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開頭(正面出場),第五章(電話),第七章(正面) (2)
收起空酒瓶,“你知不知道這酒多貴?”
她撐着下巴,看着火光,輕聲說:“能讓你開心一笑,多貴都值。”
鐘季琛一怔,随即抿嘴一笑,抓起腳邊幾根草莖丢到火堆裏。
枯草不如木頭耐燃,很快就只剩下點點火星。
好在車前大燈開着,打出兩束強光,光下的枯草被映得根根分明,有種別樣的美。而更美更震撼人心的,是高遠的夜空,繁星密布,亮得分明。
鐘淺仰頭,看的有些迷醉。
鐘季琛拿了一件厚實的外套給她,又從口袋裏拿出一塊巧克力,鐘淺接過,剝開,放進嘴裏。
噼啪一聲輕響,最後一點火星滅掉。
鐘季琛問,“冷不冷?要不回車裏?”
鐘淺搖頭,“這樣很好。”說完靠在他肩頭,又往衣領裏縮了縮脖子,很自然的動作,自然到他也不覺得突兀。
“我從小就喜歡看星星,你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他配合地問。
“因為它們明明離得很遠,看起來卻又很近。”她低喃。
“有時候晚上睡不着,就坐在窗臺上看,跟它們說話,它們還會一閃一閃,好像聽懂了一樣。”她笑。
餘光裏,他看到她挺翹的鼻尖,在黑暗中,泛着光澤。
“我還數過星星,數着數着就亂了,也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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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數過,很小的時候。”他認真接道,“最高記錄是三百四十九顆,眼睛都累花了,就記得特清楚。”
兩人同時輕笑出聲,有一種默契融化在夜色裏。
不知過了多久,她叫了聲,“鐘季琛。”他心裏一動,這是她第二次這樣叫他名字,還是那樣的感覺,百轉千回。
他緩緩側過臉,感覺擦到什麽,極軟。立即反應過來,是她的唇。
昏暗中,兩人的同一部位像是有感應,很快尋到彼此。
然後在彼此的呼吸中,輕輕厮磨。
他閉了眼,讓感官專注這一處,她沒有像上次立即分開,能感覺到柔軟的眷戀。他含住她的下唇,仔細品嘗,把在很久之前就生出的想法付之行動,果然,甜美如清晨滾着露珠的花瓣。
他恍惚地想,哦,原來我今天的心願是這個。
聽到一絲微弱的嘤咛,他放過她的唇,用舌尖開啓她的齒。
立即嘗到巧克力的味道,混着他口中的一點酒味,越發香醇,讓人也染了些醉意。他迷迷糊糊地想,原來這就是幸福的味道。
三天後,再次見面。
鐘季琛晃晃手裏的藍色信封,“這是你幾歲時的願望?”
