵多了,那就不值錢了。越是稀罕人們就越要争相追捧。”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柳嫂如醍醐灌頂一般,接着又開口懇求,“我家小姑不敢勞煩姑娘安排,我帶着一起幫姑娘打理生意就是。”

“這如何使得?辦法我都想好了,整好我如今要請個西席,就說柳姑娘是西席先生的侄女,客居在府裏就成。”管沅早打算得好好的。

而這個西席不是別人,正是書齋的掌櫃。

名為西席,實則隔幾日給她報報賬,順帶請教些生意上的竅門,如此一來也能做到祖父所言強幹無聞了。

柳嫂聞言更是好奇:“姑娘要請西席?”

管沅只是點頭沒有多說,另外又囑咐了柳嫂一通:“你的東家是我,這件事一個字都不能提,被人問起你也不要說。”

“我省得,姑娘畢竟是未出閣的小娘子,傳出去名聲不好。”即便管沅不說,寧護衛也仔細囑咐過柳嫂此事。

兩人又商讨了一番細節,管沅才送柳嫂離開。

待到管洌下衙時分,管沅去了清水堂。

盛夏荷花映日紅,穿過內院通往清水堂的湖畔廊橋,管沅便聽到前方隐隐傳來人語。

“大妹妹,我并沒有這樣一本書,”管洌言語平淡,顯然不太想搭理管洛,“你要是想找,還是去三妹妹,或是我母親那裏吧。”

“大哥,我明明記得你有,你就幫我再找找呗!”管洛一副哀求的可憐模樣。

管洌強按下心中的不耐:“我已經找過了,的确沒有。我還有客,大妹妹先回去吧。”

他發誓他一定要問清楚管沅,永國公的次女柏柔嘉到底是什麽樣的小娘子。

假如是管洛這種煩死人類型的,他就是冒着丢官的危險,也得把親事退了!

隐于竹林後的管沅默不作聲。

管洛纏着哥哥想做什麽?借機見齊允鈞?好叫齊允鈞動心把定親的人選換成她?

正想出去嘲諷管洛一番,壓壓她自以為二太夫人給她撐腰就嚣張起來的氣焰,一聲輕快的問好阻下了管沅就要邁出去的腳步。

“我說怎麽通傳的小厮去了那麽久,你還千呼萬喚不出來,這是遇到什麽事了?”齊允鈞步履輕盈地走過來,就看到管洌和管洛似乎在說什麽。

“見過齊公子。”管洛娉娉婷婷向齊允鈞行了一禮,低着頭,眸光卻微微擡起,只盼齊允鈞能看過來。

然而齊允鈞客氣地回了禮,便轉過去只顧同管洌說話:“恭桓請你吃飯,說有事請你幫忙,宴席我在孝期不好出現,但作為中間人,話我總得帶到。你要是今日不得空,”說着這才淡淡瞥了眼管洛,又看向管洌,“我就回他說下次。”

管洌一聽是謝丕謝恭桓相請,急忙否認:“并沒有什麽事,我今日前往就是,但不知,謝編修所為何事?”

謝丕中探花之後,已經入了翰林院當正七品編修。

“替他長子開蒙的西席前些日子丁憂回家去了,他正愁苦此事,想請你那位高人出山。”齊允鈞說到這裏故意咳嗽幾聲。

高人是誰,齊允鈞早就知道了。但他在外人面前,也只能裝成一無所知的樣子來見管洌。至于管洌怎麽解釋怎麽敷衍——

他更想知道,她會如何處理這件事。

管洛眼見這兩人侃侃而談,根本沒把一旁的自己放在眼裏,早就急了:“齊公子有什麽要事不如進屋再說,站在院子裏,天氣炎熱也沒有茶水。洛兒恰巧帶了些綠豆湯過來,解暑是最好的……”

竹林後的管沅淡淡轉身,準備回自己的含露居。最要緊的消息她已經聽見了:謝恭桓想為長子請她做西席?也罷,這樣的事交給哥哥應付就好,她出不了什麽力氣。

至于刻意獻殷勤的管洛,她才沒興致看管洛唱戲,更沒打算自己也出去唱一角。

然而管沅的腳步剛剛走出,竹林外的管洛突然驚叫一聲:“誰在那裏!出來!”

