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溫暖走上前,看着他,兩根手指扯了下他身上的病號服,她笑問,“這是今秋巴黎最新款?”
“不是,病號服。”他答得特認真,“我剛從醫院出來。”
溫暖笑:“那這家醫院不行啊,這麽大晚還放你出來。”
他笑容可掬:“我是逃犯。逃出來看女朋友的。”
“真是令人感動。”
“我覺得這樣才顯得比較有誠意。所以,你願意跟我走嗎?”他取下肩上的外套,把溫暖裹起來,聲音柔了幾分,“外面有風,小心着涼。”
衣服上還帶着他身體的溫度和氣息,并不是醫院裏那種消毒水的味道。
很好聞。
她歪着頭,一直笑:“可是我自己開了車。”
這完全不是問題。
“你把車鑰匙給我,明天我讓人将車送到你公司去。”
“那我明早怎麽辦?像我這麽漂亮的人,擠地鐵可不是好的選擇。”
她的厚臉皮惹笑了他。
“那只有我明天一早再将你送到公司了。”他握住她一只手,“走吧。”
溫暖随着他上車。
看司機對他的反應,應該是向家的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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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是奇了,向家的人竟然會允許他一個病號三更半夜外出。
上車後,溫暖取下外套。向圖南伸手接過,放到自己的腿上。
“累了嗎?”
溫暖扭了扭脖頸,點頭:“有一點。喉嚨也不太舒服。”
他像變戲法一樣拿了一個保溫杯出來,遞給她。
“喝一點。”
一揭開杯蓋,就有一股中藥味。
溫暖以前那些廣東的同學和朋友,就喜歡喝這些。
她小心地抿了一口:“嗯,猜一下,羅漢果,對不對?”
他笑着點頭。
溫暖小小地得意了一把,又說:“以前我有朋友是廣東的,他們就愛喝這些東西。”
“阿辰也會。”他附合,“他們一會兒怕上熱氣,怕上火,一會兒又怕太寒涼,鬧不懂。”
這種并沒有惡意的吐槽讓溫暖想到昔日的那點歡樂。
當時她也是這樣吐槽那幾個朋友的,大家一起哈哈笑,完全不會生氣,只覺得快樂無比。
就像他們也會吐槽北京的霧霾一樣。
“還有啊,”她很認真地看着他,“你第一次聽到他們說‘糖水’,是不是以為他們說的是用糖泡的水啊?”
他用力點頭:“誰知道完全不是那麽一回事兒。”
“不過還挺好喝的。”她喝了一口水,輕聲感嘆。
“嗯。”他說,“不過,我們為什麽要聊這些?”
她愣怔了一下,忽然也覺得有幾分搞笑,于是繼續喝水。
又喝了幾口,溫暖放下杯子。
“謝謝。”
他将杯子放好:“我以為我們之間不會說這個詞。”
溫暖無聲地笑了笑,用手掩住嘴,假裝打呵欠來掩飾這種尴尬。
向圖南拍了拍自己的肩:“先靠着睡一會兒。”
溫暖并未扭捏,就将頭靠到他肩上。
依然相愛,又都放不下,那就重新在一起。她的性格,并不會在這方面過份計較。
唯一不同的,不過是她不再像曾經那樣毫無保留。
她已經做好了随時抽身的準備。
車裏很安靜,她閉目假寐。
向圖南握着她一只手,先是用一只手握,握了一會兒,又改為用兩只手包裹着揉捏。
手是女人的第二張臉,溫暖的手生得很好,纖細修長,骨肉勻稱,多一分則膩,少一分又過柴,正是美得恰到好處。而且她也一直很注意保養,指甲修得很整齊,只塗了一層透明的甲油增加光澤。
“這麽晚才收工,明天還要上班,會不會太辛苦?”他問。
他的手正揉捏着她的指關節,小孩玩玩具似的。
“不是每天都這樣。玫姐,就是我的經紀人,她很照顧我,現在不會給我臺詞特別多的。一般也是周末才開工,這次是因為前幾天感冒耽擱了。”
“你有哪些作品,我想找來聽聽。”
溫暖抿唇笑:“不行。太羞恥。”
“我也不可以?”
