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苾棠不放心, 準備留在了坤寧宮中, 想着明日一早,沈皇後也就該回來了, 她要第一時間見到姨母。
蕭昱琛沒有立刻離開, 雖然說他心裏清楚這件事是沈氏姐妹聯手報複惠妃,可沈皇後那灰敗的臉色卻讓他心中不安。他對沈皇後沒有什麽感情, 可小丫頭卻視沈皇後如母, 要是沈皇後真的出了什麽事,他都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肝腸寸斷的小呆呆。
苾棠心裏擔心姨母,蕭昱琛擔心苾棠,兩人出了乾清宮, 一起朝着坤寧宮走去。
樹影婆娑, 兩人的身影和樹影交織在一起, 忽長忽短,忽遠忽近。
“棠棠, 別擔心,母後她不會有事的, 太醫不是都看過了嗎。”蕭昱琛走在苾棠身側,看看左右無人,借着袖子的遮擋,輕輕握住了她的小手,柔嫩的手指冰涼, 被他握住的一瞬間,瑟縮了一下。蕭昱琛心頭微沉, 雖然在他的堅持下,兩人定了親,可小丫頭終歸是被他的恩情束縛,并未全心全意地接納他。
他的大掌溫熱,常年握筆和握劍在掌心和指腹都留下了薄繭,這些薄繭讓苾棠惶惶的心稍稍安定了些,所以,她只是一開始猶豫了一下,随後就任由他握着了。
苾棠輕輕“嗯”了一聲,姨母和母親提前告訴她了,既然是聯手演戲,姨母應該不會有事,而且,母親說了,姨母服用的并非是毒。她只是心疼姨母今晚過得太遭罪,不說吐了多少次,看姨母那如雪慘白的臉色,也知道姨母肯定不舒服。
想到姨母留在了乾清宮中,回到了坤寧宮也只有她一個人,她心裏又添了些隐隐的不安。她性喜安靜,不喜生人和宴會,平時一個人獨自在偏殿中待上一整天也不會悶,現在卻希望有人能陪在自己身邊。
擡眸看了一眼身邊蕭昱琛,他現在是自己的未婚夫了。她稍稍遲疑,輕聲道:“殿下,你忙嗎?”
蕭昱琛倏地看了過來,他低着頭,盯着苾棠仰起來的小臉,黑眸中似有火光跳動。
小丫頭試探的一句話,問的是他忙不忙,蕭昱琛卻聽出了她話中的相邀之意。這麽多年,這可是她第一次主動親近他,就算是因為沈皇後而心中不安,想要他陪伴在側,蕭昱琛心中也很是滿足,看那宮殿之上的琉璃瓦都比平時鮮亮得多。
“不忙。”蕭昱琛聲音淡淡,一貫的沉穩肅穆,“說起來,我也很久沒有見過阿金了,棠棠把它照顧得還好吧?”
說起兩人在善覺寺一起“偷來”的小烏龜,苾棠來了些精神,“它很好,就是有些淘氣,平時常常喜歡從水缸裏爬出來,有時候宮女們稍不注意,就找不到它了,要翻箱倒櫃地折騰好久,才能從犄角旮旯裏把它翻出來。”
她的聲音又嬌又軟,語氣嗔怪地抱怨着小烏龜的淘氣,可話裏那喜愛之意還是十分明顯。
蕭昱琛薄唇微微翹起,“它要是不淘氣,又怎麽會從放生池偷跑,爬到棠棠的繡鞋上呢。”還要感謝阿金,有了它,棠棠都主動對他投懷送抱了。
乾清宮和坤寧宮是兩座相鄰的宮殿,不一會兒,兩人就到了坤寧宮殿門處。殿中的宮女早就聽說了自家皇後出了事,眼下見苾棠和蕭昱琛回來,并沒有沈皇後的身影,都眼巴巴地看着苾棠。
“姨母她沒事。”苾棠知道這些宮女都在擔心姨母,真心也好,假意也罷,她們的榮辱都是系在沈皇後身上的。“用了太醫親手熬的藥,姨母歇在乾清宮了。”
衆宮女都面露欣喜之色。皇上将皇後留在乾清宮,可見是不放心,要親自照看皇後,皇上對皇後可真是情深意切啊!要知道,皇後和皇上各有寝宮,皇上要是想和皇後行夫妻之禮,也要來皇後的坤寧宮才行。現在皇上不顧規矩,将皇後留在他的寝宮,她們的皇後,果然是寵冠六宮!
