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鐘季琛心中喟嘆,他又何嘗不是?
懷裏的人不再說話,靠着他抽泣,身體軟軟的,滿滿的依賴。
他忽然覺得,無論她對他是哪一種感情,都不重要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臉上忽覺一點涼意,鐘季琛擡眼,半空中不知何時竟飄起雪花。一片一片,輕盈如精靈,被風吹的一陣亂舞,最後落在他的臉上,她的頭頂。
胸前咕哝一聲,“你鎖車了嗎?”
“嗯?”他還沒回過神,鐘淺腦袋擡起來,隔着他的身體往後看,嘀咕道:“車不會丢了吧。”
鐘季琛失笑。
轉眼間,雪勢兇猛。大團大團的雪花,被西北風裹挾着呼嘯而過。這應該是今年冬天第一場。來得略遲,卻又剛剛好。
車裏溫暖靜谧,鐘淺坐在副駕座,手裏抱着咖啡杯,側臉看窗外。
鐘季琛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看向自己這一側的街景。
剛才往車這邊走時,鐘淺先是發現下雪,孩子氣地驚呼,仰頭看,随即抱怨凍腿,他看一眼她裹着毛襪的小細腿兒,沒好氣地想,穿這麽少,活該。
可是下一刻就拐進路邊的星巴克。
他覺得自己真是沒救了。
“我可能真的有病。”
鐘淺忽然開口,聲音裏帶了些彷徨,鐘季琛回頭。
她依然面向窗外,緩緩繼續:“剛才那個聶醫師問我好多問題,記憶中最開心的事,最可怕的事,最難過的……回答完,我才發現,那些事都發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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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聲音低下去,“六歲以前。”
鐘季琛心中微震。
“印象中最疼的一次傷,是那年摔壞手臂。”
鐘季琛的記憶随即飄向遙遠的某一日,他接到電話後,一路疾馳趕到醫院,小丫頭在病床上還跟他吐舌頭,說不疼。他看着那塗了藥水的傷處,卻一陣心疼,而那次,也是他最後為這個小丫頭心疼。
“我跟同齡人也不太一樣。他們愛看的電影電視,喜歡的音樂,追捧的藝人,我都沒感覺,那些據說很帥的男生,我也不覺得哪裏特別……”
鐘季琛接過:“看心理醫生并不一定是心裏有病,只要有情緒問題,有心結有疑惑,都可以找專業人士咨詢傾訴,你不用有心理負擔。”
鐘淺恍若未聞,“……我以前很愛惜自己,不亂吃東西,不亂交朋友,不去危險的地方,可是自從,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就變得無所謂,內心深處好像有種念頭,要把以前沒做過的事全都做一遍。”
“我不怕被騙,不怕受傷,不怕死。就像剛才過馬路,”她笑一下,“這是我長這麽大第一次不走斑馬線。”
“有時候,我覺得死了也沒什麽,我本來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上……”
“鐘淺。”他駭然。
她扭頭看向他,輕聲繼續,“如果沒有我,你們就不用在還沒準備好的時候就被婚姻捆綁,媽媽不會這麽多年不快樂,你也……”她想到他說起沈琪時的神色,人偶爾失望沒什麽,若那失望成為常态,長達數年……
淚珠從眼角滾落,“你本來可以過得很幸福。”
鐘季琛覺得那淚水好似砸在自己心頭,他盡量讓語氣平靜,“鐘淺,你聽着。我跟你媽媽走到這一步,是我們各自有缺陷,即便是有諸多不如意,也要自己負責。人這一輩子難免做錯事,但一兩次的錯誤并不足以毀掉一生幸福。”
“任何一個人,既然來到這世上,就應該存在。沒有如果,沒有假如。這種自輕的想法,你以後,一絲一毫都不要有。”他看着她噙着淚花的眼睛,“答應我。”
鐘淺茫然了一會兒,點頭。
鐘淺的心理咨詢繼續。
這一天,坐在聶微言對面的是鐘季琛。
他看着擺在面前的一枚粉色信封,挑眉道:“就這樣?”