她小聲嘀咕了一句:“就是你才不行。”
陌生人當然不用在意,熟悉的人,要是某天偶然聽到認出,只覺得是緣份,刻意去聽,就顯得怪怪的。
好在他并沒有勉強,又換了個方向:“公司裏做事開不開心?”
“挺好的。祺姐,就是我上司,對我特好。我們鄭總雖然愛和稀泥,也有一點點油膩,但是大體上還是一個不錯的老板。”她笑了笑,“我很幸運,總是遇貴人。”
他偏過頭,親了親她的頭頂:“那是因為你讨人喜歡。”
其實當然不可能只是因為幸運。
成人的世界裏,是利益和感情的相互交換。暖暖待人真誠,又能創造價值,會得人喜歡,并不意外。
他果然比以前更願意直接誇人,也更願意直接表現自己的溫柔。
溫暖打了個小小的呵欠:“好困。不跟你說話了,我睡一下。”
他的手臂動了一下,改成将她抱在懷裏的姿式。
溫暖倏地警醒,擡頭看他:“碰到你傷口了。”
他笑:“離得遠着呢。”摸了摸她的頭發,他的聲音和眼神一樣柔和,“快睡吧。”
她安心地半靠在他懷裏,閉上了眼睛,很快就真的覺得意識朦胧。
僅剩的清明裏,她在想,自己開車呢,要時刻注意路況,精神從不得放松,開得久了,腿也是酸的。像這樣安心地坐在後面,還有人可以依靠,果然人會舒服很多。
只是,古人說,生于憂患,死于安樂,過份的安逸,很大可能會削減人的奮鬥的意志。
不過,不過……
不過之後的內容,被淹沒在濃重的睡意裏。
溫暖真睡着了。
不知多久後,她從深度睡眠中醒轉來,迷迷糊糊中感覺車還在開動。
這不太對勁,這個時間段,不太會遇到堵車,不應該需要這麽久。
溫暖勉強睜開眼,靠在他懷裏看四周的景物,腦中很混沌,竟看不出來。
她啞着聲問:“還沒到嗎?”
向圖南笑着摸她的臉:“早到了。不過看你睡得香,我現在又真抱不了你,只能辛苦利叔繞了幾個圈。”
溫暖大驚,一看時間,竟已經過了淩晨一點。
她心裏十分過意不去,等車開到她住處的樓下時,溫暖連着向司機說了好幾次“對不起”。
向圖南也說了幾聲辛苦了。
這下反倒讓司機很不好意思,一再說應該的,不用客氣。
向圖南又擡腕看了下時間,說:“這樣吧,你自己打車回去,明天我送溫小姐。你午飯前去醫院取車就行了。”轉頭又問溫暖:“這裏打車方便嗎?”
溫暖想了一下,點頭:“還行。”為了彌補愧疚,匆忙掏出手機,“我幫你叫車吧。”
司機十分不安,并不放心讓向圖南自己開車,但無奈拗不過他,只能不停道謝。
三人中,還就溫暖最習慣用打車軟件。她幫司機叫了車,陪着向圖南将車停到地下車庫,被他牽着手進了電梯。
深夜裏,電梯裏沒其他人。
電梯牆上,映着她略帶倦容的臉,還有不合身的西裝,以及站在她身邊的高大身影。
隔了五年,再看他,覺得熟悉,又總有一種陌生的感覺。但是像剛才那樣,被他抱在懷裏,特別親近時,那點陌生感又很容易就消失了。
畢竟曾經那麽親密過。
樓層不高,電梯很快到。
半新不舊的小區,是溫暖在綜合地段,價錢,安全性,便利性之後,選的性價比最高的一處。
是很适合單身居住的一居室,加上很小的衛生間和廚房,也算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
可惜沒有陽臺。
不過上海這邊很好玩,有不少小區晾衣服,是用一個長竹竿之類的東西伸出陽臺或窗外。家家戶戶都這麽做,衣物挂在半空中,像萬國旗似的,頗為壯觀。
溫暖嫌麻煩,剛搬進來,直接斥“巨資”買了帶烘幹功能的洗衣機,梅雨天也有幹燥的衣服穿。
她後來一直想,她會有這樣的念頭,是不是因為第一次去向圖南那邊,她的衣服就是直接烘幹的。
溫暖開了門,自己先走進去,開了燈,彎腰從鞋櫃裏拿拖鞋,遞到他面前。
她這裏偶爾會有女性同事或朋友過來,祝燕飛有空時,也喜歡過來蹭飯吃。
他低下頭換鞋,聽到她帶着笑意的聲音。
“地方有點小,将就點兒,畢竟不比有錢人。我要有錢了,也住湯臣一品,或者九間堂。”
他懷疑她是有意調侃他的。因為他就在湯臣一品有房子,他爸媽又住在九間堂。
一擡眼,果然她臉上的笑是帶着促狹的意味,視線相碰時,她還沖他擠了下眼。
“對吧,向二公子?”
