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眼也不擡地問:“什麽事?”
鐘淺掏出邀請函遞到他面前的小桌上。
“什麽東西?”
“我們學校要排天鵝湖,我跳女一號。”
他用兩根指頭打開,一眼看到時間——三個月後。
鐘淺吐了下舌頭,“我怕到時候你又要出國。”
他擡頭看她一眼,沒言語。
鐘淺不用招呼在對面坐下,看他表情心裏沒底,忍不住問:“您會去吧?”
鐘季琛端起咖啡,只說了句“看情況。”然後就開始專注地喝咖啡,眯着眼享受起隔着一層玻璃的日光浴。
那投入的神情讓鐘淺覺得自己哪怕多說一個字都是叨擾,都是罪過,只好拎起書包,聲音有點悶地說:“那我走了。”
鐘季琛看着她的背影,還有她後背的書包,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裏面都裝了什麽寶貝,腦後的馬尾有點松,顯得有幾分疲倦,小小年紀,一天忙忙叨叨的樣子,他忽然想,這些年她都是怎麽過的?
再看向桌上攤開的邀請函,不禁想起她第一次穿上蓬蓬裙的樣子,還帶着鼓鼓的嬰兒胃,胳膊腿肉肉的,動作笨笨的,可他覺得像個天使。
“鐘淺。”叫住她的時候,連自己都有些驚訝,聲音不大,在空寂空間裏帶着回聲。等她回過頭帶着疑問看向他,他說,“要不一起吃飯?”
女孩子臉上立即綻放笑容,“好啊。”
“我以為你會請我出去吃大餐。”
鐘淺左右環顧時嘀咕了一句,居然是在他公司的員工餐廳,只搭電梯下到負一層,連豪車都沒坐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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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說請你,”鐘季琛端起紅酒抿了一口,慢條斯理道,“只說一起吃。”
其實說句良心話,這裏不比外面一般餐廳差,寬敞明亮,中西餐俱全,裝潢簡約雅致,餐位有集中區也有幽靜的單間雅座,比如他們這裏,即能不受打擾的用餐和交談,還能聽到讓人放松神經愉悅心情的鋼琴曲。
服務員送來一杯新榨的西瓜汁,他給她點的,她小時候就喜歡這個味道,鐘淺立即像得到寶貝似的,用兩手捧着,認真地小口啜飲。一雙眼睛烏溜溜地轉悠着。
鐘季琛見她遲遲不動筷子,問:“不喜歡?”
她忙說喜歡。
他給她點的是一套中式兒童套餐,兒童……不過葷素搭配,營養均衡,賣相也超贊,她嘗了一口,果然不錯。
“那就多吃點,你太瘦了。”
鐘季琛要的是牛排和一份沙拉,沒怎麽吃,像是想要掏煙想了想還是放下,樣子有點百無聊賴,或者是難熬?
鐘淺想起剛才服務員看向他們倆的眼神,好奇地問:“他們都知道你有這麽大的女兒嗎?”
剛才看着鐘季琛從泳池上來,忽然發現,他原來這麽年輕。想想也對,三十出頭的男人,尤其是他這種身價,沒成家的也有很多,被稱為鑽石王老五黃金單身漢,風華正茂,他真是被自己給叫老了,估計也很郁悶吧……
鐘季琛懶懶地答:“不知道的今天也知道了。”
“會不會很別扭?”
