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秋月星華37
話說到這個地步, 季南風除了說不出口的心疼之外,只能露出一絲無奈又欣慰的笑。
一邊的劉成見狀,也忍不住難受起來, 方才眉飛色舞的勁兒全面沒了:“燕砸……唉……你要不要我幫忙找厲害的醫生……我……”
燕鷗也只是嘿嘿一笑, 伸手拍拍劉成的肩膀:“不用啦大成哥, 我們已經商量好啦,剩下的時間談談戀愛旅旅游, 少留一些遺憾比活到八十歲都值得。”
劉成一聽這話, 也沉默下來,趁兩個人不注意, 偷偷伸手抹了一把眼淚, 又強裝鎮定地擡起頭:“你們有時間在這邊轉轉吧, 這個點去湖邊走走吧,不會後悔的。”
劉成也是個體面人,和老朋友敘夠舊了, 便不再打擾小情侶的二人生活:“我還有事兒要忙, 房間給你們安排好了,行李我一會幫你們送過去。有什麽事兒叫我就好, 我随叫随到。”
“外邊兒降溫了,去湖邊記得多加點衣服。”劉成拍了拍季南風的肩膀說, “好好照顧他啊。”
沒等季南風說些什麽, 燕鷗就搶在前面開口護道:“放心吧大成哥,沒有人比他對我更細心了!我生病全靠他一個人忙來忙去地照顧, 可太辛苦了。”
劉成沒說什麽, 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季南風便走了。
目送着劉成離開, 季南風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看得出來,劉成對他多少有些不放心, 他對人的态度極其敏感,自然也不可能放過這微妙的态度。
但季南風并沒有因此感到神奇,相反,他甚至覺得有一些自責——他已經努力地去做一切他能想到的事情,幾乎已經竭盡所能去照顧燕鷗,但似乎總是看上去不夠牢靠的樣子。
總是還做得不夠好,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哪裏做得不夠好。
一邊,燕鷗也很快捕捉到了季南風的情緒,一把牽過他的手,道:“老婆別想太多,他剛接觸不了解你,但是我是真的知道你的好——你想想我之前的樣子,再看看我現在,恢複得這麽好,真的多虧了老婆你啊。”
見燕鷗擔心自己,季南風連忙強顏歡笑着:“嗯。”
他像往常一樣伸手幫燕鷗理了理圍巾,又給他戴上帽子,輕輕把人攬進懷裏,和他一起走進夜色裏。
不知不覺秋意已經深了,這個季節的夜晚總之吹着粘稠的風,沉沉的,叫人不願出聲打擾。
今晚的月亮不圓,但卻亮得眨眼,整個夜空被照得看不見一顆星星,亮堂堂的,叫人恍惚以為是在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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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是明朗的,腳下的路也清晰——這是一條看得見盡頭的路,路的盡頭是再不能往前走的湖。這分明是條死路,但路兩側卻有樹木花草、亭臺樓閣,這裏有着其他通路上沒有的風景。
燕鷗的“路”大抵不過如此。
他們的目的地就是那片湖,所以他們沿着小路走着,看到了月下美麗的茶花,光顧了獨一處美麗的小亭,還遇見了一只不認生的雪白的貓咪。
真是熱熱鬧鬧的一路。燕鷗伸手摸了摸翻着肚皮打滾的小白貓,又伸出手和它粉粉的小肉墊擊了個掌。
看着他在面前卻又被月光照得有些遙遠的身影,沉悶了一晚的季南風,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了:“崽崽……你做好準備了嗎?”
面對這沒頭沒尾的問題,燕鷗玩貓的動作頓了頓,許久才笑道:“應該吧……大概。”
季南風又沉默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要問這個問題,也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他問完便後悔了——自己似乎總在做一些讓人後悔的事情。
但燕鷗卻伸手,拍拍貓屁股把這小電燈泡兒趕走了,接着站起身,看着季南風說:“老婆,其實你問這個問題,我還蠻開心的。”
季南風愣了愣,沒接得上話。
燕鷗慢慢向前走着,看着自己被月光描邊的腳尖,像是在一步步夠着夜的影子:“你問我做好準備了嗎,我在想,或許我自己的這一部分,已經準備好了——我已經接受了生病的事實,也慢慢可以正視自己的短命,甚至做好了最後的規劃,并且對自己的選擇和計劃十分滿意。”
“所以我想,至少在這一塊,我應該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了。”他想了想,又看向季南風,不知是不是月光的作用,他那明朗的眸子此時居然帶着些波瀾,叫人看得有些傷心難過。
“但是我想來想去,還是放不下你,老婆……”燕鷗的聲音輕輕的,就像是月下一只小小的蝴蝶,翅膀薄得近乎透明,“其實我這段時間一直在安慰自己,我想啊,季南風已經是個成熟的成年人了,他很溫柔善良,也很堅定強大。他有着別人羨慕不來的才華,有着可以換來一輩子榮華富貴的手藝,他也有了可以讓能力變現的渠道,即便我不在了,他也一定可以過得很好很好……”
“可是我每次這麽想的時候,我就忍不住去看你的眼睛……老婆,我從前覺得你眼裏的憂郁是最吸引我的獨特氣質,是你寶貴的魅力、也是你支撐創作的天賜的禮物,但是現在……我看見你眼裏的悲傷,我就覺得我的心都碎了……”燕鷗擡頭看着他,随着聲音輕輕顫抖,一滴眼淚也順着臉頰滑了下來,“老婆……我實在看不得你傷心的樣子……”
聽着燕鷗的話,季南風也忍不住心碎不已,他控制不住,再一次讓那悲傷在他眼底粉碎出一片汪洋大海。
他一邊把燕鷗摟進懷裏,一邊也忍不住雙眼發熱——他或許知道劉成不放心自己的原因了。
“老婆,我不能想象……我沒法去想我走了之後你有多傷心,我怕你走不出來,我怕你過得不好……我知道你很強大很可靠,但是我就是忍不住擔心你……”燕鷗一邊說着,一邊忍不住哽咽道。
他想過不去擔心,所以言語中都去規避有關死亡的話題,但越是逃避就越難以回頭——他擔心季南風又開始自我麻痹,擔心他的過度防禦終究會引來觸底反彈,他擔心季南風承受不了,所以當他今天開口問自己有沒有做好準備時,燕鷗其實悄悄松了口氣——至少他在那一瞬間,也直面了自己将要離開的事實。
盡管這個人現在又不太好了。
聽着燕鷗說着那番話,季南風除了把燕鷗緊緊擁在懷裏,實在無法做出任何其他的反應。
他想忍着不讓情緒崩潰,卻适得其反,淚水宛如斷線的珠子,不受控制地滴落下來。
燕鷗感覺到頸側的濕潤,只嘆了口氣,收手将季南風抱住,然後一遍遍伸手拍着他的背,仿佛在哄睡一個襁褓中的嬰兒。
許久,季南風才把腦袋埋進他的頸窩裏,開口道:“崽崽……請再給我一點時間。”
“……再等等我吧。”