他沒回答,只捉了她的下巴,将嘴唇疊到她的唇上。
還是跟以前一樣愛跟他唱反調,愛調侃他。
而讓她閉嘴的最好辦法,當然是這一種。
本來是準備淺嘗辄止的,可是一沾上她,就舍不得松開。
溫暖一開始可能是沒反應過來,有點呆呆的,可是并不抗拒他。他很容易就将舌頭侵入到她口中。
舌尖舔過她的上腭,她全身一顫,身體明顯更軟了一點。
他适時伸出雙臂,擁住她的肩,将她帶到懷裏。
溫暖很快有了回應,也伸手抱住他的腰。
并沒有很用力,只虛虛摟着,因為怕勒到他的傷口。
但仍然是很親密的擁吻。
很溫柔,反複的親吻。也是既陌生又熟悉。
溫暖心髒撲通撲通跳着,穿在身上的外套太不合身,她的手只露出一半,指尖隔着病號服那層單薄的布料,感受到的都是他身體的溫度。
十六歲第一次接吻,到十八歲分開,兩年的時間裏,他們親吻過無數次。
溫暖那時一直覺得很奇怪,人類表達感情的親密,為什麽要親吻?為什麽要一定要用嘴唇去觸碰對方?
但是不可否認,與一心喜歡的人接吻,是一件很令人陶醉的事。
最後他終于松開她。
他的一只手摸到她耳上,輕輕地捏了捏戴了耳釘的耳垂。因為耳釘的覆蓋,能捏到的部分不多。
那種心理上的不滿足讓他又咬了一下她的下唇唇瓣。
“果然還是嘴唇更軟。”他低笑。
溫暖的臉還燙着,她的人也還在他懷裏。
剛才他就那樣很自然地上了樓,完全沒有問過她是否可以在這裏過夜。而她也沒有主動提與此相關的話題。即使隔了五年,他倆仍然有十足的默契,将這件事變得順理成章,極度自然。
只是,時間實在不早了。即使在車上短暫睡過,這會兒她的腦子又開始迷糊。
她擡眼看他,吃吃地笑:“你是不準備讓我睡覺了嗎?”
他的額頭抵着她的,明顯是故意曲解了她的意思。
“如果你真的有這個需要,我肯定是舍命奉陪。”
溫暖笑了笑,撩開病號服的下擺,摸到他的後腰,手指在皮膚上細細摩挲着,在終于感受到不一樣的觸感時停了下來。
“我看看那個紋身吧。”
中國漢字有很多種字體,又有各種名家,溫暖認不出他身上這種英文是什麽字體,挺漂亮的,但假如不知道它的涵義,也不過只是一個普通的英語單詞。
她的手指從那個字母上撤回,放下上衣下擺,然後從背後抱住他。
他們兩個之間,到底是誰辜負了誰呢?