這一次卡片上只有三個字,看電影。
他眼裏促狹明顯,鐘淺揚揚下巴,“那你就別管了,反正是願望之一。”隔了會兒,她又伸手,“把信還給我。”
鐘季琛沒理,塞進大衣口袋。
郊外一晚過後,沒人解釋,沒人提及,但有些東西在彼此心中紮根。
電影是鐘季琛選的。
《漫漫自由路》,南非總統傳記片。
鐘淺自認也是有些深度的,對偉人也是心存敬畏的。可是當鐘季琛從一衆浪漫愛情片和驚悚懸疑片裏選了這個,她還是有點小小的怨念。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黑暗中,鐘淺抱着一大筒爆米花。鐘季琛不吃這種小孩子東西,看得很認真,完全進入劇情。她看了會兒,便悄悄搞起小動作,拿了一顆爆米花往他搭在扶手上的手裏塞,然後又抓着他的手送到他嘴邊,鐘季琛由着她玩,索性張嘴吃了。
待鐘淺如法炮制到第三顆,剛把爆米花塞進他手裏,他手掌倏然一收,連同她的手也被攥住,她發出一聲低呼,随即噤聲。
鐘季琛視線還落在前方,微微側過頭,“事不過三,小懲大誡。”
那壓低的聲線竟有幾分——性感,鐘淺臉頰立即升溫,心跳也明顯加快。同時又感覺到心湖泛起漣漪,一圈一圈漾開,比奶油味的爆米花還甜。
過了一會兒,她試着往回抽手,卻被他攥得更緊,似乎帶着一絲警告之意。她心下一陣好笑。冷不防朝他側臉啄了一下,蜻蜓點水般。
鐘季琛慢半拍地轉頭看她,只見她正襟危坐,認真觀影。
他握着的手用力一捏。
出來時,混跡人群中,手依然牽在一起,這回鐘淺感覺手上多了些力道,有牽引和保護意味,讓人異常心安。
出了放映大廳,空間豁然開闊,人群很快疏散,手也松開了。
鐘淺還沒來得及有所想法,聽到有人喊自己名字。
回頭一瞧,是許久不見的秦岳。
終于沒有輪椅相伴,身材颀長,衣着光鮮,在人群中很是顯眼,身邊還有個年輕女孩,挎着他臂彎,他則是兩手随意插在褲袋裏。
秦岳視線在兩人之間掃了一遍,然後跟鐘季琛打招呼:“鐘總這麽有閑情,帶女兒來看電影啊。”
鐘季琛面色自如,“秦少也很有閑情。”視線不經意掃過他的腿。
鐘淺則是有些好奇地看向那個女孩,那女孩秀氣中透着幾分青澀,跟他的花哨并不搭。秦岳卻不介紹一下,而是沖鐘淺說:“你怎麽老也不接我電話?”
語氣熟稔裏還帶幾分怪罪,顯得更加熟。
鐘淺想起,他的确是打過兩次,有一次是在去新.疆路上,“我是手機……”
秦岳不等她說完,自說自話:“要不是問了秦雪說你沒事兒,我就拆了石膏去英雄救美了。我還有事,以後再聚,不許不接我電話啊。”
最後一句時,還伸手朝她虛點一下。
“鐘總,再會。”手臂一劃,攬住女伴纖腰,揚長而去。
“你還跟他有聯系?”
之前氣氛蕩然無存,鐘季琛臉色明顯不好。
鐘淺小聲辯解,“我又不是故意的。”心裏卻想,這還不是賴你。
“好了傷疤忘了疼,不長記性。”
“喂。”鐘淺不樂意,“我要結識什麽樣的人,還得經過你批準嗎?再說,我也是有原則有分寸的。”
鐘季琛停住腳步,看着她,“這個秦岳,我一年要是遇見他五次,保管他身邊是五張臉。”
鐘淺反應了一下才明白,不由好笑,“這樣背後說人,是君子所為嗎?”
“誰稀罕做君子。”
他習慣了大步子,一忘了遷就她就走得很快,鐘淺小跑跟上,抱住他手臂,“走慢點,腿長了不起啊。”
“腿長就是比腿短了不起。”
鐘淺嗔怪,“我腿才不短,按照我的身高已經很長了……我餓了,我們去吃夜宵吧。”
“吃了那麽多垃圾食品還餓?”