“早習慣了。”
是啊,從十七歲當了爹,十八歲結了婚,他的人生軌跡已經跑偏到火星去,什麽樣的眼光議論他沒見過聽過,如果這也要別扭他早就別扭死了。
一時無言。
鐘淺也明白,無論曾經多麽親近的關系,也抵不過時間和空間的疏離。
每年寥寥幾次的家宴,對他而言都是走過場,爺爺奶奶從國外回來,一大家子人團聚一處,熱熱鬧鬧,他卻言簡意赅得很,有時候還要出去接電話,一去就是半頓飯時間。
不過這會兒她倒是沒再找話題,因為哪怕只是簡單坐着,她也覺得幸福。
月兒彎彎照九州,有人幸福,自然就有人不幸福。
這個時候的方瑩就很不幸福,偶爾靜下來時她也會想,是不是人這一生運氣是有定數的,而她的額度在十六歲之前都用得差不多了,所以在此之後才會諸事不順。可思索人生畢竟不是讓人愉悅的事,所以大多時候她都會投身于那些給她愉悅和快/感的活動,比如購物,比如做SPA,比如旅行。
她對鐘季琛一年三百六十天都懷有怨氣,唯一不怨的時刻就是刷他的卡,所以離婚?當她傻的麽,那句話怎麽說的,如果不能給我很多很多的愛,就給我很多很多的錢。
這兩年估計是該去的地方也都去的差不多了,或者是年紀大了懶得到處走,她開始迷戀辦派對,各種名目,召集一群認識不認識的人,在她奢華的房子裏,聽各種恭維的話,醉心于自己鐘太太的身份。鐘季琛生意越做越大,身價越來越高,她頭上的光環也越發璀璨,實利虛名雙收。
鐘淺和韓小歌說好了今晚去她家,沒提自己家裏要開派對,免得韓小歌又大驚小怪,問她有沒有明星要誰誰簽名之類,韓小歌父母是律師和醫生,很正經的職業,所以對不正經的東西總是有些過分的好奇。
她曾經拿着一份娛樂周刊,說鐘淺你爸上頭條了。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沈琪的存在。她沒動聲色,其實是不知所措,放學自己買了一份,回家拿給媽媽看,媽媽把書撕了,把她罵了,她哭了半晚上。
鐘淺呼出一口氣,自己也是在這一次次的磨練中變得皮實,現在她只想做好眼前事,給自己一場完美的演出。
只是,等她沖完澡換好衣服出來,韓小歌卻面帶喜色的告訴她一個好消息,今晚帥哥有約。
鐘淺心想,這可真是個壞消息。
好友不知她心中所想,興奮地跟她分享自己的戰果,“都說女追男隔層紗,果然,我才一出手,就手到擒來。你說我是穿新買的超短裙呢,還是穿那條你說好看的淑女裙?”
鐘淺心事重重,仍是給了建議,“還是穿長一點的吧,第一次約會就給他看那麽多,下次怎麽辦,不穿嗎?”
韓小歌用力點頭,“有道理,沒想到你不聲不響的還挺有心得的嘛,以後就做我的狗頭軍師好啦。”
鐘淺笑笑,她哪裏有心得,這不過是從父母的愛情和婚姻中總結出來的,她曾想,如果他們不那麽早越雷池、進圍城,把別人幾年做的事在幾個月匆匆完成,現在也許不會是這個樣子。俗語總是有幾分道理的,Easye,easy go.
自家別墅門前很壯觀,一排排進口名車俨如一個豪車展。看來這一次規模空前盛大。有人說狂歡是一群人的孤單,鐘淺邁進家門的那一刻心想,那麽今晚這裏游蕩着多少個孤單的靈魂?
客廳裏人影攢動,音樂聲,人語聲,夾雜着酒杯相碰的清脆聲響,鐘淺安靜地從人群中穿過,盡量不看人臉,她不是韓小歌,也不是方瑩,對這種浮華世界的人和事既不八卦,也不熱衷。
角落處坐着一個年輕男人,長着一張招蜂引蝶的臉,卻散發着閑人勿擾的氣息。不過還是有人熱愛挑戰,一個身姿妖嬈的女人湊過來,“秦少怎麽一個人喝悶酒?要不過去抽兩口?”
男人搖頭,“沒意思。”
女人笑,“要不我介紹個朋友過來陪你坐着?”
男人視線帶着七分慵懶三分不屑掃視一圈,低聲一句:“庸脂俗粉。”說的女人難掩尴尬,一時不知接什麽。
男人眼睛忽然一亮,“聽說方瑩有個上高中的女兒?”