聶微言點頭,“第一個心願。”
一共十個,由鐘淺寫出來,經由他轉交給鐘季琛。所以,此刻出現的就是這麽個少女氣息十足的東西。
“實現這十個心願,鐘淺就治愈了。”他勾唇一笑,“你也自由了。”
青少年心理咨詢,其中一個項目就是,如何處理家庭破碎對孩子的沖擊。當然,鐘淺的情況有些複雜。她還喜歡上了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父親”。
一個是篤定十六年的親情,一個是男女之情,在她這裏看似實現了無縫對接。這是因為,她區分不清這兩種感情。她想要的,就是如她所說,想跟他在一起。
鐘季琛想過“告訴”她這其中區別,比如哪些事是男女之間可以做、親人卻不能做的。但這念頭在他腦中閃過一瞬就被否決,這對鐘淺來說,太過簡單粗暴,也太殘忍。他以前無所謂,現在做不到。
何況,聶微言的結論是,也許,鐘淺能接受的尺度,比你想象的還要大。
人的心理是很微妙的。
鐘季琛在車裏坐了會兒,呼了口氣,撕開信封。
裏面一張卡片,白紙黑字,簡潔至極。
準确說是只有四個字。這讓他剛才的鄭重感,以及些許的緊張都變得有些滑稽,他皺起眉頭,又反複看了幾遍。
“睡前故事。”
十個心願,其實就是十個生日願望。
他記得她七歲生日那次,許久不見的一家三口坐在酒店包間,兩個大人心思各異,只有她一臉開心,吹完蠟燭就說:“我的願望是……”
他打斷,“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她立即捂住嘴,眼珠子亂轉,好像生怕重大秘密不慎溜出半個字。
她從小就如此,他說什麽都信。
所以說,鐘淺七歲時的願望是聽他講睡前故事?
作者有話要說: 下周六見!
☆、一秒的天堂
每個人都有心願,只是有人的心願遙遠如天邊的星,有人的卻觸手可及。
寒假期間,秦雪的樂隊像模像樣組起來,開始正式排練,這一日,小歌和鐘淺應邀一起來圍觀。結果,排練變成了K歌,還有樂隊現場伴奏,那體驗,用小歌話說,相當震撼,相當享受。
小歌人如其名,愛唱歌,有一副好嗓子。秦雪表示,可惜一山不能容兩只母老虎,否則可以算你一個,但你可以随時過來玩,甭客氣。
其實小歌更感興趣的是,那個高高瘦瘦的鍵盤手好酷啊,那手,那側臉……秦雪潑冷水,但凡長成這樣的生物,不是已經有了女朋友,就是有了幾個女朋友,要麽就是有了男朋友。
于是,等樂隊其他成員離開後,三個女生由剛才那男生聊到其他男生,進而聊到愛情。愛情,真是個讓人心如小鹿亂撞兩眼冒心心的話題。
論感情史的豐富和年限,自然沒人敢跟秦雪搶第一。
她也不避諱,大大方方地講了自己的“三初”。而且,統統發生初三之前。因此小歌那純純的戀情也被她稱為幼稚園級別。輪到鐘淺,小歌替她說,“她還沒有。”
鐘淺幽幽接過:“初戀……有的。”
另外兩只驚詫,“什麽時候?”“結局?”
“人家沒看上我。”
小歌不忿,“真的假的,這男的瞎了吧?”
秦雪點頭,“必然是瞎了。”
正在開會的某人眼前一黑,接着又打了個噴嚏,把正在彙報工作的下屬吓得一哆嗦,不知自己哪裏出了差錯。鐘季琛擺擺手,示意他繼續。
會議全程一共打了三個噴嚏。以至于下屬們都有些面面相觑了。等鐘季琛一回辦公室,秘書就體貼地送來一杯東西,淡淡的味道有點熟悉,他想起,是板藍根。
秘書解釋,“最近降溫,家裏老人孩子都在喝,我也在手邊備了點兒。”
鐘季琛道謝,端起喝了一口。
秘書又說,“這幾天事情多,您休息得少,免疫力會下降,要不我給您拿點帶回去喝?”