“有人幹擾,沒吃好。”
晚上九點多,正是烤肉店生意火爆的時候。
好在某人可以刷臉。由侍應引向預留的貴賓包間時,經過一扇半開的門,裏面熱鬧異常,鐘淺回頭看一眼,自語道,“我好像看到裏面有明星……”
鐘季琛丢一句,“少見多怪。”
侍應為他們拉開門,恭敬解釋,“是有劇組過來吃飯。”
坐下後,菜單遞上來,鐘季琛翻一下,“來個孜然風味烤羊腿,以形補形。”
鐘淺瞪他。
沈琪自出道以來,都是以冷傲面孔示人,如今開始混影視圈,懂得該放低姿态,為自己積累些人脈,晚上拍完她的戲份,便提出請劇組同事吃夜宵。
一大夥人邊吃邊聊,喝酒抽煙,煙霧缭繞整個包間。
她忍耐了許久,感覺演技要撐不下去時,借故明天上午還有戲要保持好氣色,買完單提前離席。
坐在車裏,卻沒有立即啓動。
回顧近日種種,像是一場夢。
今天上午還有個投資方的小頭目,跟她搭讪,想經她引見鐘季琛,說是有個什麽什麽項目,事成後少不了她的好處……她當時心下冷笑。
此刻想來,卻是心酸。
其實演員這個角色,她并不難适應,那三年于她更像是一場戲,只對着一個人演,她越演越娴熟,以為自己可以去拿個獎項時,才赫然發現,已經跟演技無關……
正要罵自己醒醒,別再做夢時,一擡頭,怔住。
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卻不只是熟悉的那個。
第二次——見到他們同時出現。
男人,女孩,明顯的身高差。
女孩把手往男人大衣口袋裏塞。他的手随後伸進去。兩個人就這麽“粘”在一起。
她走的踢踢踏踏,他明顯遷就,邊走邊說話,他為她開車門,不知她說什麽,他微彎着腰在車門聽了一會才起身,繞回自己這一側,上車後又停留了片刻,車子才發動……
車聲遠去,停車場恢複寂靜。
沈琪這才緩緩呼出一口氣。整個過程中,沒有什麽過分舉止,卻讓她無比震驚。有一種東西,叫做女人的直覺。
她不覺出聲,“鐘季琛,你瘋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那麽問題來了,琛琛原本的心願是什麽呢?
☆、一秒的天堂
人都是這樣,一旦有所恃,就會變得嬌氣,或者矯情。
所以此刻,鐘淺就窩在沙發裏,穿着寬松的大毛衣,抱着胡鬧,講了十分鐘“高中女生的日常”,接着是“一只小奶貓的日常”。
描述完小貓睡覺打呼嚕的樣子,她問:“你聽這些會不會無聊?”
那邊答:“是有點。”
鐘淺一怔,随即嬌嗔,“讨厭。那你來說。”
“我嫌累。”
鐘季琛靠在沙發上,剛洗過澡,頭發還滴着水,一手拿着電話,一手漫不經心翻着汽車雜志。就聽那邊說:“我也累。讓胡鬧說。”
“胡鬧乖,跟琛琛打個招呼。”
鐘季琛手一抖,這個昵稱還真是……不适應啊。
緊接着聽筒傳來一聲喵叫,尖尖細細,他扯下嘴角,把手機離耳朵遠一些。
等鐘淺聲音再次傳來時,語氣裏有些惆悵,“我們要有一段時間不能見面了。我一直沒跟你說,我們學校和美國一所高中有個合作活動,選幾個學生去交流學習,我這麽優秀,當然就被選中了。”
“去多久?”
她聲音忽然變輕,“你會想我嗎?”
鐘季琛輕咳一聲,“我挺忙的。”
那邊沒聲音,他趕緊補救,“正好趁着你不在忙完,等你回來完成下一個心願。”雖然都沒點破,但在兩人心裏,這些願望已經意義不同。
鐘淺果然輕笑出聲,“我不告訴你去多久,如果沒人想我,我就留在那邊做交換生好了。”
幸福的時光總是過得太快。
鐘季琛偶爾也會幼稚地想,如果能把時間調得慢一點就好了。當然,這樣的想法,在他早晨貪睡時也會萌生。手機響,伸手摸過來,習慣性地想按掉,反應了一下按接聽鍵。
鐘淺的聲音聽起來朝氣蓬勃,“起了嗎起了嗎?”
他哼一聲,“真是一只小鬧鐘。”
那邊也不客氣,回他一句,“大笨鐘。”
鐘淺絕對是那種給點陽光就燦爛的個性,說通俗點,蹬鼻子就上臉,當然,這“上臉”他求之不得。她還特別喜歡給他起外號。第一次聽到這個,他不服氣地想,大是沒錯,可他哪裏笨了?