“是啊。十六了。”
“鐘季琛夠心大的啊,放着這麽對如花似玉的老婆和女兒在家。”
“再如花似玉一旦結婚生子也成了黃臉婆,還不是被取而代之,鐘淺更是可憐,要是離了,鐘季琛肯定不會要她這個拖油瓶,你們男人啊都一樣沒良心。”
女人半嗔半嬌,男人看她一眼,嗤笑道:“我們男人這麽沒良心,你們女人還不是前赴後繼的往上撲,真是賤哪。”
鐘淺不知道自己正成為別人讨論的對象,她邊走邊皺眉,心想明天該提醒一下媽媽,這種party還是不要辦了,越來越離譜,把家裏弄得烏煙瘴氣,爸爸知道了肯定不高興。
走上二樓時,撞見露臺陰影處一男一女身形重疊,抵着牆熱/吻,幾步遠都聽見津/液交換聲,男人的手在女人身上流連忘返,女人像要融化掉,嘤/咛出聲。
非禮勿視,鐘淺剛要離開,腳步忽地定住。
回頭,那張幾乎被男人吞進嘴裏的臉,是她最熟悉的。
她呆立片刻,然後走過拐角,拿出手機,撥了串號碼。
露臺最近的房間鈴聲大作,不依不饒,女人終于聽到,推開糾纏不休的男人。
電話被接通,聽到熟悉的聲音猶有幾分喘息、又有些不耐地問:“喂……鐘淺?是你嗎?”
鐘淺嘴巴張了張,不知道說什麽好,猛地按掉。
媽媽很要面子,她知道的。
所以不能戳穿她。
可剛才那一幕還是讓她深深震撼,想象是一回事,親眼見到卻是另一回事。
鐘淺心情沉重地走下樓梯,她要去她的老地方待會兒,去平複她被沖擊得七零八落的心情。迎面遇上端着酒水的侍者,鐘淺心煩口渴,要了杯低度果酒。
只是,一向被人忽略的樹影花蔭處,今天卻來了不速之客。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覺得我好像進步了。沒人誇,只好自己來。哼哼。
☆、一秒的天堂
鐘淺剛坐了一會兒,就聽到一個男人略帶戲谑的聲音,“還挺聰明嘛。”
她警覺地擡頭,看不清那人臉,只見身材高瘦,纨绔氣質濃重,朝她舉起一只手作保證狀,“放心,我什麽都不會說。”
“說了我也不怕。”
“不怕為什麽會躲到這裏?怕人看你麽?”
男人說話間又靠近一步,鐘淺皺眉,“這是我家,你管我呆在哪,你是誰啊?”
那人笑笑在她旁邊坐下,長腿交疊,慢條斯理答:“我是和你媽媽男朋友一起來的,我叫……”
被鐘淺怒氣沖沖地打斷,“胡說,我媽哪來的男朋友。”
“噓,別激動,你爸媽感情不和又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你爸爸在外面有女朋友,就不行你媽媽有男朋友嗎?”
鐘淺氣結,卻無從反駁,想走人。
那人卻不慌不忙道:“你不想知道他們到什麽程度了嗎?”
什麽程度,她已經親眼見到了。
“他們應該已經……”鐘淺握拳,如果他再敢說一個字,她會毫不猶豫砸他的臉,管他什麽來頭。
那人卻只是暧昧一笑,“我哥們可是認真的,據說打算跟你媽求婚。”
鐘淺一聽愣了,轉過身,“求婚?跟有夫之婦求婚?”