鐘季琛放下杯子,淡然一笑,“不用,我家裏也有。”
秘書往出走的時候心裏還嘀咕,老板今兒是怎麽了,這一笑就夠稀奇了,那表情怎麽跟小孩子炫耀什麽似的,嗯,她兒子每次跟小夥伴說我家也有某某玩具時就這樣……趕緊打住,這比喻太大不敬了。
晚上七點,鐘季琛結束了一天工作,趕回住處。
等紅燈時,有點似有如無的急切。上樓,出了電梯門,就見自家門前地上坐着一人,半大的人,低頭玩手機,旁邊一只鼓鼓囊囊的大背包。
聽到動靜,鐘淺立即擡頭。
一晃又是幾天沒見。鐘季琛面色平靜地走過去,“怎麽不跟公寓管家要鑰匙,在這等多久了?”
“我喜歡這樣。”鐘淺慢吞吞起身。
鐘季琛用密碼開了門,她随後跟進去,放下包,狀似無意地問:“你吃晚飯了麽?”
“還沒。”
“我也沒有。”
他正想說出去吃,就見鐘淺熟門熟路跑向廚房,很快又跑回來,語氣埋怨:“我就知道,你這裏又什麽都沒有了。”說着一陣風跑到沙發邊,拎起大包,“幸好我早有準備。”
她打開包,拿出一包塑封裝的青菜晃了晃,鄭重宣布:“今晚我們吃火鍋。”
鐘季琛都看傻了,所以她那一大包裏裝的是這些?他還以為是故事書。
“我這裏沒有鍋。”
“有的。”鐘淺得意道,“上次我在網上買的,還沒拆封呢,我剛看到了還在廚房櫃子裏。”話音未落,人就拎着東西再次沖向廚房。
鐘季琛緩緩坐在沙發上,輕輕呼口氣,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此刻心情。
沒多久,紮了圍裙的鐘淺又出來喊,“過來幫忙。”
鐘季琛嘆氣,起身,脫了西裝,摘了袖扣,認命地過去。
餐桌上已經擺的滿滿,青菜肉類菌類豆制品還有海鮮,鐘淺端着裝了水的電火鍋進來,他忙接過,放在中間,聽她吩咐,“把這些包裝都拆開,我去拿盤子,先拆青菜,我要洗。”
等兩個人坐下時,火鍋已經沸騰,香辣撲鼻。
鐘淺一邊念着好餓好餓,一邊勤快地往裏添菜,順便支使一下某人,“那個那個也放一點。”
隔着霧氣缭繞,鐘季琛看對面,生動的小臉,頭發紮成馬尾,額角有些淺淡微卷的茸毛,在燈光下纖毫畢現,鼻尖還有亮晶晶的汗。
鐘淺用勺子撈了一點肉,蘸了醬嘗一嘗,“熟了,可以吃了。”
見對面人不緊不慢、很斯文很有型地夾了一點送進嘴裏,她問:“好吃嗎?”
鐘季琛點頭。
“那就多吃點,多吃點牛肉。你都瘦了。”
最後四個字聲音極低,幾乎淹沒在火鍋翻滾聲中,他卻聽得心裏一熱,又聽她問:“最近很忙嗎?”
“還行,一直都這樣。這些都是你自己去買的?”
