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溫暖發現自己不能跟這人說話,要不非得氣死不可。不過既然他開了頭,她索性把話說開。
“這不是很正常,我們才第二次見吧?”
完全就不熟,要不是他幫了她,她根本不可能像個小傭人似的做這些。不要說擦身體,就算是洗臉,都已經太過親密,于她所受到的教育相悖。
向圖南沉默了幾秒鐘,輕點頭。
然後,閉上了眼睛。
“不過,你剛才說的,并不太對。”他閉着眼睛,低着頭,由着她幫他擦臉,“古人有句話叫‘白首如新,傾蓋如故’,懂嗎?”
溫暖一怔,然後将整張毛巾覆到他臉上。
就算這樣又跟他們有什麽關系?以後他要遇着事,想讓她幫忙,她肯定是肝腦塗地,在所不辭。只是和他做朋友的話……
這麽毒的嘴,她才懶得搭理。
重新擰了毛巾,準備洗第四遍時,傷員發出了抗議。
“再洗我臉皮就禿嚕完了。你就這麽怕脫我衣服啊?”
這人眼睛是不是有X光啊,怎麽什麽都看得出來?
溫暖被點中心事,為了自己的面子,還是堅持着洗了第四遍,這才丢下毛巾,站到他面前。
她的呼吸忽然就不暢起來,緊抿着嘴唇,擡起雙手,放在第一顆紐扣上。
病號服十分寬松,衣扣也很好解,可是解了第一粒之後,溫暖的手就不動了。
“沒看過男生的身體?”他忽然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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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正慌着,這樣突然出現的聲音,像一聲炸雷,把她吓了一跳。
“啊……”她面上一熱,偏還擡起頭來,狠狠地和他對視着,“我為什麽要看男生的身體?我又不是偷窺狂。”
她家只有兩姐妹,溫爸生意忙,經常不在家,即使在家時,也十分注重儀表。至于那幫男同學,大家在一起玩就是玩,并沒有脫衣服的必要。
至于小時候,或是那些很小的男孩……
那應該不算的吧?
他嘆了口氣。
“算了吧,不為難你了。你幫我擦一下後背,剩下的,我自己來。”
溫暖:“啊?你能行嗎?”
他很不客氣地瞪了她一眼:“不行也得行,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樣子。所以說做事要三思而後行,你看看,都因為你一時沖動,我這個傷患還得自己照顧自己。”
他怎麽就這麽會噎人呢?
溫暖被噎得心口疼,好幾秒後才想到還擊的詞:“誰讓你不肯住院的?”
她擡起手,飛快地将剩下的幾粒紐扣都解開,盡量忽視他纏着紗布的胸口,小心地拽起了衣袖。
“擡一下手。”
上身的衣服被剝了下來。
溫暖重新去擰了熱毛巾過來,像剛才幫他擦臉一樣,先從鎖骨那處開始擦起。
她第一次這麽近距離的看一個男生的身體,手偶爾還會不小心碰到他的皮膚。溫暖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不自覺地就抿緊了嘴唇。同時在心裏一遍遍念:沒關系,這是我應該做的。我這是報恩呢,應該的。
不過他還蠻白的嘛。
氣氛有點尴尬,萬幸他這個時候終于肯消停一點,沒有再說什麽話來氣她或臊她。
擦完前胸擦後背,大概是因為手中一直拿着熱毛巾,溫暖不知不覺間出了一身的汗。
這下更是非洗澡不可了。
擦手臂時,為了方便用力,她猶豫了一下,還是主動握住他的手。
除了掰手腕,之應該是溫暖第一次握男生的手。她的心跳又快了幾分,手上的動作倒一直十分細心又溫柔。
他不止手背上有傷,手臂上也有。有時候不小心碰到,她都能感覺到他的手輕微地抖一下。
還好,他一直很安靜。
擦一次澡,猶如上了一次酷刑。
終于,向圖南說了一句:“好了。”
溫暖一下到這時,才有膽子擡眼看他:“啊?”
“剩下我自己來。”
溫暖如釋重負,将毛巾往他手中一塞,匆匆出了浴室。
大概十多分鐘,向圖南從浴室出來。溫暖倒了水,幫着他吃了藥,坐到床上,這才去打理自己。
她選了一套他的家居服,因為沒有內衣,又特地加了一件衛衣。衣服很大,袖子和褲腳都卷了兩道才勉強穿上。
然後她就趕緊洗自己的衣服。
幸運的是,這裏的洗衣機可以自動烘幹,不幸的是她校服上沾了血,搓半天也搓不掉。
等衣服幹的時候,溫暖坐在床邊毯上,為免尴尬,還裝模作樣地拿了書出來看。
向圖南趴在床上,無所事事地看着她。
“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她問。
“全身都不舒服。”他答。
還真是毫不客氣。
“那你快點睡吧,睡着了就好了。不過我覺得你明天是不是還是去醫院比較好?”
他不答反問:“你穿這麽多不熱嗎?”