男人不以為然,“離婚嘛,分分鐘的事,就等你媽一句話。”
鐘淺很想反駁,可是,她心裏明鏡,如今這個局面,都是因為媽媽拒絕簽字,如果媽媽答應,那麽她的家,就真的沒了……
枉她那麽努力,想要把爸爸拉回家,爸爸留她吃了頓飯,她還妄想着又出現了一線生機。最讓她難受又惱火的是,她的家事,在別人嘴裏如此的輕描淡寫,她的家,仿佛是風中一只殘燭,随便一口氣,就能讓它熄滅。
心中忽然一陣絕望。
在此之前,她還從來不知何為絕望。
絕望加憤怒,她感覺到氣血上湧,心跳也劇烈起來,連兩條腿都不可抑制地發抖。晚風也變得燥熱難耐,她無心戀戰,想站起來,腿一軟,又跌坐回去。
那人傾身過來說:“是不是很熱,很渴?知道怎麽解決嗎?”
她茫然側過臉,聽到他說:“讓我親一下。”
說話時溫熱的呼吸撲在她臉上,夾雜着酒精味道,陌生的感覺。
鐘淺一個激靈,猛地推開男人靠近的上身。
男人順勢往後一仰,帶着笑意說,“你不知道吧,這種場合的酒水有兩種,一種能喝的,一種不能喝。”
鐘淺心下一震,再次起身,擡腿時腳步踉跄,男人伸手過來扶,她猛地打掉拔腿就跑。
客廳裏依然喧嘩,燈光昏暗而暧昧,沒人發現她的異常。鐘淺一路磕磕絆絆上了樓,卻推不開自己房門。
像是被人從裏面鎖上了,她心中一陣惶恐,一回頭,那個男的已經站在樓梯半當腰,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燈光下,看清他的臉,長相并不猥瑣,反倒是因為五官太好而添了幾分邪惡和威脅感。
鐘淺喉嚨一陣幹渴,想起他的話更是擔憂,不假思索地下樓,腳步依然踉跄,經過男人時他低聲說了句:“當心啊你。”
她像是被蜂蟄了一般猛地躲開,下一步腳下沒踩穩,身子失去平衡,生生栽了下去。
疼嗎?
鐘淺不覺得。
但是動靜顯然不小,所有人都望過來,衣着華麗的男男女女臉上帶着驚詫,她姿勢狼狽地趴在地上,大腦有一瞬間斷層。
直到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她猶如被激活,尖叫一聲:“別碰我。”不顧衆人反應,她一咕嚕爬起來,幾乎是手腳并用沖向樓梯最近一扇門。
有人敲門,男人的聲音在叫嚷。
隔了一會兒,換成熟悉的聲音,“鐘淺開門。”
是媽媽,語氣裏似乎有些焦急。
鐘淺咬着唇,靠着門板,抱着膝蓋坐在地上,擡手抹了一把臉,濕漉漉的,不知什麽時候流的淚。
身體裏像是有一團火,在吞噬着她的內髒和咽喉。
心跳聲響得仿佛要震碎她的耳膜。
門外還在喊,“淺淺,快開門。”
恍惚中,回到兒時,她躲在衣櫃裏,把自己埋在一排衣物間,然後聽到一個聲音喊:“淺淺,快出來,我不罰你了。”
“你別把鼻涕蹭我新衣服上。”
“出來吧,帶你去吃冰激淩。”
她把櫃門推開一條縫,讨價道:“我要吃巧克力的……”
腦袋上一疼,那人得逞地笑:“先吃個腦瓜崩再說。”
鐘淺捂住嘴,嗚嗚哭出聲,邊哭邊從衣袋摸出手機,按了快捷鍵,等待的分秒分外漫長,她泣聲道:“接電話,求你,接電話。”
沒人接。
身體上劇烈的不适感覺被一陣悲涼所取代。
即将被悲涼感淹沒時,手裏電話忽然震動,像是一顆瀕死的心髒重新跳動起來,世界都為之雀躍。
鐘淺立即接起,聽到熟悉聲音時,她眼淚刷地湧出來,帶着哭腔說:“爸爸,我喝錯了東西,被下了藥,好難受啊。”
“你在哪?”