“嗯,我現在是買菜小能手。”
他贊許一笑。
被這暖意和光亮熏陶着,渾然忘了此時是寒冷的冬夜。無論未來如何,有這一刻,都是值得的。
終于吃完,鐘淺捂着胃站起,“你負責洗碗。”
鐘季琛看一眼狼藉的一桌,“等明天阿姨過來弄。”
“不行,今天的事情今天做,你也要享受一下勞動的樂趣。”
鐘淺大義凜然說完,來到客廳,懶懶往沙發一靠,随手拿起遙控器。見鐘季琛随後踱過來,她擡眼:“這麽快?”
“等會兒再洗,我先歇歇。”
鐘淺笑,又說:“你去那邊坐,我要躺着。”說完抱着一只靠枕躺下,霸占一張長沙發。完全一副鵲巢鸠占狀。
某人在角落哀怨地坐了一會兒,在電視散亂的雜音中,忽然聽到幽幽響起的三個字:“鐘季琛。”
最熟悉的三個字,卻聽出了最陌生的感覺,帶着點拖音,帶着點懶,像是自言自語,他第一次聽人把自己名字念得這麽随意,這麽的……千回百轉。
他回頭,眼神奇怪地看她。
鐘淺卻仍然看着電視,“你該不是沒洗過碗吧?”
“……”
她扭頭,捕捉到他臉上一絲不自在,立即笑出聲,“還真被我猜中了。”
十分鐘後。
鐘季琛站在廚房水槽前,紮了一條充滿違和感的碎花圍裙,在某人監工下“享受”勞動樂趣。沾了洗滌劑的碗盤變得格外滑,啪,泥鳅一般從手裏溜出去,壯烈了。
鐘淺咬着酸奶吸管,蹙眉:“第三只了。”
“……好貴的。”
“又不是沒錢買,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某人語氣也不怎麽好,畢竟接二連三失手也不是什麽光榮的事,他捏起碎瓷片,毫不客氣地丢進腳邊垃圾桶。
鐘淺心說,洗碗水平不怎麽地,這丢東西動作還挺帥,有股子敗家的帥氣。
再一看人,肩寬背直,今天穿的白襯衣,款式修身,衣領挺括,下擺內紮,黑色西褲顯得腿更修長。因為幹活,袖子撸到手肘,随着手中動作,小臂肌肉線條一跳一跳……
鐘淺想到白天秦雪說的,男人好身材的标準就是,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她忽然覺得,今天火鍋底料有點鹹了。
等鐘季琛洗完所有碗盤,鐘淺總結,這人要是多進幾回廚房,大概要破産了。鐘季琛則想,這種破事兒最好不要再有第二次。
時間不早,兩人各自洗漱,進入今晚的正題。
鐘淺穿着自帶的睡衣,乖乖躺在床上。睡衣毛茸茸的料子,白色底子綴滿黑色梅花型小狗腳印,所以她呆呆看向天花板時也像極了小狗濕漉漉的眼神。
鐘季琛推門進來,他今晚也特意換了一套保守的兩件套睡衣,俨如慈父,走到床前說:“起來。”
鐘淺不解看向他,看到他手裏的吹風機,心裏一暖。坐起,卻不伸手接,“你給我吹。”
她的頭發很長很厚實,托在手裏沉甸甸,鐘季琛第一次做這個,動作生疏,卻又耐心至極,又像是怕弄斷一根頭發,所以就很慢,很慢。
鐘淺背對着他,感受着他的手穿過自己發間,感受到那她不知該如何定義的感情聚在五指,經由每一縷發絲傳遞給她。淚水靜靜流下來,像蟲子爬過臉龐,很癢,她擡手悄悄擦去。
整個過程只有嗡嗡的電動聲。
鐘淺帶來的書名字是《夏洛的網》。
書很新。卻能看出年頭不少。