管洛看到的,自然是竹枝搖曳間隐隐現出的天水色裙裾。她并非不知道在那裏的是管沅,她故意把管沅喊出來,為的就是給管沅一個下馬威——

好叫你看清楚,到底誰才是這一局的贏家!

一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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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 勢變

聽到管洛的驚叫,管沅暗自覺得好笑。

她不出去,是不想和齊允鈞打照面。

新皇登基後,關于親事,仁和大公主還沒放出準信,如果仁和大公主改變了主意呢?與其到時候尴尬,不如現在不見,在事情沒有最終确定之前,她不想節外生枝徒惹是非,更沒有管洛刻意攀附的想法。一切就像大表哥楊安所說,順其自然罷了。

然而管洛卻發現了她,還用這樣低劣的手段逼她現身?

管沅只覺得管洛太幼稚了,她出去,到底會給管洛帶來好處還是壞處?

搖搖頭,管沅無聲嘆息地走出竹林:“長姐驚惶什麽,難道咱們堂堂定遠侯府還能進了賊人不成?”言罷她淡漠的眸光瞥向管洛,神色平靜如水。

管洛自然不能诋毀定遠侯府,只得解釋:“賊人倒是不怕,我就怕有不懂規矩私窺主子的下人,卻沒想到是三妹妹在此。”

暗諷自己私窺他們談話,還拿“下人”二字來嘲笑她?

管沅微微搖頭,似是半點沒有放在心上,轉身對管洌道:“哥,我有些事來找你商量,見你有客我本打算回去,不想長姐眼尖,倒像我好心辦壞事了。等你有空我再來。”說完她轉身而走,一點想留下的意思都沒有。

可在旁矗立的齊允鈞,從那抹天水色走出竹林開始,膠着的目光就一直不曾移開。

她一如那日書齋初見,言語平淡,甚至沒有多一個眼神給他。看着她轉身而走漸行漸遠的背影,他想起田莊她凝眉冷對的一眼,和毫不猶豫的離開。

她的反應一直那般清淡無味。是的,就是清淡無味,即便在如今知道了他是誰,知道了……也依舊是這般毫不在意。

可這樣平淡的眼神和反應,讓齊允鈞像三伏盛夏毒日頭底下被潑了一盆冰冷的井水,來了個透心涼。

是真正的透心涼。

書齋那日,齊允鈞并沒有這般強烈的感受,然而經過楊家田莊一行,再到今日,他清晰地察覺到——她在避他。

是的,不是躲,而是避,甚至不是逃。她沒有一絲一毫的膽怯和害怕,也的确不需要膽怯和害怕,因為她沒有做錯事。她只是在避,不卑不亢地避,讓他覺得他才是那個做錯事的人一般。

他到底做錯了什麽,讓她甚至連一句話也不願同他多說?

還是說,她壓根就——看不上自己?

想到這種可能的時候,齊允鈞整個人都淩亂了。

天之驕子的他,到底有哪一點令她不滿意,讓她看不上?

管洛掃了眼平淡離去的管沅,再看了看目光一直凝滞在管沅身上的齊允鈞,心一陣陣的揪緊。

齊允鈞的眼裏心裏,滿滿的全都是管沅,滿得根本沒有她的位置!

她如今才漸漸醒悟過來,為什麽仁和大公主府的親事,管沅從始至終都沒有和她争,甚至沒有流露出一絲争的意思。

管沅根本不需要和她争,管沅什麽都不用做。管沅什麽都不做,齊允鈞心裏眼裏的人依舊不是自己,依舊是管沅。

管洛倏地覺得自己悲涼得可笑,原來自己才是那個被給了下馬威的人!

管沅這般一出現一離開,整個氣氛都變了。管洌見勢不對,急忙拉着齊允鈞出府。

路上,持續不發一言的齊允鈞突然開口:“你妹妹喜歡什麽?”

管洌愣了一下:“啊?”顯然沒反應過來齊允鈞在問什麽。

“你妹妹喜歡什麽?”齊允鈞認認真真重複了一遍問題。

他不應該就這樣心灰意冷自言放棄,他還什麽都沒做,又怎麽能指望她對自己滿意?