可惜,這種暧昧的話只能擱心裏說說,所以有時候他也覺得自己夠憋屈的,別說什麽親熱舉動了,就連做個春.夢都像是在耍流氓。
挂了電話,又來個回籠覺,睡得那叫一個酣暢甜蜜,所以當看到鐘淺的臉時,鐘季琛還有點迷糊,她喊他起床,他沒反應,她拉他胳膊,他手上一用力,把人拽到自己身上,閉着眼說:“陪我睡會兒。”
本是随意那麽一說,沒想到鐘淺卻真的甩了鞋子,掀開被子爬上來。
這下倒是把他吓得立時清醒。
感覺到她順從地靠過來,還蹭了蹭找了個舒服姿勢,毫不設防的樣子,讓他抓狂。他強壓着跳起來的沖動,僵着身體,清了清喉嚨,“太不像話了,怎麽能随便往男人床上爬?”
“你又不是別人。”
鐘季琛語塞。鐘淺一不小心碰到他腰側,吓一跳,“你身上好熱。”手往上一劃拉,又驚訝,“心跳好快。”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別亂摸。”
鐘淺不明所以,“你發燒了?”說着又用另一只手去摸他額頭。
鐘季琛磨牙,“男人都這樣。”
鐘淺似乎想明白什麽,不再作聲。
鐘季琛也反應過來,自己還抓着她的手,而他此時穿着睡袍,胸口敞着,所以她的手是貼着他的肌膚,怪不得對她的碰觸那麽敏感……想到這,他立即松開。鐘淺手縮回去時很小心,生怕碰到什麽不該碰的。
氣氛忽然變微妙,而且危險。
鐘季琛暗自深呼吸,心中默念,克制,克制。
鐘淺規規矩矩躺着,能感覺到旁邊的身體散發着熱度,即便沒有碰觸,依然能感受到那種骨骼的堅實和肌肉的緊繃,屬于一具健康有活力的成年男人的軀體,在這個本該最放松的地方和時刻,又忽然緊張起來,那暴起的力量中又帶着出幾分原始的野性……
她雖然懵懂,卻也通透。有些感覺,會突然開竅。
理性告訴她應該離開,可內心卻有一種無法言說的眷戀。或者說,好奇。她忍住想碰一碰他的念頭,輕聲開口:“昨晚睡得很晚嗎?”
“嗯,後半夜才回來。”
鐘淺秀眉一蹙,“最近都這麽忙麽?”
鐘季琛撐起上身,靠在床頭,當然不忘整理一下散開的衣襟。伸手從床頭抽屜摸出煙盒,打火的動作太娴熟,以至于吸了第一口時才意識到這樣似乎不妥。他看了一眼鐘淺,她還是原來的姿勢,平躺着,比剛才放松了許多。他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她的頭頂,忽閃的睫毛,以及動了動的鼻頭。因為煙味。
他忽然有所悟。
兩個人的差距擺在那裏,不止是年齡。他可以忍,可以等,可以遷就,可是卻不必、也不能太多掩飾。就像他們這一段關系,該面臨的,遲早會面臨,躲避沒用,擔心更沒用。很多年前他就聽過一句話,To live in fear is not to live at all.
緩緩吐了一口煙,他問,“上次去郊外,你覺得那地方怎麽樣?”
鐘淺卻立即想到別的,嘴裏答着:“很好啊,視野開闊,空氣幹淨,很适合看星星。”
“我把它買下來了。”
“啊?”鐘淺驚訝得爬起來,看着他,“你……這麽奢侈?就為了看星星?”