鐘淺輕聲解釋:“那會兒學校很流行這個書,我就讓人買了一本。你不許偷工減料哦,我現在可不是容易糊弄的小孩子。”
她說得輕松,鐘季琛卻喉嚨一堵,暗自調整,輕輕翻到第一頁——
“爸爸拿着那把斧子上哪兒去?”擺桌子吃早飯的時候,弗恩問她媽媽。
“上豬圈去,”阿拉布爾太太回答說,“昨天夜裏下小豬了。”
“我不明白,他幹嗎要拿着把斧子去,”只有八歲的弗恩又說。
“這個嘛,”她媽媽說,“有一只小豬是落腳豬。它太小太弱,不會有出息。因此你爸爸拿定主意不要它。”
“好殘忍的爸爸。”鐘淺小聲說。
鐘季琛擡眼,只看到她扇動的睫毛,無辜得很,他低頭,繼續。
落腳小豬沒有被殺死,父親把它作為禮物送給小女孩,小女孩每天抱着它親吻它喂它牛奶。小豬每次喝牛奶時,都會用深情的眼睛看着她。
聽到這一句時,鐘淺會心一笑。
他的聲音真好聽,低而不沉,有種獨特的清朗,有點幼稚的故事在從他嘴裏講出來,別有一番味道,如果她現在是個七歲小女孩,這必然是一種單純的享受……她翻了個身,背對他,嘀咕一句,“這樣躺着比較舒服。”
鐘季琛閉了下眼,這樣的确容易些。
故事講的是生活在農場裏的一只小豬,它有一個朋友,一只叫夏洛的蜘蛛。
鐘淺睡着了。姿勢換成平躺,呼吸細細長長。
鐘季琛看了眼手表,零點二十四分。
他放下書,起身幫她把被角掖好,又幫她捋了捋頭發,發尾還有點潮濕,微微卷曲,在他手心裏停留了一會兒,然後放下。彎下腰在她額頭印上輕輕一吻,晚安,淺淺。
鐘季琛日程一向排得很滿,年底更是忙到巅峰,而且聶醫師也說過,這種事不能急于求成,要循序漸進。所以,鐘淺的第二個心願被安排在春節後。
以往都是鐘家父母回國過年,今年鐘母身體欠佳,于是鐘季琛飛過去陪二老過除夕,順便跟父親商讨下公司幾個重要項目。而方瑩這邊,家世敗落多年,父母早已不在,如今也不需要在公婆面前點卯,年節于她意義不大,幹脆偕同男友帶了鐘淺去日本泡溫泉度假。
鐘季琛初三回國,和提前回來的鐘淺會合,飛往冰城。
鐘淺的第二個心願是,看冰燈,滑雪。
拆開信封時,鐘季琛便湧起幾分雀躍,滑雪,他喜歡。而且在廣闊的冰天雪地裏相處,也不會像上次那般局促煎熬。
作者有話要說: 微博說過了,可能有人沒看到,這裏說明一下:
《一秒》是中篇,目前進度周更(周六,今天提前了),全文預計40章以內。不入V。
有變動會提前通知。
特別感謝每章留言的同學,你們的陪伴最珍貴。
歡迎對情節探讨,希望寫完這個,手藝有所提升。
☆、一秒的天堂
抵達第一晚就去了冰雪大世界。冰雕美輪美奂,流光溢彩,世界各地名勝景觀收納于此,讓人除了驚嘆,就是贊嘆。鐘淺孩子心性大發,穿梭于冰雕和人群大飽眼福,而鐘季琛則是忙着看住她,別走丢了。
次日去滑雪場。
鐘淺一身粉色滑雪服,時而嬌俏,時而嬌憨,像是來自冰雪世界的精靈,可是在第七次摔倒,而且摔得花樣翻新時,鐘季琛就收回了這個比喻,脫口說了句:“真笨。”
又在心裏罵了句任嘉俊的基因。
“要不,你先歇一會兒?”
他眼裏的笑意隐藏在滑雪鏡後,鐘淺坐在地上,還在為剛才那兩個字郁悶,憤憤地擺擺手:“去吧去吧,不用管我。”
鐘季琛手裏兩只雪仗往地上一撐,人就滑了出去,轉眼只剩一個潇灑自如的背影。鐘淺傻眼,這就走了?都不客氣一下?