算不清楚。
當初年少氣盛,兩人脾氣都不好,但總體來說,一直是他在包容她。後面分手那次吵得那麽厲害,也是她在遷怒,他實在氣極了,才會口不擇言。
分開後,她的确有再與他人處過,從他的角度來看,他也是受過委屈的,可是他還是選擇讓向東陽暗中照顧她。
而從她的角度來看,也可以覺得他是始終終棄。還有那個孩子……
其實細想一下,孩子的事,也不是他一個人的責任,只能說兩個人在這方面的知識都有欠缺,誤以為體外是安全的。而且他至今都不知情。
都委屈,都有錯,又都沒有錯。
大概只能歸于命運的捉弄。
“那次,就是分手那次,我罵你的那些話,你別往心裏去。”她将臉貼到他的背上,“我其實是罵我爸。我倆在一起時,你是什麽樣的人,我最清楚。”
他從來不是喜歡跟其他女生暧昧的人,平時最喜歡把“我女朋友”,“我老婆”挂嘴邊。
就連吳興波,前段時間跟他前女友複合時,也曾經感慨以前不懂事,差點錯過了他前女友。
還有把溫暖帶入配音圈的那位師兄,也曾經犯了了吳興波一樣的錯誤,只是他那位前女友已尋了良人。
溫暖曾經和那位師兄聊過天,遮遮掩掩地問他,作為男人,他是怎麽理解向圖南的心理:自己從不亂來,但又能理解兄弟的亂撩,甚至還為了他去打架。
那位師兄就笑:“我們大部分人,都是嚴于律人,寬于律己,只有極少數的人,才會相反過來。說不定他就是這種人。也有可能,他單純只是顧着兄弟情,并沒有深層次分析。其實我作為曾經犯過這種錯的人,說句實話,在當時,我真不覺得自己有錯。只是後面跟她分開,慢慢經歷了一些事,才發現我的那些作為是在傷害她。可能,人都有一個成長的過程。”
溫暖在恨了向圖南兩年之久後,忽然就理解了他。
他本來就是這種沖動型的人,以前能為了毫無交情的人惹下那麽大的麻煩,那麽為自己兄弟出頭,真是再正常不過。
這完全不代表他想學吳興波,更不能因此斷定他會像她爸爸那樣。
向圖南捉住她的手,輕輕地握了握。
“我知道。我後來就知道了。不過當時我是真的被氣着了。我對你怎麽樣,你不應該是最清楚的嗎,怎麽還能那樣懷疑我?尤其後面,你還特地打電話要把我以前送你的那些東西還給我。”他輕嘆氣,“本來我還沒下定決心出國的,你那個電話一打來,我一時賭氣,就……”
溫暖的喉嚨一下子被堵得嚴嚴實實。
她再一次發現命運的可怕。
但是也可能,僅僅是因為,性格決定了命運。
當時她發現有了身孕,只是因為太過好強,不肯先低頭,所以就算想找他,也只是将電話打給了向沐陽。
她這才知道他已經去了國外。
向沐陽一向很喜歡溫暖,所以帶着哭腔求溫暖能不能不要跟二哥分手,他還說,二哥都要去國外讀書了,你們快點和好好不好。
溫暖呆掉了,一時間六神無主。
向沐陽還在那邊傻傻的問,她打電話過來,是不是想和好。
以溫暖的性格,她當然不可能說是。所以她說:“永遠都不可能。我就是想把他以前送的那些東西還給他。既然他去國外就算了,我自己把那些東西丢掉就行了,你也別告訴他我打過這個電話。”
她丢不起這個人。
就像做完手術後,她蹲在那家小醫院的門口,三伏天裏抖得像打擺子,卻愣是一滴眼淚都沒掉。
還有整個手術過程,她痛得把嘴唇咬得流血,也沒有哭喊過。
掉眼淚,她就輸了。
她不能輸。
即使已經分開了,她也不能輸給向圖南。
結果向沐陽還是将她的那通電話告訴了向圖南,反而催化了他倆的分離。
溫暖的心裏翻江倒海一般難受着。
就是因為這些陰差陽錯,就是因為兩人太過相似的性格,才讓他們兩個都痛苦了五年。
她将臉更緊地貼到他的背上,聲音啞得厲害。
“那你知不道我打那個電話的真正原因嗎?”她的身體和雙手一直抖,就跟當初剛放棄那個孩子時一樣,“我其實……其實是想……想告訴你……我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