“你問我哪個妹妹?”管洌半是玩笑半帶深意地問。他一早知道管洛的心思,上次落水事件之前,管沅就告訴了他。後來又出現二太夫人欲要李代桃僵,更有今日幾人的反應。因此,他必須先明确一件事,那就是齊允鈞對管洛是什麽态度。

齊允鈞略帶不滿地盯着管洌:“你有幾個親妹妹?”

“親妹妹呀,”管洌故作恍然大悟地似笑非笑,“你問我親妹妹的喜好做什麽?”

“管洌,你再給我裝糊塗,小心下次切磋我找盛陽教訓你!”齊允鈞毫不客氣地威脅。

一聽靖安侯世子盛陽的名諱,管洌不由想起祖父的叮囑。然而,只是說不要接觸,沒說不能議論呀。好奇心驅使管洌開了口:“靖安侯世子,身手很好?”

“你我莫能望其項背。”齊允鈞語氣變得鄭重起來。他和管洌也就打個平手,偶爾險勝管洌。但他前兩個月和盛陽切磋的那一場——

到現在想起來還令他毛骨悚然。

管洌聽了齊允鈞肅然起敬的語氣,也不由得凜然起來。

莫能望其項背?盛陽今年十四,就能有這樣好的身手……

齊允鈞卻沒允許管洌繼續引歪話題開小差:“你妹妹到底喜歡什麽?”

第三遍問話了,事不過三,管洌不好再避而不答。他想了想便斂容肅色:“她是我妹妹,是我唯一的親妹妹。”

齊允鈞聽明白了管洌試探他态度的言下之意:“我知道,我是認真的,我母親之前也請了李閣老的太太來過表明了意思。我和母親,都是認真的。”

十五年來,他第一次動心,只為那與衆不同的女子。

他想起田壟之上,她在初晨的陽光下,從色彩瑰麗的畫作中擡頭,望向不遠處麥田時的情形。她美眸中情緒并不濃烈,卻流露出輕快而柔和的美好惬意;他想到她方才對着哥哥管洌說話時的柔和語氣,和淡淡的關懷。

然而在見到他時,她美眸中溫和美好的神采變得寡淡下去;她柔和關懷的語氣變得索然無味。

她為何看不到他,為何不在意他?他迫切地想要證明自己,想要讓她看到自己。

管洌看着凝重而糾結的齊允鈞,不由嘆息着給了一句暗示:“一本好書賽千金。”

晚間含露居。

書房裏靜靜悄悄,只有管沅一人。她正一本本翻看定遠侯府的賬冊,熟悉的“啪”一聲在窗外響起。

管沅這次反應特別快,聲響剛落就沖到虛掩着的書房窗前推開窗格。

月光淡淡灑下,蟬鳴聲聲自院外傳來,除了盛夏清朗無雲的夜色,什麽都沒有。

管沅深吸一口氣,緊接着又嘆息一聲,托腮的手肘撐在窗棂之上,秀眉輕蹙似在自言自語,又似在告訴虛空中某個似乎不存在的人:“你到底是誰呢,你為什麽不願意告訴我你是誰,那些林林總總的事,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暗夜裏,少年的身影匿在牆檐之後,刀鋒般銳利的雙眸流露出複雜的情愫。

她輕淡而又無可奈何的語氣,令他微微心疼。

可是,他也只能這般,無可奈何。

許久,管沅緩緩地垂下美眸,視線落在窗前的一本絲帛包裹的冊子上。

她拿起來翻開,熟悉的顏楷沒看兩行就陡然一驚:這個人!居然知道她要查賬,知道她查賬要做什麽,還把定遠侯府內幾個大貪寫了出來,甚至連他們大致在哪些地方貪墨了銀子……

管沅驚愕地合上冊子。

她不敢想象。

這樣一個人,可以說對整個定遠侯府已經了如指掌。這個人到底是誰,到底有什麽樣的目的?