哼。
鐘淺所在的是初學者雪道,坡度小,大家都走走停停,方向更是淩亂,所以當她看着那個黑色身影一路流暢地飛掠下山時,也不由在心底叫了一聲“真帥”。
可她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這人再次出現,顯然,他是不屑與這些人為伍,跑去高級雪道了。她撐着雪仗,按照他剛才的教導,嘗試了一會兒,又毫不意外地摔了……
舉目望去,天蒼蒼雪茫茫,渾然成一色,耳邊各種嘈雜喧鬧,她嘆了口氣。
頭頂出現一張臉,“小妹兒,你沒事吧?”說着就伸手來扶她。
鐘淺心中感慨,世上還是好人多。
鐘季琛滑得十分過瘾,享受着速度與激情的巅峰體驗,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時,無拘無束,無牽無挂,天地間任由自己去闖蕩,去冒險,去征服……終于想起還有個鐘淺,趕緊回去找人。
看到目标後他臉色就不好了,很不客氣地把主權奪回來,不等那個“好心”的路人走遠,他就開始數落:“我才離開這麽一會兒功夫,你就跟人混挺熟……那人一看就不是好東西,專門騙你這種無知小女孩……”
鐘淺悶悶地接,“四十分鐘。”
“真要是遇到壞人,夠把我賣了十八遍了。”
她說完往前滑去,竟有點像那麽回事了,滑到山腳下就開始拆雪板,鐘季琛不解,“剛有進步,怎麽就不練了?”
“……”
“生氣了?”
“我餓了,吃飯去。”
鐘淺發現,這一次出來,某人變化還挺大,大概是戶外加上運動過的原因,暫時離開工作壓力,沒了平日板正西裝的夾持,活力散發出來,話也多了些。還有剛才他跟人說話的樣子,一點禮貌都沒有,真是。
她搖搖頭。
鐘季琛吃的差不多了,一派輕松地問:“下午想去哪?”
鐘淺支着下巴,懶懶地看向窗外,“剛才路過一個公園,去那裏逛逛吧。”
公園冷冷清清,裏面的娛樂設施不适合冬天玩,一路上偶見幾對情侶模樣的男女,不一會兒就消失在白桦林。
兩人走的随意,左拐右拐全憑興致,看到路邊樹下有兩張長木椅,上面落滿鳥糞。鐘淺無語,“這個怎麽坐啊?椅子放在這裏純屬浪費。”
鐘季琛閑閑地接道,“也許就是為了告訴行人,此地危險,請勿靠近。”
“……好像也對。”
再往前走,是一片黑森森的松林,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條磚鋪路,一條叢林小徑,鐘淺想走後者,又擔心走着走着就沒路了。
鐘季琛擡腳先行,“走走看,大不了原路返回。”
踩着積雪和松針前行,越走越寂靜,就在鐘淺抓住某人衣袖,小聲問會不會有野獸時,驚奇發現,前面竟別有洞天。
一大片空地,四周是參天古樹,只能看到一方鉛灰色天空,好像進入另一個世界。還是混雜着魔幻與原始味道的世界。
鐘淺踩上硬邦邦的雪殼子,一腳陷進去,興奮驚呼:“雪好深,過我膝蓋了。”
“好奇怪,這裏雪怎麽會這麽深?”