鐘季琛差點被嗆到,終于還是把煙按滅在煙灰缸裏,“當然也可以看,不過主要目的是為了做養老地産。最近都在忙這個。”
鐘氏做地産,但主要側重商業地産,酒店商鋪寫字樓等,所以鐘季琛這一想法一提出,遭到大部分股東反對,因為養老地産項目需要依靠政策扶持,變數多,配套設施要求高,賺的少,弄不好還要賠錢。但是基于人口老齡化的趨勢,這一類項目也不失為一項競争利器,是一個突破口。
為此,他也是做足了功夫。比如把父親留在他身邊多年的眼線給鏟除,争取個時間差,便于他先斬後奏。
鐘淺很喜歡聽他講工作方面的事,以前是單純想了解與他相關的東西,現在聽他三言兩語點出要害,不經意間流露出那種果決又帶了點任性的氣質,她覺得男人的這一刻最有魄力,很迷人。
而這麽多年來,鐘季琛從無傾訴習慣,似乎也沒什麽人可以傾訴,他又是那種死要面子的個性,有再大的煩惱苦悶也不過是發洩到運動或者煙酒裏。如今——
他擡手落在鐘淺頭頂,輕輕揉一揉。也許她聽不懂,但是跟她說一說,就真的輕松很多。像是有魔力一樣。
“當然他們的擔心也不無道理。做企業就是這樣,一個決策失誤,就可能大傷元氣,再也翻不了身。哪個行業都如此,越是金字塔頂端的越要謹慎。”
鐘淺眼裏露出心疼,伸手撫上他眉心,“真辛苦,好想幫你分擔一點。”
他笑,順勢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一下。“也正因為這樣,才會有‘商場如戰場’的說法,雖然兇險,但也很刺激。”
“你很享受?”
他點頭。手卻仍沒松開,眼睛看着她的。
鐘淺心跳忽地加快,他的眼睛好亮,帶着一種勇士上戰場前的鬥志和激情,如火焰一般躍動在他眼底,她感覺到自己心裏也有一部分被點燃,喉嚨有點幹,不覺咬了一下唇。
男人的視線立即下滑,落到她的唇上。
關鍵時刻,傳來一聲喵叫。
鐘淺低呼,鐘季琛皺眉,循聲望去,卧室門口放着一只寵物籠,一團雪白的小奶貓十分無辜地扒着籠子,見自己終于受到矚目,又十分懵懂地叫了一聲。
鐘淺萬分歉意,立刻翻身下床。
鐘季琛遷怒地罵了句,媽的。
鐘淺帶了早餐過來。鐘季琛對這跟貓以及貓糧一起帶來的東西,有點心理障礙,但還是忍耐着吃了。
早飯過後,他坐在客廳沙發上看報紙,鐘淺坐在落滿陽光的地毯上逗貓。
小奶貓雖然還是沒有巴掌大,但是壯實了許多,皮毛順滑,看樣子活下來不成問題,至少,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當鐘季琛把這個想法表達出來後,遭到鐘淺一瞪。
這一眼讓他有些失神。
想起大半年前的那個下午。
他剛結束三個小時的會,說了很多話,聽了更多的聲音。即便是享受的戰場,也會有疲憊煩躁的時候。走在過道上時聽得見自己的腳步聲,沉悶裏帶着一絲壓抑,推開辦公室門,回到自己的一方天地,正要長長舒口氣——
卻怔在門口。
因為看到她,她所在的位置剛好處于光線的邊緣,半明半暗,襯得她的身影玲珑嬌俏,又顯得有點虛幻。只是那一聲爸爸,立即把他拉回現實。
後來的很多個時刻,他默默回放哪一天的情形。
她的臉頰泛着青春和陽光的光澤,眼睛漆黑透亮。他莫名地更加煩躁。刻意忽略她,她明顯不舍,還是很懂事地離開。人走後,他看着那只紙袋,乖乖巧巧地離在桌角。拿起,立即聞到淡淡的抹茶香。他攥緊紙袋邊緣,一低頭,看見桌下的垃圾桶。
思及此,歉疚頓生。
手背有濕漉漉的觸感。鐘季琛低頭一瞧,皺眉。
小破貓居然伸着粉色的小舌頭,舔他,他立即躲開,扯了紙巾擦手,一點也不掩飾臉上的嫌棄。
鐘淺卻是笑,“胡鬧在跟你打招呼呢。看你對它這樣子,我還真擔心你會不會虐待它。”又對小貓說:“胡鬧,寄人籬下不容易,你要乖哦。如果他對你不好,你就先記着,等着姐姐回來替你報仇。”
鐘季琛好笑,“你怎麽給它報仇?”