“家……”
鐘季琛趕到時,方瑩正差人用鑰匙開門,但裏面死死抵着,又不敢太用力唯恐傷到人,一時僵持不休。
音樂也停了,燈光也亮了,有人圍在方瑩身邊勸慰幫忙,其他人遠遠地觀望,低聲議論。
方瑩心中忐忑焦急,正要再擡手敲門,忽聽身後一道男聲:“讓開。”
那聲音極低,也極冷。
她本/能地順從,閃到一邊,看清來人時不禁一愣,許久未見的男人冷着一張臉,周身仿佛聚集了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流,讓人望之生畏,又見他深吸了一口氣,擡手輕叩一下門,“淺淺,我來了。”
那聲音是方瑩從未聽過的溫柔。
然後,門從裏面拉開。
衆人皆愣,鐘季琛眉頭皺起,只見女孩子頭發幾乎全濕,臉上、發梢都在滴水,眼神有些渙散,臉色潮紅,身體在明顯地發抖。
下一秒鐘季琛脫下西裝,罩在她肩上,然後一彎腰,将人打橫抱起。
鐘季琛步子很大,愣了一瞬的方瑩小跑跟上,“淺淺,你怎麽樣?”
鐘淺神智已經不太清醒,頭埋在鐘季琛懷裏,沒有反應。
鐘季琛腳步一頓,看向方瑩,眼裏沒有一點溫度,是的,連憤怒都沒有,他只是說了一句:“瞧瞧你做的好事。”
然後就再不看她,擡步繼續。
可是方瑩卻覺得這比他扇了自己一耳光還讓人難受。
其實鐘季琛心裏遠沒有那麽平靜,當他看到客廳中央一張長桌,上面擺滿了盛滿吃食和美酒的精致瓷器和水晶杯以及嬌豔欲滴的玫瑰時,心中一陣厭惡。
他抱着鐘淺走過去,擡起一腳,桌子被掀翻,那些價值不菲的、有些甚至是來自拍賣會的名貴容器紛紛落地。
破碎聲讓人心驚肉疼,依稀聽見陣陣吸氣聲,方瑩一張臉更是比紙還要白,等衆人回過神,肇事者已經消失大門外。
到了別墅大門口,鐘季琛本想把鐘淺放到後座躺好,結果她卻縮在他懷裏不肯松手,像一只受傷的小考拉一樣緊緊勾着他的腰。
他輕聲嘆息,跟着坐進後座。
見她頭上臉上還濕着,他趕緊找了條幹淨毛巾替她擦拭。
鐘淺尚未清醒,嘴巴動了動,哼唧兩聲,他會過意,拿出一瓶純淨水擰開,剛遞到她嘴邊,她就湊過來一口含住。
這急切的樣子跟小時喝奶的彪悍相如出一轍。他趕緊驅散這個念頭,見她像是極渴,咕嘟嘟幾口就喝下去大半,他趕緊奪過,“別喝了。”
把水瓶放到一邊,拿起毛巾給她擦嘴。
鐘淺這才睜開眼,目光漸漸聚焦,軟軟地叫了聲:“爸爸……”
說完淚水就流下來。
鐘季琛手中動作頓住,心裏不是滋味,他用手指給她抹去眼淚,可是她卻流個不停。仿佛流出的不是淚,而是數不盡的委屈,一陣自責從他心底升起。
卻聽她呢喃:“對不起。”
“我又給你添麻煩了。”鐘淺吸着鼻子說,“我以後會小心。”
“別說了。”鐘季琛有點受不了。
鐘淺直直看着他,往日黑白分明的眼睛裏蓄滿淚水,讓人無法直視,卻也無法移開。只見她眼裏帶着乞求,“不要推開我,我知道我很麻煩,我會快點長大,就不會成為你們的負擔了。”
鐘季琛震動不已。
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鐘淺卻也沒有追着要答案,她還是不太清醒,嘟囔了一句,“好冷。”然後往他懷裏靠去。