鐘季琛也踩進來,情況比鐘淺好一點,他看看四周,“應該是被風旋進來的,而且這裏曬不到太陽,雪不容易化,攢多了就厚了。”
“我們可以堆一個雪人。”
“我還要在這裏照張相,你幫我拍,拍的好看點。”
看着鐘淺站在那興沖沖地比劃着,又蹲下捧起一把松軟的雪,揚起,落了自己一身……鐘季琛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忽然,樹叢裏發出聲響,鐘淺循聲望去,只看到一個灰色的影子,“那是什麽?”小東西跑遠後又停下,回頭與人對視,一雙黑豆豆眼充滿好奇。
鐘淺叫一聲,“兔子。”拔腿就追了過去。
邊追還邊喊,“小兔乖乖,不要怕,我來咯。”
鐘季琛滿臉黑線。
于是接下來的時間,全都跟這只小東西耗上了。終于再也找不到它的灰色身影時,鐘季琛松口氣,就勢往後一仰,攤開手腳躺在雪地上。跑得渾身發熱,他需要降降溫。
鐘淺也随着躺下,發出一聲遺憾的嘆息。
“你要是想吃,晚上去農家院,點個炖兔肉,兔肉火鍋也不錯,兔肉很細……”
鐘季琛正說着,嘴忽然被捂住,對上鐘淺的眼睛,亮晶晶的,帶着認真勁兒,她壓低聲音:“會被小兔子聽到的,我沒吃過兔肉,以後都不會吃,你也不許吃。”
鐘季琛眨眨眼,她這才感覺到手心熱乎乎的,是他的呼吸,悻悻收回手。
兩人各自躺在雪窩子裏,看着變成深灰色的天空,沉默了一會兒,她又問:“你今天開心嗎?”
“嗯。”
“我也很開心。”
“剛才那只兔子更開心。”鐘季琛枕着手臂,帶着戲谑語氣說:“兩個大活人跑來深山老林陪它玩兒,被它耍得團團轉,沒準兒這會兒正在洞裏炫耀呢。”
鐘淺輕笑出聲,“它一定會記得我們的。”
我們,鐘季琛心想,這個詞真好。
離開時,鐘淺用樹枝在一片完好的雪地上寫了幾個字:鐘淺和鐘季琛到此一游,落款年月日。然後按上自己的手印,還要求鐘季琛效仿。
“幼稚。”
他誓死不從,剛要轉身時被鐘淺推了一把,這下好,兩只手都印了上去。
肇事者得逞,撒腿就跑,他兩步追上,拎住她後衣領,像提溜一只小兔子一樣把她轉向自己,看着她捂着臉假裝怕怕的樣子,他語氣忽地變嚴肅:“老實交代,你把她藏哪去了?”
鐘淺擡眼,不解,就見他一臉認真,“別以為你變成她的樣子,我就認不出了……你就是那只小灰兔子。”
鐘淺笑得眼睛亮亮,“被你發現了,然後呢?”
他笑笑沒答,幫她把帽子戴好,走在前面開路。
然後,想把你吃了。
晚飯選在一家俄羅斯餐廳。餐廳裝飾很有情調,菜式也地道,紅酒牛舌,悶罐牛肉,紅菜湯,配黑面包,鐘淺吃得挺開心,居然還要喝點伏特加。
“那是烈酒。”
“天這麽冷,正好喝一點暖胃。”
鐘季琛心說,小丫頭家家,知道什麽叫暖胃,嘴裏卻告誡:“女孩子在外面少喝酒,不安全。”
“沒關系,有你在,我放心。”
鐘季琛手上動作一頓,心髒像是被針紮了一下。
那絕不是疼,而是,像是一種提醒。他一點都不想要這種“被放心”。
鐘淺哪裏想到他的心思變化,還用手指比量着,“就喝一點點。我還沒喝過真正的酒。大過年的,就破一下例嘛。”
鐘季琛頭也不擡,繼續切面包,“好。”
在滑雪場集訓兩天,鐘淺終于出師。
當然要加上勉強二字。
返程,從機場回到鐘季琛住處,有人已經在公寓大堂等候。
直到那個穿着黑色束腰裘皮大衣的高挑女人走到近前,鐘淺才認出,這是曾被她潑了一杯水的沈琪。換了發色,好像也瘦了一點,顯得氣質更加凜然。
沈琪視線從鐘淺臉上掃過,看向鐘季琛,眼色立即變柔和,“我在等你。”
“有事?”