又惹來她一橫眼,“不告訴你。”
臨出門時,鐘淺表現出不舍,鐘季琛伸開雙臂抱住她,兩人在門口靜靜相擁片刻後,他才沉聲道:“照顧好自己,有事給打我電話。”
說完吻上她的發心。
她用力回抱他的腰,像是要在他身上烙出個自己形狀的印記,臉頰埋在他胸口,悶聲問:“要我給你帶什麽禮物?”
他心答,你就好。嘴裏說:“什麽都行。”
她說,“等我。”
說完踮起腳尖,親他一下。又是蜻蜓點水的淺式kiss,親完又做出懊惱表情,“怎麽辦,我越來越喜歡你了。”
他沒回答,用動作回應,輕輕一吻,落在她的額頭。
然後是眼睛,她閉上眼,他的唇從她顫動的睫毛經過,落在鼻尖,張嘴輕輕咬了一下,換來她抗議的低呼。
然後,然後就沒了。
鐘淺擡眼,不解中還有一絲幽怨,鐘季琛得逞地笑,“想要?”用手指點她唇上,聲音極輕,“等你回來再繼續。”
雖然沒約定,雖然有時差,雖然鐘淺說過行程很滿,可能沒機會聯絡,但某人還是會期待。如她所說,心中有期待,會讓人感覺幸福,即便是有時會落空。
鐘季琛的期待還真就落了空。
第一天,鐘淺旅途疲乏,累得倒頭便睡。
第二天,忘了。好吧其實是她的小心計,覺得這樣偶爾讓他牽腸挂肚一下,
會比較好。嗯,就當是“回報”他以前漫長的冷落和後來三番兩次莫名的抛棄吧。女人果然都是記仇的。
第三天,終于忍不住想打給他時,電話響了,正想真是心有靈犀,看清號碼,立即一呆。是媽媽。
方瑩的聲音經過萬裏之遙,聽起來有些飄忽,問她在這邊怎麽樣,住的吃的習不習慣,聽到她有些鼻音,鐘淺敏感地問,“媽媽,你怎麽了?”
“沒事,跟林源吵了一架。”
鐘淺不知該如何接話,就聽方瑩苦笑一聲,“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結束通話後,鐘淺抱着膝蓋坐在床頭,沉默許久。
以前方瑩每罵完那句話,都會加一句對她的忠告,“你以後一定要擦亮眼,不要頭腦一熱就奮不顧身地陷進去。”鐘淺嘆口氣,以前她覺得媽媽的今天是源于當初輕率任性,可是臨到自己才知道,在愛情裏,誰都好不到哪裏去。
交流活動只有一周。七個日夜,卻也足夠把對一個人的思念熬成稠稠濃濃的粥。返程飛機即将着陸時,鐘淺又看了眼包裏的禮物,不覺淺笑。
旁邊座位是隔壁班的女生,問:“給男朋友的?”
鐘淺一怔,這個詞她還有些生疏,又聽女生半開玩笑說:“哎呀,許志明要傷心死了。”
許志明,人送外號,校園詩人。
鐘淺卻十分不厚道地借用了他的一句情詩來表達此刻心情:你是我渴望已久的晴天。
其他同學都有家長來接,一個個被簇擁着離去,鐘淺早就習慣,如今更是不在意,招了輛出租車坦然坐進去。腦子裏琢磨着驚喜計劃時,掏出手機,一條信息進來。內容只有一個地址。
鐘淺心中掠起不好的預感。
風有點大。這個城市一到春天便是如此。
某酒店樓頂,搭乘觀光電梯很快就到。
這裏寬敞幹淨,視野極佳,天氣好時,會有客人在這就餐。如今才不過四月份,天尚涼,只有一張桌上擺了鮮花和酒。
方瑩站在欄杆處,穿着黑色束腰風衣,衣擺被風卷起時,可以看見裏面鮮紅色的裙角。聽到腳步聲,她轉過身,看向鐘淺時眼神有些空茫。
鐘淺看下四周,“怎麽約在這裏?”