鐘季琛順勢攬住她,把她披着的外套攏緊些,卻發現她身上很熱,呼吸也滾燙,隔着衣服一下下吹在他胸口,頭發蹭在他頸間,毛茸茸的感覺拂過他心頭,懷裏抱着的像一只受了傷的、無助的小動物……
這麽的,讓人心疼,讓人無法拒絕。
他閉了閉眼,手在她後背上輕輕拍了下。
她還在流淚,淚珠滲透他胸前的布料,很燙。
鐘季琛帶鐘淺去了醫院。
好在她誤服的東西劑量并不大,藥性也不算劇烈,醫生說她因為年紀小,而且有些過敏,所以反應很大,挂一瓶水觀察一晚就應該沒問題。
只是還有點低燒,是她在浴室裏用冷水沖頭導致。
倒是她的腳有些嚴重。
鐘季琛這時才發現鐘淺身上的外傷,右腳踝腫得像個饅頭,一股火氣騰地脹滿胸腔,踢翻一張桌子真是便宜了他們。趕緊讓醫生給鐘淺做個全身檢查,尤其是頭部。随後讓人查今晚方瑩都請了哪些人發生了什麽事。
挂水的時候,鐘季琛在旁邊陪着,想走開都不行,因為他的一只手被鐘淺緊緊握着。五根細白的手指,仿佛彙聚了全身的所剩不多的力氣。腳應該很疼,因為她時不時會皺一下眉頭,不過睡得還算踏實,呼吸纖細綿長。
他揪了一晚上的心,終于也漸漸平靜,然而最深處又有些隐隐的波動,似乎是沉睡了許多年的什麽東西在複蘇,只是他這會兒也有些倦意,來不及理會。
口袋裏手機響,他拿出來按掉,然後才看號碼。
隔幾秒又響,他直接關機。
電話是方瑩打來的。
直到第二天早晨,鐘季琛才接聽她的電話。
那邊略帶沙啞地質問:“你把鐘淺帶哪去了?”
他平靜答:“帶去哪兒都比在你那安全。”
方瑩自知理虧,解釋說:“昨晚是意外,她本來說在同學家住,我不知道她什麽時候回來的。”
“那他們往酒裏摻東西你知道嗎?”
“我……”
“你知道聚衆吸/毒如被發現會有什麽後果嗎?”
“……”
“你又不知道。你什麽都不知道。”
“你這什麽口氣?”方瑩被他說得有點發懵,也有點冒火,“不管怎麽說,我是她媽媽,不會害她。”
“你不會害她,但你這麽蠢下去,會毀了她。”
方瑩氣結,低聲道:“那你呢,現在跑出來裝好人了,你又有什麽資格?”
鐘季琛呼吸一滞,随後笑笑,“只要一天沒離婚,我想還是有資格的。”
作者有話要說: 鐘爸要接手咯,有木有感受到他的霸氣,路人又轉粉了一下下?
這個文的難點和過瘾之處(主要是對我來說)大概就是倆人心理轉變過程了,咳咳。然後寫本章某一段時淚水滂沱哭得像個傻子。。
上一章改了一點,為食堂正名,關于紅酒違和感神馬的,還有兒童套餐,就當是還有托兒處吧,待遇這麽好有沒有想去應聘?呵。(無關劇情可不看。)
最後是一則通知:最近家裏出了點事,有點累,而且還要持續忙亂一陣子,昨晚鬥争了一下,決定暫時停更。等危機解除後再回來,這個故事我已經有感情了,今天在醫院看到一個肉嘟嘟小女孩,我就想這是淺淺四歲時的樣子……
非常抱歉,雖然開坑時就說這個文更新不會太勤快,但還是很過意不去,那麽多人包括幾個作者基友都在坑裏,不過我想作為一個能力非常有限的人,不管是家事還是故事,都要全心投入的去做才好。
望諒解。揮淚。暫別。
☆、一秒的天堂
作者有話要說: 算不上恢複更新,還沒忙完,就是看到有同學說天天來刷,覺得我們都需要一點surprise,謝謝你們,祝快樂!
