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惠妃給皇後敬酒的酒杯中有毒, 皇後、淑妃、德妃都說自己看到了她的手指碰了杯中酒, 現在太醫又在她的手指上驗出了信石粉末,這下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惠妃吓得魂飛魄散, 她再傻也知道自己被算計了, 別人不知道,她有沒有下毒, 自己還不清楚嗎?現在該怎麽辦, 怎麽才能證明自己是無辜的呢?她企盼地看着昭文帝,希望他能明察秋毫,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卻被對方那冰冷陰鸷的眼神吓到了, 雙膝一軟, 她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陛下,你相信臣妾, 臣妾沒有下毒,沒有……”
蕭昱霖大步上前, 跪在昭文帝面前,“父皇,這件事一定是有什麽誤會。衆目睽睽之下給母後下毒,還是這種急性發作之毒,就算是三歲孩童也知道當下就會暴露, 自己難逃懲罰。更何況,還要把毒粉留在自己的手指上, 等着太醫來驗過呢,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他扭頭看看面色慘白的惠妃,“母妃,你好好想想,你這手指上的信石粉末是哪裏來的,有沒有人碰過你的手?”
大公主蕭玉娴也反應過來,她也跪到惠妃身邊,“父皇,母妃她一定是被人陷害的!”她緊緊抓住惠妃的衣袖,“母妃,你想想,快想想啊!”母妃不能有事,要是母妃背上毒害皇後的罪名,她以後在宮中的日子也必然會艱難無比。這後宮可是皇後掌管的,就算父皇慈愛,也沒有辦法顧及到她生活的細枝末節。
經過蕭昱霖的提醒,惠妃終于想起來了,“啊,是她,是沈諾岚!”她絕望的心裏終于看到了一線光明,驚喜地大叫起來,“陛下,臣妾在殿門處遇到了沈諾岚,她抓了臣妾的手。就是她,是她把信石粉末趁機抹到臣妾手上的!”
苾棠抓着母親的手抖了一下,不會就這麽暴露了吧?
沈諾岚不慌不忙地走到大殿中,此時的局勢劍撥弩張,她卻好似在自家花園閑庭信步一般,神态安然,身姿飄逸,一開口,聲音柔和清雅,“皇上,民婦在殿門處給惠妃娘娘行禮,不想惠妃娘娘沒有看到民婦,直接撞了上來,民婦險些摔倒,慌亂之下不小心碰到了惠妃娘娘的手。”
她淡淡地看了面有得色的惠妃一眼,“但若憑此斷言惠妃娘娘手上的信石粉末是民婦所為,民婦不服。若一個人手指上沾了毒粉用來害人,事後卻沒有機會清洗掉,難道她只要碰一下別人的手,就可以把這罪責轉嫁給別人了嗎?”
惠妃被她說得噎住了,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駁。
“罷了。”沈皇後扯了扯昭文帝的袖口,虛弱地開口,“反正臣妾也沒死,不過是遭點罪罷了,無論如何,臣妾不相信阿岚會害人。我這妹妹鮮少入宮,一來就遇到了這種事,以後還是少來吧。這一次,我們姐妹就自認倒黴好了。”
昭文帝沾了污穢的龍袍都沒顧上換,一直抱着她不肯松手,眼下見她于方才氣若游絲的樣子大不同,面色已經好轉,平時那麽驕傲的人,此時為了不讓難得來參加宮宴的妹妹委屈,卻說出這樣低三下四的話來。他心中不忍,龍目又看向惠妃,想着該如何懲罰她才合适。雖然現在還不算證據确鑿,此事确實還有疑點,但總要給皇後出氣,又要顧及她膝下一雙兒女。
“惠妃試圖謀害皇後,降為才人,禁足——”
昭文帝的話還沒說完,蕭玉娴就哭了起來,她悲悲切切地嗚咽着,大顆的淚珠順着白皙的臉頰滾落,她用膝蓋在地上走着,走到昭文帝面前,拉住他的袍角,“父皇,母妃她、她是冤枉的啊。”
蕭昱霖也沉聲道:“父皇。假使母妃手上抹了信石粉末,這之後又不小心碰到了沈夫人的手,那麽,沈夫人的手上應該也沾到了毒粉,只是沒有母妃手上的多。”
他跪在地上,腰身挺直,目光銳利地看了沈諾岚一眼。母妃進殿的時候他看了一眼,自然也看到了她和沈諾岚之間小小的沖突。因為沈諾岚是棠棠的母親,又多年沒有參加過宮宴,他格外注意了一下。所以他看得清楚,沈諾岚抓了母妃的手之後,并沒有進殿,而是離開了。以他的推斷,沈諾岚借着這一下,把毒粉抹到了母妃手上,之後又借故離開,去把她自己手上的毒粉清洗掉,好消除罪證。
但沈諾岚的手清洗幹淨,卻給了他一個機會,就算不能徹底洗清母妃的嫌疑,至少讓這件事更加撲朔迷離些,這樣母妃的罪責也許會輕一些。
沈諾岚将自己的手伸了出來,十指纖纖,白嫩如新剝開的筍,“民婦也願意請太醫驗過。”
昭文帝一揮手,太醫上前,把沈諾岚的十指挨個驗過,“啓禀陛下,沈夫人的手指上确實沾有毒粉,不過只在左手食指的指腹上沾到了一點點,看起來像是……像是在哪裏不小心蹭到的。”
蕭昱霖的心涼了。
惠妃目瞪口呆,蕭玉娴還在悲切嗚咽,沈皇後嘆了口氣,“可憐我的妹妹,這才剛出席了一次宮宴,就被人盯上了。”她捂着嘴,虛弱地咳了幾聲,眉頭緊皺,神情很是痛苦。
昭文帝的心提了起來,“阿雲,你怎麽樣,是不是又難受了?”