苾棠沒再理會宮女們的歡喜,帶着蕭昱琛進了她住的偏殿。殿中之物看起來并不金碧輝煌,卻都是名貴之物,一挂珠簾光華璀璨,算是屋裏最耀目的。
揮揮手,讓屋裏服侍的宮女都退下,苾棠和蕭昱琛坐在阿金的水缸旁邊。
一泓水清澈純淨,小烏龜卻好似并不滿足,正在奮力地向外爬,渾然不知已經有兩個人盯上了自己。它好容易爬到了邊緣,只要再稍稍努力一下下,就可以奔向廣闊的天地,和宮女們捉迷藏,看漂亮的小姐姐們為了它着急發慌。眼看就要成功,卻有一只修長如玉的手指探了過來,在它的龜殼上輕輕一推,它又跌回了水缸,前功盡棄。
非但如此,它還四腳朝天,尴尬無比。好在是在水裏,努力掙紮一番也就翻過來了。它四腳拼命劃水,跑到了水缸另一邊,離那個讨厭的王爺遠遠的。
“噗。”苾棠笑出聲來。她這一屋子的人都小心照顧阿金,常常被它折騰得人仰馬翻,今天蕭昱琛來了,她才發現阿金不過是個欺軟怕硬的膽小鬼。
見小丫頭終于有了笑模樣,蕭昱琛的手探過去,握住了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細細摩挲着。
苾棠回身看了一眼門口,沒有人,屋裏服侍的宮女也早就退出去了。她回過頭,卻發現蕭昱琛的臉離她很近,近到兩人的鼻尖都碰到了一起。
“啊。”苾棠低低的喊了一聲,上半身緊急後仰,蕭昱琛的大手卻扶在了她的腰後,不讓她離開。随即,他低頭,在她的唇上飛快地親了一下,一觸既離。
苾棠的臉飛快地染上了緋紅,只是蜻蜓點水的一下,卻讓她想起了那天在肅王府,他壓着她親了好久……
蕭昱琛似是猜到了她想什麽,黑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定親的時候,他日夜盼着和她定親,讓他可以名正言順地将她攏在自己的羽翼下。現在親事定下了,他并沒有十分滿足,又開始盼着早日成親,讓他可以名正言順地欺負她。
乾清宮
沈皇後靠在床頭,看着昭文帝忙前忙後。他端着甜白瓷的小碗過來,殷切地說道:“阿雲,朕嘗過了,這藥汁不燙了。”他小心地用勺子舀了藥汁,送到沈皇後的唇邊,太醫說了,信石乃是劇毒,這藥要多服用幾次,體內的殘毒才能解。
沈皇後擡眸,靜靜地看着他。
他的動作很是生疏,畢竟一國之君可不是服侍別人的。他年輕做皇子時,興許是服侍過先帝的病榻,可畢竟已經當了這麽多年皇帝,養尊處優,都是別人盡心盡力服侍他,什麽時候輪的到他出力。
沈皇後在大殿上中了毒,就算難受得要死,卻沒有昏過去,她清楚地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堂堂一國之君親口給她渡水,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她中的是什麽毒,會不會就這樣過了毒氣給他,就算太醫提醒了他自己口中有毒,他還是一意孤行。
她吐到了他的身上,平時極愛清潔的皇帝也視若無睹,甚至渾不在意她口中的味道,依舊親口給她渡水。
恍惚間,她仿佛回到了兩人新婚的時候,那時,年少的他也是如此殷切,娶她回王府如獲至寶,欣喜得眼睛裏就好像落了漫天的星辰。她有了身孕,他卻不肯安規矩去別的女人那裏,仍然日日抱着她睡覺。她不幸小産之後,他比她還要難過,沉默地抱着她。至今她都記得他眼中的淚,那是她唯一一次見到他落淚。那時,他也像現在這樣,親自服侍她用藥。
“阿雲,阿雲。”耳邊傳來昭文帝的呼喚,沈皇後回過神來,見昭文帝正焦急地看着她,“朕都喚了阿雲好幾聲了,阿雲在想什麽,如此入神?是不是還有哪裏不舒服,要不要宣太醫過來看看?”畢竟是中了毒,會不會還有什麽太醫沒有注意到的隐患?
他已經不是新婚時意氣風發的夫君了,鬓邊生了白發,因常常皺眉,額間留下了三道豎紋,嘴角也有些下垂,看起來有了老相,卻更加威嚴。如今,除了她,他還有四個妃子,他的膝下也已經有了七個孩子,四個皇子,三位公主。
“不用太醫。”沈諾雲張口含住他舉着的湯勺,将苦澀的藥汁吞入口中。
昭文帝驚訝地看着她,他的這位皇後心高氣傲,行事有禮有度,頗有大家風範。這樣一個人,唯獨害怕這苦澀的藥汁,平時要是有什麽小病,是絕對不肯請太醫的,要想讓她服藥,宮女嬷嬷們要勸上很久。
“阿雲怎麽肯用藥了?”昭文帝戲谑地捏了捏她的臉,四十歲的人了,臉頰依舊光滑細嫩,“阿雲長大了,朕心甚慰。”
沈諾雲垂下眼眸:“是呀,人總會長大的。”就算她用一塊黑布蒙住自己的頭,不看不想不聽,黑布揭開的那一刻,她還是要面對真相。
只是那些因她而死的人,她的侄兒,她的父母,卻再也回不來了。縱使身中劇毒,她也無法贖回自己的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