鐘淺睡到自然醒,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
她警覺地環顧四周,同時在心裏梳理着殘存的混亂記憶,剛要起身,腳踝處傳來一陣劇痛,不由叫出來。
“別動。”門口傳來一個聲音。
聲音是熟悉的,可是晨光中高大的身影卻有些陌生,下一秒,又讓人覺得美好的有欠真實。所以她開口時猶有些不确定:“爸爸?”
鐘季琛一身家常打扮,白色V領套頭薄棉杉,灰色寬松長褲,頭發還有點點濕,像是剛洗過澡,這個樣子的他讓鐘淺覺得有點陌生,又有點新奇。他大步走來,皺着眉頭一把掀開被子一角。
鐘淺望過去,看到自己右腳裹着白色繃帶,不由一愣。
“韌帶拉傷,包紮48小時,卧床休養,我安排了人來看護你。”鐘季琛眉頭微蹙地作解釋。
“啊?”鐘淺想起來這是從樓梯摔下來的結果,當時居然沒察覺,聽他說完不禁皺眉,“那我怎麽跳舞?”
鐘季琛好氣地看她一眼,“好好養着,三個月夠了。”
“還得訓練呢。”
“那就讓他們加個角色進去。”
“什麽?”
“瘸天鵝。”
鐘淺被逗笑,随即又苦起臉,嘟囔道:“這個演出對我很重要。”
鐘季琛不解,把被子放下說:“有什麽能比身體和小命兒還重要?”
鐘淺看他一眼,又低下頭,“有很多東西都比生命重要。”
鐘季琛忽然覺得代溝出來了,這小家夥這些年不在身邊,小腦袋裏養出了許多古怪想法,他打了個哈欠,擺擺手說:“老實躺着別動,我去睡一覺,等會兒護士就過來。”
走到門口時聽到身後幽幽飄來兩個字:“謝謝……”
鐘季琛回頭,對上鐘淺投過來的視線,她一臉誠懇道:“……昨晚能來。”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也生出一絲好奇,“如果我昨晚沒去,你打算怎麽辦,一直不開門?”
“我會等,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鐘季琛沒說話,但是表情似乎很受用,嘴角動了動推門出去。
鐘淺躺回床上,其實她不知道,她當時頭腦混亂,心情灰暗到極點,甚至想,如果爸爸這次還不管她,那就這樣吧,她就此放棄,媽媽想要嫁人就随她好了。
這麽多年,只有她一個人努力,像個瘋子一樣,她也累了。
可是,他還是來了。她輕輕笑出聲。
好開心。
這算是因禍得福吧。
午後的陽光落滿卧室,鐘淺靠在床頭,手裏捧着一盤櫻桃,腿上攤着英語課本,受傷的右腳下被護士姐姐墊了個枕頭。護士姐姐人很好,就是形象有點,咳咳,不夠纖細,直到她要去衛生間時才明白,爸爸真是心細如發啊。
鐘淺也算是個千金小姐,但記事起親媽常年不在身邊,爺爺奶奶對她關愛卻并不溺愛,加上從小被鐘季琛摔摔打打,一點都不嬌氣。這會兒見護士要來公主抱,忙說:“不用不用,你扶着我就可以。”
護士卻一臉堅持,“鐘先生交代過的,不能讓你的腳沾地,你別小看這個傷,養不好要留下一輩子後遺症的。”
好吧,要聽爸爸的話。
廚房裏飄來縷縷香氣,阿姨在炖湯,各種筋頭巴腦,說是以形補形,就不怕到時候長成豬腳麽?她被自己的想象惡寒了一下。
常年做擺設的廚房第一次啓用,連炊具餐具都是上午現讓人送來的。
鐘淺心想,爸爸真是面冷心熱界的典範。
不過他這裏真好,連櫻桃都比她平時吃的好,她對着陽光照了照,又大又圓又紅,豐潤多汁,吃到嘴裏,甜到心尖尖上。
晚上,鐘季琛進門時阿姨剛好把菜端上桌,他陪鐘淺一起用餐。雖然除了問一問她的腳之外沒其他交流,鐘淺已經不能再滿足,連被迫喝的湯湯水水都變得美味,即使真的長成豬腳也無所謂了。
飯後她坐在客廳沙發上,拿着遙控器挑臺,鐘季琛經過時她問,“爸爸要不要看電視?”