“陛下,臣妾實在是支撐不住了,請陛下允許臣妾先回坤寧宮。”沈皇後的聲音有氣無力,“至于惠妃,陛下看着辦吧。”
她剛剛中了毒,昭文帝怎麽放心她離開自己,可又不能讓她勉力支撐,想了想,“阿雲就歇在乾清宮,好不好?太醫已經給阿雲熬藥了,等會兒阿雲正好用藥。”
沈皇後輕輕搖頭,“臣妾在這裏會打擾到陛下的,陛下還有那麽多的奏折要批……”
“怎麽會打擾!”昭文帝道:“阿雲歇在寝間,朕在外面,一點兒都不打擾!”他說完,也不等沈皇後反對,直接将她抱了起來,沒有理會大殿上的衆人,直接将她抱到後面去了。
昭文帝和沈皇後離開,大殿中的人各懷心思,一時間都沉默不語,蕭玉娴也停止了抽泣,拉着惠妃的手,“母妃,現在該怎麽辦?”她自然知道惠妃是想不出什麽好辦法的,她問的其實是蕭昱霖。可自從她算計了苾棠和慶王之後,蕭昱霖就再也不理她了,就算在惠妃處遇到了,也當作沒看見一樣。
想起他那句“從此之後沒有你這個妹妹”,蕭玉娴心中一陣恐慌,要是母妃出了事,哥哥也不理她,她一個公主孤零零在這沈皇後掌管的後宮中,該如何活?
沒等蕭昱霖想到辦法解開目前的死局,昭文帝把沈諾雲送到寝間後已經回來了,他面色陰沉,眉間的豎紋更加明顯,嘴角微微下拉,掃了一眼殿中魂不守舍的惠妃,“惠妃毒害皇後,證據确鑿,奪去妃位,杖二十,打入冷宮!”
“不——”惠妃哀嚎一聲,昏了過去。
蕭玉娴撲到昭文帝腳下,拉着他的袍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父皇開恩!”
昭文帝的大手落在她的頭頂,“放心,有父皇在,不會讓你受委屈的。”就算惠妃進了冷宮,蕭玉娴依舊是他的女兒。他從來不願虧待自己的兒女,除非他們真的惹怒了他。
毒害沈皇後的“真兇”已經找到,留在偏殿中的男賓女客也就放行了。
沈皇後中毒身體不适,這生辰宴也進行不下去了,這些宗室勳貴們低聲議論着今晚的事,離開了皇宮。沈皇後歇在了昭文帝的乾清宮,沈諾岚沒有辦法去看她,也跟着衆人一起離開了。她走在女眷中,姚世南遙遙望了她一眼。
風涼如水,沈諾岚緩步而行,裙角一絲不動,如空谷幽蘭一般娴雅。衆多女眷中,姚世南無需尋找,一眼就看見了她。
“姚大都督。”他正看得入神,冷不防有人喚自己的名字。
姚世南回過神來,扭頭就對上了沈諾岱幽深的眼眸。說起來,沈家女子都生得國色天香,其實沈諾岱生得也不錯,可他久居首輔之位,官威積重,一般人遇上了他,都低着頭不敢看,哪裏還注意到他好看不好看。
沈諾岱眼眸微眯,低聲道:“我妹妹雖然和離獨居,可她還有我這個兄長替她做主。”他似乎在說一句衆所周知的廢話,可姚世南卻聽懂了他話裏的警告:休想打我妹妹的主意!
姚世南一點兒也不驚訝沈諾岱知曉了自己的心事。他常常去四明街,兩個宅子挨着,沈諾岱不可能完全沒有察覺,他之所以沒有挑明這件事,不過是要顧忌沈諾岚的名聲。
本朝文官武官自來不甚和睦,衆人看沈首輔和姚大都督站到了一起,驚訝之餘都在猜測兩人必然是在針鋒相對,不想被兩人的怒火波及,他們身邊的人盡快地散去了,兩人周圍空出了一大片地方。
姚世南可不想與他針鋒相對,他是沈諾岚的大哥,沈家的當家人。就算是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身,沈諾岚的婚事沈諾岱是不能插手的,可他們兄妹其實感情很好,姚世南是個識時務的人,一點兒都不想再為難自己本來就坎坷的情路。
他劍眉舒展,星目含笑,拱手道:“沈首輔安好。”
沈諾岱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示好弄糊塗了,他向來心機深沉,此時也不露聲色,“姚大都督安好。”
“有些事情沈首輔想必也知道了。”姚世南說的是自己常常出入四明街的事,他情深意切地嘆了口氣,目光殷切地看着沈諾岱,“我是真心實意地想要求娶沈夫人,絕無孟浪玩耍之心,奈何沈夫人尚需考慮,只要她下定決心,小弟立刻就上面提親。沈首輔若有閑暇,可否幫小弟勸勸令妹?”
沈諾岱:“……”
他是想要警告姚世南離自己妹妹遠一下,他怎麽來了個真情剖白,還想讓自己幫忙,為了這,平時在朝堂上和自己不大對付的姚大都督竟然自稱“小弟”?!
沈諾岱眼皮一撩,目光從姚世南臉上滑過,見他一臉認真,并無半分戲谑。迎着姚世南期盼的目光,沈諾岱淡淡開口:“我這個妹妹自幼就極有主意,她想定了的事,不是別人勸說就能改變的。”
姚世南:“……”
所以,剛才是誰在耳邊斬釘截鐵地說“她還有我這個兄長替她做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