她不甘心地深吸一口氣,再去看冊子的內容,才發現最後注明了一行字,大致意思是,很多事并沒有證據,只是猜測。

但是能猜出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她即刻拿了冊子,按着這些方向再去翻賬冊,沒多久便找到了思路和脈絡。

一一一一

管沅馬上要鋒芒畢露整頓府邸了,自下而上一步步抓住定遠侯府的命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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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 陰雲

看見管沅恍然大悟的反應,少年微微松了口氣。

他其實也不知道管沅為何要翻賬冊,只是想到前世定遠侯府內宅後來的混亂,他覺得即便管沅不是這個目的,借此機會提點她一下也好。于是才有了這樣一本基于他前世調查所知寫的冊子,沒想到能與她的目的不謀而合。

既然能幫到她,那他也就放心了。

只是,她又怎麽想到這一層面的?在田莊發生了什麽?還是,楊安提醒了她?

少年有些疑惑。

翌日早晨在給二太夫人請安的時候,管洛果然從自己安插在楊氏身邊的內線那裏得了消息,開始向二太夫人告狀了。

“二太夫人,我有些不明白了,咱們府的中饋,不是大伯母在管嗎,”管洛靈活的妙目瞥向管沅,“什麽時候到了三妹妹手裏呀?”

“長姐說什麽笑話呢,”管沅很快接話,“管中饋的自然還是我娘親,長姐聽聞了什麽,聽風就是雨的。”

管洛胸有成足地看着管沅,就像今日一定能讓管沅身敗名裂一般:“我聽說,前兩日三妹妹把賬冊都搬去含露居了,難道不是大伯母把中饋交給三妹妹了?大伯母忙不過來,可以和二太夫人說呀,怎麽交給沒有經驗的三妹妹了,萬一做不好怎麽辦?”

楊氏剛想說什麽,卻被管沅伸手止住。

說娘親忙不過來?哼,管洛真是一箭雙雕的好計策,這是想趁機把中饋從母親手中拿走嗎?

不過管洛的算盤也打的太美了,美得她不忍直視。

“長姐,看個賬冊就是交權了?長姐也不問問,咱們府的對牌在什麽地方,那才是權呢!”管沅語氣雖淡,可卻讓管洛覺得自己受了極大的羞辱——

自己沒有理家的經驗,一時話沒說圓滿,忽略了對牌的重要性。被她這麽一諷刺,越發顯得無知,還落了個無端挑撥的嫌疑。可她管沅憑什麽知道對牌的重要性?

莫非,是楊氏教的管沅?

管洛不由把怨憤的目光投向楊氏:“大伯母,理家的事,侄女愚鈍不了解,還請大伯母說個明白,也好免去其他人的懷疑。”

管沅此時方才看了楊氏一眼,示意母親可以拿出一早想好的說辭解釋了。

“武康伯的嫡長孫女快到生辰了,沅丫頭正愁不知送多大的禮,”楊氏說着又看向二太夫人,“嬸母,上次沅丫頭生辰,人家杜大姑娘送的禮有多厚重,您也是知道的。再說又是如今太後最寵愛的小娘子,我想着要好好斟酌一番才是。”

聽了半晌的二太夫人這才點頭開口:“是要好好斟酌,所以,你交給沅丫頭斟酌去了?”先皇與太後鹣鲽情深,除卻太後之外,內宮竟再無一人。新皇登基之後,內宮都把持在太後手裏,二太夫人再狹隘也明白不能得罪太後身邊的紅人。

“我是害怕娘親太辛苦,”管沅接話,“所以才把這活攬下了。”

“你倒是個有孝心的,”二太夫人擡眼看了看管沅,又問,“那斟酌出個所以然了沒有?”

管沅颔首微笑,開始一一分析與武康伯府交好的關鍵:“肯定不能遠超上次杜姐姐的禮,”杜思最恨有人壓在她頭上,至少前世杜思進宮後是這樣,“我又看了看舊例,本來與之相當是最好,可是兩家來往并不密切,如今她父親又是爹爹的上峰,看來還是在品相和難得程度上略遜色,卻在總價上高一些為好。”

這樣的處置方法,根本不是管沅翻賬翻出來的,而是根據性格喜好和兩家關系。

她可不想無端得罪杜思那樣危險的人,否則以後有得苦頭吃。

二太夫人聞言滿意地點頭:“這想法很好,就按你這個做。”

到了這一步,一旁的管洛幾乎咬碎銀牙:明明是她先告狀,最後卻變成管沅得了二太夫人稱贊!