他搖頭,“我還要忙上一會兒,你也不要睡太晚,多休息傷才養得快。”說完就上樓去書房。
鐘淺對着他的背影吐吐舌頭,心想,人家可不想那麽快就好呢,然後随便找了個電視劇開看。
平時她很少看電視,尤其不愛看連續劇,每次韓小歌聊起熱播的偶像劇宮廷戲她都毫不動心,可是現在聽着傻兮兮的對白,竟有滋有味地看了下去。原來當你內心覺得幸福平和時,看什麽都是有趣的。
她又忍不住擡眼看了下樓上。
幸福的時刻,總是與那個人有關。
鐘季琛少年時頑劣,做了不少荒唐事,被父親譽為鐘家幾代最不成器的一個,可自從父親身體查出問題,把公司交到他手裏,骨子裏的責任感和好勝心迅速覺醒。就在外界紛紛不看好、甚至押了賭賭他在三年還是五年內把家業敗光時,他不僅讓他們“大失所望”,還讓公司業績更上一層樓。
也是在那時,他終于贏得了向來嚴厲的父親的點頭贊賞,還史無前例地與他談心到後半夜,講了家族歷代的興衰往事,讓他升起一種強烈的家族自豪感。聊到最後,父親說你們趁着年輕再要一個兒子,将來繼承事業,他當時還說女兒也可以。
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之所以幾乎所有時間都投入到工作中,還有一個原因。年少沖動而結合的婚姻,很快顯露出不和諧、不合适的本質。他也是後來才明白,愛情的另一個代名詞是激情,而激情是最容易消退的,何況,人也是會變的。
這幾日,鐘季琛常常會想起以前的事,連夢裏也會出現一兩個片段,也許是因為鐘淺的到來。
這個他人生裏的意外,本想狠心推開,卻越來越近,近到此時就睡在他的隔壁,臨睡前他還嘆息一聲,自己性格裏的殺伐果斷在她這裏似乎不起作用。
如果沒有特別重要的事,鐘季琛不會起太早。
所以七點前後這個時段,他通常睡的正香。
所以被吵醒的時候,他先是擰起濃重的眉,然後才撩開眼皮,一眼對上扒在床畔的笑靥如花,哦,是他人生中那個“意外”。
“爸爸,快起來吃早餐。”
早餐?鐘季琛像是聽到什麽生僻詞,反應了好幾秒才開口:“我不吃。”
然後閉上眼想繼續睡。
“早餐很豐盛哦,中西結合,有新烤出來的牛角面包,還有果汁,還有……”鐘淺像一只小麻雀一樣聒噪不休,說得自己口水都要流出來。
他懶得睜眼,“我從來不吃早飯。”
鐘淺一愣,“從來不吃?”臉色立即嚴肅,“那怎麽行,不吃早餐對身體不好,容易得膽結石,爸爸你這些年都不吃早飯的?”
她語速很快,鐘季琛被她吵得腦仁疼,被迫切換到清醒模式,于是想到一個問題,睜眼看蹲在床邊的她,再看她身後從門口到床邊不短的距離,“你怎麽過來的?”
跳過來的。鐘淺見他表情要變,果斷撒謊:“護士姐姐扶我過來的。”
鐘季琛也沒了睡意,幹脆坐起身,理了理睡袍前襟,“你先去吃,我早上都要運動一下才能有胃口。”
“運動?”
“嗯,”他掀了被子下床,“我去跑一會兒。”他說完轉身走向衣櫃,想拿一套運動的衣服換上,一回頭見鐘淺還在原地不禁皺眉,“你別蹲着,會壓迫腳腕上的傷,你怎麽這麽不知道愛惜身體。”
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