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整個世界都是安靜的。
溫暖的眼裏已經濕潤,只能緊緊地閉着。她能感到他身上肌肉的緊繃。
他的人是僵的,聲音也是僵的,不敢确信一般問:“你說什麽?”
他的聲音也是啞的。
溫暖說不出來,她不停地喘息着,拼命壓抑着想哭的沖動。
她的身體比剛才抖得還厲害,幾乎快要站不住。
他忽然在她懷裏轉過身,雙手握住她的肩。
他其實聽見了,聽清了,只是不敢相信。他想再問一遍,可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溫暖早已經哭得滿臉淚。
可是他還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不斷地幫她抹眼淚,最後重重地摁着她的後腦勺,将她壓到自己的胸前。
溫暖終于哭出聲。
她的額頭抵在他的頸間,哭得撕心裂肺,哭得驚天動地,哭得毫不掩飾。
“都怪你……都怪你……我恨死你了……”
這一場大哭,她憋了五年多。
每回想一次,表面就多了一層保護殼,看起來更加堅不可摧,卻不知道內裏的傷痕其實又加深了一分。
只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終究,還是落在他面前,被他抱在懷裏,才真正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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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的相遇,是他的人生忽然拐了個彎,原本的一條直線,生生多出了一截圓弧。
她是圓弧上的人,被他帶着,來到這條直線上。
然後這條線斷了,她一個人孤零零過了五年。
而現在,就像有一把利斧,将那五年多的時光斬去,又将斷口接駁,他們變成了從來沒有分開過。
溫暖哭得喘不過氣,身體軟得站不住。
他想把她抱進卧室,實在抱不了,只能将她抱到鞋櫃上,再緊緊地抱着她。
可是已經太晚了。
暖暖身邊并沒有孩子,那個孩子肯定沒有留下,按時間推算,那個冬天他見到她時,她的身體也不是有身孕的樣子。
以當時她的條件,的确沒辦法留下。
只是假如當初他知道了,假如他在當時就知道的話,他肯定會選擇留下孩子的。
她可以先生下寶寶再上大學,或者幹脆他們兩個一起去國外。他家裏有這個條件,他會将一切安排妥當,不用她操一點心。
可是隔了五年的光陰,再說什麽都已經遲了。
他的下巴壓在她的頭頂上,用力咬着嘴唇,卻沒辦法阻止眼淚奪眶而出。
最後,溫暖終于哭累了,倚在他懷裏,低低地說:“我給你看樣東西。”
她從鞋櫃上跳下來,腳步虛浮地走向卧室。
向圖南跟着她走進去,看着她打開床頭櫃的抽屜,從最下層抽出一個信封,再從裏面抽出一張摺了幾摺的紙。
她的鼻頭和眼睛都紅紅的,聲音沙啞:“你是爸爸,應該看看。”
他一點點打開那張紙。
是某家他沒聽過名字的醫院的B超單。姓名那一欄,寫着:向暖。
向圖南的溫暖。
“只剩下這張B超單了。”她的聲音低而啞,神情是溫柔地在追憶,“我真沒辦法留下他。我覺得他應該是個男孩子,因為有一晚我做夢夢過他。”
他站在那裏哭,大聲地哭,一直看着她,向她張着雙臂。
她想去抱抱他,可是怎麽也走不到他身邊。
直到現在她都記得他的樣子,單眼皮,和爸爸長得一模一樣。
她單手捂着嘴,哽噎了一下,眼裏又滾下淚來,卻又含着笑。
“我為他抄了一個月的《往生咒》,我覺得他肯定已經投到更好的人家了。”她抽了一口氣,笑道,“這事以前只有我知道,現在多了一個你。你是他爸爸,該看看他的。”
可是他完全看不懂那些專業術語,還有那張黑白的圖片,也是完全看不明白。
她的指尖指向一個地方,低低的:“我問過醫生,就是這裏。這裏就是他。”
他其實還是看不明白,只知道這裏曾經是一個小生命,是他和溫暖的。
她用手抹了把臉,重重地舒了口氣。