不行,絕對不行。這是好不容易抓住的機會,如果把管沅整下去,就沒人能和她搶齊允鈞了!

“雖然三妹妹得了個好主意,不過從大伯母那裏拿賬冊卻沒有問過二太夫人,這似乎,”管洛頓了頓才頗有深意地問,“不太好吧?今日拿賬冊,似乎不是什麽頂要緊的事;明日就不聲不響把對牌也給出去了,這可如何是好?”

二太夫人聞言果然微微變色,略帶責備的目光看着楊氏:“怎麽也不和我說一聲?”

語氣雖輕,楊氏卻不得不小心應對這山雨欲來:“這,是我不好,沒及時和您說一聲……”

“娘親,我記得,當時是晚上,您怕吵了二太夫人休息,讓鮑威家的第二日再來和安嬷嬷說一聲,難不成,鮑威家的沒來?”管沅立刻把矛頭指向洩露消息給管洛的人。

若不是神秘人那本冊子,她還不知道鮑威家的是管洛的人呢。

管洛神色一變:“三妹妹,你要袒護大伯母,就把責任推給鮑威家的?”

鮑威家的是她好不容易買通的,是安插在楊氏身邊的重要內線。如果保不住,只怕她日後會很被動。但現在看來,管沅似乎知道了鮑威家的是她的人?否則怎麽會突然牽扯到鮑威家的?

管沅清淺而笑,渾似毫不在意:“長姐那天也不在我娘親那裏,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怎麽就信誓旦旦要為鮑威家的開解了?”

楊氏附和管沅:“那晚我的确囑咐了鮑威家的,是我底下的人失職,還請嬸母責罰。”

“我的确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管洛冷聲一哼,“不過這麽早斷定是鮑威家的失職,只怕也太武斷,我看還要好好查清楚。”

“好好查清楚?難道長姐的意思是,鮑威家的并沒有失職,她來告訴了安嬷嬷,是安嬷嬷隐瞞了失職了?”管沅不動聲色地把火藥灑在了二太夫人和管洛之間。

二太夫人身邊的安嬷嬷一聽,連忙上前表明:“老奴并沒有聽過此事,還請二太夫人明察。”

一聽到管洛把火燒到自己這邊來了,二太夫人立馬不高興了:“此事就此作罷,鮑威家的當差也不利索了,給她挪個地方吧!”

楊氏立刻應是。

管洛只得瞪着管沅咬牙切齒。

然而管沅唇角的淡淡笑意還未散去——今天的壓軸還沒上呢,那才是重中之重的精彩!

“二太夫人別為那些不入流的事煩心了,”管沅走到二太夫人身後幫她揉太陽穴,“我還有事央求您呢,氣氛這麽緊張,我都不敢說了!”

二太夫人被怄笑了:“我說你這丫頭怎麽這樣殷勤,原來是有求于我,說吧什麽事?”

“我翻賬冊的時候有些疑惑不明白,我想着您見識最多了,所以還想請教您來着。”管沅擺出虛心求教的神色。

“有什麽就拿上來吧。”二太夫人聽了管沅的恭維,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管沅向一旁的靈修使了個眼色,賬冊被拿了上來。

“去年的這筆用度,我仔細對比了一下往年的,覺得不妥,”管沅說完一本又拿起一本,“還有維護花草的這些支出,我想左不過是些樹苗,請幾個人手,為什麽一年比一年用的多?”

二太夫人看了管沅說的那些地方,不由蹙起眉頭:“還有其他的嗎?”

“還有些問題,不過還是一樣樣來比較好,”管沅的神色變得嚴肅起來,“方才我說的那兩件事,我仔細又看了看,發現了這些證據,只怕,不是巧合而是*。”

管沅說着把自己總結出來的賬目一一呈了上去。

二太夫人的臉色,由疑惑猝然變成了陰雲密布。

一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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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8 驟雨

二太夫人惠安堂的這場疾風驟雨,一直持續到午後。

管沅從惠安堂走出來的時候,盛夏的暴雨剛剛落幕。

她站在抄手游廊下,擡頭仰望檐角滴落的雨簾:“太醫怎麽說?”