沈琪微微點頭,鐘季琛沖身邊鐘淺說:“你先上去拿東西,密碼知道吧?”
鐘淺嗯了一聲。
“出去說?”這一句是沖沈琪說的,後者輕輕一個“好”字。聽在鐘淺耳朵裏,卻是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溫順,以及,默契。
她一直走到電梯前才回頭。
那兩個人已經走出大門。隔着玻璃門剛好看到背影,兩人都穿黑色,一個身姿挺拔,步履穩健,一個高挑卻不失婀娜。鐘淺想起三年前第一次,在街對面看到這兩人的身影,那時是刺痛,此時,是另一種刺痛。
公寓旁的咖啡廳。
落座後,鐘季琛開門見山,“說吧,什麽事?”
沈琪從包裏套出一只精致的盒子,放在桌上,“這個,你忘在我那裏了。”
鐘季琛有一瞬間的疑惑,就見沈琪緩緩打開盒蓋,裏面躺着一只男表。限量款江詩丹頓。“你特意送這個過來?”
“你是不是還想說,我可以留下它?”
對方不語,沈琪苦笑,“別這樣。”
“你還有一些衣物在我那裏,但是這個你一定要收回去。”
這是他三十二歲生日,她送的禮物。他當時還挺喜歡,戴了一陣子,直到有一天落在沈琪那,回去後就換了另一塊,他對名表好車有一點喜好,但是因為不缺,也就不太上心,幾乎忘了這一樁。
“我直到現在才送過來,是因為,”沈琪自嘲一笑,“還幻想着你會回頭找我。”
鐘季琛沒接茬兒。
有些話不需要說第二遍。當初提出分手時,沈琪就表現出不舍,不是對金主、而是女人對男人的眷戀,他當時就言明:“你是個明白人,明白人辦簡單事,別把事情弄複雜了。”
如今,他稍一沉吟,似有所悟,“你有什麽需要幫忙麽?”
沈琪眼神一滞,心中感慨,這個男人還真是一點都不會被感情迷惑,還是那麽理智,那麽混蛋。
“是。我複出後,已經不太适合原來的舞臺,你也知道,模特都是吃青春飯。我最近去一個劇組試鏡,女二號,如果順利,就能成功轉型。但是這個角色很多人在搶……”她頓了下,“有一個投資商,想潛規則我。”
鐘季琛臉上沒有什麽反應,給人的信息就是“那又怎樣”。
沈琪一洩氣,幹脆更直接,“又老又肥,我看不上他。”
鐘季琛笑了一下。
當初和她走到一起,可能就是因為她既有某一人群的共性,比如想要走捷徑,又有些獨特,比如略清高。這清高在某些人眼裏是既當婊.子又想立牌坊,可是對于另一些人來說,至少能保證人幹淨些,偶爾有趣些。
沈琪算是清高和務實的綜合體,所以幾個月前分手時,他給的錢她一分沒要,改換成一個條件,一個對他不會太過分對她又夠有用的條件……
鐘季琛問:“需要我做什麽?”
鐘淺一周後再次看到沈琪,也是再次看到鐘季琛。這期間他又忙,而她,似乎也沒什麽正當理由去打擾他。當兩人同時出現在眼前時,那種熟悉的刺痛再次湧上來,酸酸的,蟄的心口難受。
這一次是拜秦雪所賜。
快開學了,女孩子約了一起逛商場買衣服。
三人風格不同,所以小歌去試穿時,另外兩人就坐在沙發上等,秦雪無聊刷網頁看娛樂新聞,發現這個,就拿給她看。
照片是偷拍的,沈琪素顏,側臉,男人只有一個背影,但是鐘淺認真打量過數次那人背影,因此,一眼便認出。
圖片配的标題是:名模複出,打破與富豪男友分手傳聞。
作者有話要說: 周六恐沒空,寫完就提前發了,祝大家周中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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