“你知道我的,我剛剛那樣為他哭過,以後我不會再念着他。”她的手撫上他的臉,輕聲道,“我告訴你這些,又不是為了看你內疚。你個大男人,哭什麽啊?你以前可不這樣的啊。”
他終于也不掩飾自己的眼淚。
他心疼那個已經永遠定格在一張紙上的孩子,更想重回到五年前,抱抱那個才18歲,卻要獨自承受這一切的溫暖。
她抽了下鼻子,踮起腳,親了親他。
“行了啊,比我還傷心。你又沒疼過。”她拉起他一只手,摁到自己的小腹上,“行了,讓你摸一下。就這裏,以前曾經有過寶寶,你的。”她扁了扁嘴,“向圖南,你可記住啊,我為你受過大罪的,以後你可得對我好點兒。”想了想,又特不要臉地加了一句,“你對我好的話,我就再幫你生一下。”
她這個人啊。
他無奈地看着她,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他不知道的是,溫暖是看到他哭了,心裏忽然就好受了,就覺得自己這些年受的委屈沒白受。本來就不是那種粘粘糊糊的性格,很拿得起放的下,剛才那樣大哭過,她心裏的委屈已經發洩出來。既然說了不再惦記,就不再對那些不好的事耿耿于懷。
那個寶寶,當然一直是個遺憾,可是人嘛,總得一直向前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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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折騰下來,時間是真不早了。
向圖南是從醫院直接過來的,身上穿着病號服,腳上甚至還趿拉着拖鞋,完全不修邊幅。
溫暖洗澡時,他也不肯上床,就守在門邊等她。
等溫暖出來了,他又忙着幫她吹頭發。
全部忙完,終于向到床上,溫暖一看時間。
三點鐘了。
于是她很愉快地取消了鬧鐘:“明天上午我得請假,補覺,要不然就不漂亮了。”
他現在看她根本看不夠,連眼睛都不舍得眨。
“好。不想上班話,我養你也行。”
溫暖偷着油的小老鼠一樣眯着眼笑,又馬上搖頭:“那可不行。你別小瞧我啊,我可是職場精英,能賺錢着呢。”
他只是笑,想伸手撈她入懷,溫暖小滑魚一樣往旁邊一滾。
“不行,小心碰到你傷口。”剛說完,又忽地滾了回來,飛快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親完了,就看着他傻笑。
命運真是奇妙啊。
剛才兩人還都傷心成那樣,現在就這樣面對面躺一塊兒,互相看着傻笑。
不過還是因為是自己心裏的那個人,怎麽看都是好的。
向圖南的心被她的舉動弄得軟乎乎的,在她想再滾到床沿邊時,他一把揪住她,強硬地摟在懷裏。
“就這樣睡。我緊醒一點,不會讓你傷着我。”
她的眼睛又紅又腫,鼻頭也是紅紅的,笑的時候看起來特別滑稽。
“那你自己可得注意點兒,再傷着,我可不負責。”
他笑,啄了下她的嘴唇:“怎麽能不負責。就是因為碰到你,我這輩子誰都看不上了。當然,沒碰到你之前,也是誰都看不上。”
這并不只是一句玩笑話。
碰到溫暖之前,他其實很是眼高于頂,示好的女同學再多,他都懶得搭理。
碰到溫暖之後,他眼裏更是除了她就看不見其他人。
他這輩子最不後悔的,就是為了那個毫無交情的女同學打了那一架。
要沒有那一架,他就不能碰到暖暖了。
溫暖就愛聽這些話,尤其還是這種直白的。
她噘着嘴唇,嗲聲嗲氣的,一只手一直揪他的衣服,揪了好多道褶子:“以後你可得對我好啊。要聽我的話,寵着我,要經常誇我。不是以前那種拐着彎的啊,要直白的,就像剛才那樣。說喜歡我時,也要直接說,不準表面上聽着像是嘲諷人似的。還要……”一時之間想不到那麽多,她十分大度地一點頭,“暫時就這麽多,等想到了再補充。反正所有解釋權都歸我。”
他早已經聽得笑起來,一邊湊過去親她,一邊低語道:“還有錢都歸你管,小孩我來教。”
小孩兩個字讓她怔了一下,但馬上就恢複過來。
等這個吻結束,她又開始揪他衣服,低聲問他:“要是當時你知道了,你願不願意留下他?”