“這裏不好嗎?”
“有點怪怪的。”
方瑩笑一下,“怪?哪裏怪了?比這個還怪嗎?”
她說着話把一直捏在手裏的一樣東西丢在桌上,啪的一聲輕響,鐘淺眼皮一跳。這是一只信封,普通的白色信封。
方瑩看着她,聲音冷冷的,“不打開看看嗎?”
鐘淺拿起,拆開,裏面是幾張照片。
人都是這樣,一旦有所恃,就會變得嬌氣,或者矯情。
所以此刻,鐘淺就窩在沙發裏,穿着寬松的大毛衣,抱着胡鬧,講了十分鐘“高中女生的日常”,接着是“一只小奶貓的日常”。
描述完小貓睡覺打呼嚕的樣子,她問:“你聽這些會不會無聊?”
那邊答:“是有點。”
鐘淺一怔,随即嬌嗔,“讨厭。那你來說。”
“我嫌累。”
鐘季琛靠在沙發上,剛洗過澡,頭發還滴着水,一手拿着電話,一手漫不經心翻着汽車雜志。就聽那邊說:“我也累。讓胡鬧說。”
“胡鬧乖,跟琛琛打個招呼。”
鐘季琛手一抖,這個昵稱還真是……不适應啊。
緊接着聽筒傳來一聲喵叫,尖尖細細,他扯下嘴角,把手機離耳朵遠一些。
等鐘淺聲音再次傳來時,語氣裏有些惆悵,“我們要有一段時間不能見面了。我一直沒跟你說,我們學校和美國一所高中有個合作活動,選幾個學生去交流學習,我這麽優秀,當然就被選中了。”
“去多久?”
她聲音忽然變輕,“你會想我嗎?”
鐘季琛輕咳一聲,“我挺忙的。”
那邊沒聲音,他趕緊補救,“正好趁着你不在忙完,等你回來完成下一個心願。”雖然都沒點破,但在兩人心裏,這些願望已經意義不同。
鐘淺果然輕笑出聲,“我不告訴你去多久,如果沒人想我,我就留在那邊做交換生好了。”
幸福的時光總是過得太快。
鐘季琛偶爾也會幼稚地想,如果能把時間調得慢一點就好了。當然,這樣的想法,在他早晨貪睡時也會萌生。手機響,伸手摸過來,習慣性地想按掉,反應了一下按接聽鍵。
鐘淺的聲音聽起來朝氣蓬勃,“起了嗎起了嗎?”
他哼一聲,“真是一只小鬧鐘。”
那邊也不客氣,回他一句,“大笨鐘。”
鐘淺絕對是那種給點陽光就燦爛的個性,說通俗點,蹬鼻子就上臉,當然,這“上臉”他求之不得。她還特別喜歡給他起外號。第一次聽到這個,他不服氣地想,大是沒錯,可他哪裏笨了?
可惜,這種暧昧的話只能擱心裏說說,所以有時候他也覺得自己夠憋屈的,別說什麽親熱舉動了,就連做個春.夢都像是在耍流氓。
挂了電話,又來個回籠覺,睡得那叫一個酣暢甜蜜,所以當看到鐘淺的臉時,鐘季琛還有點迷糊,她喊他起床,他沒反應,她拉他胳膊,他手上一用力,把人拽到自己身上,閉着眼說:“陪我睡會兒。”
本是随意那麽一說,沒想到鐘淺卻真的甩了鞋子,掀開被子爬上來。
這下倒是把他吓得立時清醒。
感覺到她順從地靠過來,還蹭了蹭找了個舒服姿勢,毫不設防的樣子,讓他抓狂。他強壓着跳起來的沖動,僵着身體,清了清喉嚨,“太不像話了,怎麽能随便往男人床上爬?”