溫暖看了下被遮得嚴嚴實實的身體:“還行,有空調。”
他了然地笑,難得沒點破。
“在看書?這麽用功,成績應該很好吧?”
溫暖立即狠狠地瞪着他:“你這是故意在笑話我是吧?”在他的笑容裏,她的肩垮了下來,“我姐很厲害,我太愛玩,就是中等……不準笑!還笑!信不信我揍你?”
他把臉埋到枕頭裏,笑得雙肩打顫。
溫暖快氣瘋了,撸了把袖子撲上床,可是面對着這個滿身傷的人,她完全無處下手。
他在這時将臉從枕頭上露出來,笑看着她。溫暖跪在床上,舉着雙手,還在找下手的位置。
目光一下子撞到一起。
溫暖的手僵在空中,他臉上的笑也有點僵。
須臾,他輕咳一聲:“有沒有不會的?”
溫暖:“啊?”你會?
在她想來,像她這種愛惹事的學生,一般成績都不咋的。而向圖南,看樣子比她還要能混。
她既好奇他的實力,又存了點為難他的心思,特地選了自認為比較難的數學題,又小心地扶着他坐起來,遞了紙和筆給他。
出乎她的意料,做習題時的向圖南倒是神色嚴肅又認真,筆尖摩擦着草稿紙,很快他就給出了很詳細的解題步驟,推到她面前。
“你看一下,不懂的再問我。”
溫暖壓下心中的驚訝,接過草稿本,心不在焉地看着。
他的字真好看。
溫暖自己也能寫一筆好看的簪花小楷,因此在這方面,一向比較自負。而他的字,除了好看,又更多了幾分潇灑。
而他的解題思路,也是極其清晰,條分縷析,每一步都很容易弄懂。
她心存不甘,又連續換了幾道題,他都很快就能給出十分完美的答案。
溫暖自己成績一直中游,對那些學霸一向是比較崇拜和敬服,比如對自己姐姐溫婉。
現在,可能還要加一個向圖南。
小混混還能是學霸,這還給不給她這種人活路啊?
“你還蠻厲害的嘛。”她讪笑。
“湊和。”
她心中有個小人在仰天長嘆,又莫名其妙地覺得很沒面子,正心中郁悶,向圖南丢開手中的筆。
“我累了,睡覺。”
溫暖忙扶着他側躺好,剛要爬下床,聽到他說:“衣櫃裏有被子,你拿過來。”
溫暖點頭。
她取了被子,放在床邊毯上,将一半鋪在上面,另一半準備留着蓋。
“你幹嘛?”他問。
“睡覺啊。”溫暖心想他是不是傻了,“你這樣身邊肯定要有個人才行。”
他點頭:“我知道。我是說誰讓你睡地上的?”
溫暖微張着嘴看着他,想不明白如果不睡這裏,她還能睡哪兒。
床上?
“上床,快點兒!”他艱難地挪着身體,給她騰地方,“讓你一個小姑娘睡地上,我還是男人嗎?不過我是傷患,肯定也沒有睡地上的道理……行了行了,快點上來,我都這副樣子,想做壞事也做不了。再說,關了燈,誰還看得到誰?”
她還在猶豫,他已經換了個方向,背對着她:“關燈。”
溫暖在床邊站了一會兒,才慢慢抱起被子,放到床上,又關了燈。
“我去看一下衣服洗好沒。”她在黑暗中說。
她等衣服洗好了,換上,這才覺得找回一點安全感。
等再回卧室,安靜的空間裏,他呼吸均勻,好像已經睡着了。
溫暖放輕腳步走過去,悄無聲息上床,低叫了他幾聲:“喂,喂。”
沒應。
她這才伸手,輕輕地摸了下他的額頭。
沒發燒。傷口應該沒有感染。
她放下心,擁着被,緊靠着床沿,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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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暖。”
溫暖回過神,忙問:“哪裏不舒服?”
“沒有,是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還是很不舒服?”
溫暖輕笑着搖頭:“沒事。”
人長大了,終于學會了隐藏傷口,學會了說“沒事”,大概這就是所謂的“成熟”。
擡眼看床頭的鬧鐘,已經過了九點半。
她十分誠懇地建議他:“要不我把燈關掉,你先睡一會兒。我就在最尾那間房,有事你打我手機。”
“暖暖。”他急急地抓住她的手。
溫暖心上湧上一種無力感。明知道應該抽出手,卻又一直舍不得抽。
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是我傷到你,理應負起責任。”她舔了下嘴唇,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輕松些,“不過向圖南,我們已經分手好幾年了,這麽拉拉扯扯的,不合适吧?”
他不作聲,也不松手,只看着她。
太靜了。
窗戶開了條縫留着透氣,下面那麽大的吵鬧聲,傳到上面,也只是隐約的歡聲笑語。
溫暖聽到自己的呼吸聲,是亂的。
壓迫人神經的寧靜和灼人的視線裏,她的脖頸像不堪重負,低了下去。
恰在此時。
“暖暖,”他輕叫她,“還愛不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