他心裏始終是遺憾的:“主要還是在你的想法。不過我是願意的。”
溫暖很仔細地想了想,也不确定如果當時他在身邊,她有沒有勇氣那麽小就生寶寶。
很大可能是沒有的。
所以好像在結果上也沒什麽差別,反正是和那個孩子欠缺了一點緣份。
她又想到剛才他的眼淚,再聯系到祝燕飛之前說的八卦,于是神秘兮兮地盯着他:“喂,咱倆剛分手的時候,你真為我哭過啊?”
這都第二遍問了,她怎麽就對這個問題這麽執着?
他想了想,說:“喝醉了,不記得了。”
其實記得,因為酒醉心明,包括後來在美國時那次,他也都記得。
兩次都是真忍不住,有點借酒裝瘋的意思。
溫暖卻好像很高興,美滋滋地笑着,在他懷裏拱了拱,調了個舒服的姿式,頂着紅成小兔子眼的雙眼,笑着問他:“那你還記得咱倆第三次見面嗎?就在五道營胡同那次。”
他笑。
記得,當然記得。關于她的每一點每一滴,他都記在心裏,記得清清楚楚,從來沒敢忘記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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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兩人第一次同床共枕的第二天,向叔和向嬸一出門,向沐陽就趕了過來。溫暖得以脫身,免得繼續孤男寡女,終究有點尴尬。
後面那周向圖南都沒來上學,好在期末考試有來參加。
考試那兩天,溫暖一直沒找到機會見他,等考完了,他們這幫不愛學習的,那更是如脫了缰的野馬,瘋得不行。
溫暖的成績仍是中不溜,沒長進,也沒退步。溫婉仍是年級前五,惹人羨慕。
出于好奇心,溫暖特地暗中打聽了向圖南的成績。
好家夥,就他剛轉學沒多久,又欠了将近一周的課,竟然都考進了年級前二十。
溫暖的心裏不平衡了。
幸好,還有姐姐可以壓着他。
哼!
暑假是溫暖這些皮孩子的最愛,其間溫爸老家有位姑姑的孩子過來玩。
有天是陰天,十分适合逛街,可惜溫婉要去學琴,沒空,只有溫暖陪着那位表妹出來玩。
北京的很多地點,因為過于商業化,已經快要被游客占領。為了不看太多的人頭,溫暖左選右選,選中了五道營胡同。
兩人剛到沒多久,正随便逛着呢,胡同對面,忽然走過兩個人來。
一個是穿着白色短裙的美女,大熱的天,也沒将頭發綁起來,長發飄飄的,看起來十分小清新。
美女的嘴角一直翹着,眼睛呢,就一直盯着身邊的高個男生看。
男生穿着白T和牛仔褲,一只手的大拇指插在褲兜裏,也微微笑着,就是那眼神不是給美女的,看那種懶散悠閑,東張西望的樣子,也不知道在瞅什麽。
兩人之間隔着大概半個人的距離。美女往男生那邊靠近一點,男生就會往旁邊挪開一邊。
走着走着,兩人就快斜到溫暖這邊了。
溫暖的眼角彎了彎,不由地笑了。
喲,這不是向圖南嗎?
溫暖那時候是個愛搞事的,眼見的這兩人之間的關系有點耐人尋味,她假裝沒看見對面的人,拉着表妹就往那兩人身邊擠去。
快要錯身的一瞬間,她遞了一個暧昧加嘲諷的眼神給向圖南。
小樣兒,談女朋友了是吧?
向圖南明顯也是認出她來,卻也跟她一樣裝作不認識,只在這一瞬間,嘴一歪,沖她壞笑了一下。
溫暖在心裏“嘔”了一聲。
一切就發生在她“嘔”這一聲的時候。
當時兩人已經快要錯身過去,溫暖的注意力還在身邊的向圖南身上,就沒留意到前面忽然出現的一只腳。
她被絆了一下,整個人往前重重一傾,眼看着就要摔個狗啃泥,忽地上半身一緊,電光火石間,人已經落到向圖南懷裏。
兩人的身體緊貼在一起,他的手臂就箍在她的身上,他的嘴唇,更是幾乎要貼到她臉上。
他帶着笑意的話熱乎乎地撲到她的臉上:“走路小心點。喲,溫暖,還真是你啊,難怪我剛才看着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