剛打探消息回來的二等丫鬟靈瑣低聲道:“太醫說,二太夫人只是急怒攻心,并沒有大礙。”

管沅把團扇上的流蘇,一遍遍在手裏撥弄着。

今日她表面上只是查賬懲貪,實則卻動搖了二太夫人在府裏的根基。除了鮑威家的,還有好幾個管事嬷嬷、大丫鬟被翻了出來。

那些被揪出來的人,多多少少都與二太夫人有些關系,還有的甚至是已過世的二老太爺的舊派親信。

二太夫人何嘗不想包庇,然而證據确鑿,當着一大家子的面,除了按例把這些人從現在的位置上端了,一點辦法也沒有。

最後生生被敢怒不敢言的情緒逼昏過去。

“二太夫人被這些人氣病了,可事情還沒辦完,不解決了他們,二太夫人怎能安心養病?把剩下的管事嬷嬷叫去東跨院我娘親那裏,繼續。”管沅沿抄手游廊走向東跨院。

惠安堂內室,二太夫人邊喘息,邊就着安嬷嬷手裏的溫水喝了一口,聲音虛弱中帶着不甘:“真是好樣的!”

“二太夫人,”安嬷嬷急忙安撫,“消消氣,身子好了才有力氣應對呀!”

“沅丫頭真是好樣的,”二太夫人氣不打一處來,“說什麽要給武康伯府嫡長孫女挑生辰禮,其實就是沖着我來,要清洗整個定遠侯府!”

安嬷嬷嘆息一聲:“可這些人終歸是被三姑娘抓到了把柄,能有什麽辦法……”

“沅丫頭心太大,如今就動起手來,還不知道等我眼睛一閉一過去,府裏頭要怎麽由她和楊氏作威作福呢!”二太夫人惱怒地捶床,“到底還是洛丫頭好,至少不會和我對着幹。”

安嬷嬷在心裏微微感慨:那還不是因為您之前和三姑娘對着幹;若您跟大姑娘對着幹,只怕大姑娘會更狠,不過大姑娘沒三姑娘這麽有主意罷了!

“好在呢,”安嬷嬷輕聲勸慰,“三姑娘再怎麽說也是個小娘子,過幾年就出閣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到時候想插手也名不正言不順。”

二太夫人不依不饒地咬牙切齒:“就她這悍名聲,傳出去了能嫁什麽人家!”

“萬萬使不得,傳出去對咱們府沒好處,大姑娘還要議親,那幾個哥兒的親事也沒定下來,下一輩到時候還有小娘子呢?”安嬷嬷連忙出言阻止。

“我省得,”二太夫人聲音幹巴巴的,“可就這麽讓沅丫頭作威作福?”

安嬷嬷會心一笑:“三姑娘才多大,能有幾分本事?這麽折騰她自己也拿不住呀,等三姑娘拿不住的時候您再出手,是最便宜的!”

二太夫人這才放心不少。

只是他們都低估了管沅的能力。

東跨院正屋的宴息室裏,楊氏擔憂地拉着女兒的手:“你這樣一層層開罪下去,只怕會遭很多人記恨。到這一步也就夠了,別再為難其他人了!”

“娘親,”管沅神色平靜,心中早就想的通透,“高門裏的肮臢事,遠不止這麽多,如果把每個人都抓出來,定遠侯府也就撐不下去了。這個道理我明白,所以娘親放心就好。對已經開罪的人,自然要做得狠絕防止他們反撲。至于其他人,現在該儆猴。”

“那你的名聲,”楊氏勸解,“你畢竟還是未出閣的小娘子,這麽大動作傳出去不好——”

“所以還得娘親替我瞞着呀,亂嚼舌根的不能輕饒,”管沅頓了頓又道:“我知道娘親是聰明通透的人,從前娘親并非不知道,而是不方便插手。娘親還要在這府裏過一輩子,可我不同,有些事也只有我方便做。”

院子裏的紫薇花經過一場暴雨,顏色愈發鮮豔。

管沅走出正屋,直接讓人搬了椅子放在臺階上,坐下盯着烏壓壓站了好幾排的人,沒有出聲。

天水色的裙裾在微帶濕意的風中輕揚,不經意望去,還以為是哪家少女閑情逸致,來看雨後風景。

只是,管沅美眸中的冷淡讓所有人都不敢大意。

從前不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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