“你又不是別人。”
鐘季琛語塞。鐘淺一不小心碰到他腰側,吓一跳,“你身上好熱。”手往上一劃拉,又驚訝,“心跳好快。”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別亂摸。”
鐘淺不明所以,“你發燒了?”說着又用另一只手去摸他額頭。
鐘季琛磨牙,“男人都這樣。”
鐘淺似乎想明白什麽,不再作聲。
鐘季琛也反應過來,自己還抓着她的手,而他此時穿着睡袍,胸口敞着,所以她的手是貼着他的肌膚,怪不得對她的碰觸那麽敏感……想到這,他立即松開。鐘淺手縮回去時很小心,生怕碰到什麽不該碰的。
氣氛忽然變微妙,而且危險。
鐘季琛暗自深呼吸,心中默念,克制,克制。
鐘淺規規矩矩躺着,能感覺到旁邊的身體散發着熱度,即便沒有碰觸,依然能感受到那種骨骼的堅實和肌肉的緊繃,屬于一具健康有活力的成年男人的軀體,在這個本該最放松的地方和時刻,又忽然緊張起來,那暴起的力量中又帶着出幾分原始的野性……
她雖然懵懂,卻也通透。有些感覺,會突然開竅。
理性告訴她應該離開,可內心卻有一種無法言說的眷戀。或者說,好奇。她忍住想碰一碰他的念頭,輕聲開口:“昨晚睡得很晚嗎?”
“嗯,後半夜才回來。”
鐘淺秀眉一蹙,“最近都這麽忙麽?”
鐘季琛撐起上身,靠在床頭,當然不忘整理一下散開的衣襟。伸手從床頭抽屜摸出煙盒,打火的動作太娴熟,以至于吸了第一口時才意識到這樣似乎不妥。他看了一眼鐘淺,她還是原來的姿勢,平躺着,比剛才放松了許多。他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她的頭頂,忽閃的睫毛,以及動了動的鼻頭。因為煙味。
他忽然有所悟。
兩個人的差距擺在那裏,不止是年齡。他可以忍,可以等,可以遷就,可是卻不必、也不能太多掩飾。就像他們這一段關系,該面臨的,遲早會面臨,躲避沒用,擔心更沒用。很多年前他就聽過一句話,To live in fear is not to live at all.
緩緩吐了一口煙,他問,“上次去郊外,你覺得那地方怎麽樣?”
鐘淺卻立即想到別的,嘴裏答着:“很好啊,視野開闊,空氣幹淨,很适合看星星。”
“我把它買下來了。”
“啊?”鐘淺驚訝得爬起來,看着他,“你……這麽奢侈?就為了看星星?”
鐘季琛差點被嗆到,終于還是把煙按滅在煙灰缸裏,“當然也可以看,不過主要目的是為了做養老地産。最近都在忙這個。”
鐘氏做地産,但主要側重商業地産,酒店商鋪寫字樓等,所以鐘季琛這一想法一提出,遭到大部分股東反對,因為養老地産項目需要依靠政策扶持,變數多,配套設施要求高,賺的少,弄不好還要賠錢。但是基于人口老齡化的趨勢,這一類項目也不失為一項競争利器,是一個突破口。
為此,他也是做足了功夫。比如把父親留在他身邊多年的眼線給鏟除,争取個時間差,便于他先斬後奏。
鐘淺很喜歡聽他講工作方面的事,以前是單純想了解與他相關的東西,現在聽他三言兩語點出要害,不經意間流露出那種果決又帶了點任性的氣質,她覺得男人的這一刻最有魄力,很迷人。
而這麽多年來,鐘季琛從無傾訴習慣,似乎也沒什麽人可以傾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